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在一篇小说中写道:“我依靠一面镜子和一本百科全书的结合,发现了乌克巴尔。”如果我们把最近出版的两本书放在一起,我们也将发现另一空间的存在,这个空间尽管没有博尔赫斯虚构的国度“乌克巴尔”那么神奇,但却与他一直迷恋的镜子有关。这两本书是《伪币制造者》和今年3月份出版的《安德烈·纪德的〈伪币制造者〉一书中的“纹心结构”》。
《伪币制造者》里的一个人物在写一篇小说,书名也叫做《伪币制造者》,所以被称为“元小说”或“关于小说的小说”;小说中有的情节由两个人物各自叙述一次,这两次讲述是有差别的,仿佛是一个人的形象和镜像之间的差异……这种手法被称之为“纹心结构”,在西方艺术中有悠久的传统,纪德在小说中创造性地运用并发展了这一技巧。
万德化在书中列举了“纹心结构”的发展历史和它在不同艺术中的表现形式。纹心结构(mise en abyme)来源于法语,是个不太好翻译但频繁被文论家使用的纹章学术语。在起初,指的是盾形徽章中又出现一个小的盾形,仿佛深渊一般。
中国读者其实已经与该词的不同译名打过多年的交道了。这些年来已经有了“叙事内镜”、“投入深渊”、“深渊结构”等多种译法。在一本饱受批评的德里达作品汉译本里,德里达在每一章都会提到这个词,但该书的每一章都由一个不同的译者来翻译,于是读者就会在这个词不同的翻译的坑洼或鼓包里上下左右地颠簸。比如说,这一章该词叫做“盾上之盾”,在那一章里它会神秘地变成“自身深渊”。即使有一个根据上下文就能迅速理解该词的天才读者,我想他也不能明白这些盾啦、深渊啦说的原来是一个词。
像博尔赫斯为两面镜子迷惑一样,纪德初次接触纹心结构就受到震动,他给保罗·瓦雷里写信说:“太吸引人了!”“盾牌正面的图案中央再镌刻一个较小的同样图案。”他仔细研究了这种艺术并将之首次运用于小说《帕吕德》,在《伪币制造者》中这种技巧已臻至完美。小说中出现了三次自杀,两次决斗和两场海难。这些互相映照的对称事件不仅能加强读者印象,还能收到多种艺术效果。
司汤达说,“小说是沿着大路往来的一面镜子”。纪德显然不满足于这种奴隶现实主义,他的小说人物爱德华一直写日记,爱德华称他的日记本“是我一直随身携带的镜子”。到了博尔赫斯,我们不会忘记他一直醉心于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当两面镜子对照的时候,更会出现无限延伸的倒影。”对镜子的不同态度,决定了作家反映世界的独特方式。
作为学者的万德化学养深厚,思维缜密,他将纹心结构置于欧洲文学艺术的悠久传统中加以辨析。这一艺术技巧的微观史向我们展现的景色却异常丰富、美不胜收。值得一提的是此书包含了法语、英语和中文三个版本,避免了因翻译问题造成理解的偏差,还便于不同层次的读者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