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典型的自由主义者如诺齐克看来,再分配是不可以接受的,因为这是践踏了个人的财产权,是对人的品格和才能的一种公然盗窃。而在罗尔斯看来,再分配是可以接受的,为了实现对弱势群体的倾斜,可以牺牲一下个人的收入权利。
在政策上,这一分歧大致体现在对遗产税和累进税率的问题上,我把这一分歧设计进了我的政治立场测试题,不出所料,对这一问题的分歧显著地存在着,而我本人是赞成累进税的,如果非要问我为什么,或许我可以用一句中国古话来回答,叫做:“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当然,并没有这么简单抽象,而是基于我如下的一些想法。
几乎所有的政治哲学,都会回到一个最初的原始状态假定,卢梭如此,哈耶克也如此,诺齐克如此,罗尔斯还如此,不过,我非学人,没有时间精力对此用大部头来论说。简略而说,我之所以不认同诺齐克,就在于我认为政府的产生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对此,我有自己的一个假定,那就是,在人类真实的历史发展中,国家或者说政府始终是在强敌环伺的竞争状态下诞生的,从一开始,国家或者政府的首要功能就不仅有警察,也要有军队,不仅要国内秩序,也要有国防。正是这种国防的要求——也就是成年人在必要时必须上战场的需求,构成了国家和公民之间的一种隐性契约,那就是国家有随时征招士兵的权利,但同时有保障国民免于饿死的义务,反过来,国民有当兵的义务,但也有要求国家救济的权利。而正是这一权利义务关系的存在,使得垄断暴力机器的国家,有了向富人征收税收用于满足最贫穷阶层的最低生存需要的的依据。从而,只要考虑到国防这一现实的需求,从一开始,国家就不是守夜人的,而是再分配的。(当然,诺齐克会用取消义务兵而代之以志愿兵来回应,不过这显然是非历史的,因为在原始阶段的战争残酷性,使得所谓的志愿兵基本就是天方夜潭)
这一隐性契约的存在,埋下了政府再分配的种子,而什么才是对最贫穷阶层的救济,却显然会随着社会的进步而不同。在早期,或许只是在大饥荒年代才开仓放粮,而到了晚近,却必须设立随时的救助站。那么,可以不可以再进一步,变成给予最低收入阶层的家庭以尚过得去的生活呢?我认为这也依旧是可以的,而且符合自由主义。
首先,自由主义者肯定反对拆散家庭,反对国家对儿童的强制教育,那么,假设一个家庭突然变故而堕入极贫,而其家中尚有未成年的孩子嗷嗷待哺,这个时候,自由主义者是赞同将孩子带离这个家庭,转由他人抚养呢,还是允许政府对其提供帮助呢?当然,自由主义者肯定要说,更应该相信民间的慈善帮助,而不要指望政府,这个时候我必须要用上巴菲特的回答了,尽管他是个大慈善家,他依然认为,穷人指望富人的慈善,不如指望政府的帮助来得可靠,因为前者的善心有偶然性,而后者的出场——肯定是指的民主国家——则稳若泰山。可见,即使是为了儿童,国家的救助也是必要的,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他们并没有选择是否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权力。
其次,自由主义者也不会反对,羞辱一部分社会成员也是对所有社会成员的羞辱,在异常摩登的场合攒动着无数衣不蔽体的乞丐,不仅仅是乞丐的羞耻,也是其他社会成员的羞耻,这乃是一种族类认同的基本心理,就如人类不忍看见同类曝尸荒野一样,人类也不忍看见有同类在零下几度的寒风中爱好,不忍看见同类饿得肚皮突出如同妖怪。自由主义者同样会认为,更应该相信民间的慈善帮助,对此我不反对,如果慈善确实有效的话,但是,在某个阶段尤其是在某个社会由传统的乡土社会向现代化工商大社会转变的阶段,整个社会呈现失范的状态,富人暴发而强横,穷人则大量被抛离乡土而聚集在城市,一旦出现经济萧条波动,慈善根本无从满足,政府这时候难道就不该介入吗?这样的社会阶段其实在每一个现代化国家中都曾出现过,如果我们不幸也正处在这个阶段呢?难道给予他们一定的救助以免其流离失所,给予其维持正常生活的最低生活保障,不是应该的吗?当然,自由主义者会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政府征收的财富其实会破坏经济的运行从而是得不偿失的,我的看法是,即使这样会降低经济运行的效率,那也是值得付出的代价,如果经济效率竟然不能保证一部分社会成员最起码的生存,这样的效率又有什么意义呢?
最后,我知道自由主义者的根本想法,他们始终认为政府做得要比民间差,如果这话落在一个有上千年或者至少几百年的教会历史的社会,落在一个中央集权传统薄弱从而民间社会发育比较充分的社会,我或许会相信——不幸的是,持这种观点的自由主义大师们,他们可以是在这样的社会中提出这样的观点,而我却必须要在与他们完全不同的社会中得出自己的观点,于是,我不可能无条件地赞成他们的观点,我不敢轻易相信在我自己的国家里民间自发的慈善要比可能的民主政府更加牢靠。
正因为有以上这些想法,在当下的中国,我更愿意追求一个民选的政府,且并不排斥进行适当的再分配,我相信这会给中国人带来更多的福利。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就反对自由以及不再警惕政府哪怕是民选的政府,我要说的只是,追求自由的朋友对再分配的警惕在当下并没有那么迫切,毕竟,自由的最大敌人是强制,而不是平等,如果哪一天中国真的出现了可以依据选票的平等压倒自由,我一定会和你们站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