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闲言碎语

 

胡适是一代宗师鸿儒、国学大家,又曾是驻美大使,20世纪的风云人物,所到之处,不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都是瞩目的焦点,其一言一行自然会受到公众的关注。这里辑录了胡适在私人场合说的话语,不是什么“非常道”,也不是高谈阔论,没有微言大义,而是生活中和朋友见面的玩笑,书信中的平常语。把这些闲言碎语串起来,我们可见胡适的性情和情趣,也可以从一个侧面感受胡适的风采和风度。同时这些话语也传递出特定时代的历史信息,折射出胡适的心境和精神状态。

上世纪30年代,赵元任和杨步伟去安徽旅游,游览了黄山,顺便去了歙县胡适之的老家,两人赞叹真是山清水秀之乡,杨步伟和赵元任写了一封信给适之说,你们有这种好风水的地方,所以才出了你这个人。适之回信说:“韵卿,我要接吻你一百次,谢谢你。”适之说这话,并不唐突。

胡适和江冬秀夫妇与赵元任和杨步伟很熟的,赵元任和杨步伟曾在胡适家住过好多天。1944年10月22日起,胡适在哈佛讲学半年,经常到赵元任、杨步伟家里蹭饭吃,当时赵元任在哈佛大学任教。杨步伟做过马肉招待胡适,胡适不知情,还以为是牛肉,被蒙了一个星期。胡适知道后,赞美“中国的烹调真好,你(杨步伟)做得更好”。后来传了出去,报纸上都登“哈佛大学拿马肉喂养教职员”。

正是胡适和赵元任、杨步伟一家熟到这样的程度,再加上,杨步伟生性飒爽,快人快语,爱和赵元任赵元任的朋友们开玩笑。适之才会在信中说这样的话,若是生分,还以为胡适色迷迷地要占人家便宜。

在上海的时候,胡适编辑了一本《宋人评话》,亚东出版,好像六种,其中有一种述说海陵王荒淫无道,当然涉及猥亵的描写,可能被认为有伤风化,巡捕房给没收了。胡适很不服气:“平话是我国小说史中很重要的一环,历代重要典藏都有著录,而且文学作品涉及性的叙述也是寻常事,中外皆然,不足为病。”因而他去请教律师郑天锡,郑天锡说:“没收是不合法的,如果刊行此书犯法,先要追究犯法的人,处以应得之罪,然后才能没收书刊,没收也 附带的处分。不过你若是控告巡捕房,恐怕是不值得的。”胡适听了,没有抗辩,只好不了了之。

有一天梁实秋在胡适家中聚餐,徐志摩像旋风一样冲了进来,抱着一本精装的厚书。是德文的色情书,图文并茂。大家都争着看,胡适说:“这种东西包括改七芗仇十洲的画在内,都一览无余,不够趣味。我看过一张画,不记得谁的手笔,一张床,垂下了芙蓉帐,地上一双男鞋,一双红绣鞋,床前一只猫蹲着抬头看帐钩,还算有一点含蓄。”大家听了为之粲然。尽管胡适提倡白话文,但他的精神旨趣和审美,还是受中国传统诗画美学的影响,以含蓄为美。梁实秋提起这桩小事,认为胡适先生尽管是圣人,也有他轻松活泼的一面。

晚年胡适谈到齐白石的时候,胡适放低声音笑着对胡颂平说:“这位齐(白石)老先生78岁还生儿子;良怜之后,还有好几个子女呢!”说这话的胡适和生活中的每一个人一样,对作为大画家齐白石的人生传奇感兴趣,话语之间有戏谑、调笑的意味。晚年胡适还有一次在书信中提到齐白石。

1961年8月胡适原来计划去美国纽约,处理其寓所的家具、书籍和字画。但由于健康原因,未能出行。他写信给妻子江冬秀怎样处理:“齐白石死在大陆上,故他的画在台北很少人悬挂,但我知道,收藏的人还不少。”相对来说,艺术品的生命力比一个人、比一个时代的意识形态还具有生命力,这大概是私下收藏的原因吧。

更有意味的是,听胡适月旦人物。他在说到王国维与罗振玉时,其语言与我们常人无异:“静安先生的样子真难看,不修边幅,再有小辫子,又不大会说话,所以很少出门,但他真用功。罗振玉就不同,身材高大,人又漂亮,又会说话,说起话来又有丰采。真漂亮!”

胡适的闲言碎语还谈及女性。晚年胡适曾谈起竺可桢和他的太太。

“竺可桢的太太是姜亮夫的妹妹,这位太太死后,再娶陈源的妹妹。这位陈小姐,面孔圆圆的,长得很甜。我的太太对我说,如果她死了,她劝我娶这位陈小姐,可以看出我的太太对她的喜欢。抗战胜利之后,我到浙江大学去演讲,可桢是浙江大学的校长,他和他的太太住在礼堂的楼上。你想,校长住在礼堂的楼上,他的一切行动都被学生监视住,我就晓得他们是出不来了。”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像很多平常夫妻一样,谈论过“我死后你怎样活下去”的问题,有的是开玩笑出难题试探对方,有的是一本正经。不知胡适和江冬秀怎样讨论的,讨论的结果很明白,那就是,假如我江东秀死了之后,你胡适之可以续弦,但要按照我的遗愿来,娶这位陈小姐。料想这这个问题上,胡适也是发扬一贯的惧内传统的,否则,不会到浙江大学时惦记着见一见,已为人妇的陈小姐。

还有一次,胡适谈及北方早婚的人:“如李大钊,有名的共产党(人),他的太太便大过李大钊十几岁。李大钊死了之后,他的太太来看我,是一个吸烟又打吗啡针的人,看来已是一个老太婆了。”胡适还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首北方民谣:

新娘年纪二十一,

新郎还只一十一。

两人一道去抬水,

一头高来一头低。

要不是公婆待我好,

一脚踢他井里去。

笔者看到胡适的这段谈论时,不由得会心一笑。笔者的家乡在鲁西南,年幼时,多次听到老人讲老妻少夫的故事。

胡适晚年的闲谈多次谈到他的家乡安徽绩溪的民风民俗,即使问询到身边人所在地一个字的读音,他也要说一说家乡怎样发音。可以看出胡适浓浓的乡愁。

“乡愁是—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胡适两岁两个月时,随母亲去了台湾,当时他的父亲胡传被台湾巡抚邵友濂奏调到台湾。“胡适识字始于台湾,而人生忧患识字始,台湾成了胡适忧患一生的启蒙之地,也是埋骨之所。”胡适的一生在台湾开始,在台湾终结,这是他的宿命。读胡适的日记、书信、传记和年谱,发现那些带有轻松意味的闲言碎语,分享他生命里难得的清闲和快乐,如同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一阵风吹过,又优游,又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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