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共产主义暴政的大教头斯大林说:“死一个人是一出悲剧,死一百万人只是一个数字。”如此冷酷的表述是这位暴君的经验之谈,也是他嗜血成性的一生的真实写照。然而,建立在尸骨之上的共产主义的大厦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固若金汤,即使在暴君的眼里鲜血无异于流水,年深日久,这水也会洞穿暴政的磐石。2004年3月,前苏联解体十三年之后,俄罗斯著名的人权组织经过长期耐心、繁琐的调查和统计,发布了一份斯大林统治时期的共产主义受难者名单,收录的受难者多达1,345,796人。每一个受难者都附有较详细的个人信息和小传,制作成光盘向全世界公布。这一百多万受难者,远不是前苏联共产主义受难者的全部,但是这种呕心沥血,看似平凡,实则意义重大的工作,已经使杀人如麻人命便轻贱如麻的斯大林式幻想化为乌有,对世界上那些依然抱着此类暴君逻辑的作恶者,也具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毛泽东算是斯大林的入室弟子,对中国人的杀戮和荼毒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这种杀戮和荼毒在毛死后以不同的方式延续至今。更为不幸的是,中国的受难者生的凄惨,死的悲凉,死后的境遇更加不堪。苏共二十大之后,斯大林的暴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揭露,官方也大致透露出了斯大林时代的死难者、受刑者的人数。而在中国,由于毛泽东的干尸至今仍被奉为镇国之宝,毛的罪恶不容人们揭露,那些受虐待、遭屠杀的人们——他们的生命和鲜血至今仍然掩盖在层层叠叠的谎言之中,连苍白的数字都没有。而那些幸存者和后来者,被灌足了“经济繁荣”、“大国崛起”的吗啡,若无其事地踏着这些青春的枯骨翩翩起舞,仿佛这块土地上没有过屠杀、饥馁、迫害、蹂躏。
今年适逢反右五十周年,为纪念这场中共攫取政权以来最为深重的人权灾难,《观察》编辑部于本月初推出了网上“反右博物馆”。按照规划,收集整理反右死难者档案是该博物馆的重要内容,而反右死难者网上墓园的建设,又将成为拟议中的“中国共产主义死难者纪念园”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观察》编辑部人力、资料、可进行的田野工作的范围都十分有限,我们希望能借助网络的便利,依靠民间力量来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经过一个多月来与有一定意向的志愿者的交流,我们发现不少人对这项工程的认识尚有不少误区,因而对志愿工作的意义亦嫌不足。
传统意义上的中国文人,不屑于考据、实验这些“琐碎”的治学手段,即便考察,也不外乎 “仰则观天象,俯则观法于地” ,动辄梦想着惊天地、泣鬼神,推演出贯穿宇宙洪荒的“大道”。这种传统其实并没有绝迹,在异议写手里亦不鲜见。有的人宁肯造一篇还没开花就已经凋谢的跟风时评,或者隔着三层宫闱去猜度中共紫禁城里的鸡啄狗斗,却不愿去进行一番实实在在的社会调察,更不用说去为几十年前的一位死难者写一篇小传了。其实,不论是一般意义上的中国问题评析,或是学术意义上的治史,进行琐碎的数据收集、整理、分析都是必不可少的,否则所谓的判断、预测就难免是无根之木。
有人认为,把精力花在此时此地发生的人权事件上,比钻反右的故纸堆更有意义。这样的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把历史和现实硬性割裂开来是这一论断的致命伤。反右虽然是半个世纪前的事儿了,但却是一场未了的冤案,冤头债主依然赖在台上,遭蹂躏、受迫害者依然在顽强抗争。历史和现实在这个问题上犬牙交错,我们这种记录受难者遭际的工作也同时具有了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整理和挖掘反右的事实既是在抢救历史资料,同时也是在撼动中共今天的专制统治。
“为什么要纠缠历史细节?”有的读者这样问道。很有可能,这类读者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中共声称的历史研究宜粗不宜细的主张的影响。所谓“宜粗不宜细”完全是邓小平在上个事件80年代初为了避免学术界挖掘中共的不光彩历史而找出的借口,并没有多少可以信赖的学术支持。其实,历史研究就是要纠缠细节,越是资料缺乏,纠缠细节就显得越有意义。所谓不纠缠细节,说穿了不过是害怕细节的发掘会最终揭穿中共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残暴性。
以现代政治文明标准来衡量,中国文化中对生命的珍爱,对人权的关怀实在很难拿到高分。在无休无止的暴政大循环中,人不过是可以杀,可以溺,可以坑,可以烹,可以醢,可以脯,可以枭首、腰斩、劓鼻、凿颅、斩趾……的利益博弈中的棋子。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中,生者惊魂未定,诚惶诚恐,很难谈得上去祭悼,纪念蝼蚁般毁灭的死者。中国的史书中不乏屠城焚寨,伏尸百万,哀鸿遍野之类的记载,而那些无辜的死难者,哪里还能找到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他们生前的喜怒哀乐?
共产党攫取政权后一波又一波的阶级屠杀、政治迫害,以及玩忽职守造成的各种灾祸,究竟夺去了多少人的宝贵生命?这些死者生前死后的基本状况到底如何?遗憾得很,除了在某些断面上有人在坚韧不拔地研究、整理外(如收集六四死难者的丁子霖,收集文革死难者的王友琴),大部分区域,包括反右,依然是一片空白。我们那些可怜的父老,死于中共的暴政,朽于国人的麻木,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从我们这个健忘的民族的记忆里完全淡出。不过那时,离我们再次遭遇“人血不是水,滔滔流成河”的日子也将不远了。
911恐怖袭击死难者纪念会上,以童声逐次念出三千个罹难者的名字,是最让人感动的一幕。主办方不厌其烦地以这种方式让每一个死者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缅怀。我期望有一天,当自由的阳光普照中国,我们会竖起一座座纪念碑,纪念墙,镌刻上每一个受难者的名字,用最深情的声音呼唤那无国可依,无家可归的孤魂——回家。那也将是对我们今天所做的单调乏味的工作的最大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