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英作
但是,挑毛病的人很快出现了,中国学者金小丁写了《〈毛,不为人知的故事〉的17个问题》(后整理为《评张戎的〈毛,不为人知的故事〉》),对书中的多处“硬伤”提出了严肃的批评。作家安替认为“此书基本上是一本文学作品而不是学术作品,纯粹是想证明毛泽东从生到死,时时刻刻都是恶魔。我特别看了注,张戎的确看了很多资料,但她对资料的引用基本上没有多少交叉论证,只是主题先行,选取各方最不利毛的资料”。
出于政治、经济、情感乃至无知等多种复杂因素,这类批评不为多数海外媒体所重视。直到2005年11月,形势才开始改观,美国汉学界重量级人物、耶鲁大学历史学家史景迁(Jonathan D. Spence)在《纽约书评》(The New York Reviewof Books)发表评论,认为“书中援引大量最近出版的回忆录,但往往没有求证确实”;“本书作者令其说法所可能发挥的力量大打了折扣。作者试图彰显毛一开始即是个恶人,而后一辈子为非作歹,但这么做却否定了人会改变的现实,不论是成长或堕落”。
多年前,
如今张戎又开始讲故事,我当然有兴趣。她的书中确有一些抢眼的内容,例如:宣称红军飞夺泸定桥的事件不存在;蒋介石以放红军一条生路为条件,向斯大林换取儿子蒋经国的回归,等等;其中最离奇的,莫过于揭发中共打入国民党内的“四大间谍”——邵力子、张治中、胡宗南、卫立煌,而宋庆龄则被指为“苏联间谍”。
导致战争成败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在蒋介石戎马一生的不少战例上,军事指挥的失当曾使他屡受讥评,但这不能成为有意放走敌人的证据(胡宗南、卫立煌的战绩也是如此)。况且,他的老对头毛泽东,是一位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博弈高手;地方军阀保存实力的私心,也是蒋指挥失灵的原因之一。
胡宗南之子胡为真曾为此书对其父身后名誉造成的影响,
无知者往往无畏,弟弟的莽撞出手,不仅给人以捍卫商业利益的印象,更不幸“杀伤”了姐姐。中国读者会很快从他披露的内容中发现,张戎犯了常识性错误:在缺乏档案证据的情况下,穿凿附会一些公知的历史情节,按自己的臆测作出结论,暴露出作者没有受过史学研究的基本训练。对此,旅美学人侯一岳发表了《治史应有的态度:同张朴张戎商榷——对张戎“毛书”中关于胡宗南是“共谍”问题之我见》,也从史实和研究方法上对张氏姐弟的论据提出辩驳。
历史研究要凭证据说话,历史事件和人物的“翻案文章”更是高风险课题,在价值中立的前提下,任何严肃的学者都不会在缺乏第一手证据的前提下妄作结论,至于访谈、回忆录之类的史料,一般也只能作为旁证。斯大林恐怖年代的“格别乌”倒是有各种捕风捉影的本事,成功地将大批党国军政要人打成“间谍”。
由于大陆没有开放与毛泽东有关的秘密档案,令
从海外汉学的研究环境来看,以英文发表的著作,即便有不少隔靴搔痒的成分,也容易先声夺人。
史景迁的结论性点评十分到位:“在我看来,即便毛泽东真是个病态怪物,历史学家也应对他持平而论。”笔者以两代人的痛苦经历,对此也深有体会:毛泽东的出现是一种历史现象。仅就毛这个历史人物的研究而言,需要的是将神还原为人,而不是将其妖魔化。凭政治口味或个人恩怨戏弄学术。以毛泽东之道还治毛泽东之身,无异于以暴易暴。
本书以Mao,The Unknown Story作为书名,如果这是一部小说,或许有些须可读性。但Story毕竟不是History,《三国演义》也无法等同于《三国志》。“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笔法可以用于文学创作,在学术上却是容不得任何哗众取宠的,如今虽常有侥幸风光者,但最终难脱不良纪录。对于一位想要自我提升为学者的作家而言,发表这类习作更是十分致命的。
2006年1月8日 风雨读书楼
《凤凰周刊》2006年第5期
《明报月刊》2006年三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