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睁开眼睛”

 

笑话是这样的,拉康在他的研讨班上提问:为什么诗人笔下的女性对象都那么抽象……缺乏真实实体,像是在描绘同一类女人。无人回答。问题传到艾柯的耳朵里,艾柯叼着他的假烟斗,满不在乎地说,那很简单,因为他们随时可以把一首诗歌改个名字送给任何别的女人。

说《巴黎圣母院》中面目模糊的艾斯美腊达象征着“整体的”女性美,对她的追逐指涉某种抽象占有全体女性的男性心迹,一定有人会反对。我们建议反对者再读一下米兰。昆德拉关于男性情欲的说法:有两种迷恋,一种是浪漫型的迷恋,他们在女人身上寻找自己的梦(想想那个关于镜子的比喻),他们总是失望,不断把迷恋从一个女人转换到另一个女人身上,他们的善变有一个感伤的借口。另一种是放荡型的迷恋,他们被欲望所驱使,企图占有客观女性世界中无穷的多样性。

就其纯粹的形式而言,这两种男性极其相似:不断追逐更多女人。雄性哺乳动物大多希望独占族群中所有雌性,人也概莫能外,不得不建立婚姻制度,用一种恐吓的方式有效控制了大多数男性的出轨愿望。

库布里克的电影“Eyes Wide Shut”(《大开眼戒》)中,“比尔”听妻子说到对一个英俊军官的性幻想,他对婚姻(制度)的信念发生倾斜。

做酒吧乐师的老同学,告诉他某处有性狂欢聚会。这段话意味深长:“我蒙着眼睛演奏。有次那眼罩没蒙好,天,我从没看到过这种场面,这样的女人们(such women)。”观众毋宁断定,在这里,是“女人”的复数形式让“比尔”情难自已。

自此电影进入一个符号世界。参加者必须身穿黑色礼服、风帽斗篷,戴面具。这些权威的象征物,用来证明超越日常世界寻欢作乐的资格,“比尔”缺乏这些身份符号,只能去租衣店。小店的“低级趣味”和那场滑稽的性聚会,让借来的身份符号显得不堪一击:供出租的礼服只配跟店铺里的那些塑胶模特(model)摆在一起,而绝无资格与性狂欢聚会上那些真人美女模特(model)共处。

“比尔”在开始性冒险之前,让出租车司机等他回来,那是他返回日常世界的方舟。狂欢大厅里,赤裸的女人们排成一个圆圈,在主持者权仗的指派下,被随机分配给在场男性。通过这种仪式,日常世界的性分配制度似乎被瓦解。在这个圆圈里,男性权利中心对所有女人都有等距的半径,女性可以任意被挑选为交媾,并且当众进行,性的私密性(私有性)也同时被消弭,这是一个大同世界,所有男性对所有女性拥有同等的性权利。

“比尔”不属于这个世界。这种崭新的性分配体系让他惊魂不定,很快他的惶恐神色就被女人们看出,一个曾被他救治的前女病人警告他:“你现在很危险。”另外一个看出他的平凡本性,问他想不想找一个更“隐密”的地方。

出租车暴露了他的身份。面具们狰狞地围着他,他被命令脱下面具、衣服(那些本不属于他),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警告过他的女人挺身而出,愿意代他“赎罪”。他被告知获得“自由”,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词。

回到家,妻子告诉他刚做的梦:她在花园里跟那军官交媾,无数男人在一旁观望,并且随后都与她交媾。正在“这时”,“比尔”把她“叫醒”。

“比尔”的富豪朋友对他说:那些都是假相,吓唬你,是要你对所见事物保持沉默。任何看到这种性真相的人必须保持沉默。他们最好回到“制度”的轨道上去,就像影片最后“比尔”的妻子对他说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尽快去做——F××k.表面上看,这部电影讲述了婚姻的胜利,但反讽的地方在于,当“比尔”半夜回到家中,发现那只丢失的面具赫然放在他的枕头上,边上是他妻子赤裸的身体。那令人恐惧的性权利,在制度的保护下,正摆放在婚床上。影片最后的对话里,“比尔”对妻子提到“永远”,那两个字让她害怕。Eyes Wide Open——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做一个“睁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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