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薇依

 让我消失吧,
  
  以使我所目睹的这些事物变得更美好,
  
  因为它们将不再是我所见的那些事物。
  
  西蒙娜·薇依(Simowe Weil 1909-1943)是一位法国的奇女子,以上是她的临终遗言。这位对共产主义亦保持怀疑态度的知识分子,却拥有着真正为全世界劳动人民奋斗的决心。以至于即便用“我是法国人民的女儿,我深情地爱着我的祖国和人民”来形容她也只是以偏概全。
  
  她从著名的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虽然羸弱、多病、近视,然而这位林妹妹天生具有藐视权势的特质。她用自己的理念授课,鼓励学生抵制教科书,大胆想象,置疑真理,不盲从任何教义和学说。她在课上指责法国的“诺曼底号”邮船劳民伤财,应该把这些钱用在建造工人住宅,为此几乎被“爱国”学生围攻。
  
  她是中产阶级出身,但她对此毫不留恋。她渴望了解底层人民的疾苦,从而设法疗治他们的苦难。这种了解绝非是慰问、采风这样简单。她把每个月的绝大部分薪水拿出来给资助贫困工人,给他们买书籍、文具,组织学习小组,自己则贫困到冬天生炉子的钱都没有。她亲自加入冶金厂做体力活,每小时完成400~600个零件,累到下班后无法提笔,但她认为唯有如此才能切实找到解救困顿的良方。她极端鄙视在书斋或咖啡馆轻松为工人开出药方的知识分子。《第二性》的作者伏波娃曾对薇依表示“革命的首要问题是为工人的生存找到某种意义。”薇依听后轻蔑的表示“您肯定从未挨过饿。”
  
  她是博爱的,所以终身未婚,她爱的全世界受苦受难的工人和农民,唯一不同的是薇依并未完全得到他们的理解和赞许。而在同时,薇依对工人运动又是持保留态度的。在她眼里,革命本来就是反抗社会的非正义,更严重的是,对于单个的革命群众而言,很可能在革命后重新沦陷于所谓“工人帝国主义”。所以,她被左翼和右翼同时排斥,无论斯大林还是托洛茨基都对她没有好感。
  
  薇依鄙视党派。她认为真理是一个整体,党派的作用恰巧是分割了这个整体,像教派一样各拥山头,然后彼此辩论不休。所以,她主张取消政府和党派。
  
  薇依厌恶政治,但是又极力投身政治活动。她的政治哲学是从“爱”出发的。西班牙内战的时候,她主动要求进入佛朗哥占领区。二战时,她参加了戴高乐的“战斗的法兰西运动”。甚至在巴黎沦陷,她随全家远走美国后,她又迅速通过同学关系返回巴黎参加地下斗争。然而,战士们并不认为这个矮小、瘦弱、文静的女孩能起到什么实质作用。
  
  尽管薇依 “手、脚、脸是黑的,脚上还有牛屎”,但是她也站在知识分子的立场上大声喊出了自己的观点。在巴黎地下工作时期,她留下了《伦敦论文集》、《压迫与自由》、《扎根》等文集,已经开始为战后法国的命运思考。然而,尽管她甚至睿智到提前六年就预判到苏德会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但是她的文字始终没有在主流知识界掀起一丝波澜。不过薇依对此毫不在意,因为清谈的知识界是她不屑涉足的地方。
  
  在精神、物质的双重困顿下,薇依信仰了上帝,但是拒绝加入教会,因为宗教裁判所的历史让她反感。同时,她心中的上帝是软弱的,“上帝允许我在他以外的地方存在。”“唯有远离上帝,才能接近上帝,上帝所能给予的信心、力量和勇气,唯在永远的期待之中。”
  
  在巴黎,薇依病倒了。然而她拒绝营养补给,除了基本维持生命的食物,她甚至排斥鸡蛋和苹果,理由是“自己无权比留在法国的同胞吃的更多。”与此对比,朱自清的遗言已经成为米粒之光。
  
  照亮黑暗的光,最先穿透自己。薇依的悲哀在于,她朴实的思想体系过于宏大,她试图以自己潺弱的身躯、短暂的人生,去实现人类个体自由,即完全摆脱奴役状态这个终极目标,这实在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知识分子如何摆脱依附性是一个难题。“分子”的性质,使得即便如薇依般圣洁的献身,仍然不脱唐吉诃德式的单枪匹马。然而,从理想意义上说,薇依是杰出的——为真理,为信念奉献青春和生命——必定为由知识分子组成的璀璨画卷增光添彩。萨义德说,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是一个业余者。而薇依的行动早已证明,真正的知识分子不但应该是一个业余者,更应该是一个孤独者。
  
  告别薇依,不是为了遗忘。感谢你演绎的人生,为后世作出表率。踩着你的尸骨前进,必将使你欣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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