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元旦的傍晚,妻子拿来2张赠票,要我陪她去看《无极》。坐在五星级的紫荆电影院里,猛然想起,我有2年没有进过电影院了。堆砌于传媒的《无极》宣传,其实早让我心存反感:又是夫妻喋喋不休地二重唱、又是陈大导“这电影是为未来观众拍摄”的言论、又是欲将电影剧本改编为小说,遍选全国码字高手、不准媒体报道剧情,等等等等。噱头本就是多刃剑,固然可以成为吸引眼球的因素,但噱头之锋却在不经意之间割破了陈大导的手指,流出了他偏好的极端感情成色:《霸王别姬》讲述了男同性恋的故事;《无极》中量身定做了鬼狼,昆仑还是个“同志”,甘心让“奴隶主”光明睡成了双重坐骑,其余的角色都是神兮兮,基本是变态的行尸走肉;而在《风月》和《荆轲刺秦王》中同样有着或多或少的同性恋情节。如果说同性恋是个潮流,那么,从前几年“哈日”的新新人类时尚,发展到陈大导的“媚日”视觉美学,均在满神那高高勃起的头发上,得到了旗帜一般的诠释。
是什么让陈红伪装的“满神”(萨满教之神?)充满了宿命的黄牙?就在我看电影的前2天,一个叫胡戈的网络音乐人,仅用了5天时间和两台电脑,就向世界宣布了他的精彩解读结果:《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主题立意、画面剪辑、背景音乐、不同身份的话语拟身,甚至插入的广告,均体现了日益形成的网络传播品质正在生根开花。关键词是馒头,成为了胡戈在陈大导炮制的超级利维坦身上,寻找到的阿基米德之点。他用20分钟的“法制新闻话语”,点到了“神话”的死穴。这就意味着,一个靠天才创意武装起来的挑战者,就足以摧毁3.4亿元人民币打造的风车。
在中国的传媒当中,恐怕再没有比“法制新闻”更能引发观众的注意力了。喜欢搜索奇闻的人,通过回顾案件知道了匪夷所思之事;在股评师一般的专家演绎下,还知道了“罪与罚”的因果。正义被一种“零度叙事”的声音予以高扬,它充斥在大街小巷,成为观众继续回味离奇情节的画外音。《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选择了这种貌似严正的话语方式,伴随法制故事的演绎过程,也一层层揭开了糊在超级利维坦身上的结痂之壳,使其露出了商业主义的下半身红潮,而且还使陈大导的“神话”创意,出现了严重的临床贫血症状。
毫无疑问,《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所使用的消解主义策略,为国人开启了一种全新的影视批评模式。它之所以在网络上迅速激发起超过《无极》本身的热度,说明了人们对这种批评模式的热望。这充分体现了一个事实:正因为观众对第五代导演的普遍性绝望,由此带来了一种群体的愤怒焦躁症,此种情绪,惟有最阳痿的男子足球可以相比。而这一批评模式所提供的发泄管道,近乎完美地实现了与观众愤怒情绪的对接。这就是说,《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不过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它在影视领域引发的风暴,必将搅动为拜金主义、滥情主义和国家主义所占领的中国影视领域,我们姑且称这一链动模式为“胡戈效应”或“馒头效应”,它所产生的影响是两方面的:很快,会在网络上克隆出对各种大片的解构版,绝大多数观众皆大欢喜,少量电影人将开始沉重地反思——我们的电影为什么继续在“高(高成本)大(大场面)全(企图取悦各种胃口)”的金光大道上一路狂奔?这也许是短期效应,而对处于长期弱智的国产大片来讲,所谓大片模式,是不是一开始就处于东施效颦的荒谬境地?
利奥塔指出,后现代主义文化是一种精神,一套价值模式。它表现为:消解、去中心、非同一性、多元论、解构“元话语”和“元叙事”。它用反讽和玩笑来揭示所有既成的对世界的解释的人为性和虚假性,但它却并不想用新的阐释系统来取而代之。公允地讲,《无极》是属于后现代模式的电影,商业与艺术已经“打成一片”,票房成为了它的“最高指示”。而作为感官美学的典范,《无极》强化了视听的直接,并具有强制色彩。也就是说,《无极》在企图消解历史霸权的同时,它也使用了“专制”的手段。它企图消解历史掩盖在伪善下的谎言,揭开各种人物的遮羞布,打碎历史僵定的迷信,突显“宿命也可以被打破”的主题。因此,它必须提供另一个历史的寓言,但由于立意不清和逻辑混乱,尽管寄托了陈大导对人类现存困境和未来的忧虑,但电影提供的华丽影像却与贫乏的内容构成了尖锐悖论,画面作为对当下生活的部分呈现,又进一步加重了后现代生活与虚拟、历史的混淆,就很自然地出现了一个令人难堪的后果:“神话”剧是用现代高科技段制造出的又一个新谎言。
而最有意味的恰恰在于,《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使用的同样是后现代主义的消解方式,符合古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本义。真正意义的解构,就是要把解构进行到底。把一切能够解构的都消解掉,那么,反倒把不可解构、不可动摇、颠扑不破的真理呈露出来。《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没有仅仅停留在“妖魔化”原作的平面,而是以当下语境里特有的边缘话语来消解中心话语,电影里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方式无所遁迹,各种伪饰出来的理念以及“崇高感情”,都将露出皮袍下的马脚。让“事情回到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初衷和结果。因此,即使是要冒“被起诉”以及触犯国家美学“规则”危险,也务必从陈大导设置的历史语境和圈套中成功突围,这样,电影美学得到全社会真正的重视和研究,方才是可能的事。
这就让我联想到,从木子美、芙蓉姐姐诞生于网络的神话,到《大话西游》、超级女生、《武林外传》在网络上掀起的风暴,网络正在成为掌握娱乐话语权的主导力量,网民们在某种意义上将这种现象视为新型的“娱乐民主”。而消解主义的策略,反讽式的笔调,正是民间立场对抗宏大叙事的利器。朱大可认为,被胡戈津津乐道的“大话”,正是网络文化批判的常规武器。所谓“大话”,就是对母本话语进行反讽性解读,从而消解其初始语义,并制造出滑稽、荒谬或相反的语效。这就是互联网风格的解构性叙事,它闹剧式地摧毁着主流话语的权威。
电影作为意识形态化的宣传机器,它对后现代主义观念的表达则不得不更加隐晦,更加具有某种策略性:它必须意识到它对深度的拆解只能在一定的限度中和一定的限制中进行;而对它传达的某些律令不能不予以“形象化”包装。人们从《英雄》里很容易看到对“杀人有理”的狡辩以及不惜矮化“英雄”突出帝王意志、以体现对国家暴力的潮湿颂扬。而《无极》则是一脑壳扎进了“雪国”的裤裆。《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并没有使视线局限于“神话”,它的高明之处,恰恰在于以现实的价值向度,来衡量《无极》的美学版图。它没有出现蹈空的迹象。因为它的批评性消解,本身就意味着:只有首先尊重历史逻辑,才能评判事件;只有尊重美学,才能评定美。因此它所消解的,就只可能是那些伪价值和伪美学。解构不仅仅是对电影的解读策略,解构者实际上所忧心的,是究竟什么样的
文明遗产,才能为当代人提供安身立命的根性。
什么是“无极”?是否就是“无稽”?我估计,《无极》就是“没有极端”的意思。光明和无欢就代表了两个极端,昆仑与鬼狼又代表了两个极端,而张柏芝导演的四角恋爱则代表了四个极端,互相不信任,为了一己的利欲,可能用尽各种手段。他们均在一个血馒头带领下,围绕一个女人跳起了莫名其妙的招魂舞。还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结尾来得更符合现实主义的策略:张昆仑被判死刑,立即执行。真田小队长虽然没有直接杀人,但是他没有管好自己的助手,犯有玩忽职守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而张倾城由于在公共场合多次脱衣,有上伤风化,被判劳教一年。另外为了表彰谢无欢的举报行为,法庭决定由谢无欢来行刑。
我还想说的是,当解放了的奴隶昆仑继承鬼狼遗志穿上了“能穿越历史的黑羽衫”——这件必须终身为奴的衣服时,他竟然没有选择鲜花铠甲,他还将成为什么人的奴隶?是爱情之奴?还是光明来世的虎伥?所以,《无极》原本不想要笑声,却赢得了无数的笑声。虽然陈凯歌事后不得不表白“要的就是‘笑果’”。看完《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我还是有这样的感觉:超强的震撼,干净的画面,跌宕的叙事,作梦般的打斗……用这样优美的批评方式将“神话”还原为鬼话,这,就是真正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