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对现有的诗人作家越来越失望的缘故,近些年来“三月谈海子,四月说小波”,渐渐形成了风潮和惯性。
假如说海子是近代汉诗的里程碑,那么小波绝对是当代汉语文坛开天辟地的人物,因此海子和小波确实是需要时时言说的。问题是这么多人说小波,究竟又有多少人真正读懂了他?我们有给人分类的习惯,比如说某某是现实主义作家,某某某是后现代主义作家等等,那么该给小波怎么定位呢?我看,没几个人能说的清楚,虽然不少专家学者已将他归纳为后现代主义。
前几年一位在读大学生网友问我:“为什么王小波这么火?”,我说:“你读过他没有”。她说读过,但看不明白他想说什么。我问她:“那你原本以为能读到他些想什么呢?”,她也很茫然,说不出什么来。其实我知道她不明白小波的原因,那是因为她从小波那里没读到诸如理想信念哲理意义等等这些是我们从书架上随便抽一本都会有的东西。而小波那里没有,因此她读不懂了,也就不明白小波为什么会那么火的原因了。
其实,没有理想信念哲理意义等等,正是小波与其他汉语作家区分的标志,也正是小波存在的意义。
我们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学艺术主张就是“诗以言志,文以载道。”立言立身成了所有文学工作者的追求,新文化运动以来更是如此,崇高与神圣是我们唯一追求的理想世界。从小到大,我们就在一篇篇沉重如山的文本里挣扎,担负着继往开来的重任,“意义”一词在我们的意识形态里无限放大。成人世界自不必多言,就算是我们的孩提时代,我们被教会的儿歌无外乎《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学习雷锋》等等,我们被教会故事亦无外乎《孔融让梨》《农夫和蛇》之类,我们所欣赏的小说和戏剧无非就是爱恨情仇,由此可以看出我们自小就被灌输着理想信念真理意义等等诸如此类庄重和高贵的思想及思维方式,意识形态教育有意无意地就忽略掉了我们的“天真童趣。”
中国人没有童年,都是从懂事那天就直接跳到成人。中国人什么精神都有,就是没有自由精神及游戏精神。中国人什么都会,惟独不会“有趣”。
现在我们经常提到一个词:“文学艺术”。而将文学与艺术粘在一起恰恰证明了我们是多么的无趣。康德曾说,“艺术有别于手工艺,艺术是自由的,手工艺也可以叫挣钱的艺术。人们把艺术仿佛看作一种游戏,它是本身就令人愉快的活动,达到了这点,就符合目的;手工艺却是一种劳动,它本身令人不愉快(劳累辛苦)的事,只有它的效果(如报酬)有吸引力,因而它是强迫承担”。康德把人类的艺术活动看待成一种游戏,而席勒也认为:“从单纯的生命达到美感,即即从野蛮人到人性的标志,就是对外观的喜悦,对装饰物的爱好,而审美活动和艺术的本质就是外观和游戏。”两位杰出的艺术大师和思想家都清楚地看到艺术的本来面目,他们都承认了人性中存在着的游戏爱好。然而,在中国,人性的游戏本质被删除或者说被庄重和严肃给挤压的扭曲了,因此我们仅存的幽默感就是拿肉麻当有趣。
小波对自己作品的定义是:“有趣”。至少现实以外的他是个有趣的人。因为我们所处的现实环境并不允许他有趣,是以他只好在自己作品里有趣着。他是被所有明白人包围着的傻子,因此他只好是“王二”,只好是“独行特立的快乐猪”。然而在一群“人”中想做个“王二”是多么地艰难。“人”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群体中有“王二”的存在,更别说“独行特立的猪了”,因此,一大群明白人和一群明白人中的明白人就迫不及待地将小波解读和归类。
我在《闲话文人》中曾有一段话阐述这些明白人:“文人就把文化或者文化的表现形式统统作了分类,制定了各种各样的规则,将之分门别类在某个框架内。以后就在这框架内活动,什么东东都往里面套,一旦有别人或者有与自己相悖的思想与自己的框架合不来,就称之为异类,是出格。要他、它认错。然而文人们拥有的框架每每不尽相同,彼此相近者还容易理解,彼此相异者就难以沟通。但有时候会有一两个怪人其所做所为所说所著跟大多数文人的框架都大不一样,这个时候文人们就多半会说:“这人有毛病,什么都不懂。”说完还会一脸的瞧不起。对于这“另类”,文人们往往会敦敦教诲,循循善诱,或者干脆驱逐或者讨伐。不过有的时候也不会这样说,因为这个“怪人”是个显赫人物(比如天才,比如专家、比如名人、又比如权威),遇到这种情况,文人们就给他“破译”,给他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把这个“怪人”所表达的东东变成用他们的框架可以“读懂”的东东。这种破译的意义在于:一个并非‘不太正常’的异类存在于他们当中,实乃一大威胁。尤其他是个显赫人物时,“破译”就是同化,必须将他(和他的东西)纳入他们的框架。这样才不会看着别扭,自己心里也就舒坦了。”
从我上面这段话就可以看出这些明白人迫不及待地想着将小波归类的动机了。事实上,对于小波“归类划分”的过程也印证了我上面这段话。最后这些明白人将小波归划到“后现代”中去,如此一来就名正言顺了。但是“后现代主义”是“解构主义”,以打破一切既有的“主义”为目的。而小波虽然在他的几部作品中似乎在解构。然而,也只是“似乎”而已,解构并不是他的用意。他的用意只有一个,那就是“有趣”。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有趣”,却让那些明白人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没办法的事,就如他们无法理解婴儿莫名其妙地微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