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阿城

想起来写阿城,完全是因为在网上淘了一本他的小说,这样,阿城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那六本书总算凑齐了,很好;书来了一看,竟然全是短小说,多达五十九篇,很好;一读,还是好。何立伟说,阿城已被人反来复去炒糊了,炒不出新鲜意思来,趁早罢手。作为一个爱小说的人,我忍不住还是要饶几句舌。

看阿城自序,这些小说写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距离他以“三王”横空出世的八十年代初,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是时间的,也是意识形态的。但现在读来,丝毫没有那个时代的痕迹,即无“工农兵腔”,和他的“三王”风格一脉相承,一样成熟。说这是八十年代的作品,也丝毫不逊色。但我知道我这样说是错误的。时代的年轻,并不代表文学的幼稚。要说不同,那就是,短。这就令人佩服之下,复又拍案惊奇。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杂色”系列,可能是阿城越写越好的缘故。可惜小说后面均无时间标注,这只是我的揣度。阿城说他惯写短东西,这些小说也真短,均在千把字上。难得的是,却不贫瘠干巴,笔笔送到,骨肉停匀。这就印证了他“文章是状态的流露”的观点,彼时阿城也就二十岁多一点吧,年轻气盛,元气淋漓。

阿城语言的好,是有口皆碑的。反复阅读后我明白,当与他的生活阅历有关,也与他的文学观念有关。他用最经济的句子,表达最丰富的思想。一句是一句。而我们写文章,常常是几十字上百字下来,还找不着思想的骨头。但他决不卖弄生活,寥寥几笔,自是有款有形,含蓄,准确。有人说,这是功力,实是准确。准确,才有力。以此,千把字的作品让人觉得并不短,或者说,短,但并不小。如《抻面》,写的是抻面,却先从和馅儿写起,然后才写和面,省面,省硷,篇幅过半了,方才写到抻面,亦是把小说推向高潮:

铁良不含糊,当当一手揪出一拳头面,啪,合在一起,搓成粗条儿,掐着两头儿,上下一悠,就一个人长了。人伸开胳膊的长度等于这个人的的身高。铁良两手往当中一合,就是两股,再抻再合,就是四股,再抻再合,八股,十六股,三十二股,六十四股,一百二十八股。之后掐去两头,朝脑后一甩,好像是大闺女的辫子飞落到灶上的锅里,客人就笑了,转身回去店里座位上。

能感觉出阿城小说写到此时,他是松驰的。阿城对汪曾祺是推崇的,他说汪的小说细节是非文学性的,老老实实也结结实实,无文艺腔。他自己的小说又何尝不是呢。而阿城说他却是在写了小说十年后,才得见张爱玲、沈从文、汪曾祺、钱钟书。

阿城这些小说的另一特点是,对世俗的关注。他写吃,如《大胃》;写穿,如《裤子》;写性,《春梦》;写贫困,如《火葬》;写排泄,如《厕所》;写嗜好,如《宠物》;写爱情,如《夜路》;等等。现在看来是平常的,可在“文革”期间,就有这种文学上的自觉,那可是非同小可的,这也正是其超迈于同龄作家处。无怪乎,一俟禁锢大开,便能如莫言所说“横空出世”。

哦,对了,阿城的这本小说是《遍地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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