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丽:雨中闲话书衣坊

 

冒着大雨沿着青石路上随园南山,今年每次从南通回到南京,哪怕再忙都要去书衣坊张望一下,看看朱赢椿又在做什么书。去年,因为父亲生病,很久没有去书衣坊,再去时,朱赢椿搞了一个《不裁》出来,得了一个莱比锡世界最美的图书奖。朱赢椿得奖后,很多出版社找他做图书装帧,江苏文艺、译林、江苏教育、江苏人民等等都是家门口的近水楼台。不说这些话题,近来提到书,想到书,就心里烦,如同掉进一个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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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人生最大愉快:就是把写出来的文字印成装帧雅致、别致的书。这书的内容与形式的融会统一。拿在手里喜欢;翻开里面内容,原汁原味的自己所写,还是喜欢。爱书胜过爱钱,爱书胜过爱时装,爱书胜过爱细软,平生最耿耿与怀的就是:对写作内容的出版审查和书做得粗糙简陋。上海文艺出版社的《落红三部曲》做得好,五年了,三本书怎么看怎么喜欢。《四季十二时》也是可以这么好的,只因内里纸张太差,减分些许。《四季十二时》朱赢椿贴六百元,我贴六百元,做了塑封,为的是让读者能得到一本完美的书。我一个出版了十九部书的作家跑出版社无数趟,跑出版局三趟,像个偏执狂,全是因为先前在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后三本书制作质量太差。书的品质不好影响销售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对不起读者。买我的书的人都是爱书人。我一向不做文字之外的动作,是沉默的写作者。知真正喜欢读我文字的人,才卖我的书。我希望他们花同样的钱,买一册有韵味、有品位的、值得收藏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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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衣坊是充满质朴情趣的地方,当今浮躁的中国,在一个城市里,这样的淡泊去处是很少的。朱赢椿是金陵爱书人之最。很多爱书人是以藏书为乐趣的,而他以做书为乐趣。他也藏书,他的藏书是收集来的世界各地希奇古怪的书。人到书衣坊,烦躁的心情随即被书衣坊的氛围感染,变得平静淡定。今年,朱赢椿在书衣坊养了一些兰花和一些充满书卷情调的植物,清新的绿在古旧的家具和一些没有油漆过的原木板钉成的书柜背景中形成了对浮华时尚的拒绝,因为意境悠然而显得心境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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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赢椿和太太周宗伟都喜欢古琴,书衣坊的音乐总是古琴名曲。这次听到的古乐是“平沙落雁”。我把这首曲子口误成:“沉鱼落雁”。哈,成了“羞花闭月”的美人曲!不过也没说错,《平沙落雁》是唯美的中国十大古曲之一。前一次到书衣坊,在这里遇到著名古琴演奏大师成公亮教授。再前一次遇到成公亮教授的女公子红雨。暮春午后,听红雨弹奏《归去来兮辞》,沉醉意境之中,那音符来自风中、斜阳里、原野上。纯净、透明,完全忽略了这是弦上之音,也忽略了弹琴的美人。今年以来,每回到书衣坊,朱赢椿都要在古琴上弹奏一曲给我听。最早是《阳关三叠》,后来《归去来兮辞》,这次又弹《平沙落雁》。他弹奏出来的曲子,怎么听都有水墨丹青的韵味。我这么夸他,他笑着回道:你分明说我弹得拖泥带水。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按谱弹琴,不同的人弹出来弦外的意境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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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赢椿为译林出版社的一套少年读物做书封,他做了五、六种设计小样,下午译林出版社的编辑要来挑选。我对他说:我想做一本书。他却郑重地说:你首先要考虑,这本书做出来给谁看,哪些人会成为这本书的读者。他说这话,我着实吃惊。以前他从来不这么说的。以前他很在意自己的感觉,作为一个艺术家自己的感觉是第一的。随后他又说,哪些哪些书压在书库里卖不掉。他这么说话,我非常非常惊讶,仿佛书衣坊的门楣倾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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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四季十二时》装帧的时候,我总是说,要做一本人见人爱的书,因为人见人爱而热卖。我是拿版税的作家,希望自己的书不至于被读者冷落。朱赢椿却说:小众读物,搞那么喧哗干什么?人总是指向缺失的,我正是因为欣赏这种艺术的清高,才一趟趟到书衣坊来的。希望自己的书能多买一些,这一个世俗的愿望,但我更希望脱俗,别致、具有个性,这才是本真的我。《不裁》获了一个世界最美图书奖,一次又一次开机,印了三万册。如果没获奖,中国的大众读者是否有如此的鉴赏品位?不管怎样,我的下一部小说,再下一部小说,无论放在哪家出版社,都有一个附加条件:要朱赢椿做设计,敲上“书衣坊”的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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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朱赢椿又说:“书衣坊不只是我一个人,如果是我一个人,想怎么搞个性,就怎么搞个性,现在书衣坊还有六、七个年轻人,当今城市的物价指数不断上涨……很多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书衣坊靠书吃饭,出版社也是靠书吃饭,吃书的饭。如果书卖不出去……书卖不出去的原因很多,装帧是其中一个原因。那么多出版社找书衣坊做装帧,就是为了书能有一个好卖相,大家都有饭吃。”这话语气沉重,我望着窗外厚厚的雨云,认同现实归认同现实,雨过天晴,又是另一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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