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夜晚,我便打开老师的提包。里面空无一物,惟有一个缥缈浩大的空间,延展开去……
“老师”名叫松本春刚,“我”叫大町月子。他们都带着醉意出生,来这世间寻找温暖的爱意,一个刚刚离世,一个伤感不已。也许只有爱情才能化解都市生存中的冷漠、隔膜与疏离。
是在一家小书店发现的《老师的提包》。小书店里很安静,寒冷被关在门外,店里的背景爵士乐,若有若无,恰到好处。壁炉里的木材在噼啪燃烧。从原木的书架上取下书,看到腰封上“年少时看《挪威的森林》,长大了读《老师的提包》”字样,有点迟疑,有点好奇,打开了看。
在一个浮世小酒馆,37岁的月子与高中的国文老师偶然相遇,他们都点了同样的菜——金枪鱼纳豆、甜辣藕丝、盐水茭头。老师认出了月子,并叫出她的名字,然而月子想不起老师姓什么,就含糊地称呼他“老师”。月子能记得老师讲课的身姿,记得老师讲清少纳言的《枕草子》时的板书:“春日以晨曦为最美。渐次……”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开头,感觉像老套的师生恋,骗骗小孩子还可以。一下子跳到书中深处:“被如此多的生物包围着,真是不可思议。满以为在世上只有自己孑然一身,只是偶尔觉得惟有自己和老师两人。”一个漂亮的句子,让人惊魂。然后,又一下子直奔结尾。
读到提包里“空无一物”时,心灵硬硬的壳仿佛被打开,如此委婉,自然会渗透到读者的心底。又翻了翻书中饮食的片段,觉得这书中有千般滋味,有一些让人想起日本电影《秋刀鱼的滋味》。于是,决定将这书带回,细细品读。
很简单的故事,书中的人物少得可怜。直至结尾,月子才知道老师的名字。相恋的人需要名字和名分吗?不需要。只要在一起就可以了。饮酒,美食,散步。去海岛旅行。去森林采蘑菇。在河岸赏樱花。在涛声不绝的夜晚作俳句。
平淡而玄远的爱,日常而雅致的饮食,琐碎而内敛的生活场景,一切都是舒缓的、淡淡的,然而有着丰饶的意味——是东方的美学格调、日本古典文化的意境。他们饮酒至微醺,拥抱不接吻,只饮食,光恋爱,不男女。一切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浑然天成,自然而健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个儒雅的谦谦君子,一个连废弃的旧电池都不忍心丢掉的人,妻子和其他男人私奔,死在一个海岛上。幸好他遇到月子,温暖他的人生,不至于太过沉寂。而月子则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天真纯净,孤独不绝望。书中那些温婉、细腻的情感,必然会引起在红尘中的共鸣。“等你刚刚觉察:啊,天黑啦!就在下一刹那,莫名的虚妄感便汹汹地涌上心头。活着的并非只有我一人,活着而感到虚妄的并非只有我一人。”月子即使上街散步,也会遇到老师。老师就是月子的宿命,而月子是老师的归宿。
《老师的提包》笔调清淡细致,韵味无穷,日文古风之委婉细腻尽显其中。老师不是亨伯特,月子也不是洛丽塔,没有一树梨花,也不见海棠。《老师的提包》没有丝毫的道德压迫感和不适感,日本的女作家川上弘美大概就是想让我们相信杯酒之间的人生,有这样一种爱,让人陶醉与回味。与《失乐园》中的那一对激烈与幻灭的男女相比,老师与月子因散淡而微妙,因微妙而朦胧,在朦朦胧胧的一片月色中,因爱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清酒。啤酒。葡萄酒。马提尼。杜松子。总有一种酒让你一杯就醉,忘了自己。茫茫人世,也总有一个人,让你直入梦境,三生三世。
《老师的提包》,(日)川上弘美著,施小炜、张乐丰译,
南海出版公司2006年11月版,2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