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的一个夏夜,华师大的丽娃茶座,天天文化社成立的聚会上,我正好与京不特同坐一桌。那时的京不特,稚气十足,坐在我边上的陈亮以调侃的口气告诉我他的另一个绰号:“冯大头”。这时我才注意到,京不特的头确实很大。那天,他似乎是憋足了劲,朗诵他新近写就的长诗《生命赞歌》。诗句用语很野,对我而言,这是新奇的。那天的气氛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过京不特的这首长诗我以后没有再见到,京不特自己后来似乎也没有再提及这首诗。
我和京不特认识是在这之前,好象是北京西路上的“星期文学茶座”,在那里,京不特也算是一颗小小的明星。“星期文学茶座”是由一群文学青年组织的,每到星期日的下午,这里聚集着上百个年轻人,都十分幼稚地在那谈论着自己对文学的见解,这种所谓的见解,不客气点讲,都是拾人牙慧,从教科书上看来的。但这里却是做着文学梦的年轻人聚会的场所,象这样的聚会场所,在当时的上海可算是绝无仅有。
那天,已经很晚了,茶座快要关门的时候,我和其他人正在往外走。
我无意中发现,靠近门边的地方的一张桌子上,整齐地摞着一叠印刷得颇为讲究的油印刊物,我拿起一本翻了一下,问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人:
“这书卖吗?”
“两块一本。”他说。
我从口袋里拿出钱给他,然后把刊物递过去,指着封底的空白处说:
“你能给我留个地址吗?”
在“星期文学茶座”,大家都是以这种方式来结识朋友的。对我这个要求,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拒绝:
“可以。”他说。他在那本刊物上写了一个地址,然后写上了他的名字。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冯骏”。凭着这个地址,我去找过他,才知道那是他外婆家,他本人并没有住在那里。我后来想,在开始的时候,他对我这个陌生人是怀有戒心的,也许他怀疑我要他留地址的动机,毕竟在茶座里确实也混杂着许多公安局的暗探。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认为我要成为他的朋友尚不够格。
后来,我在茶座上就经常见到他了。那时,郁郁在茶座上是个风云人物,每次在他周围都聚着很多人。有一次,郁郁指着京不特对我说:
“这位是青年俊秀,师院的大学生,《蓝潮》的主要编辑之一。”
上海师范大学在当时还是上海师范学院,《蓝潮》是上师院诗会的诗刊。那时候,大学生是社会的宠儿,而我却只是一个傻头傻脑的文学青年,对编辑这个头衔有着不假思索的敬意。京不特这时正坐在桌子的另一头,面对几个纯朴地望着他的年轻人宣讲他的野兽派理论。京不特表情夸张,借助幅度很大的手势说明野兽派是如何立即抓住读者的灵魂这一过程的。
但是星期文学茶座终于还是被当局取缔了。在茶座要结束的最后一次活动的那个星期天,虽然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但天还是很热,茶座内的桌椅已被搬空,里面挤满了人,大家都站着,气氛很凝重,郁郁情绪很激昂,向大家说明了茶座要被关闭的原因。他说:
“茶座将被改做老年活动室。他们正在走向死亡,而我们却是代表未来的……”云云。
平心而论,茶座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其中的主流成员都是心怀各种目的的机会主义者,单纯的文学青年其实只是少数,但大都也十分肤浅。
但那天,京不特却以热烈的态度向我介绍了陆忆敏。
京不特穿着很长的衣服,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衣领,下巴上长着几根细软的胡须,他对我说:
“你知道中国最伟大的女诗人是谁吗?”
说着他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刊物,匆促地翻到其中一页,但他沉吟了一番后说:
“不过这一首不是最好的,但也能说明问题……”
他念了陆忆敏一首带有自白风格的短诗。也许主要是因为京不特的情绪感染了我,陆忆敏诗中特有的女性意味使我感动。
民主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