《纽约书评》一直以来都只有两位编辑:芭芭拉。爱泼斯坦和罗伯特。西尔弗斯。他们的拍档犹如一对夫妻,被称作美国知识分子的爸妈。去年,爱泼斯坦去世,享年七十七岁,西尔弗斯遂成为“鳏夫”。西尔弗斯也年届七十六岁,该杂志的读者和作者未免忧心忡忡。要找一个拍档可不容易,因为爱泼斯坦和西尔弗斯乃是天作之合:他们虽是两个人,却能够合成一个清晰而独立的声音。
《纽约书评》的创办,现已成为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即使你已听过,相信你还想再听一次。最近《纽约杂志》刊登詹姆斯。阿特拉斯一篇谈《纽约书评》的长文,我恭听之余,岂能不拿来与大家分享。话说一九六三年《纽约时报》工人罢工,《纽约时报书评》停顿。蓝登书屋编辑贾森。爱泼斯坦和妻子芭芭拉与他们的邻居、诗人罗伯特。洛厄尔和妻子伊丽莎伯。哈德威克一起吃饭。他们谈起罢工的事,洛厄尔说了一句话,大意是:“近来真安静,太好了,我们不必读《纽约时报书评》。”贾森插嘴说,不如我们自己办个杂志。洛厄尔夫妇笑说,这倒蛮有意思。但贾森却来真的。
这位贾森。爱泼斯坦乃出版界奇才。他除了发明《纽约书评》外,还在担任双日出版社编辑时,发明优质平装本,那时他才二十五岁。他认为存在着一个既非精装本也非平装本的图书市场,简言之,既不是高眉也不是低眉,而是中高眉,也即适合新兴中上阶层读者的版本,既便宜又优雅。这种原装本(trade paperback)是指其版式和开本与精装本一样,但不用硬皮。这便是著名的“锚丛书”,首批作品包括埃蒙德。威尔逊的《到芬兰车站》。贾森还是后来最权威的美国文学丛书“美国文库”的创办人(大陆中译本《爱默森集》、《爱伦。坡集》和《弗罗斯特集》等,即属于该丛书)。
就在“笑说”办刊的第二天,贾森便打电话给西尔弗斯,要他来当编辑。西尔弗斯是一位博览群书者,十七岁即从芝加哥大学毕业,曾当过重量级文学杂志《巴黎评论》的编辑,后来到纽约,担任《哈泼氏》杂志编辑。他亦有同一个想法,他认为需要一本书评杂志,尽管一般人都认为办不下去。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这里还必须提到,西尔弗斯担任《哈泼氏》编辑时,曾约伊丽莎白。哈德威克写一篇长文,叫做《书评的衰落》,该文引起轩然大波,就连《哈泼氏》老板也写信来抗议。哈德威克的文章猛烈抨击当时的书评沉闷乏味,当然包括《纽约时报书评》。她说:“通融的书评人、温和而肤浅的评论家也许可合理地在地方报纸生存下去,但是,大都会的重要出版物——不寻常的、高难度的、长篇大论的、绝不妥协的,尤其是活泼生动的——应预期可以找到它们的读者。”恐怕就连哈德威克本人也没料到,她这篇檄文,实际上成了《纽约书评》的宣言。丈夫洛厄尔是当时美国诗坛的教父,他写信给女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谈起创刊的事时,也说:“我们需要一本至少相信水准和凭直觉就知道何谓精彩的书评刊物。”
也是在那次晚饭的第二天,洛厄尔去银行贷款四千美元,作为创刊资本。芭芭拉和西尔弗斯除了当编辑外,还到处接触出版社,为杂志拉广告,晚上两人则在《哈泼氏》办公室做编辑工作。他们打电话向作家们约稿,要求他们三周内寄来一篇书评。没有稿费。结果是,群英云集。苏珊。桑塔格那篇后来收录于《反对阐释》的有力短文《西蒙娜。薇依》便是发表在创刊号上。创刊号印十万份,旋即销售一空。数周内,编辑部收到一千多封热情的读者来信。后来该刊当然有稿费,而且不低。四年后该刊有盈利,且至今一直有盈利,可以派作者到世界各地采访,寄回长篇报道。
芭芭拉也并非没有来头,她是现时美国诗坛元老约翰。阿什贝利的同学,曾与丈夫贾森一齐在双日出版社任编辑,后来又任职于另一份精英杂志《党派评论》。西尔弗斯以严肃庄重闻名,而芭芭拉则以轻松活泼体贴周到闻名。但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丝不苟,对每篇文章都精雕细琢,常常出五六次校样,有时帮作者修改,有时建议作者修改,结果都是质量大大提高,作者们无不佩服。芭芭拉有时会给作者寄红酒,有时借钱给作者,当然,作者们收得最多的,是不厌其烦的校稿,还有突如其来的新书:“你有没有兴趣写一篇?”
《纽约书评》不只是一本群英云集的杂志,而是自成一个世界。除了有精彩纷呈的深度文章外,还有争论激烈、常常刊登作家联名声援外国作家或就国内外政治局势表态的读者来信栏,有一页一页的出版社广告,甚至,也许更值得细味的,有房地产广告:那些租售的乡间别墅和公寓遍布巴黎、伦敦、纽约、旧金山、波士顿,由此也可见其读者面之广。
但该刊最大的魅力,是独立精神。西尔弗斯说:“我们对我们认为是对的事情绝不会犹豫。世界上没有任何基金会、政府或其他势力可以左右我们。”他们倒是左倾的。当然,这是美国的左倾。右倾是怎么样的呢?让我们看看吧。几年前创办、水准颇高但销路不如《纽约书评》的新保守派杂志《标准周刊》,每个星期日都会派人给美国副总统切尼的办公室送去三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