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
以《个人的体验》和《性的人》闯入我们视野的大江健三郎,在晚年推出了他认为最为重要的自传三部曲。《愁容童子》是这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比起他早期的作品来,要凝重得多,琐碎得多,而又复杂得多。关于大江先生的文学作品和文学成就,我想1994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已经概括得够全面的了:“通过诗意的想像力,创造出一个把现实与神话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想象世界,描绘出了现代的芸芸众生相,给人们带来了冲击……”对于我这种尚在青春期的读者来说,他的每一部作品都近乎于庞大的文学迷宫,这一座座迷宫紧密相连,在反日本古典的艺术氛围中,他总是过于从容地缓缓写来,一砖一石地构建起他的乌托邦。他的大部分作品又极其艰涩,走进这巨大的迷宫,便迅速失去寻找方向的能力。
好在大江先生还是很体恤读者的,他的这部自传体小说《愁容童子》尽管不是一部易于解读的作品,却是他的文学迷宫中最为华丽的一座宫殿,并且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走进迷宫的入口,即他的家乡———日本四国岛上的那片森林。此番,他化身为书中的主人公———获得某国际文学奖项的作家“长江古义人”,因“希望具有方向性地探究步入老境后的人们所面临的生与死的问题”而重返故乡。
一开篇便借母亲之口说出,“那种鸟啊,不会继承文化哪”,向读者暗示四国已非昔日的四国,这地处边缘的世外桃源已被中央文化所同化,糟蹋得不成样子。太可惜了,这片曾给过他无数灵感的土地,甚至可以说是他灵魂栖息地的田园,早已面目全非。在这里,他不但遭受了来自肉体的巨大伤害———在为“弄清战后五十年以来日本社会进行重新审视的特性”
而举行的模拟示威游行中,他头部受重创陷入深度昏迷;他更深切地遭受到了精神创伤:智障的儿子被人戏弄、媒体别有用心的采访、暴发户的嘲笑、因拒绝天皇授予的文化勋章而遭受的敌意……他在书中自比《唐吉诃德》中的愁容骑士,带着一股“以卵击石”的决绝,继续构造着关于童子的故事,同时帮助读者“重新解读”他以往的作品。读大江的一系列作品,常常使我们不禁联想到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一部书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同时又是整个世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整合起来就是一部日本两百年来形象化了的历史教科书。
老实说,要完整细致地读完大江先生的小说,的确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这需要一点时间,需要一点毅力,更需要一点精神,足以让你琢磨了。三天下来,通读一遍,仍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但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书里的罗兹,一位来自美国的、具有纳博科夫笔下洛丽塔特征的文化女性。
罗兹打算“围绕形成古义人小说背景环境而撰写博士论文”,一登场便以当街修炼瑜伽倒立的姿势示人,果然像洛丽塔一样精灵古怪;随后她又像洛丽塔迷恋糖果和好莱坞海报一样,雷打不动地捍卫着古义人所信奉的精神宗旨……这是一个符号式的人物,很寓言,而且扮演了多重角色。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主人公心目中的“洛丽塔”,尽管稍微有点抽象,不过怎么看怎么像那么回事,起码给我的印象是这样。当然大江先生肯定还把相当深刻的意义赋予了这个人物,比如东西方文化形同水火的关系,以及狭隘的民族主义批判等等,可这已超出我的阅读兴趣,我也就忽略不计了。
坦率地说,大江健三郎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要领略世界文学的无限风光,就不可避免地要遭遇到他,一个对过往和现实充满忧愁的老人。所以,不管我有没有阅读快感,我也要去读他,并尽可能地去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