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陆半个多世纪的文“治”,沪上沙叶新先生写过《“表态”文
化》、《“检讨”文化》和《“宣传”文化》,一时间洛阳纸贵。听
说沙先生还要续写《“崇拜”文化》、《“告密”文化》和《“批
斗”文化》,同好者翘首盼读。受沙先生启发,我觉得有兴趣的朋友
可以试写《“特色”文化》、《“姓社”文化》、《“代表”文
化》、《“先进性”文化》、《“荣耻”文化》……等等。如果说有
什么词儿可以高度概括这些“文化”,“整人”二字差可胜之。“整
人”文化中最可畏、最可恨的当属与“棍子”文化配套的“帽子”文
化。数不胜数的“帽子”为什么能在几十年间把占世界四分之一人口
的中国人收拾得俯首贴耳?值得研究。
考查“帽子”的分类,有须拼了身家性命去抢的,如“皇帝”、“真
命天子”、“军委主席”……。有自己给自己戴的,如“XXX万
岁”、“大救星”、“英明领袖”,如“伟大、光荣、正确”……。
有用作钓饵笼络人心的,如“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唯我
彭大将军”……。有的帽子如霍桑笔下的“红字”,那是专为异己
“黥面”设计的,如“右派”、“地富反坏右”、“三反分子”、
“现行反革命”、“阶级敌人”……,此类帽子至今回想起来犹令人
股战不止。
孔夫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整人者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整人,
总是挖空心思,先给待整目标扣个“屎”盆子。满清入关第三代领导
人雍正赐其八弟名为“阿其那”(猪),赐其九弟名为“塞黑思”
(狗)。为了“名正言顺”,竟完全不顾自己与“猪、狗”一脉同
源。真乃“从我做起”、大义灭亲的楷模。
毛泽东一边念着“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一边就“炮打司令
部”,给“亲密战友”送上了“中国的赫鲁晓夫”、“党内最大的走
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几顶“桂冠”。1968年11月24日,正值刘少
奇70岁生日。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给刘少奇送来了贺“寿”词儿:
“叛徒、内奸、工贼”!躺在囚室病榻上听着六字判决,想到自已不
遗余力炮制的“毛泽东思想”如此了得,心中、口中翻来覆去不断喃
喃自语的,恐怕只有“自作孽,不可活”这六个字。
兔死狗烹,彭、贺等一大批开国元勋惨死于谁手,国人已不屑再提。
至于死在“右派分子”、“阶级敌人”、“异己分子”、“现行反革
命”、“法轮功邪教”等形形色色“莫须有”帽子下的无辜者,那实
在是一个无法计算骇人听闻的数字。
随便翻翻中共党史,充斥其中的,是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刀光剑
影,阴谋诡计,鲜血淋漓。冠冕堂皇的词句后面,掩不住整人者内心
的龌龊和手段的残酷。要说感受,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握权者的心胸
狭窄、嗜血和丝毫不宽容。但凡有一点点隔阂,就非拼个你死我活不
可。胡耀邦、赵紫阳的结局会不会是中共的最后二场,殊难逆料。
隋炀帝杨广自称是“诗人皇帝”,却容不得臣子写出好诗句:“薛道
衡才气益显,一时无比,炀帝即位,深忌之。拜司隶大夫,寻令自
尽,缢杀之。”缢杀之,杨广意犹未足,还要加以嘲弄:“汝还能咏
‘空梁落燕泥’否?”与后世相比,杨广的心胸就不见得窄了。法轮
功初起,舆论还是比较赞赏朱镕基的处理方法的。杨广只缢杀了一个
能咏“空梁落燕泥”的薛道衡。而嫉贤妒能的江泽民,竟不惜给几千
万练法轮功的普通老百姓扣上“邪教”的帽子,开动所有国家机器,
在全国范围内予以专政。制造了人间至惨一幕,罄竹难书、擢发难
数。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凌驾于法律之上,以帽子定“性”,铲除异
己。流毒所及,在“台独”这个伪问题上尤为拙劣。顾名思义,“独
立”者,摆脱老主人管辖之谓也。“中华民国”既从未受过“中华人
民共和国”管辖,“独立”云云却从何说起?更何况,“青天白日”
比“五星红旗”早37年。按“独立”本义和历史真面目,“苏维埃”
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才真正是成功独立于“中华民国”之外的现
实。即使按照现在给民进党所扣的“台独”帽子,也是极其荒谬的。
民进党的“台独”,首先是国民党“2.28”血案的反作用力所致,
又因邓小平的“6.4”而强化,继而又因江泽民的导弹“促进”而加
速,不过是台胞为避秦而呼唤的桃花源。国人习惯于随大流,批“台
独”,本意或不差,结果却不免正如江泽民的导弹,反而只能起到为
渊驱鱼、为林驱雀的作用。陶渊明先生九泉有知,也必长叹人心之不
古。
美利坚立国200余年,为什么没有人闹“分裂”?夏威夷远离美国本
土,为什么没人闹“独立”?美式民主也许有许许多多不如人意的弊
病,但它能保证国家决不会成为“纸老虎”──一只连让人说真话也
不敢的“纸老虎”、一只草木皆兵张开眼睛尽是敌人的纸老虎。西方
民主犹如一面阳光下的筛子,它能筛掉鸡肠狗肚言行不一的无耻之
徒,也从不给鸡鸣狗盗之鼠辈结党营私祸国殃民的机会。所以,吾土
至今犹有畏惧“西方民主”、强调“中国国情”、坚持“中国特色”
的“爱国人士”,也就不足为奇了。
国民党主席马英九说:“‘6.4’不翻案,统一不能谈”。陈水扁最
近表示:“我们绝对不反对中国人民,我们所坚决反对的是中国共产
党的一党极权、独裁统治。因此,中国本身不是问题,中共才是问
题。”胡锦涛主席在访美期间说“没有民主就没有现代化”,“今后
仍将根据中国的国情和人民的意愿,持续进行政治改革,推进社会主
义民主进程,扩大公民的民主权利,让公民依法享有民主选举、民主
管理、民主监督和民主决策的权利。”这些许诺不知能否看作是对马
英九、陈水扁讲话的回应。
自秦始皇以降,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群雄逐鹿”抢
“皇帝”帽子的历史。是历朝历代皇帝为了“稳定”自己“帽子”,
而给不同政见者大扣“屎”盆子再予诛杀的历史。这种恶行,在台湾
终于被台胞的选票终止了。
前不久,读钱钢先生《我所看到的台湾──一个大陆人眼中的台湾地
方选举》,有一段文字印象颇深:“电视屏幕上是沙哑着嗓子奋力演
说的陈水扁。忽然,他笑了。有个农夫摸样的人,挑着担子走上舞
台。陈水扁接过担子,挑在肩上。这是满担青蒜。‘蒜’,是闽南语
‘选’的谐音。在台湾常有‘冻蒜!’‘冻蒜!’的呐喊。‘冻
蒜’,就是‘当选’”。
“冻蒜”,这个词使我想到北大一著名学者在“西山会议”上的发
言:“我们整个党没有注册登记……我在这个组织20多年,但是它没
有注册登记,这是很麻烦的事情,那它行使的权力是什么权力?是法
外权力。这是严重的违法。”在与论一律的语境中,千夫之唯唯,不
如一士之谔谔。
天津诗人江婴在题为《闻台湾拟将统一问题付诸全民公决感赋》的一 首七绝中写道:
一小撮人何足忧,全民公决乃良谋。
台湾举手森森日,统一岂须鲜血流?
诗人在注中说,常闻台独分子为“一小撮”,全民公决岂非自取失
败?当举双手赞成才是。与“冻蒜”异曲同工。唯有“冻蒜”,才能
使“装蒜”失“算”。唯有“冻蒜”,才能使执政者得到合法的授
权。唯有“冻蒜”,才能使“帽子”文化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