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暴虐的政府比猛虎还可怕

 

钟叔河先生的文章短小,隽永可诵,识见特出。不独有传统根柢,更有民主自由之视角,洵老辣作文者之翘楚也。尤其是他近几年出版的《念楼学短》(岳麓版)、《学其短》(安徽教育版),前者收所阅读古文一百九十篇,后者收所习诵古三百一十六篇,皆短小于百字之内。所收内容从日常生活到政治大事,往往耐人寻味。“谁若是想读点古文,拿了这几百篇去读,相信不会太失望。还在学语文的同学,将其作为课外读物,对于提高文言文的兴趣与独立思考的能力,大胆地说一句,也多少会有一些帮助。熟识的朋友大都知道,这本书和两年前出版的《念楼学短》里的文章,本来都是为我自己的外孙女儿们而写的。她们都读过,有这样的体会。如今她们中的两个分别在美国、英国读博士和硕士,另一个今年也在天津大学毕业了,都成了我的骄傲呢”(《学其短》自序)。我认为钟先生这样的说法,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能有这样的外公教自己的子女读书,得其文,有其法,晓其理,韵其味,承传统,真可谓人生之大快事。

钟先生的选文不用说,不是现在那些没有识见、眼光狭隘、不谙作文的编语文课本的“编编匠”所能比拟的。如今的语文课本选编者不只是大多藉藉无名,而且多属有碍不通。他们自己没有审美能力,没有广阔的视野,但他们把持着垄断的教育出版社,尤其是像人民教育出版社这样的教材垄断大户的编辑出版大权,不管有无此能力,只需把握着这权力便可以胡乱编来,贻害学生。人文社除了像张中行、王四源等少数编辑外,以不学的庸禄者居多,何况没有竞争,他哪来的编辑动力。哪像四九年前,教材都是各出版社编纂而处于激烈的竞争状态,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北新书局、广益书局、大东书局、文明书局、良友出版公司等都力争编出自己的好教材,以便学校自行选择,参与编辑的有朱自清、吕淑湘、叶圣陶、夏丏尊、丰子恺、姜亮夫、赵家璧、赵景深、宋文彬等,均可谓一时之选。如今的时文固然是选得极滥,依旧不脱愚民的桎梏,就是古文的裁择,也是大有问题。钟叔河先生的这些古文选择中,既有关乎政治的、官场的,但更多的是关乎民俗风情,亲情友情,乃至古代下水道史料、商标史料等有趣之生活记录,打破了我们一选古代的文章,就只知帝王将相等大人物的老套选法之浅陋。

钟叔河先生的解读里,有不少有趣之记录,如读洪迈《容斋随笔》里“乐天侍儿”一则,就有特别的妙读。白乐天擅写体察人民疾苦的诗,但“女服务员”和“机要秘书”也是不少的。兹录原文:“世言白乐天侍儿唯小蛮、樊素二人。予读集中《小庭亦有月》一篇云: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自注:”菱、谷、紫、红,皆小臧获名。‘若然,则红紫二绡亦女奴也。“钟叔河先生在读此文时说:”白居易还有更多的女人,请看他的《失婢》诗:“笼鸟无常主,风花不恋枝。今宵在何处,唯有月明知。’这也不是同于女服务员、机要秘书那样的关系的啊。”更好玩的引申还在后面:“毛泽东喜读《容斋随笔》,据说作了不少批注。不知他对这一条批过没有?又是怎么批的呢?”于红朝太祖之邀“女服务员”和“机要秘书”“为人民服务”,不必征诸御医李志绥先生,坊间大抵也不会没有耳闻吧。白居易自己花钱蓄女奴,找乐子,固然不够高尚,但养的是家奴。毛公则高瞻远瞩,花纳税人的钱养公家之“臧获”而私用之。两相对照,白公何敢望其项背?稽诸唯物主义进化论,后来者居上,此进步之谓耶?

我们大家都读过《礼记。檀弓》的“孔子过泰山侧”,我们都知道“苛政猛于虎”的说法,钟先生的“暴虐的政府比老虎还可怕”的翻译,固然不算他的“发明”,但简洁可喜。他的“念楼曰”:“这是一篇最有名的古文,几十年前高小和初中的课本里都选了让学生的读的,不知为什么后来却少见了,也许是老虎和苛政都没有了的缘故吧。”钟先生自是含蓄蕴藉,要是这后一句让末学来写的话,我会说:老虎没有了,苛政“进步”了,用老虎无以名之了吧。

2007年5月15日8:00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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