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造署的窖金

 

湘军打下南京,朝野传言,军中从上至下都发了一笔横财。一则说太平天囯有“圣库”,所藏“金银如海”;一则说各王府中皆有“窖金”,价值惊人。清廷听了传言,专门下旨问曾国藩,这些宝藏到底有没有?曾国藩答:没有。不仅“圣库”子虚乌有,即王府中的“窖金”亦无迹可寻。他还很纳闷地总结了一句,说:“克复老巢而全无货财,实出微臣意计之外,亦为从来罕闻之事。”西太后、恭王听了这句回话,只说了一句“逆掳金银,朝廷本不必利其所有。今据奏称城内并无贼库,自系实在情形”,便不再追问。

太平天囯的“圣库”,在后期确实名存实亡,空空如也,但是,天王天将们还是有积储的,不仅有,还不少。可以相信,这些“窖金”绝大部分都被湘军将士开掘运走了。尽管看不到明确的私家账册,但只要看看同、光年间在湖南陡然兴起的奢靡风气——譬如,将领们纷纷建设豪宅,城中宴会必有燕窝、鱼翅,甚而为了提升服务业的档次不远千里从扬州引进妓女——吾人可想而知,这些钱都是从南京来的。同时,左宗棠的老湘营在杭州,李鸿章的淮军在苏州,克城之后,将士所得决不会少,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然而百密一疏,当年未被挖出的“窖金”,也不是没有。光绪末年,广东南海知县裴景福因得罪巡抚岑春煊,被罗织成罪,充军新疆,途中,有位“难友”说了一件事。杭州织造署(故址在今杭州市红门局一带),曾被太平天囯某王充作府第,这位王爷在清兵围城期间病逝,不能归葬故乡,于是,家人将他就地葬于署中。署中南院有十几株椿树,王爷的坟就安在椿树边上。据参与挖穴的杂役某人说,穴深六米,四壁用砖石密砌,放进三口棺材,中间一口装尸体,边上两口则装满了“金珠重宝”。挖穴用工共计三十余人,在封穴那一天,全被“戮而闭之”;讲故事的某役当日恰好出外办事,逃过此劫。杭州被清兵收复后,某役向官府报告此事,请将窖金挖出,并申明倘有半句假话,愿以身置法。为官的不知出于何种考量,不敢开挖;外边听得风声的人,有偷偷去挖的,都暴病身亡。于是,织造署窖金的事,渐渐消停(裴景福撰《河海昆仑录》卷五)。

裴景福幼年随父住在南京,自少即饫闻前朝的遗事,及长入仕,又与李鸿章、许振祎、吴汝纶等人深有交道,其为人博学多才,见识高明,因此,他的记事,可信度或较高。只是,他的笔记说的某王是谁,难以查核。太平军占领杭州期间,常驻城中的王,有听王陈炳文、归王邓光明、享王刘裕鸠及比王钱贵仁,其中,府邸可考者为听、归、比三王,都不在织造署,而四王死期都在杭州城破以后,不可能与金银同葬于署中。若以此判断,似可将织造署窖金断为传闻失实。但是,有关太平天囯职官、人事的史料是很不完整的,即以占领杭州时期而论,今人欲作一个年月可稽、更替可查的职官表,便不可能。而且,太平天囯晚期封王极滥,迄今也没能整理出一份完整的王爵表;若说四王之外,杭州城中另有他王的府邸,决不奇怪。那么,要验证这个故事,或应查一查自晚清以来杭州的考古发现,然而,《杭州市志·文物篇》(1999)及《杭州的考古》(2004)都未提及织造署故址的太平天囯墓葬。如此,仅从文字记载入手,仍然无法验证。

当然,窖藏或早在清末民国时便被人偷偷挖出,事秘人不知;但是,两大口棺材的“金珠”被挖出,数十百余年,风声毫不外泄,世间似无此种事。还有一个可能,则是其地已做过改建,打基础的时候并无发现,若然,则可证伪这个故事。如果织造署旧址并未大事更动,窃谓,还是挖一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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