悒悒寂寞读萧红

     

         重读萧红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熟悉,是因为早在读大学的时候,文学史便介绍她是三四十年代东北作家群中杰出而又命运坎坷的一位女性;陌生,是因为在庞大的现代作家中,她和那一群毕竟处在边缘(这个“边缘”有一些不言自明的微妙,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接纳和推介,却因作家个人功力所限,或因时代局限性,或因天不假年使其短寿,比如萧红,而呈现出太强的阶段性)。
  
  更而且,以我当时的经验和阅历,还不大能欣赏那种粗砾、赤裸、无所遮拦的文风。现在想来,忽略萧红还有一个原因,在过去的文本解读里她是中性的,她在写作中透露出的“性别意识”被淹没在“东北作家群”这个概念中,她的价值和意义便被扯平了。于是,萧红在我的印象里,仅仅是一个“东北”的模糊影像,当然,也和《生死场》、《呼兰河传》形影相随。
  
  那日在三联书店看到一本《呼兰河传》,书是老书,它的“奇异”是在“摄影珍藏版”的名目里。其间,一幅幅呼兰风物的影像诠释着萧红笔下的老东北,如梦似幻,勾起我重读萧红的欲望。我找来了萧红的书。在那些重温旧日经典的日子里,我深深地被震动了。于是我想,阅读萧红,怕是要有“身为女人”的一些阅历才能读懂她,并为她的叙述而感动。她对家乡、对生活、对人和事的情义,她的为情所伤、为爱所累……不都是一个女人一生都要一一经历过的?!只不过,因为她过人的天赋、敏感和细致入微,便使萧红感受、表达得更加深切到骨髓、更加疼痛、也更加震撼人心。
  
  她是美丽而有魅力的,一个女人兼而有此二者,是福是祸?她是张扬而率性的,一个女人兼而有此二者,是福是祸?有时我想,东北那一方雄性色彩浓郁的白山黑水,是她的力量、热情和灵感的源泉,同时,也是她悲剧的渊薮。在她的写作中,幼年时代的呼兰河以及走出家乡后的感情生活,是她汲取灵思冥想的一口深井。前者寂寞,却飘浮荡漾着一丝丝甜蜜和清香;后者有甜蜜,却伴随着撕心扯肺般的痛楚,这痛楚像钝刀子磨着萧红的肉体和心灵,积淀起来,然后在暗夜里细细咀嚼,化为审美的甘霖。这样的说法有点残酷,可又让人庆幸,尤其让所有女人庆幸,因为这普天下女人同受的苦难,到底没有就这么沉沦到虚空最终消散殆尽。

  所以,某种程度上,萧红的世界是寂寞而零乱的。她时时想规整起来,但不为人所解,就像茅盾在四十年代末曾表述过的那样,悒悒的寂寞弥漫了萧红的童年和以后的成年生活与写作中,将她的人生蹂躏得不成样了。临终时,她留下绝笔:“平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萧红以个人化的体验方式,让这种“性别感受”留在人间。尤其让人慨叹的是,萧红仅仅十年的写作行为,倒是衬出了新世纪中国文场里那些在“不能承受之轻”的状态中,玲珑着进行身体写作的女写者的无限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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