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大饥荒的个案记录

关于1958至1962年大饥荒饿死近四千万人的惨祸,现在越来越证明是十足的人祸,而与天灾没有多大关系,这一切都是此前官方胡来之惩罚的总爆发。统购统销、农业合作化、大跃进、人民公社食堂、大炼钢铁的胡搞,加上反右把稍有批评的声音都消灭殆尽,那么后来发生惨绝人寰的灾难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千万民众在劫难逃,就是这个意思吧。

1958至1962这几年惨绝人寰的大饥荒,在整个中国大地上大面积发生,几乎无一省市不受其害。但每个省由于其执掌者跟紧毛泽东政策的步伐稍有差异而有所区别,四川、河南、安徽、甘肃四省是全国饿死人最多的四个省份,其它省份相对较少,就是当地执政者不那么极左所致。发生在四川、河南、安徽、甘肃四省特大的饿死人之惨祸,就我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安徽还没有这方面的公开出版物,河南也只看到了信阳事件的文章。四川呢,除了廖伯康的回忆录以外,还有东夫专写温江地区惨况的《菜花黄》(我看到的是电子版,据说已出海外版,尚未看到),以甘肃出版的记录较多,如杨显惠的《定西孤儿院纪事》(由花城出版社公开出版,其公开出版的《夹边沟纪事》也有部分反映,就像谭雪蝉编著的《求索》一样)、张大发的《金桥路漫》(定西市作家协会内部出版,印数2000册,32开,472页,41万字)。杨显惠的《定西孤儿院纪事》相信有不少人读过,但像《金桥路漫》这种内部出版的书籍,恐怕就没有多少人听说过,因此我今天就来简介这本书。

与杨继绳的《墓碑》(上下)和贝克的《饿鬼》这样比较全面、宏观记载、分析、论述1958年至1962大饥荒的史实的著述相比,像东夫的《菜花黄》和张大发的《金桥路漫》应该算对一个地区或者一个县的“个案”记录。而东夫的《菜花黄》由于在海外出版过,且有一些电子文档在网上流转,所以知道的人相对较多,而张大发的《金桥路漫》,我在网络上搜索几乎只得到两条信息,其稀少之不为人知是可以想见的。我非常有幸认识东方亮兄,有一天他在我文章跟帖后面说到通渭大饥荒,就专门提到了张大发这本书《金桥路漫》,我跟帖说欲读到这本书,于是他让作者张大发先生本人签送了一本《金桥路漫》。我大致翻过后,虽不出我之意料,但其间的史料还是有极大的参考价值。通渭彼时28万人,饿死10万人,占35%还要多,这些人食人甚至母子相食的大惨剧是十足的人祸,官方没有任何可辩驳的余地。现将该书目录罗列于后,以便有心者备查,且做进一步的阅读和研究。

《金桥路漫——“通渭问题”访谈报告》目录

自序……张大发

残垣的守望者……雷鸣

一 史话通渭……1

二 乡魂……4

   附文:雷炳焕《一九五九的往事》……16

三 “通渭问题”及其由来……20

四 关于吃饭问题……30

五 “三年困难”和“通渭问题”……41

六 饥荒综合症……56

七 席道隆等17名所谓首要分子法办记……67

八 政治运动与“通渭问题”……76

九 “揭盖刨根”——“通渭问题”伤口撒盐……112

十 公共食堂面面观……121

十一 外界人士对“通渭问题”的报告……129

十二 从全国饥荒看“通渭问题”……136

十三 盲流浩荡……144

十四 引洮工程引来惨重代价……151

十五 同新华社高级记者杨继绳座谈……161

十六 访问“王研究”——王映海

十七 错误班启疆……172

十八 来自西川的报告……177

十九 我的姑姑……184

二十 风雪菜子川……192

二十一 团结村听闻……203

二十二 父亲……213

二十三 二嫂……228

二十四 小救星……243

二十五 “一支臂”……256

二十六 一个囚徒的忏悔……269

二十七 席道隆,一个特殊时代造就的特殊人物……288

二十八 白鹤滩的传说……319

二十九 施家河追忆……362

后记……471

2010年7月10日9:39分于成都

莫之许:除了成功,别无信仰

方舟子披露”打工皇帝”唐骏学历可能造假的微博, 终于由茶杯里的风暴演变成为”学历门”, 尽管事态发展看上去越来越不利于唐骏,但公众评价却并非如此,网民似乎并不会为唐骏是否拿到学位,抑或专利权是否属于他本人这类事所扰。截止于周二晚,搜狐网在线调查表明,4760名网友中约76%都认为个人能力远比学历重要,只有不到1%的人持相反意见。除学历比能力重要论之外,尚有作假之人太多,没必要单挑唐骏论、成功更重要论等等,综合而论,不妨名之曰,只要成功,一切皆OK。

早有论者指出,以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中国文化更推崇现世的价值,经典中随处可见此类论述,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此外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无一不指向于短暂一生中的成就和作为,将之作为人生价值的体现。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或许并无此等抱负,但人生价值的寄托也与之有所同构,即都将此生或现世的成就和作为置于优先位置,消极者如“人死如灯灭”、“好死不如赖活着”,积极者则追求“吃香喝辣,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希望轰轰烈烈地牛一把。因此,推崇成功,不及其余,实为中国人价值观内的“深层结构”,鲜有人能出其外。

中国传统文化尽管推崇现世价值,背后仍有超验的理想或者说超越的价值作为后盾。对精英而言是所谓天道, 于百姓而言则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无论是经典论述,又或是百姓日常奉行的伦理,均含有类似劝诫,因此,虽推崇现世功利,也需要遵循一定之规,才是中国传统社会的常态。然而,这种平衡很是微妙,曾有汉学家指出,以现世功利为优先的中国社会和以基督教的美国社会一样,都有若干基于价值观的道德模范,不同的是,基于宗教信仰所形成的普遍约束,在美国社会遵循这些模范所体现的价值如诚实无欺(华盛顿与樱桃树),又如刻苦上进(林肯的小木屋),很可能会获得社会意义上的成功,而在中国社会遵循这些模范,如卧冰求鱼,又或者如割股疗亲,则可能会付出无可挽回的惨痛代价。因此,中国社会的道德劝诫多半是指导性的,且往往同时存在着近乎矛盾的理想和现实两种指导意见:既有忠贞不二,又有良臣择主而事,既有宁为玉碎,又有留得青山在,这就使得包括诚信在内的诸多道德规范,并不具备压倒现实功利的超然地位,当方舟子们用诚信这一价值规范质问唐骏时,其实隐含了诚信的超然地位,而很显然,绝大多数当代中国人却未必也这样认为。

 方舟子们与普通网友之间的落差, 可以代换为接受现代(西方)文明洗礼的部分中国人,与大多数依旧沿用传统文化的中国人,在价值理想与现实功利的关系上的差异。前者更认同价值与事实的二分,并坚持用价值评价事实;而后者则认为,价值与事实很难分开,尽管后者也多半承认诚信是一种价值,但同时也倾向于认为,成功本身也是一种价值,在很多时候,成功甚至是一种更高的价值。当方舟子们以诚信相质问时,不啻是说,不诚信的成功是可疑的,不值得推崇;而同情唐骏的声音则认为,成功本身就说明了其价值,至于不诚信,不过是对这一价值的一点小小的玷污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或许,令方舟子们始料未及的是,即使在经过这么多年的西风东渐,持有与他们相似的价值与事实二分的世界观的中国人,依然是那么的稀少。在和菜头等人的喟叹中,我分明感受到了这种失落。

 而在我看来, 出现这样的落差并不希奇,而且恰恰与西风东渐的大变局密切相关。如上所述,传统社会在价值规范和现实功利之间维持着一种看似矛盾但又很微妙的平衡,这离不开儒、道、释三家所提供的超验的理想或者说超越的价值,也离不开与这些价值理想互为表里的传统社会结构,而近代以来,中国社会面对西方挑战的剧烈变迁,已然摧毁了延续千年的传统社会结构,而全能主义社会所强行推广的唯物主义教育,更将传统的价值理想一举扫除,在这种情况下,既有的微妙平衡荡然不存,现世功利势必成为压倒性的追求目标,近年来,许多人感叹社会上物质主义泛滥,享乐主义猖獗,其实皆与此种平衡的打破有关。毋庸置疑的是,至少在当下的阶段中,追逐现世功利仍将是主要的社会潮流,对于在此潮流中浮沉的芸芸众生而言,打动他们的更多是那些鲜活的成功案例,而不大可能是什么新的价值理想,至于价值理想与现世功利之间新的平衡的建立,注定将是个漫长的过程,对于活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或许难以避免采用以下的立场, 那就是: 除了成功,别无信仰。

姜维平:解读关于文强死前的一篇报道

我仔细阅读了中青报有关文强死前的一篇报道,得出这样的结论:由于中共严密地操控舆论,使记者写出的文字内容真假难辨,扑朔迷离,很显然,它是想引导读者知道什麽,而不是了解事实的全部,但是好在我本人坐过牢,又比较了解薄熙来,所以,我试图还原文强死前的大概情节,因为它对人们揭开中南海高层权斗的秘密,管窥中国未来政局的走向或许不无益处。

为何安排中青报独家采访?

非常明显的,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文强死刑,并立即执行,这一新闻的细节发布权交给谁,这是颇费思量的一件大事,不论中央媒体,还是地方报刊,都会争夺得很激烈,中共高层之所以最终商定由《中国青年报》出面,是精心策划的。中共的虚伪性决定了它最怕海内外舆论,把文强之死归结于内斗,而中青报给人的印象,它是共青团系统的媒体,而文强案是重庆市委书记,太子党薄熙来一手主抓的,外界有关他利用反贪打黑攻击政敌的报道连篇累牍,这令中南海高层十分尴尬。既然在文强一案上,中共两派已经达成了交易,统一了思想,那麽,不论共青团,还是太子党,都希望他早死,因此,他们肯定要向外界展示一种秉公执法的架势,利用中青报的记者专访就是匠心独运了!

两个重要信息

中青报的记者写道,7月7日9时05分,押解文强的车队抵达重庆市歌乐山上的某刑场,该刑场位于接近山巅的某山头。不到10分钟,文强的死刑即执行完毕,在坊间颇具传奇色彩的文强就此走到人生的终点。17时,他的儿子文伽昊领取了他的骨灰。 文强,就此成为第一个被执行死刑的正局级公安局长。这一天,距离他被“双规”,正好11个月整。

我认为,这段生动的文字,非常巧妙地透露了关键的两个信息:一是,文强之子文伽昊被薄熙来藏了很久,终于出现了;二是。文强案的进展速度达到了“大跃进 ”的水平。我们不禁要问:薄熙来为什麽要抓文强的儿子?文强是判处死刑,为何要如此之快?

显然,文强惟一的儿子,是被薄熙来在幕后梳妆打扮了很久的角色,他一直在准备登场,不仅用来做筹码,使文强认罪,而且利用他,迫使文强家其它亲友忍气吞声,他现在的利用价值,在近期的报刊上读者会一再看到,他充分地说明了薄熙来作为文革联动成员,一点未改当年红卫兵的整人造反,株连九族的革命本色!

至于文强的死刑速度,违背了死刑判决慎重对待,宁慢不错的原则,那是上层政治斗争的诡异所需,不然的话,为何他刚刚判死,他的前任就高调提升了呢?这说明有些人已经深思熟虑,等待了很久!总之,文强之死,在民间是大快人心,在中南海是如释重负!

见面前的官方说辞

记者说,从7月7日清晨5时35分开始,他们在文强监室里与他面对面,并随押解车队全程见证了文强生命最后4小时的整个过程。在刑场外,可靠消息人士向记者介绍,文强被押解到事先准备好的车内,执行死刑注射。完毕后,由法院送至殡仪馆火化。这当然没错,但《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承认,他们是于6日晚最终获准采访文强的,此时已无北京飞往重庆的航班,只好转飞成都,披星戴月地赶往重庆,于7日凌晨4时才到达羁押文强的某看守所,他们彻夜未眠。这就是说,薄熙来在他们到来之前,为防泄密,已精心做了细致安排,以下记者转述的就是官方的说辞:

7月4日9时10分起,文强和民警,就前一晚德国与阿根廷的“世界杯”四强争夺赛,进行了半小时的交流,文强对德国大比分战胜阿根廷这样的传统足球强队,感到不可思议,认为有赌球之嫌。随后,文强认真地看了近两小时的武侠小说。“世界杯”期间,文强看过多场比赛。端午节期间,他也吃到了粽子。 7月4日14时40分,文强午休后起床,和民警“神侃”世界杯,包括他以前到美国、巴西出差的见闻经历,等。

我认为,这段文字有真有假,不好做十分准确的判断,但从昨天流传到海外网络的一张文强监所内的生活照看,他是被关押在死刑犯的号子里,据我呆过的三个看守所的亲身体验,像他这样的犯人,如果不是判死,房间里有官方控制开关的电视,也完全可能,但是,薄熙来从一开始就是用文强来敲山震虎,杀一儆百的,不可能还让他看什麽“世界杯”,和狱警讨论什麽足球。退一步讲,一般情况下,一审被宣判死刑的犯人,必须戴上脚镣,而照片显示文强是单独关押,是没有电视的,它的空间与布局颇似狱中之狱,即所谓“小号”,那里通常空间很小,除了板铺,什麽也没有,既便是特殊小号,也会不大,除了木床和小柜,根本不能再放什麽电视机。我想,这时传出这张照片的人,就是想告诉读者真相,驳斥这个谎言的!

记者还说,16时10分,文强理发。随后,他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再看书、晚餐,并由民警带其在监室内散步。晚餐吃了蒸蛋,餐后时间,和民警交流了金庸、古龙、梁羽生三大武侠作家的武功写作技巧,很显然,他对这些武侠小说中的许多经典人物和经典片断极为熟稔。当晚,文强与民警谈兴甚浓,交流的话题主要是体育和武侠。之后,收看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的“世界杯”专题节目“豪门盛宴”,还不时发表对比赛的看法和见解。近23时,兴致勃勃的他才洗漱后上床睡觉。

这段道听途说的描写,也是为了欺骗读者:重庆的薄熙来,王立军之流,没有对文强使用过酷刑,对他非常人道,非常优待,他是积极认罪伏法的!他既可以读武侠小说,又可以看“世界杯”,其羁押条件和干部疗养院差不多!还优哉游哉的,这是真的吗?

实际上,以上记者的文字已经讲漏了:狱警带文强不是在走廊里,而是在监室内散步,监室多大?由其带领散步?如在监舍,应是警察不动,就可“带领”他了!我呆过的看守所,几乎每个房间都拥挤不堪,一个人大步行走都不可能,何况警察带着散步?除非文强住得是特大的监所?

最荒唐的是,明知凶多吉少的文强,面临死刑,还兴致勃勃地和警察收看“豪门盛宴”,谈论“世界杯”的得与失,谁会相信呢?至于文强喜不喜欢足球和武打小说,我不知道!但是,薄熙来是一个铁杆球迷,倒是真的,他在大连没少花钱搞足球,他又深知眼下广大球迷均在热议电视转播的“世界杯”比赛,故此,其手下死党就信手拈来,移花接木,拿文强开涮了吧!

不过,在看守所里,到处都是武打小说,这的确是事实,我曾以《告诉金庸一个惊人的秘密》一文详细谈过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记者听官方这样讲,说明文强根本没有什麽特殊待遇,看守所只有金庸,古龙。梁羽生等人撰写的武打书,并非是他关押在物质条件特好的地方,正如一般犯人一样,他只能以读金庸之流名家的武打小说消磨光阴,坐吃等死,以上通过记者之口讲的高调话,不过是官方编织的美丽谎言!

王立军为何见文强 ?

中青报的记者又说,“091”专案组民警告诉他们,7月5日上午,重庆市纪委一行3人,向文强宣布了“双开”决定——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文强的情绪比较激动,双眼有泪水。我认为,这充份说明文强感到有点冤 ,我不是说他没有贪腐,现在这种一党执政的制度,根本没有监督,全国哪个地方的公安局长不贪污受贿?只是贪多贪少罢了!文强深知他死于站队出错!是跟汪洋,贺国强等薄的对立派倒了霉!故他眼中才有泪光!这奇怪吗?

其实,早在此前的6月中旬,重庆市政府公众信息网发布消息称,经2010年5月13日市政府第70次常务会议通过,给予文强、陈洪刚二人行政开除处分。记者说,在收到《重庆市监察局双开决定书》后,文强表示,自己对受贿的部分犯罪事实提出异议,认为他妻子收受的大部分财物,自己均不知情。这等于说,这个案件的内幕还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惜都将葬入坟墓了。大概只有薄熙来,胡锦涛等人心知肚明,它永远成了“国家机密”,比如:重庆高官里,只有文强贪腐吗?他的上级都是廉洁奉公的楷模吗?他被捕后究竟原汁原味地交代了什麽?薄熙来得到了什麽自保的武器?他给了文强什麽样的承诺?他一审判决后向中纪委报告了什麽?上面取舍了什麽?掩盖了什麽?文强最终期待着什麽奇迹发生?等等。

我认为,记者披露的核心的秘密是,7月6日,文强显得心事较重,15时45分,重庆市公安局局长王立军来到监室与文强会面,16时35分离去。请读者注意:第一,他临死前,王立军为什麽要单独会见文强?他们讲了什麽?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他们谈了近一个小时,达成了什麽交易?据我2000年12月被薄熙来下令拘捕后的体验,他蹲过5年大牢,整人绝对是行家里手,炉火纯青!他对待羁押人采取的心理折磨,精神打击的卑劣手法,走到天边也不会改变,我想,他一定是利用文强的儿子做筹码,与其讨价换价的,他知道文强最心疼儿子,薄熙来也最怕他儿子誓言报仇,故先违法抓捕了他儿子做人质,而且不到节骨眼不放,此时,派王立军来向文强摊牌,放掉你儿子,并让你见他一面,但你临死前必须闭嘴,把你知道的东西埋在肚子里,否则,你儿子将以“毁灭证据罪”判刑!于是,文强转变了强硬的态度,记者写道:“之后,文强情绪较好。晚饭吃了3个蒸蛋,餐后还吃了梨。。。。。。

文强为何拒绝采访?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亦善!据我所知,判了死刑的人,刑前很希望有知心人交流。因为非常显然,如果有话不讲,就永远地失去了机会,文强深知他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死前一定变成了新闻自由的赞成者!然而,记者却说,7月7日早晨5时10分,文强被民警叫醒起床后,显得有些茫然。文强的举止动作显得非常缓慢,在他完成洗漱、叠被、服药后,5时35分,记者获准进入羁押文强的单间监室,诚恳地表示希望采访,没料到,即使连“有人评价你曾是‘全国排得上号的刑侦专家’,你自己同意这个说法吗?”“你现在想见到什么人?”等“温和”问题,文强也表示强烈抵触。

记者用“强烈抵触 ”一词,说明王立军已向他宣布了最高人民法院的核准结果,两个人达成了肮脏交易,他儿子文伽昊获释,他保持沉默,更不能对记者讲任何不利于官方的话,特别是有关党内暗斗的秘密,否则后果自负!因此,文强无奈,他很生记者的气!记者不能帮他的忙!这时,文强才知道,每个共产党官员践踏新闻自由的结果,都是自食恶果!每个共产党操控的媒体对它的奇案都无法揭示全部真相!

所以,文强穿着洗得很干净的乳白色短袖衬衣和灰色西裤,隔着桌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记者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你们提的问题不是一两句就能回答的,我马上就要出庭了,现在需要准备一下”, 文强拿出已经明显被翻得很旧的判决书和自己手写的一些材料,看了起来,偶尔用左手手指,理一下头发。看上去,刚理过发的他,比庭审时更显年轻一些,精神状态也略好于二审宣判时。记者还透露,他4年前曾和文强近距离接触过,和那时相比,文强简直苍老了十岁。这更说明了问题,就文强的性格而言,是一个比较讲义气的山城人,既然与记者见过面,如果有可能,一定会吐露心声,但他对记者很反感,很不奈烦,这正是王立军,薄熙来对他施压的结果 ,他们搞的这种手电筒式反贪打黑运动,最怕记者曝光的,就是内斗的真相!因为这些东西假如放到了阳光下,他们尔虞我诈,欺世盗名的本质就会暴露无遗!

文强写的是什麽材料?

以上记者的文字,还提到他有一些“材料”,我认为,记者用“一些”,不用“几页”这个量词,说明文强已经写出了许多检举揭发某高官的东西,这些文字是最有价值的,也是最真实的,据我所知,很多贪官在临死前,均向执行死刑的法警高喊:我要立功表现!于是,警察必须暂停执行,拉回核实,有一些人因此检了条小命,辽宁省原“慕马大案”涉案人之一的原沈阳客运公司经理夏任凡就是如此!然而,文强不知道,共产党内的高层权斗没有千篇一律的规则可循,当两派势均力敌之时,他所提供的材料既便堆积如山,也会被束之高阁,为什麽?因为共产党不是真的要反腐倡廉,而是为了内斗争权,既然胡锦涛与薄熙来达成了妥协交易,既然他们在党内的支持者平分秋色,既然共产党还想叫老百姓相信大多数干部是好的,文强等人是极少数,那麽,文强就只能把苦思冥想写出来的“材料”当纸钱烧了!

记者随后写到,令记者吃惊的是,曾经养尊处优的文强,叠出的方块被子,达到了很多人都难以企及的水平。这一细节说明,文强是思维周密,做事认真的人 ,他为了保住儿子很严肃认真地与王立军谈判之后,最终放弃了最后一次能把真相告诉世人的机会!他或许在用整齐的被子告诉人们:由于薄熙来长于权斗,他知道的东西不得不埋在这个方方正正的“坟墓”里了!

2010年7月9日于多伦多

刘瑜:苏东剧变:20年之后

20年前柏林墙倒塌之后,“苏东巨变”曾激起中国人的无限叹息,不仅因为那些“社会主义兄弟”纷纷做了社会主义的逃兵,也因为接下来的十年,大多苏东国家经济倒退社会动荡,很多苏东民众对转型的幻想化为泡影。

时光飞逝,如今又过了十年,我们的“前社会主义兄弟”现在都干得怎么样了呢?对这个地区稍作观察,就会发现“苏东”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波罗的海国家、东欧、中亚、外高加索等更精确的说法。在社会主义的历史纽带消散之后,原来的苏东国家,有的右转,有的左转,有的前进,有的后退,苏东这个“筐”已经无法装下如此多样的经验了。

从政治上来说,如果以《经济学人》杂志2008年的民主排名来说,苏东各国已经明显拉开差距:东欧和波罗的海几国排名靠前,其中捷克和斯洛文尼亚被称为“完全民主”,捷克的的民主排名甚至超过英法;南欧各国(比如罗马尼亚、克罗地亚)和前独联体主要国家(比如乌克兰,格鲁吉亚)居中,多属于“有缺陷的民主”或“混合政体”类型——俄罗斯被排在“混合政体”里的倒数第二;最落后的就是中亚的这斯坦那斯坦,其中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甚至排在了缅甸后面。事实上,乌兹别克斯坦和卡扎克斯坦20年来就没有换过领导人,而土库曼斯坦的尼亚佐夫要不是06年去世,估计现在还在台上。

当初同一个“娘胎”出来,如今最民主的排19,最不民主的排165,差距怎么这么大呢?除了常见的经济发展水平和文化倾向的解释外,欧盟的影响可能是主要原因之一。观察民主化排名会发现,大体来说民主化深度是和离西欧远近成正比的。从经济角度来说,中东欧各国都有加入欧盟的愿望,但是欧盟规定入盟的前提是这个国家必须是“政治民主化”和“经济市场化”。为了傍上欧盟这个富亲戚,东欧各国在推行民主化方面因此也格外努力,04年欧盟的大扩张,突击吸收了8个中东欧国家,算是对这些国家民主化成果的肯定。欧盟是不对亚洲国家开放的,这斯坦那斯坦自然也少了民主化的一个动力。

第二个原因可能是当初民主化的内生性程度。稍了解东欧史的人都知道匈牙利风波、布拉格之春、波兰团结工会,就是说,中东欧各国其社会内部本来就积蓄着长期的民主化冲动,有公民社会的暗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它们的民主化是自下而上推动的,因此这些国家接受民主也比较顺利。而对另一些国家,民主化更象是从天而降的——突然有一天“老大哥”说,队伍解散了,你们自谋生路吧,于是政府稀里糊涂套上了民主的外套,这种自上而下的民主化历程注定了它的空心性。

从经济上来看,众所周知,苏东经济改革过程非常痛苦,大多数在转型初期经历负增长。虽然有些国家(比如捷克、匈牙利、波兰)90年代中期就已经经济复苏到转型前水平并在此基础上增长,另一些国家则很久才突破瓶颈,比如乌克兰、格鲁吉亚、吉尔吉斯坦、莫尔多瓦人均购买力GDP到2005年左右才恢复到1991年水平。大多数国家都是在2000年左右恢复元气。苏东转型艰难主要原因是它们在政治、经济、文化上“三管齐下”地同时改革,带来的社会震荡可想而知。相比之下,葡萄牙、西班牙、希腊、智利、巴西、阿根廷等其它“第三波民主化”国家,转型时本来就基本是市场经济国家,只需进行政治改革这个“单项”改革,经历的震荡自然小得多。这个观点的推论就是,由于中国市场化进程已经基本完成,市场经济观念也比较深入人心,如果中国现在进行民主化改革,经历的震荡应该会比苏东当年小。

虽然历经痛苦,苏东国家大多还是回到了经济发展的正轨。从90年代中后期开始,各国纷纷开始从谷底走出。中东欧各国经济增长率近年平均4-5%左右。虽然不如中国,但考虑基础不同(比如俄罗斯、波兰人均购买力GDP在中国的3倍左右,捷克、斯洛文尼亚甚至在4倍左右),可比性有限。更具有可比性的是同一国的不同历史阶段:虽然中东欧各国90年代都历经负增长,但近十年4-5% 的增长率远高于80年代1-2%的增长率,说明市场化改革虽然带来阵痛,但中长期来看,其活力还是胜于计划经济时代。当然正如政治上拉开差距,各国经济也拉开差距: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爱沙拖尼亚等国的人均购买力GDP已在两万美元左右,而吉尔吉斯坦、塔吉克斯坦则在两千美元左右。

这里比较有趣的一个现象是经济市场化和政治民主化的同步性——同步性未必意味着因果性,就是说,市场化未必是民主化的原因或者后果。但它至少说明,在东欧,与拉美式“反市场的民主化”不同,东欧国家的民主化并没有激起特别强烈的反市场化冲动。

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对改革路径的审视,也就是对“休克疗法”和“渐进改革”的比较。多年以来,人们惊叹中国“渐进改革”的成功,同时哀叹苏东“休克疗法”的失败。问题在于,苏东经济变革路径之复杂,用一个休克疗法统而论之有失确切。苏东内部,有的国家自始至终坚持休克疗法,比如捷克、波兰;有的休克了一半又不休了,比如俄罗斯,保加利亚;有的属于渐进改革,比如乌克兰,格鲁吉亚;有的根本就没怎么改,比如白俄罗斯、土库曼斯坦。如果对比苏东内部改革速度和改革成效关系的话,反而发现改得快未必发展慢,改得慢的发展未必快,甚至越休克疗法的越发展迅速。要对“休克疗法”和“渐进改革”做一个黑白分明的审判,“对方辩友”都可以找出反例,所以与其一棍子把“休克疗法”打死,倒不如说各国都要因地制宜。甚至有可能,相比改革透明性、公正性、法制程度、经济政策合理性,变革速度可能本来就不是个核心问题。

20年巨变之后,还有不得不回顾的一点,就是各国共产党的命运。众所周知,除了少数地方,89年苏东剧变基本可以说是一场不流血的革命。当初很多苏东共产党领导人不愿放弃权力,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恐怕是担心下台后受到报复。事实证明很大程度上,这个担心是多余的。20年后回头去看,共产政体的垮台并不一定是共产党的垮台。事实上各国共产党要么改头换面、要么名字都不换,大多还“活跃在历史舞台上”。比如莫尔多瓦共产党01年以来连续三次选举赢得议会多数席位;波兰共产党转型为社会民主党,目前是波兰的第三大党;匈牙利共产党运气差点,由于拒绝意识形态转型,一直没有赢得议会席位;俄罗斯共产党曾经在90年代中后期重新崛起为第一大党,不过后来由于普京的排挤而风头消退,但仍然是俄罗斯的第二大党和最大反对党;捷克共产党89之后拒绝改名,至今仍是捷克第三大党;土库曼斯坦的共产党虽然改了名字(民主党),但“领导班子”和政治体系在巨变前后几乎没变;保加利亚共产党改名社会党,仍然是重要政党。这些情况的推论就是,如果中国面对民主转型,只要共产党及时调整党纲,不但不一定会被人民唾弃,反而可能在换个马甲后卷土重来。那种认为民主转型一定会带来流血、内战、你死我活的社会动荡的看法,从苏东来看,并不成立。

正如10年前给苏东剧变下结论太早,今天试图去做任何结论也许仍然太早。不过有一点是显然的,就是政治转型并非一个直线过程,有的国家走着走着会倒退,比如俄罗斯(俄罗斯民主在普京时代严重倒退,几乎已是不争事实),有的走着走着会跳跃,比如乌克兰和吉尔吉斯坦(颜色革命),历史之有趣也正在于此。还有一点也是显然的,政治经济转型既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也不是什么毒药,它管不管用,还是要看病人的消化能力、抵抗能力、病情轻重,以及病人有没有真的把药给吃进去。

刘京生:街头化运动的现实性可能性与瓶颈制约

“中国民主转型路径探讨”征文

一、街头运动的现实可能性
 
1, 社会矛盾突出。
 
在剔除了社会公正的经济发展模式的作用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趋紧张,财富向极少数人手中聚集且这种聚集大多是或明或暗的依附于权力。这种机会的不平等与经济利益上的分配不公,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底层民众怨声载道。在很多地方,权力与极少数财富拥有者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不择手段的在打击抱怨着,黑社会化已成为普遍现象,见怪不怪。警匪一家横行乡里,而多数人则敢怒不敢言,无奈的忍受凌辱。利益分配的不公原本是可以通过调整利益分配方式得以解决的,而权力者采用的是一个最愚蠢,最极端的方式进行暴力镇压,这样矛盾非但不能的到解决,反而使矛盾激化。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反抗暴政已经成必然。用一句很形象的话,中国大地布满干柴,只差一把火。
 
2,广泛的群众基础
 
在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的现实背景下,贫困人群的数量也在不断扩大,贫穷不不仅反映在个别省份,个别地区,也不仅反映在农村,它已呈蔓延之势,遍布全国。即便在富裕地区,富裕城市,贫穷人口的绝对基数也在30%以上。这些人在争取个人权益的过程中,逐步的认识到,没有社会的公正,个人问题的长期解决是幻想。在城市夹缝中艰难生存的这些人选择不再忍耐,进行着各种形式的反抗。这种反抗具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得到社会多数群体的支持与赞赏。同时,他们诉求明确,进退自如,有效地降低了自身的风险。
 
3,互联网的与现代通讯设备助推街头化运动
 
互联网与现代化设备的迅猛发展与普及使非组织话的街头运动变得更为现实,更为快速,更为有效。互联网实现了异地的,更为广泛的沟通与交流,通过这种沟通与交流,可以在某些重大问题上达成共识,达成默契,从而实现统一、快速。有效地行动。倪育兰被拘后,一些民主、异见,热心人士的迅速反应证明的就是这一点。互联网虽然是可控的,但是,基于僵化体制的繁文缛节,可控的速度与范围还是有限。手机更是可以在第一时间获取准确信息,以便在一定范围内迅速聚集人力,迅速到达现场。
 
4,法律的夹缝。
 
街头化运动中的各项诉求要循序渐进,要以目前的法律文本为依托。对专制法律的实质否定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可以利用它。宪法有我们走上街头的权利,我们就试着走,经济诉求,利益诉求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后,我们再提政治诉求。就是说,法律的夹缝为街头化运动的发展提供可能。使得我们的行动有理、有利、有节,进退自如。最坏的结果也要比盲动的损失要小的多。
 
5,已经达成共识
 
民运、异见、维权、律师、自由宗教人士在理论,观点,策略、手段,温和与激进、暴力与非暴力,组织与非组织等等方面争论不休。但是在街头化运动问题上却很容易达成共识。其原因就在于,街头化运动具有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意义。不管什么理论,观点,意见,都要接受,或通过实践的不断检验来证实或证伪,而街头化运动形式的多样化又恰好可以包容各种不同的理论、观点、意见。在这里,什么样的主义,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角色。
 
以上文字无非想说明:街头化运动已经在客观上具备了发展与壮大的充分条件,已经将理论上的可能性转变为现实的可能。工潮运动的异军突起正在吹响街头化运动的冲锋号。
 
二、制约街头化运动的瓶颈所在
 
1,思维方式
 
在广义的民运圈内很多人有一种主导性思维方式,即精英思维与领袖思维。在这些人看来,街头化运动一定是“真理化”运动或“领袖导演”的政治运动。前者追求诉求的纯洁化,不屑与“蝇头小利”者为伍。这样,街头化的主体就会从情感上与之产生距离,从而失去彼此间的信任,出现隔阂,最终分道扬镳。后者,总要扮演“救世主”的角色。满脑子的“启蒙”,“教育”,“引导”,全然不知,这个现代化的,信息化的社会,谁比谁傻?高高在上的伟人形象,使得被启蒙,被教育,被引导者蒙羞,人的尊严再次受到羞辱,分辨不出专制与民主的区别在哪?现在的中国,不缺“真理”,不缺“领袖”,缺的是懂得政治游戏规则的人——被选举,被投票者哪怕野性未泯也一定要装作是个顺应民意,而非主宰民意的人。(如果你能永远的假装下去,我就宁愿相信你为真)
 
只有感情在,才有理性在,只有你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只有街头化运动主体的认可,才有有效参与的可能。
 
2,组织化的表现形式
 
街头化运动的组织化形式只应当是:交流,沟通,联络,达成共识,统一行动,不需要法律意义上的组织形式,也不需要确定的领袖与文字性规则。有人总是企图确立组织化的僵硬形式,总热心于确定领袖,章程与规则。从主观方面看,这些主张的确是组织未来发展的必经之路,但是,从客观方面看,在中国这种特定背景下,这种做法非但不能助推街头运动反而会过早的葬送他。
 
3,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街头化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大都贫困潦倒,而一些有钱的人又忙着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这就使得街头化运动总是表现为昙花一现,缺乏持久性与韧性。多数“无名鼠辈”,总是无私的冲锋在前,而另一些人却总是有私的暴收渔翁之利。专制的顽疾在民运圈内兴风作浪,公益捐款已成为一些人致富的唯一手段。张口十万八万的律师费,有十万八万我还找你?对这种现象,制度化、规范化、专业化的构建已成当务之急。
 
其实,没有几个贫困潦倒者把基本生存需求寄托在别人身上。但是活动经费总是要有的,把公益捐款用到公益上,才能使街头运动焕发出勃勃生机。
 
4,街头化运动的主体
 
街头化运动的主体是所有权益受到侵害的人,不仅有信仰的追求者,更多的是表面看上去是一群没有追求,没有信仰,没有素质,没有法律与道德意识,不知民主为何物的“暴民”。但是,他们是街头化运动的主力,没有他们的参与也就没有所谓的街头化运动或者说那些“街头化运动”与他们无关,同时也与自由、民主的理念无关。没有一种民主,也没有一个政治家可以蔑视这一多数群体的存在。少数人的权利不能被多数人剥夺,并不意味着少数人可以剥夺多数人的权利。一些人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而这个极端恰恰是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多数人的权利被粗暴的剥夺、践踏。
 
记住这个主体的意义在于:避免历史悲剧的重演。
 
三、结束语
 
街头化运动的瓶颈不来自于专制的暴虐,而来自于我们自身。我们什么时候学会彼此间的相互尊重,相互信任,把自己看成一个与任何其他人没有多大区别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融入这项运动中去。别满足于小恩小惠换取的实惠,换取的名利双收,终有一天,你会为此而后悔。
 
2010年7月1日

余  杰:上朝文网无穷密,鲁国春秋一字删——我被第二次传唤的经过

中国真正开放的标志是:当在总理记者招待会上有人问温总理最喜欢看什么书时,温总理拿起一本余杰的《中国影帝温家宝》说:这本,毫无疑问是这本,它是我的案头书。

——推友“花花公子”
 
 
二零一零年七月五日上午十点,派出所老李上午来电话,说下午三点市局的人要约我在小区的警务工作站谈话,向我了解一些情况。我回答他说,没有时间。我确实没有时间,我正在紧张地修订《中国影帝温家宝》一书,大约半个月之后这本书稿就可以杀青了。国保找人喝茶是他们的工作,喝茶的时间他们是有薪水的;而我的时间不能白白被他们浪费,作为公民,有拒绝喝茶的权利。

老李听到我的“没有时间”的回答,便不再说什么了。这与以前他们反复劝说我出去跟他们聊聊天不同。当时,我就有一种来者不善之直觉,这些人大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果然,下午四点,我正在修改《取消国保是中国长治久安的第一步》一文,突然听到门口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在一般情况下,若有访客上门,会先通过对讲机,请主人打开楼下的单元门禁,但这一次对讲机根本没有响起,直接就是敲门声。我从猫眼中一看,果然是一群警察守候在门口。

我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六个人,其中有四个便衣,还有两个穿警服的。便衣中有一名平时负责跟踪和监视我的,曾经陪我上书店和图书馆的朝阳区国保王某。其余几名,我都没有见过,一人手持微型摄像机摄像,正对着我摄像。为首一人拿出一张传唤证来,上面写着根据《刑事诉讼法》九十二条第一款,对我进行传唤。(事后,我查刑事诉讼法第九十二条第一款,该条款规定“对于不需要逮捕、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可以传唤到犯罪嫌疑人所在市、县内的指定地点或者到他的住处进行讯问,但是应当出示人民检察院或者公安机关的证明文件。”这一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的恶法,成为国保部门骚扰人权活动人士的法宝之一。二零零四年十二月那次的传唤,写明“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而这一次没有写任何理由。)

我告诉他们说,我需要换一件衣服再出门。他们说,他们必须进门来,否则我不能独自入内换衣服。就这样,他们一拥而入,在没有出示搜查证的情形下,非法闯入民宅。于是,我在厕所内换好衣服,并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在传唤证上签名之后,跟随他们下楼,楼下停着两辆普通牌照的车辆。他们让我上了其中的一辆越野车,国保王某驱车,车上还有两名穿制服的民警。驱车两分钟左右,便到了我的户籍所在地豆各庄派出所。

他们将我带入一间审讯室。我坐下来以后,便开始低头默祷:主啊,请赐予我勇气和智慧,讲当讲的话,不讲不当讲的话,胜过黑暗和邪恶的势力。主啊,我的一切都在你的掌管之下,若不是你的许可,一根头发都不会落下。主啊,你让我在这逼迫患难中更加与你接近,单单地来仰望和依靠你。主啊,你说过,那杀死人的身体不能杀死人的灵魂的,不要怕他。简短的祷告之后,我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这时候,坐在主审位置上的中年男子开始说话了。此人年纪大致与我相当,体型偏胖、身穿黑衣,像北方人的模样。他首先自我介绍说,我姓朱,你应当知道我是谁了吧。你的很多朋友我都熟悉。我多年前就关注你的情况,在这个世界上,关于你的资料,我这里可能是最多的。之前我们都知道有对方的存在,今天总算是见面了,很遗憾以这种方式我们才有机会聊聊。听说你对我有很多不好的看法。

我说,这些年来你做的若干事情,包括你们这个部门做的若干事情,是好事吗?能够让人产生好的看法吗?我此前多次与你的手下说,让那个姓朱的直接来找我,不要去骚扰我的朋友。我当然知道你将我作为研究对象,到我年老的时候,如果要写自传了,我就去查这些资料。不过,我相信,那个时候这些资料已经不由你控制了,就像东德等国家一样,当事人可以去档案馆自由查阅。

国保朱说,既然你说愿意跟我见面,那么上午我们约你见面聊聊,你为什么说没有时间,让我们只能用这种办法才能请你出来?

我说,给我打电话的派出所的老李又没有说是你要见我,他如果说是一个姓朱的找我,说不定我会愿意谈谈。另外,你们应当提前预约,不能上午打来电话说,下午要跟你见面。我要在时间上作安排。今天你们的这种做法,无非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这恐吓不倒我。这种方式只能表明你们的愚蠢,你们故意制造对中国政府的形象不利的新闻事件,你们以破坏中国的国际形象为荣。我是个好安静的人,通常在家里一个人写作,一般不会主动去联系媒体,也不喜欢成为新闻事件的主人公。你们就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们这个部门的所作所为表明,你们才是这个社会最不稳定的因素。

国保朱说,看来你对我和我们部门有太的成见。在我们以后的交往中,希望能够消除这些成见。

我说,请给我一杯水。

结果,他们派了一个人跑到外边去买来几瓶冰冻的农夫山泉回来,正是我平时喜欢喝的牌子的矿泉水。

我说,其实倒一杯派出所的饮水机里的水就可以了。

旁边一名国保说,天气热,要喝冰一些的水。派出所的办公条件有限,他们的水不太冰。

按照一般的传唤的程序,坐在国保朱旁边的那名笔录者首先询问我的一些情况。整个过程,一台微型摄影机一直对着我摄影。国保朱和负责笔录者均点燃香烟吸起来。

我看到墙上有一个醒目的指示牌,上面写着:室内禁止吸烟。我便对他们说,我说你们这个部门素质低,你们不服气,这里明明写着禁止吸烟,你们仍然不顾禁令随意吸烟,你们这不是在执法犯法吗。

国保朱说,没有看见这个牌子,对不起。虽然他道歉了,但两人并没有停止吸烟。我已经尽了告知的义务,却无法制止他们继续吸烟。此后的几个小时里,此二人一直在吸烟。在场的其他两名国保没有吸烟。

国保朱说,最近你在推特上很活跃啊。不过,你在排行榜上的排名也不太高啊。

我说,你也在上面潜水吧,我的言论不仅是给推友们看的,也是给你们这样的人看到的,我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我不喜欢发表惊世骇俗的话提高排名,有一些知己就够了,不在于数量。

国保朱说,那我们进入正题吧,先谈谈这篇文章,你看看是不是你写的。他拿出一大叠打印的稿件来,将其中一篇递给我。

我一看,是我写的《中共是个隐蔽的塔利班》一文,是今年四月二十三日在《观察》网站上发表的。打印稿上注明了发表的网站和时间。

国保朱说,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吧?

我说,当然是我写的,我的文章都是真名发表的,我从来不发表匿名的文章,我对我的每一篇文章负责。

国保朱说,你看这一句“中共的党魁们不仅荼毒国内亿万民众,更试图将共产暴政推广至全球。”这里的“党魁”指的是谁?“暴政”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党魁就是党的主席或总书记,从毛泽东到胡锦涛都是党魁;暴政还不简单,毛时代大饥荒饿死数千万人,从反右到文革等政治运动,无数家庭家破人亡,邓时代“六四”开枪杀人,一直到今天那么多孩子在地震中死于豆腐渣校舍、毒奶粉、毒疫苗,不是暴政又是什么?还有中共在西藏、新疆开枪杀人。

另一名一直沉默的国保似乎被激怒了,他反驳我说,你就没有看到维族人屠杀汉族平民吗?作为政府,有必要派遣军队和警察维持秩序,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的安全。

我回答说,我没有否定存在维族暴徒杀害汉族平民的事实,但当局以暴易暴解决不了问题,最大的暴力掌握在政府手中,政府要谨慎使用。再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种族冲突事件,是因为当局的民族政策有严重失误。(当时我并未想到今天就是“七·五”事件一周年的纪念日。)

国保朱说,下一句“毛太祖曾云,革命的第一要务,便是认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毛太祖是谁?

我说,毛泽东。

国保朱问,为什么要用“毛太祖”这种说法?

我说,毛就是一个专制帝王,毛自己还说他比秦始皇厉害几百倍。毛是开国之君,古代开国之君就叫“太祖”。

国保朱又问,你再看这一句——“我在电视上看到王光亚举手投反对票的丑陋一幕。这是大独裁者对小独裁者的支持,历史将牢牢记载这一刻”,这里的“大独裁者”和“小独裁者”分别指谁?你为什么认为只要中国担任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就阻碍了联合国发挥和平与正义的功能?

我说,大独裁者就是中共当局,小独裁者就是缅甸军政权、北韩金正日政权等等。中国在联合国的投票记录很清楚,通常都是支持国际社会为之不齿的流氓国家。

国保朱又问,你说“中共在非洲推行‘新殖民主义’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中共在非洲越活跃,其独裁政体和独裁思维就会越深重地毒害非洲诸国,使其离民主自由价值越来越远。”你有什么依据这样说?

我说,中共在非洲掠夺资源,支持独裁政权,是众所周知的。即便是国内的媒体,也曾经报道过。非洲国家的劳工对中资企业有诸多不满,多次罢工抗议等等。中国人在当地并不受欢迎。还有,如果不是中共的支持,非洲的很多独裁政权早就垮台了,如苏丹。

国保朱问,那你写这篇文章是什么目的?

我说,我认为中国的外交政策存在严重的错误。首先是支持那些流氓国家、那些涉嫌恐怖主义活动的国家,使得中国在国际上声名狼藉,严重损害了中国的国际形象。其次,巨额的外援经费根本没有经过人大的批准,也没有经过纳税人的同意,如今不是说财政公开吗,我希望当局也公开这一部分,让外援告别“秘密”的状态。

谈完这篇文章,国保朱又拿出另外一篇文章交到我的手中,我一看,是《“大国崛起”的迷梦几时方休?》一文,四月十三日发表在《观察》网站上。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选择这两篇文章来重点讨论,其实这两篇文章并不是我的力作。

国保朱说,你在文章中写道:“近年来,在中共的煽动下,中国的民族主义思潮此起彼伏,这是当局企图将国内矛盾往外引导的毒计。”为什么用“毒计”这个词语?

我说,如果你看不懂,请自己去查现代汉语词典。我不是语文老师,要这样逐字逐句地解释给你听。此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接触过的国安系统的人,很多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从来没有向我提过此类比较低级的问题,你们该好好向他们学习,提高一下文化修养。

国保朱说,“毒计”是一个贬义词吧?

我说,当然是一个贬义词。

国保朱说,那你凭什么说民族主义是政府煽动的呢?你说政府在背后煽动民族主义,难道中国人没有权利反对日本侵占我领土钓鱼岛、中国人没有权利反对日本首相和官员参拜靖国神社吗?

我说,中日问题我比你更有发言权,我作过长期的研究,出版过两本书,你不是说最了解我吗,你难道没有看过吗?中国人当然有权批评日本的某些做法,但首先要反对的是赞美日本人、说日本人侵略中国帮助他夺取政权的毛泽东,毛泽东的原话,你在毛的文集中可以找到。其次,爱国主义需要理性,砸日餐厅和日本品牌的汽车不是爱国,在全球化的今天,很难说那些产品是日本产的,还是中国产的,抵制日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些行动根本对日本造不成伤害,反倒伤害了中国人自己。据我的观察,二零零四年中国的反日活动,背后就是政府操纵,是企图转移国内矛盾,是将日本当作一个“公共污水沟”。

国保朱说,那是学生的爱国热情,怎么能说是政府策划的呢?

我说,中国不是有一部《游行示威法》吗,任何游行示威都需要提前申请,到公安部门拿到批文之后才能实施。如果我去申请,能够批准吗?

国保朱:批不批准那是公安部门的决定,你可以去申请啊。

我说,那天学生一下子就起来了,有去申请过吗?据我掌握的信息,他们没有去申请过。那么,这难道不是非法活动吗?为什么政府纵容此非法活动呢?为什么明知该活动非法,政府也要出动大巴车运送学生去日本使馆抗议?

国保朱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车辆是政府提供而不是学生自己找的呢?

我说,我有一个在北大念书的师弟告诉我说,当时是校方安排的车辆。

国保朱说,校方难道就是政府吗?你这个看法太主观臆断了。

我说,校方当然是政府的一部分了,北大校长是副部级,北大党委书记是中央候补委员,哪个学校不在党和政府的管辖下?不懂中国国情的是你。还有,当时学生向日本使馆扔砖头等等,在场的警察全都袖手旁观,根本不去制止。

国保朱说,不是警察不制止,是当年到日本使馆抗议的学生太多,警察的人数有限,根本管不过来。

我说,你们如果想管,哪有管不过来的,当年“六四”时候,人更多,几百万人在北京的街头,一开枪,不就解决了吗?

国保朱又问,好,接着看下面的内容,你的这句说,“所谓‘建国大业’,不过是更加残忍的斧头帮(共产党)战胜了残忍程度稍逊一筹的斧头帮(国民党)。正如法学家萧瀚概括的那样:最基本的中国特色即斧头帮精神——‘试看中国四千年,从商汤到最近的斧头帮,哪个政权不是用斧头砍出来的?’”这里的“斧头帮”是什么意思?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对他说,这样谈下去,三天三夜都谈不完,斧头帮就是斧头帮,这是萧瀚提出来的一个概念,我非常赞同,斧头帮是靠暴力夺取政权的黑社会组织。你去看看周星驰的电影《功夫》吧,里面就有一个斧头帮。我的文章摆在这里,你自己看,自己领会,看不懂我也没有办法,你自己去请家教,我没法这样一点一点地跟你解释。

国保朱说,我们就是水平低,你是北大硕士,文化程度高嘛。你的文章常常写得很长,有时候看完一篇要花好长时间,还看不出你的中心思想是什么。以后多写短文吧,这样我们容易看懂。

我说,我的定位是,让受过高中以上教育的读者都能看懂我的文章。你看不懂,说明你的文化程度在高中一下。你自己去补课。我还就喜欢写长文。写文章总比读文章累吧,我写文章都不嫌累,你读文章还嫌累。那你申请换一份工作吧,做这样的工作没有成就感和尊严感,这是一份脏活,到其他部门去待遇还能好些。

国保朱做出一副为难状说,换工作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谈完这两篇文章,国保朱让我在两篇文章的每一页都签上名字,并按上手印。这个程序与我五年多之前第一次被传讯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次他们拿出来的文章有十余篇之多,这次却只有两篇。不过,我看到在国保主手中还有其他多篇文章。

其间,我问国保朱说,大概还要谈多长时间,晚上我要给孩子做饭,如果时间还需要比较长,我是否可以发个短信告诉妻子,让她早点回家。

国保朱说,还需要一段时间,大概你是不能按时回家吃晚饭了。你可以给妻子发个短信。

于是,我拿出手机来(此前,他们要求我在谈话期间关闭手机),给妻子发了一个短信。

国保朱说,文章的事情就先谈到这里,其他的下次再谈。下面谈谈你最近的写作情况和计划要出版的书。

我说,我和王怡合作的基督徒的访谈有两卷,题目分别是《一生一世的仰望》和《我有翅膀如鸽子》,以及我的一本关于中国信仰复兴与社会转型的文集《谁为神州理旧疆》,都即将在台湾雅歌出版社出版,整个过程我在电邮中都谈到了,你们进入我的电邮信箱什么看到了。另外,还有一本讨论苏联解体的《泥足巨人》,将在台湾允晨出版社出版。我书都现在只能在香港或者台湾出版。

国保朱说,你的文章都不能在国内公开发表,你自己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我说,你是做这个工作的,你应当知道是什么原因。你问这个问题,显示你好像是第一天到中国旅游的外国游客一样。说到底,就是中国政府没有接受批评意见的胸襟,中国没有基本的言论自由和新闻出版自由。

国保朱说,还有一本《中国影帝温家宝》吧,你在推特上说最近要在香港出版,大约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出版,在什么出版社出版?

我说,最近一个月内完成,两三个月后出版。出版社还没有确定。

国保朱说,是谁写序言?

我说,是王怡的文章作为序言,是那篇《写给温家宝的福音单张》。

国保朱说,王怡同意了吗?

我说,王怡当然同意了。

国保朱问,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是否可以介绍一下?

我说,主要是对温家宝当总理以来的政策做一些批评,焦点是他在政治体制改革方面没有什么作为,浪费了历史给他的机遇。

国保朱问,这本书主要有几个章节呢?

我说,比如,有对温家宝的经济政策的批评,外交政策的批评,文化和教育政策的批评,对他在救灾中的表现的批评,对他纵容你们这个部门破坏中国法治环境的批评等等。大致分这么几个部分。国保的作为,我将联系自己这几年的亲身遭遇专门写一章。这几年,一到所谓的敏感时刻,你们就派人到我门口,出门做你们的车,你们觉得有意义吗?不是浪费国家资源吗?我去书店和图书馆也要跟着,有必要吗?

这是,旁边的国保王插话说,陪你去图书馆很好啊,我还可以读读书,学到不少知识。

我说,你们这样做就是违法的,此前的一名姓赵的国保自己就说,这样做是没有法律依据的,但这是上级的命令,不得不执行。

国保朱说,他真的那样说过吗,那他的业务素质太差了。

我说,难道不是非法吗,你们拿得出什么法律依据来?

国保朱说,政法口不是归周永康管吗,你什么要批评温家宝呢?

我说,这个问题推特上早就有人提出来过了,我的看法是,公安部是国务院下面的部委,温家宝管理公安部责无旁贷。当然,我也批评国周永康。

国保朱问,党和国家的领导人那么多,政治局常委就有九个人,你为什么单单要批评温家宝呢?

我说,去年我已经出版了《刘晓波与胡锦涛的对峙》一书,是批评第一号人物的;批评完第一号人物,当然接着就是批评第二号人物了。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多次说,我批评温,既是针对他这个人的,更是针对他的总理的职务的。

国保朱问,那么你接下来还会批评第三号人物,第四号人物吗?比如习近平?

我说,习近平我也批评过,至于是否专门写一本书来批评其他的人,那要看我的时间安排了。

国保朱说,你认为温家宝不推动政治体制改革是他的失误,那么你认为中国应当如何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呢?

我说,太简单了,比如,开放报禁,实现新闻出版自由;实现宗教信仰自由;启动选举;实行两党制(我认为两党制比多党制好);司法独立等等。政治体制改革没有那么复杂。再比如,党内民主总可以推进吧,像越南那样由两个人出来选总书记,政治局成员是不是也可以实行两选一?

国保朱说,这些还是太虚,不具备可操作性。

我说,那就按照《零八宪章》的思路来做,这个文本你一定很熟悉吧。《零八宪章》中的十九条建议就是政治体制改革的纲领。早改革比晚改革好。

国保朱说,《零八宪章》的内容不符合中国的现实。

我说,那么,你认为中国的现实是什么?我觉得,你这是一种“逆向种族歧视”的思维方式,难道你认为中国人就低人一等,不配享有民主自由吗?就是温家宝也承认有“普世价值”,你比温家宝还不如,真要好好学习一下他的讲话,提高一下政治素质。

国保说,不能将西方的那一套照搬到中国来。温家宝的普世价值绝对跟你们的《零八宪章》的内涵不同,你要是连这点都弄不清,你的智商就有问题。

我说,你们信奉的马克思主义不就是从西方搬过来的吗,你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不跟你辩论,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谈我我观点,你尽量不要反驳我。我只谈我的文章,关于其他人和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回答。

国保朱说,你把刘晓波当作大哥吧?你为他写了很多文章。

我说,我的文章中不是写了吗,共产党才是黑社会、斧头帮,我和刘晓波是道义相交,不存在你说的大哥和小弟的关系,刘晓波是我的良师益友。

国保朱说,刘晓波的下场在眼前,你看,那些西方国家谁也帮不了他。

我说,我认为,在当代中国的历史上,刘晓波将是这个民族无可比拟的伟人。

国保说,你有妻子和孩子,不要站在党在政府的对立面,当走到刘晓波那一步的时候,想回头都来不及了。

我说,你也有妻子和孩子,终有一天,你的妻子和孩子将为你的这些恶行而感到耻辱。在我的有生之年……

国保朱说,是的,在你的有生之年,你在好几篇文章中都这样说过。

我说,在我的有生之年,必定能够看到对你们的审判,不过我会以受害人之一的身份请求法庭赦免你。当然,法庭是否采纳我就不知道了。

国保朱说,你这样说,以后你当权了,我还得求你放我一马?

我说,不是求我放你一马,我也没有权力放你一马。我不会当权的,我永远是一个批判型的知识分子,我对任何权力都敬而远之。我刚才只是说,我愿意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恶事,即便你不认罪悔改。

国保朱说,我要提醒你,你不要被某些反华势力利用了。你看,美国奥巴马上台之后,美国使馆也不跟你们接触了,美国是靠不住的。你批评奥巴马,不就是因为他没有像布什那样接见你吗?

我说,我是独立知识分子,不受任何势力的利用。我批评共产党,不是因为有美国保护我,我才敢批评,美国的政策如何,并不会改变我对共产党的批评态度。你研究我的文章就可以看到,奥巴马上台之后,他不关心中国的人权问题,但我对中共当局的批评并没有减弱。其次,我批评奥巴马,不是因为他没有见我,我从未主动要求与这些政治人物见面。那次与布什的会面,我们事先并不知情。如今,我批评奥巴马,是因为我的政治立场是铁杆的共和党人。不说奥巴马的对华政策,就是他的国内政策,我也相当不同意,如果我是一名美国的知识分子,我将比批评温家宝还要尖锐地批评奥巴马。

国保朱说,你想像中的民主自由就是美国那样的吧。你那么热爱美国,认为那里有民主和自由,干脆到美国去生活得了。

我说,我就是要生活在中国,这说明我比你更爱国,无论这里的环境如何恶劣,我就是要在这里生活、观察和写作,努力推动中国的进步。

国保朱说,你说我们被洗脑了,我认为你们被西方敌对势力洗脑了。

我说,你当然可以这样认为,我也不想说服你,正如你也不要试图说服我。

国保朱问,这本书大概会发行多少册?

我说,两千册左右吧,我在香港和台湾的出版的书,大都是这个发行量,那边看书的人本来就不多,关心大陆问题的人更少。

国保朱说,原来这么少啊。

我说,现在经过你们帮助宣传,很多海外媒体报道,可能就会多一点了。

国保朱说,那么你写书也挣不了太多钱啊,一本书也没有多少稿费吧?

我说,我不是为了钱,如果为了钱,成为余秋雨那样的御用文人,还不腰缠万贯。我现在写一本书也就几千元的稿费,但对我来说,钱够用就可以了。

国保朱说,你认为你当畅销书作家会超过余秋雨?

我说,文章的价值不是根据畅销的程度来衡量的。

国保朱说,关于温家宝的这本书,我劝你还是不要出版,否则后果自负。

我说,批评作为总理的温家宝,是每一个公民的言论自由的一部分,我认为,我对他的批评在宪法和法律保障的范围之内。如果我批评温家宝,涉嫌对他的诽谤,损害了他的名誉,他个人可以撰文反驳,或者用法律手段处理,将我告上法庭。

国保朱说,温家宝不是一个普通公民,而是国家领导人,批评温家宝,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引用道听途说的信息,可能涉嫌危害国家安全,损害国家利益,要付严重的刑事责任。这就不是温家宝来自己起诉你的问题了,而是你要承担刑事责任的问题了。关于这一点,最高法院的一条司法解释说得很清楚,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

我说,我愿意为我的每一篇文章负责,我仍然会在香港出版这本书,任何机构和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这本书的出版。你们要言论治罪的话,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对刘晓波因言治罪,判决书中引用的六篇文章的观点,在我的许多文章中都可以找到,即便我不出这本书,你们随时可以像对待刘晓波那样对待我。

国保朱说,你知道就好,继续往前走很危险。

我说,像刘晓波那样生活和写作是我的荣耀。

国保朱说,好,你的这一表态让我很佩服,你至少不像某些人那样,一遇到压力就变成软蛋。但我感觉你是一个相当固执和主观的文人。

我说,每一个人都是主观的,我发表的是我自己的看法,从来不代表任何群体。

国保说,你想过没有,你有很大的影响力,很多人看了你的文章之后,可能往坏的方向发展。你必须承担责任。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应当在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之后再发表意见,有很多人认为你是一个纯粹的“骂客”,不作建设性的工作,你也可以考虑改善一下自己的形象。

我说,首先,垄断证据和信息的当局,我倒是希望当局公开更多的资讯,供所有公民来使用和分析并形成自己的判断。其次,除了批评之外,我也在做若干具有建设性的工作,我写了那么多文章,批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我不是所谓的“持不同政见者”,而是“持自己政见者”。前者是以中共的立场为标准,后者是以自己的立场为标准。对我来说,跟中共同或不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表达的是不是“我”的观点。并不是我的所有观点都跟中国当局“不同”。我的观点从来不随大流,都是我经过独立思考之后形成的,我也不是谁是跟共产党作对就支持谁。比如,我对杨佳案的看法就与那些激进人士不同,有人说,只要是警察就该杀,我认为那些被杨佳杀死的警察是无辜者。所以,有一天民众拿石头来砸你们的时候,我愿意来保护你们。

国保朱说,再谈谈教会的问题,我给你第二个建议,不要利用政教搞政治。这种做法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我说,我建议你不要评判别人的信仰,这是每个人跟上帝之间的关系,只有上帝才能评判。我知道此前你对方舟教会的牧师和同工有过多次很过分的骚扰,我今天正式跟你说,以后关于我个人的事情,你直接来找我谈,不要去骚扰教会的会友。你常常对我们教会的会友以及其他教会的人士说,余杰不是基督徒。你的这种离间的做法不会有任何的效果。我们在主里是合一的。如果你继续骚扰我们的会友,我只能公布的名字和电话,并呼吁网友对你进行人肉搜索。

国保朱说,我是做这份工作的,我不怕你这样做。当然,你也要付出响应的代价。我跟你们的牧师沈权和教友老徐谈,他们都还挺维护你的嘛。你对宗教与政治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看法?

我说,我坚持政教分离的原则,我从不在教会中宣讲自己的政治观点,我们的很多会友都是单纯的信仰者,对政治不感兴趣。我在外面的发言,也从来没有说过是代表方舟教会的。

国保朱说,你所宣扬的基督徒的文化使命和社会使命不就包括了从事政治活动吗?

我说,基督徒个人当然有权参与政治活动,基督徒也是公民。政治是一种公共生活,一种权力分配,政治不是共产党垄断的专利。

国保朱说,不管怎么说,根据宗教事务条例,你们目前的存在方式就是非法的,你们没有去登记。

我说,该条例是法规,不是法律,没有经过人大的审批。所以,你可以说我们违规,不能说我们违法。对我们来说,我们首先尊崇圣经的教导,然后尊重宪法,宪法中有保障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的条款,我们遵守宪法,而不承认与宪法相违背的下位法和政府部门的法规。

另外,为登记制造障碍的,正是政府部门。我们不反对符合圣经原则和宪法原则的登记。

国保朱说,圣经中不是说要顺从掌权者吗?作为基督徒,你难道不愿不遵守这句话吗?

我说,看来,你还读过圣经,或者你就只知道这一句经文。我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讨论这个问题。圣经是整全性的真理,不能断章取义。这句话要放在整本圣经中来领会,与“顺从神,不顺从人,是应当的”和“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等观点联系在一起。所以,当一个政权侵犯我们的信仰自由的时候,我们就有权批评和反对它。

国保朱说,我希望你们不要让外国人来参加聚会,包括香港、台湾和海外的牧师,否则我肯定要关注的,后果也是由你们直接承担。

我说,教会按照教会的原则存在和治理,你无权对教会提出什么要求。罗马帝国以来,两千年来多少强权迫害教会,教会依然存在至今,而那些强权全都灰飞烟灭了。

国保朱,最后谈一点,你对独立中文笔会的看法。

我说,我已经任满了副会长和理事,两年前就是一名普通会员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的情况如何,我不知道。我当然认同笔会捍卫作家的言论自由的宗旨。

国保朱,那你也交会费吧。

我说,我当然交了会费,这是会员的义务。

国保朱说,你自己的书,你那里都还有多余的吧,能不能送我几本,我也好好学习学习。

我说,我不送书给警察,你自己去香港买吧。以后你不作这个职业了,也许我会送给你读的。

国保朱说,我们工资不多,香港的书也太贵,买不起,何况我们去香港也不容易。

我说,你们这个部门经费很多,可以去报销啊,这是办案经费的一部分嘛。还有,北京海关扣留了那么多我的书,他们的扣押行动都是你们指使的,你们去海关取来读啊。

国保朱说,我们这个部门不是你想像那样,有那么大的权力,海关也不是听我们的指挥。

我说,今天的这个局面,不正说明你们可以为所欲为吗?

国保朱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来日方长,虽然你不愿与我们见面,但今后见面是不可避免的。我也希望以后不要用这种方式了。我们也在改进工作方法,我们一直在探索如何与异议分子沟通,从西单民主墙到八九,再到现在,这些年来我们的变化也很大。所以,你这方面也要有所变化。

我说,这是我今天听到的唯一我可以部分接受的话。我自己当然有存在可以改进的地方,我并不认为我的每一篇文章都完美无缺,每一个观点都正确无误,我的文章都可以作修订。另外,我从来不将你们当作敌人,你们只是专制机器上的螺丝钉,我的原则是,尽量不与你们发生激烈冲突。不过,你们也不要有将小事化大、邀功请赏的想法,如果想靠整我来升官,那我们只能发生激烈冲突。

国保朱说,我是不会靠你来升官发财的。但是,北京这块地面上是我们说了算,如果你好好配合我的工作,你的日子就会比较好过,甚至有机会公开发表文章。

我说,我不会配合你的工作,我认为你的工作是非正义的,我只服从圣经的真理和宪法的条文。

晚上八点半,我在笔录上签字画押完毕之后,与国保朱握手告别。另一名王姓国保驱车送我回到家中。

晚上,若干媒体来电访问。两天内,路透社、美联社、法新社、共同社、纽约时报、英国广播公司、自由亚洲电台、德国之声、美国之音、德国世界报、法国国际广播电台、产经新闻、澳大利亚电台、瑞士电视台、南华早报、明报、苹果日报、中国时报、台湾中央广播电台等媒体均对此事作了详细报道。

国保朱先生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每当受到国保的一次严重骚扰,我就会写更多的文章批判专制制度。这群国保对刺激我的写作能力可谓功不可没。而此次传唤事件,也让更多的媒体和读者关注到《中国影帝温家宝》一书。国保的做法,不是帮我做免费的广告又是什么呢?

没有任何黑暗的势力可以真正实现“防民之口,如同防川”。在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起了《左传》中的一个典故来,如今中共大大追捧国学,温家宝也喜欢引用中国古代的经典。那么,我就以这段故事来结束这篇用好友徐晋如多年前赠我诗句作题目的文章吧:

鲁襄公二十五年,齐国的太史伯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命令太史伯改过来,不要太直露,伯坚持不改,结果被杀死。又换其弟为太史仲,还是不肯改用曲笔,又被杀死。后来又换了一个弟弟为太史叔,还是不愿意改,仍被杀死。

最后又换了最小的弟弟为太史季。季又书,杼执其简谓季曰:“汝三兄皆死,汝独不爱性命乎,若更其语,当免汝。”季对曰:“据事直书,史氏之职也。失职而生,不如死。昔赵穿弑晋灵公,太史董狐以赵盾位为正卿,不能讨贼,书曰:‘赵盾弑其君夷皋。’盾不为怪,知史职不可废也。某即不书,天下必有书之者,不书不足以盖相国之丑,而徒贻识者之笑,某是以不爱其死,惟相国裁之!”崔杼叹曰:“吾惧社稷之陨,不得已而为此,虽直书,人必谅我。”乃掷简还季。

季捧简而出,将至史馆,遇南史氏方来,季问其故,南史氏曰:“闻汝兄弟俱死,恐遂没夏五月乙亥之事,吾是以执简而来也!”季以所书简示之,南史氏乃辞去。

二零一零年七月七日,“七七事变”中国国耻日

北京家中

李昌玉:涂鸦涂成“反革命”的徐邦治同学

(一)1959年秋季开学伊始,我们进入了大四,室友徐邦治同学突然以“反革命”罪被捕

我们年级在1958年打了8名右派之后,1959年又打了徐邦治同学的“反革命”。最近听张毓熙同学说,徐邦治也走了,一年多了,急性心梗,在去银行取款时猝倒。我感到突然。人在无灾无难的时候,心理时间发生加速度快转。这几年我忙于照顾老伴,自己也得了肺癌,没有顾得这位遭遇比我或许更加不幸的老同学好同学。大概在两年前,我还受托,为一位同学探问他的电话,找到了,说了几句话,知道他退休后还在无锡,我想还有机会见见面,等南下的时候,到无锡下车,看看他,叙叙旧,哪里知道他竟然走到我前头了。人到了七老八十,想要做的事,不能拖,要做就快做,否则后悔莫及。

我和徐邦治都是1956年考入山东大学中文系的同学。从入学开始,我和徐邦治就在一个小班(30余人,年级的三分之一),一个小组,一个寝室,所以交往比较多,相处比较融洽。他从入学起就担任小班的团支部书记,我起初担任过支部委员。1958年,我打了右派,但和他仍然往来,只是有所避讳。进入大四,1959年秋季开学伊始,有一天我吃过早饭回到寝室,突然看到徐邦治的被褥书籍被几个同学在急急地翻倒打捆。我惊讶地问:“怎么?怎么?”一个同学侧身对我耳语道:“已经被保卫科带走了。”虽然早几天耳闻他出了事,还开过批判会,不过是涂鸦不小心,被牵强附会,加上了罪名,估计只要解释清楚了,应该没有事,但没有料到这样。我们8个右派中只有3个送去劳教,他怎么会处理得这么重呢?这真是晴天霹雳,但也不奇怪,几年来这种故事即使在山大遇到听到太多了,布告栏里,开除、逮捕、劳教、判刑学生还不是隔三差五的家常便饭吗?

(二)涂鸦涂成的“反革命”

五十年来,徐邦治的冤案成了同学们关心的话题。据我所知,关于此事,至少有三个文字版本的说法,情境细节各有不同,但共同之处都是说把他随手涂鸦的文字串联成反标“毛泽东猪”而定罪。

三个版本中,凌南申同学写的《徐邦治同学的遭遇》(手稿)可能最接近事实,故录之如下:

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我与山大保卫处处长李文昌同志在校园偶然,闲聊中谈到徐邦治同学在1060年的遭遇。他说,徐邦治一案是他经手办的,他当时是山大保卫处的科长。

他说,1959年,徐邦治在一次小组学习会上学习毛主席关于“大养其猪“的号召时,在一本《中国青年》杂志的封面上乱写乱画。从他写的字中,可以看出有“毛主席养猪”五个字,但后两个字与前三个字不完全在一条直线上,其中“养”字略小,且有些模糊。山大将该杂志送有关部门鉴定。鉴定结论认为“养”字是故意弄模糊的,以此造成一条“反革命”标语。我对李文昌同志说:我和徐邦治同学当时在一个学习小组,学习毛主席的号召时,老徐有些心不在焉,在一本杂志上写些什么。我记得他用的是红蓝铅笔,那种笔是没有橡皮头的。小组会一结束他一甩手就走了。他那时没有所谓“作案”的条件,“故意弄模糊”字迹说纯属主观臆断。

原来,一字误解造成了一起冤案,致使邦治学兄蒙冤受屈,令人痛惜。

1962年初夏,邦治学兄结束“劳改”,他回到山大要求解决工作问题。中文系章主任接见了他,让他立即返校和应届毕业生一起分配工作。据曾在山大校务处工作的侯善本学兄回忆,章主任的许诺是经教育部批准的。这实际上是为邦治学兄彻底“平反”了。老徐当时要求再读一年书,故延至1963年被分配去了山西省,到山西长治当中学教师。他后来被调回江苏工作,回到了他阔别多年的长江之滨。

这个版本的说法可能最接近事实,因为此说出自当时的全权经办者、山东大学的保卫科长,虽然是相隔二十年后的回忆,但不致太离谱,也和我听来的印象中的说法吻合。徐邦治的冤案,是因为随手涂鸦,写者无心,见者有意,把“毛主席”三个字和另外横竖不相关的字“猪”牵强附会在一起,解读成一条“反标”,于是以反革命罪锒铛入狱。

由于前期和我徐邦治关系较近,后期他从邯郸二中和无锡县报给我的来信,我还保存了1982——86年间的来信7封,并且1986年我和他还到常熟蒋炜家小聚过一次,我可能是能够较为准确说明他的情况的唯一知情人,因此我有责任与义务予以介绍。

关于徐邦治的复学,其原因可能是参照了处理右派的一种办法“保留学籍,劳动教养”3年,我们年级的王长亭打了右派就是这种处理办法,因而复读。此外,不排除校方系里也有同情他的人,对于那种穿凿附会、构陷成罪的处理有所保留,而不是表明“章主任的许诺是经教育部批准的。这实际上是为邦治学兄彻底‘平反’了”,因为他后来为平反还到北京上访过,最后还是山大正式宣布平反的。再说,这件事未必需要经过教育部批准。

(三)伟大而可怕的历史惯性

徐邦治有一个习惯:好涂鸦。他只要开会,就在手边的报纸杂志的边边角角上,信马由缰地随手乱涂乱抹,下意识地写字,写的大多是一些时下流行的熟字熟词,写过之后就随手弃置,并不收拾保藏。我从来不以之为然,但是写者无心,看者有意,看在眼里,疑在心里。发现并举报徐邦治的人,据说是一位已经去世的同学。作为历史教训,无论这位同学是否在世,我们总应该追究一点原因吧。

毛泽东的伟大历史功勋就是创造了一种不同于苏联依靠专政机关肃反的中共特色:党委领导与群众运动相结合的肃反镇反。这种广泛发动群众肃反镇反的模式,草创于江西苏区,继承于延安“抢救运动”,发扬光大于解放后,形成了历史惯性。从镇反开始,经过反胡风、肃反、反右这些政治运动,人们的政治警惕性越来越高,越来越绷紧了阶级斗争的神经之弦,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到处都可能敏锐地嗅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潜在的阶级敌人。不过真正达到这一境界的还是少数人。这位我们朝夕相处于宿舍的同学,自视出身好政治好,确实是一位左味很足的同学,具有高出一般同学的嗅觉听觉视觉,尽管口齿内内,专业平平,但是批判别人的时候,却是善于上纲上线,气势凌人。他成了有心人,竟然去检查、辨识徐邦治留下的涂鸦字迹,从中拼接出一条“反标”,锻炼周纳、罗织成罪。而接受了他的举报的人员、部门,宁左无右,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即使其中可能也有正直的人,起码也表示了某种怀疑,但是为“犯罪嫌疑人”辩白那是丧失无产阶级立场的原则问题。再说,那时实行的是有罪推定,不存在什么“犯罪嫌疑人”。先定罪,后收集整理材料。你整过来,我整过去,最后,我们年级的党支部书记,一位整起人来也不手软的人,后来竟然也被整到劳改队里去了。

落井下石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中央整高岗、整彭德怀、整刘少奇的时候,那些高干,高高干,他们的战友,大多也是争先恐后地扔石头,批判徐邦治的时候,同学们都不见其然,不知其然,谁也没有见到那个“反标”实物,所以,后来谁说不准“案情”,但因为党支部一号召也是纷纷砸石头,人人添砖加瓦,把徐邦治日常的言语上纲上线加罪,更加证明徐邦治是“反革命”了。

那样的时代,那样的氛围,人人都成为义务线人,人人都成为光荣的告密者!可怕不可怕?我们告别了那样的时代吗?“隔墙有耳”、“言多必失”、“祸从口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古训都寿终正寝了吗?历史的惯性是否乔装打扮成了高铁上西装革履或袒胸露臂的乘客呢?

(四)年轻人,火热的心

1956年,是我们记忆年轮上的一个重要的节点。党中央谆谆告诫全国:随着经济建设高潮的到来,不可避免地将要出现一个文化建设的高潮。毛泽东提出了繁荣艺术科学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号召全国全党“向现代科学进军”!

大学要大发展,事所必然。1956年大学扩招,生源不足招生需要。我们这些解放后初期参加工作的青年知识分子,原来只有初中或高中文化,此时年龄还不算太大,以读大学而言,耽误只有几年,遇到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呢?这就是我们那个年级的108个同学中,有三分之二是调干生的原因。

我们108个同学来自华东地区五省一市,年龄从17岁到30岁,调干生来自党政军学,工农经文,各行各业都有,级别高低参差。这样一个大杂烩的集体,各人的阅历、知识、志趣差异很大,有的同学在入学之前就确定了做作家、诗人、戏剧家、文艺理论家、美学家的志向,而且做了较好的业务铺垫,因此大家努力求知上进的大志愿、大方向、大目的是大体一致的。如果处在一个包容性强的学习环境里,不搞无穷无尽的阶级斗争,同学们之间是不难建立互谅互容的和谐关系,而且产生互补效应,促进人才的良性成长。

那时山东的教育还比较落后,高中生更不够高校招生的需要,因此有了大量南方同学。徐邦治原籍南京,在上海《青年报》当编辑,所以是从上海考来的,而我家在上海,却是在南京军区后勤部工作,因此是从南京考来的。

徐邦治是团支部书记,我是支部委员,所以和徐邦治在一起开会不少,我印象最深的是讨论几位来自农村的应届高中毕业生经济困难的补助申请,全额助学金是12元,生活补助最高4元,可以解决最低生活需要。我们总是怀着深深的同情,建议系里给予最高的补助数额。

我们之所以报考山东大学中文系,除了向往避暑胜地青岛和山东大学的历史声誉之外,是因为这里出了两位受到毛泽东夸奖的“小人物”李希凡、蓝翎,他们因为批评一位北京大学老教授俞平伯写的《红楼梦研究》被伟大领袖赏识,一时之间成了全国的风云人物。一文成名,风流云散,惠及莘莘学子。许多青年成了他们的“粉丝”。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位才华洋溢的女生程海果取笔名“林希翎”,就是合并了他们名字中的两个字。不幸的是林希翎后来成了大学生中最著名的右派,而蓝翎自己也成了右派。这是后话。

虽然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样充满资产阶级个人奋斗精神的经典名言,但进了山大中文系想当李希凡、想当蓝翎的心愿是隐然在胸。

那时,我们心中几乎可以说,人人都有一个“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野心,就是成名成家的理想。所以入学以后,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虚掷光阴,浪费时间。虽然我们之间有年龄、地域、出身、阅历等等的差别,但这在求知方面反而具有互补的优点,形成为一个团结、友爱、宽容、和谐的团队,互相之间绝无拉拉扯扯、说长道短的毛病。谁有心思去观察、检举、揭发、构陷同班、同组、同室的同学呢?

徐邦治作为当时最受青年欢迎的《青年报》的“资深”编辑,已有较好的文字功底,进入中文系学习那是志得意满,如鱼得水,如愿以偿。

(五)人生得意须尽欢

徐邦治原来在华东团工委的机关报《青年报》做编辑,是骨干人员,因为执意要进修,领导不得不放行。入学后,正遇到调整工资。报社给他调高了一级,到20级,转来学校。这说明领导和同事对他的器重,人已走,茶还热。调干助学金是按照原级别的4个等级合并为一级。17—20为一个等级,21—24为一个等级。这一调使他的调干助学金提高了一级,每个月多了4元钱,为29元。我们班上能够享受这一级助学金的调干生只有寥寥几人,所以他忽然成了调干生中的“高干”等级。那时买一部精装本《红楼梦》为4.7元,平装本《关汉卿戏曲选》1·1元。因此,徐邦治既有经济条件,又有广泛求知的兴趣,因此遇到文学名著即买。他被逮捕的时候,藏书装了好几箱。

徐邦治原来的21级就比大学毕业生的工资高,20级比大学毕业生的工资高了两三级,在当时就很令人羡慕了。我说你这是白读了大学。他说:“钱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知识却是买不来的。那两级工资算个什么。”

那个周末,我们几个南方同学聚餐,菜钱依然AA制,每人1元,酒钱徐邦治掏。我们祝贺他晋升一级,互相祝酒,互相勉励:千万不能虚度光阴,要对得起这四年啊!一个同学举杯,念诵了李白的诗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晚上我们沿着栈桥海滨踱步回校,雾霭充满了天空,路灯在雾气中闪烁,听得见轻轻的浪花拍击岩岸,在朦胧的胶州湾海水深处,传来低沉而神秘的“海牛”呜咽声。虽然据说这是德国人建立的气象装置,但青岛人却把它当做了城市的特殊景观,海牛叫,喜鹊闹,财神到,象征着吉祥。我们都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青岛的海滨具有永恒的魅力,特别在此时此地!

(六)徐邦治具有新闻人的感悟力

因为徐邦治来自《青年报》,我有了别样的亲切感。

我于1949年11月入团,入团后就读到《青年报》。《青年报》是4开小报,每周两期。1950年初我偷偷地给《青年报》投了一稿,幸运地是我的“处女作”得到发表。对于一个初三学生来说,自己的一篇三四百字的习作,冠上自己的姓名,能够变成铅字,那是无上的安慰和激励!

后来,1951年7月,我作为华东军区后勤干校的学员代表回上海做汇报宣传工作,在记者招待会上,《青年报》的记者拍了我发言的照片,马上就冲出给了我。大概因为我在上海和军内,都做过报纸通讯员,说话比较符合新闻特点,所以记者对我特有好感。我的发言被刊登在第一条,加上醒目的提示。摄影记者也给我拍了照片,我一直保存至今。因为记者招待会是在上海大厦的22楼举行,摄影记者在卫生间安设了暗房,所以很快就冲出胶卷、印出照片。因此,我心里对《青年报》多了一分熟悉,多了一分亲切。这样和徐邦治的话题就多了一点。

再者,那时,华东团工委书记是李昌,李昌是“一二九”学生运动的主要领导人,四川人。他召集过我所在中学的团干部去开会,因此我有机会近距离见到他。他是我参军之前直接见到过的最高级别干部,印象中,他是一位非常亲切朴素和蔼、热情精力充沛的干部。徐邦治见到李昌的机会当然多了,我也听到他对李昌的赞扬,说他很具有民主作风,凡事循循善诱,说理商量,不轻易批评下级。

那时,《青年报》报社只有十几个人,是一个精干的班子,在《解放日报》社的四楼办公,吃一口锅的饭。因此,徐邦治对于新闻界的内情知道较多,常常说一些内部故事给我们听。

我呢,做过《解放日报》的学生通讯员,写过豆腐块的小文章,所以对于报社的事情,比起别的同学,可能更加关心,兴趣更浓。据徐邦治说,《解放日报》每天印出的报纸,第一张第二张立刻要送到市委书记和总编辑的手上。他们首先审读头版头条,如果出了政治错误,哪怕只是一字之差,却谬以千里,那么,他们会立刻电话指示停印,所有已经印出来的报纸全部作废,发出去的立刻追回销毁。这样的事,几十万份报纸作废的事,出过不止一回,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说这些故事,我是第一听众,听得几乎目瞪口呆。

徐邦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了六七年,以他特有的新闻职业敏感性,具有远远高出我们一筹的政治领悟力感悟力,有些新闻,他读了能见我们之所未见,读出弦外之意,画外之音,而我只能照本宣读。那年头,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到我们入学,毛泽东却一反常态,大肆鼓吹双百方针,整风鸣放,我觉得一口怨气可以发泄了。原来在肃反运动中,我成了华东军区后勤部第一个点名的小集团头目。我给我的小集团中的唯一成员顾和宝——所谓小集团,其实就是我们两个人——写了一封尽情发泄怨毒的私信。这位“活宝”老兄,又把我的信给他的朋友黄金科看了,黄金科又传给别人看,造成了影响。结果,顾和宝做了转业处理,黄金科打了右派,发配北大荒劳改。我主要也因为这封信打了右派。

徐邦治对我说:“你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呀!你以为胡风之后再不会拿信件整人了?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你一腔怨气发泄完了,过瘾了吧!你看,我们班上的某某,肃反被整,不叫冤,还要感谢党,结果怎么样?小不忍,乱大谋。你还想成名成家。这真是自作自受!”在大鸣大放的日子里,徐邦治任凭风浪起,专心读书,除了随大流,随声附和几句,几乎没有发表什么高见,引人注意,所以算是平安过关。

反右中,新闻界吊了一条一条的大鱼,许多名记、报人打了右派,有的人他很熟悉,很敬佩,忽然一夜之间成了右派。他说,自己没有打右派实在是侥幸,当初坚决离开报社倒没有想得这么深远,只是想多读点书,做个有学问的人,现在看来这条路没有走错。他最庆幸的是自己进了大学,逃避了一场大灾大难,也因此他就麻痹大意,被人盯上了。

(七)徐邦治极为服膺高亨先生的才气

山东大学中文系以教授实力雄厚著称。在中国古代文学史方面有全国著名的学者陆侃如、冯沅君、高亨、萧涤非、黄公渚等五位,被称为“五岳”。当时,陆冯是夫妇,二级教授,后三位是三级教授。对于我们来说,最最幸运的是赶上了末班车,听这些大师级的教授给我们上基础课,从此以后他们就只带助教、研究生了。

当时好像没有“大师”的称谓,但我们确实视之为偶像。所谓“大师”是在学问或艺术上有很深的造诣,为大家所尊崇的人。我们幸运地听了高亨和黄公渚两位先生的授课,他们确实是不同凡响,是用语言文字难以描摹的传道授业魅力。原来大师就是大师,不同凡响。如果你读了大学,却从来没有听过大师讲课,那应当说是难以弥补的重大缺憾。陆侃如先是因为当副校长,后来打了右派,没有上课。冯萧二位,因为大炼钢铁劳动、学生编写文学史等等原因,只给我们喂了几块压缩饼干。尽管如此,高黄二位的讲课使我们受益匪浅,永远铭记在心。听他们的课,是一种享受!

我们第一学年学习先秦文学史,由高亨先生主讲。开始我们并不知道高先生的来路,仅仅只凭了他那胸有成竹、气势澎湃的风格,就一下子被镇住了。原来高亨先生毕业于清华大学吴宓做院长的国学研究院,师从梁启超、王国维二位至今仍然空前绝后、不可再造的国学祖师爷。名师出高徒。高先生在先秦国学研究方面那是叫人拍案叫绝。他熟悉先秦典籍,可以倒背如流,再加上金文甲骨、说文段注、训诂版本等等,叫我们目不暇接,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他最拿手的绝活,就是讲到要紧处,一句“据我考证”就暂停,镜片后的两眼一瞪,瞅着我们,右手拿着粉笔指向我们,设下几秒钟的悬念,之后,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据我考证”的结果。引起我们最最好奇的是《诗经·陈风·月出》这首爱情诗,古今已有定论是情诗。可是经过高夫子的“据我考证”,变成了奴隶主对奴隶的残酷压迫: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火把熊熊映照之中,“陈国的统治者,杀害了一位英俊人物。作者目睹这幕惨剧,唱出这首短歌,来哀悼被害者。”

高先生承认,古往今来,注家都认为这是一首爱情诗,但“据我考证”,“佼人僚兮”、“ 佼人燎兮”的“僚”、“燎”字,不是形容女子的娇美,而是假借为“缭”,束缚缠绕,一个奴隶被“五花大绑”,“燎”则是火烧“佼人”。他说,这首诗是奴隶社会阶级压迫的活生生证明。我们这些第一次学习《诗经》的学生,听了这番高见,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你们想要登我之堂入我之室吗?好,我给你开个书目,先读10年再说。乖乖龙的龙!

徐邦治极为服膺高亨先生的才气,但他并不盲从。有些同学对比了各家说法,议论纷纷。徐邦治却能一言中的。他说,这是庸俗社会学。一句话把我们镇住了。但是他说,高亨先生发表谬论也与众不同。他太有才气了。虽然穿凿附会,但那种理未必直,气却雄壮的气魄,谁能学得来?

《诗经》是我们入学之后第一学期的课。我们许多同学根本不知道何谓“庸俗社会学”。如果就知识准备来说,我们年级的同学可谓五湖四海,三教九流。调干生社会知识较强,如徐邦治者,一直从事新闻工作,文艺政治知识较多,就能说出什么“庸俗社会学”这样的专门术语。

徐邦治佩服黄公渚先生的文气。他说,黄先生自己就是魏晋风度的化身。你到他家看看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成天关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山东大学的)房副书记他都不认得,实在难得。他成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大隐隐于市。艺术成了他的身家性命。徐邦治追求的向往的是那种超然、散淡、潇洒、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他好涂鸦也是源于这种性格。

(八) 八千里路云和月

徐邦治出狱后,在山大完成了最后一年学业,不是去了山西长治,而是去了河北邯郸,在邯郸二中做教师,那应当是1963年。三年后,爆发了文化大革命。

我现在保存着他1982—1986年给我的7封信。

从1982年6月5日给我的第一封来信看,应该是我先给他去信,他很快给我的回信。二十多年的分离,我们经历了沧桑之变,感慨良多,不胜惆怅。我们“平反”、“改正”之后都急迫地希望离开原地。所以主题都是谋求调动,说了许多难以调动的情况。他说:“从报上得知,同窗中成才者比比皆是,(李)逸涛、(佘)树森、朱迪、(潘)仁山、(牟)世金、(王)兴志之辈均蜚声文坛,著作丰盈,如今我已两鬓斑白,过去的抱负已成过眼烟云!真是‘往事已成空,还如梦中’,确已不堪回首了。”

1983年6月5日的信道:“目前全国改革之风颇盛,知识分子处境日益改善,我辈可余时光不多,却不能为国报效,下面关卡太多,实有寸步难行之感。”

1984年3月12日的信道:“我的处境诚如你所说,迄今毫无改变。对于我辈调动之控制封锁极为严密,若非有关系,只能望洋兴叹。……我期待有机会能与你相唔,届时畅谈,亦一乐事!”

1985年1月22日信道:“昨天我从无锡回来,拿了无锡县人事局调令,同意接受我去无锡县报社报到。报社就在市内,人较少,规模是县报,但由于离南京近,故我也就确定了。”

1985年5月6日信:“我和爱人及孩子于四月下旬来无锡,爱人分配在县医院工作,两个孩子在市内中学读书。我在报社新闻组工作,因情况不熟,目前主要是在家编辑稿子,很少下去采访。……如你来山大,见到老同学均请代问好。蒋炜兄在常熟何处,亦盼告之,俾有机会去看望。你如南下亦望来找我。”

1986年1月1日信:“报纸工作比教育轻松些。半年来我对外发稿数篇,有五篇在中央一级报纸上刊出,只感笔力不健,写了不少废品。”

1986年6月2日信——这时我已调进山东大学附中——道:“我来无锡已近一年,工作尚可,惟系小报,仅限于一县之内,加之住房尚未解决,故处境与兄相比,尚略逊一筹。……齐鲁老友想来均无恙。时光匆匆,吾侪均入老境,再能聚首亦复不易,以我在锡之地,江苏校友亦有十人之多,然亦未能见面。只有再看机缘吧!”

摘录了徐邦治的信,叫我又回眸了几十年的风雨人生。我们从十几岁“参加革命”的翩翩少年,忽然变成了革命对象,不是右派,就是反革命,“经革命之风雨,见斗争之世面”,历经坎坷,九死一生,总算成了幸存者。一句古诗涌上我的心头:“八千里路云和月。”

(九)三十功名尘与土

1996年夏天我和徐邦治邀约到常熟蒋炜家相聚了一次。我从上海去,徐邦治从无锡去,当天往返。入学开始,我们都在一个班,相处也比较融洽。我们三个人,大难不死,得以相聚,也算是人生不幸之中的大幸。

蒋炜这时已经成了县政协委员,入了党,工作上也是重点骨干。常熟本来是鱼米之乡,沙家浜所在地,此时入全国百强县前5名,老百姓富得一塌糊涂,普遍享受到改革的成果,蒋炜介绍起来眉飞色舞。蒋炜的一些老同事不少已身居县里高位,他本人在县里也可以属于“元老辈”的干部,所以人脉很通广,办点私事也很灵光。女儿在苏州大学做团委书记。他有点志得意满,心宽体胖。蒋炜已经不是那个精瘦精瘦的小伙子了。蒋炜对于回常熟甚为满意,非常注意研究饮食,对于招待我们的菜肴每一道都有讲究,鱼虾蟹肉,从选料到烹调,都能讲得出名堂,夫人掌锅也很有门道,他成了一位美食家,我们美美地享受了一顿地地道道的常熟风味的美食。

酒酣耳热中,徐邦治徐徐述说了他的一些经历。文革中他被学生斗得死去活来,打折了手指,全家人被撵到教室楼梯的底下栖身。为了平反他到北京上访,晚上就摊开报纸睡在火车站候车室里。平反后,几经周折,终于调到《无锡县报》。无锡是全国百强县之首,经济状况较好,所以也还有施展新闻才能的余地。但是,离开新闻工作已经30年了,社会情况,人际关系,大为改观,县报和青年报的对象任务也截然不同,所以这一年多也才熟悉过来。他后来去上海遇到早先的同事,已经做了《解放日报》的领导,自然欢迎他去,但是重新安排家属工作,孩子上学,以及住房,也不容易,自己已经年过五十,所以也就放弃了再进上海的诱惑,庸庸碌碌,了此残生算了。

提到庸庸碌碌,蒋炜说,我们从进山大到现在,30年了。你们那时想到了今天吗?这30年,我们岂止是庸庸碌碌?我们学习保尔的话,人的一生要怎样怎样度过,可是真正安于庸庸碌碌的人倒是可以太平,就像文革中的逍遥派。不想庸碌的人,大多遭遇不幸,凭了几句话,就把你戴上什么帽子,打进地狱,这就叫革命?这样的革命算什么?这30年我从学习做牛鬼蛇神开始,一方面是人模狗样地做老师,一方面是低三下四地做右派,双重人格,双重心理,慢慢地学会乐天安命,逆来顺受,笑在脸上,痛在心里。现在似乎回到了人世间,但是黄金时代已经付诸东流!

我说,蒋炜呀,你别不知足了。多少人打了右派之后,老婆离婚,恋人吹灯。王寅仙和你不吹不弃,也就难得了。

我请蒋嫂过来,共同为她和他们的幸福干杯!

蒋炜说,你们二位也算幸福的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之后,至今孑然一身。寅仙,来,我们也祝福他们!

徐邦治说,虽然三十功名尘与土,但是我们终于熬过来了,还有了一个家。大家共同祝福吧!

我说,蒋炜,你三十年前的一个许诺今天没有兑现?

他睁大了红丝丝的眼睛,问,什么?我许诺过什么?

我说,那时,你总是吹你们常熟有一家叫花鸡,多么有名,多么味美,要请我来品尝。忘了吧?

啊,啊,真是忘了,下一回,留有余地吧。

吃完饭,我们还到照相馆拍了照片纪念,然后高高兴兴地告别。但是遗憾的是我们没有下一回。

(2010-7-1于山东大学附中)

杨  光:“一党制”是什么东西?

“中国民主转型路径探讨”征文

1、“一党制”说文解字

一党制是西方传统吗?不是。在西方话语中,“一党制”(one-party system)本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概念——System意为多个实体之间的联系与互动,若政党数目唯一,则无“政党体制”可言。进而言之,一个唯一的“党”是否仍可以被称之为党?恐怕也是大有疑问的。从词源上讲,“党”(party)意味着“部分”(part)而非整体,不言而喻,此part之余尚有其他的part,本party之外应有其他的party,世上岂有“一党制”之理?只允许一撮人开一个party、而封杀其他一切人的一切party,无异于宣布:(1)、(某个特定的)部分=整体,(2)、其他所有的部分通通=0,(3)、前述两个“恒等式”不可变更,永久成立。一个不肯承认自己只能代表部分、却硬要强行冒充整体的“党”,还算个什么党呢?很显然,这种体制毫无对他者的善良之意,毫无对异己的宽容之德,不仅在人品与“党品”上无足称道,即便从语义学与逻辑学的角度,也是不大能够说得通的。

那么,一党制是“中国特色”吗?也不是。“五四”以来一代又一代的“先进分子”总是乐于为眼前的祸事寻找古老的根源,他们特别喜欢把我们的老祖宗说成是一群既愚蠢又龌龊的怪物,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的老祖先再愚蠢,却也未曾愚蠢到支持(或者赞成)一党制的地步。关于“党”的中文语义学可为我们提供这方面的证据。在古汉语里,“党”一直是一个贬义词,专指那些为争权夺利而互相勾结、互相袒护、党同伐异、朋比为奸的小团体,比如“朋党”、“会党”、“阉党”、“逆党”、“奸党”、“私党”、“死党”之类:跟“党”沾边的人和事,几乎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大凡“结党”,必定“营私”,对内培植“党羽”,对外挑动“党争”,此类小人行径,既为历朝君王所憎恶,亦为主流社会所厌弃。孔子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因此,在真正的“中国特色”之中,“党”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所谓“一党制”,则连立足之地也没有(千万不要混淆了“一君制”与“一党制”,二者既不是一回事,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世上所有的古老民族都曾经实行君主制,却只有极少数的近代民族曾经奉行一党制)。“一党”以党犯国、独揽大权,还要堂而皇之临朝称“制”,将此“党而不群”之“制”正式化、长期化,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2、“一党”非党

马克斯?韦伯说,政党一旦不再通过竞争性政治市场上的自由说服而发挥其功能,它就不再是一个政党了。阿尔蒙德在其名著《比较政治学》中直截了当地说:“极权制度下人们称之为政党的组织,根本就不是政党”。还有很多西方政治学家也曾指出,象纳粹党、共产党这样以政治暴力消灭了其他一切政党的所谓“政党”,不仅不再是一个政党,而且已经完全颠覆了现代政党政治的内涵与本质,恰恰站在了政党的对立面。

一党专制的中国共产党算得上是一个政党吗?“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与政治协商制度”算得上是一种政党体制吗?恐怕都很成问题。就日常观察而言,象中国共产党这样“伟光正”的团体,与两党制之下的美国民主党、共和党或英国保守党、工党,或与多党制之下德国、瑞典的社会民主党、基督教民主党相比,其结构、功能,其行为、目的,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除了名称都叫做某某党之外,它们哪里还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即便是与日本自民党、印度国大党、马来西亚巫统、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南非非国大这样一些曾经(或有可能)长期把持政权的“一党独大”型政党相比,中共也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借用中共的官方语言来说,与所有那些普通的(或不太普通的)外国政党相比,中共与它们都有着“本质区别”。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承认:称中共为“党”,是犯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错误。所幸的是,在意大利法西斯党、德国纳粹党、苏俄布尔什维克党陆续消亡之后,像中共这样异乎寻常、名不副实、别具一格的所谓“党”,世上已经所剩不多了。

3、政党的渊源,与一党制的类型

政党生在议会,长在选举。近代政党起源于英国的议会——具有相同观点的议员们为了通过或否决某些议案而在议会中寻求多数,因而结成了政治联盟。现代政党则发源于180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具有相似政治偏好的人们为了在竞争性的选举中获取尽可能多的选票而采取协调行动,因而组成了各自的政治集团。可见,政党政治是代议制度和选举制度的内在要求,为了更充分、更高效地发挥议会和选举的功能,“党”这个东西,才因此应运而生。也就是说,议会和选举才是政党政治的天然活动舞台,游击连队设支部、国营企业办党委,那真是邪门歪道、走火入魔。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政党政治就肩负起两大使命,一为有益于议会,二为服务于选举。这就要求,政党的数目应该是复数才对。因为,若政党始终唯一,议会必将变成一言堂,选举必将沦为走过场,如此,则非但不能有益于议会、服务于选举,反而将窒息议会、扼杀选举。可见,所谓“一党制”者,正是政党毒药,恰与政党政治的使命背道而驰。

一党制是政党政治的畸形变异。它是晚近的产物,产生于二十世纪的极权主义政权。虽然勉强可将雅各宾党人视作一党制的鼻祖,但毕竟其思想观念与组织形态与后世的一党制多有不同,另外,雅各宾领袖们全都坚决反对政党政治、而主张“无党制”。一党制是非常态政党所主持之非常态政治,若以普通人和普通政党的眼光去看,一党制就像是一群疯子在做一连串的疯事。然而,并不奇怪的是,一党制竟然在二十世纪里风起云涌,从欧洲向全球波及开来,至今余波未息。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第一波的一党制是德国纳粹主义运动和俄国共产主义革命的产物,第二波的一党制则源于反殖民独立运动及其所产生的新兴独裁政权。前者是由具有极端意识形态信仰的政党垄断政权,比如纳粹、法西斯、共产党所建立的一党制;后者是由民族主义政党——通常是曾经领导了该国民族独立运动、或在该国“人民解放事业”中获胜的军事—政治团体——垄断政权,比如恩克鲁玛、穆加贝、蒙博托、萨达姆等强人所建立的民族主义独裁一党制。

从最激烈、最强大的一党制,到较温和、接近于冰消水融的一党制,其间有着一系列的光谱式渐进变化。一党制可以有多种分类口径。G?萨托利将一党制分为三种类型:(1)、极权主义一党制;(2)、独裁主义一党制;(3)、实用主义一党制。从最坏的,到较坏的,其分类口径是“镇压的烈度、压迫性统治的烈度”,但萨托利又强调指出,划分一党制类型的“唯一主要因素”是“意识形态的烈度”(显然,在他看来,“一党”的意识形态越激进、越强硬,则党对人民的镇压和压迫也就越剧烈)。试图将意识形态信仰向整个社会全面灌输、强制渗透,对一切与意识形态不相吻合的事物施以肆无忌惮的大破坏和大摧毁,以便实现所谓“新社会”或“新人类”,此种一党制便是极权主义一党制;无能力也无意愿将其意识形态渗透到整个社会,但仍致力于以压迫政敌、排斥异己的政策来维持其一党独裁的地位,此为独裁主义一党制;意识形态全面让位于实用因素,试图对体制外的异己势力采取利诱、吸纳、溶解的方针,以此来延续一党执政的统治方式,此为实用主义一党制。

4、一党专制何其毒也

今天,七月一日,是“党的生日”。只有一党制国家才有这种“生日”。虽然中国大陆也还有其他八个小到可以不值一提、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所谓“民主党派”,这八个“民主党派”受着共产党的“一元化领导”,辛辛苦苦给共产党做了六十多年的“三陪”,但人人皆知,他们既不是执政党、也不是在野党、更不是反对党。他们是“参政党”,将此官方用语翻译成民间白话,参政党即伪党。

中共垂垂老矣。算起来,中共政府加上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在一党专制的邪门歪道上,中国已经走过了八十多个春秋。两蒋、毛邓、江胡,他们所执掌的均是一党制政权(但是,他们也并不是一回事。或许,萨托利的分类可帮他们找到各自对号入座的位置),经受了穷凶极恶的毛泽东式一党制,也见识了和平转型的蒋经国式一党制,中国政治史上,已经画下了一党制的全系光谱。

在这八十多年间,中国也并非只有“参政党”而没有“反对党”,只不过,中国的“反对党”要么躲在“根据地”和“边区”,要么流亡国外或者蹲监狱。在一个没有议会、没有选举的国家,真正的政党精神与政党政治本来就无从生存,更何况,八十多年来一切自由结社均遭暴力“消灭”或司法取缔,乃至于一切政治性结社的“萌芽”也都在严刑峻法之下被全面封杀。今日“一党”之祸远甚于古之“一夫”,一党制何其毒也!

由于没有与竞争性党派的政见交流与思想沟通,更没有体制之内合法化、程序化的政府更迭机制,一党制的必然后果就是党政不分、党国一体、党不像党、国将不国。事实上,“一党”无所谓党务可言,而一切国务与政务,却无不属于一党私务与内务,党的组织机构被当作永不下台的政府而设置和运作,专职的党员都是政府官员,政府的要员均是专职党员。这样的政体,岂有不专制、不腐败、不凶恶、不残酷之理!

在一党专制之下,民主总是虚假的,宪法总是渺茫的,立法、行政、司法诸权之间的任何界限都是把守不住的,任何(纪律的或法律的)监督机制总是先天失衡的,真正的政党、常态的政治总是无法立足的。值此“党的生日”之际,谨以此文向一党专制致以强烈的抗议和恶毒的诅咒:愿它早日死去!

2010-7-1

武宜三:中国民主化的挫败和反右派运动

大家好!谢谢《今日论谈报》社长原博文先生的邀请,使我有机会和大家见面。

关于中国的民主化问题,可以从不同的事件、不同的时间谈起。例如,可以1919年五四运动谈起,可以从1942年延安整风谈起,也可以从1945年国共重庆谈判谈起,更可以从《中华民国宪法》通过的1946年谈起。但是,我这几年在研究1957年中国共产党反右派运动历史,所以,我想从1957年的角度来谈。

1957年,不但是180—310万右派分子及其亲属、子女的人生的分水岭,也是全体中国人民命运的分水岭。1957年发生的事,是民主与专制独裁的大碰撞、大搏斗,是五四运动的延续和发展。

1957年发生的事,是中共建政8年来各种矛盾积累的一次爆发,是民主党派和广大知识分子争取基本人权、要求参政议政权利的民主运动。这次民主运动因为遭到比五四运动更残酷的镇压,也就必然导致此后几十年,直至目前的封建主义、法西斯主义毒瘤在中华大地生根、空前泛滥,导致社会大倒退,给中华民族造成巨大灾难。

没有反右运动,就不会有大跃进、大炼钢铁、反右倾;就不会有三年大饥馑,饿死几千万人;不会有十年文革浩劫;就不会有1989年天安门大屠杀。这一切,是反右运动的继续和发展,是它的必然结果。终极的原因在制度、体制上—中国的民主化运动没有成功,中国民主化运动的没有成功,是因为中国的知识分子被镇压,被消灭了。

中国共产党在反右派运动的1958年,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应当消灭知识分子!”这个口号发表在北京的《光明日报》上。“消灭知识分子”,公开发表52年了。这件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历史学家所注意,但我告诉大家,这是很有研究价值的一件大事情。

“消灭知识分子”,是中国共产党几十年来坚定不移的一条总路线,是一切战略、战术和工作的出发点。离开了这一条总路线,一部中共党历史、一部人民共和国历史,就成了一盆浆糊。所谓“纲不举、目不张”也。例如,川震中豆腐渣工程、大头娃娃奶粉、三聚氰胺奶粉、上学难、少儿失学率高扬、教育投入少且被贪污挪用、教育奴工……这一切怎么解释?没有办法解释。但是,有了这条总路线,就豁然开朗: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消灭知识分子—消灭知识分子,也必须“从娃娃抓起”;消灭知识分子,就一定要把他们“消灭在萌芽状态”、“扼杀在摇篮之中”。

“应当消灭知识分子”是毛泽东的一生功业。他的这个宏圖,大约在1925年发表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时就已经形成:视知识分子为“极端的反革命派”或“半反革命派”,确是由来以久。《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修改稿”中虽然将这些可怕的文字删除,但删除的原因却非悔悟,而是出于掩盖和欺骗,毛泽东敌视知识分子的心态从来没有改变。

敌视知识分子方针虽然早已定好,但真正实行起来却是在掌握权力、抓住刀把子以后,在井冈山,成为“朱毛赤匪”首领之后,才开始对知识分子大开殺戒。

1928年,毛泽东在湘赣边界首开“洗党”之风,洗党的矛头集中在党内出身地主、富农家庭的知识分子身上。“凡是农民党员都发了党员证,知识分子入党不发(需上级批准)。”

1930—1932年的“杀AB团”运动,知识分子出身的赣西南中共和红军的创始人之一李文林等数万人被肉体消灭;遇害者达6,352人。胡耀邦仅仅因为读过初中,也被认定为“AB团”,险遭杀害。

1942年,毛泽东发动延安整风运动,一些知识分子被当作“异端”惨遭镇压。王实味冤案不过是延安版的“阳谋”,是1957年反右派运动的滥觞。

“延安80%的知识分子上台‘坦白’,被‘抢救’成特务,结果这些人中,一个特务也没有。”象李锐这样上过大学的中共党员,都成了当然的特务而遭到关押、整肃。陇东的外来知识分子99%以上都被抢救过,不少人因此被消失。

窃取全国政权后,毛泽东发动无数的政治运动来针对知识分子,荦荦大端者有暴力土改和镇压反革命(镇反)、批判电影《武训传》、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批判俞平伯《红楼梦研究》、批判胡适思想、抓胡风反革命集团和肃清反革命(肃反)运动、反右运动、“拔白旗”运动、“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四清运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些运动都是毛泽东打击知识分子、消灭知识分子的壮举;因此也是毁灭知识和文化的民族大灾难。

土改和镇反,把地主、富农等农村中的精英分子以及有一定文化知识的民国时代党政团军教人员消灭了几十万。胡风等本是中共党内、党外“进步作家”,毛泽东却毫无根据地诬指他们是“反革命分子”,“特务、反动军官、叛徒”,“是以推翻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恢复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统治为任务的。”

毛泽东1958年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不打自招: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460个儒,我们抗了46000个儒。我们镇反,还没有杀掉一些反革命知识分子嘛!我与民主人士辩论过,你骂我们是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了秦始皇100倍,骂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我们一概承认,他们说的不够,往往要我们加以补充。

1957年“引蛇出洞”的“阳谋”,则是毛泽东用丧尽天良的政治流氓手法,对知识分子实行彻底的围剿。经过连续几年的批判、镇压之后,知识分子本已噤若寒蝉,不敢也不愿对共产党提意见。毛泽东偏偏要反复动员,各单位领导偏偏要热请相邀,结果180—310万的大小知识分子都跌入了他处心积虑地设下的圈套,被“聚而歼之”了。

这180—310万右派分子全部被迫“劳动改造”,一部份还被杀害。从此中国便没有了人性、个性、公信、诚信;中国也从此进入史所未见的恐惧与谎言交织的时代。如今,无官不贪,腐败横行,坑蒙拐骗,豆腐渣工程,毒牛奶,杀害儿童,其原因就出在毛泽东这个无仁无义、无信无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流氓头子身上。

毛泽东趁反右运动余威,开始编造“大跃进”、“人民公社”神话,指使吳芝圃、曾希圣、李井泉、柯庆施等人偽造畝產几千斤、几万斤的“卫星田”;四川省郫縣还吹出824,525斤的牛皮。然后再按“产量”征購,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把农民的粮食统统搜光、刮光,竟至颗粒不剩,才肯罷休;以达到对中国农民和知识分子的集体屠杀。

毛泽东用饥饿的办法,从1959—1961的3年间,基本上不费一枪一弹就消灭了3,600万农民和在各地各种劳改场所(农场、工厂、矿山)服苦役的右派分子等被共产党所认为的敌对分子。

以夹边沟为例子,夹边沟农场最高峰时的报表右派分子人数是3,074人。按幸存者、甘肃农业大学孙枢统计,死去的差不多2,900人,活着出来的不到300人,有的说只有200多人;死亡率大约90%。

夹边沟仅仅是中共集体屠杀右派分子的一个屠场,全中国也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古拉格群岛、奥斯威辛集中营和柬埔寨杀戮场。

当然,古拉格群岛、奥斯威辛集中营和柬埔寨杀戮场,不管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无法和中国共产党的夹边沟农场、415劳教筑路支队、峨边沙坪农场、白茅岭农场、万胜山林茶场、新密农场、锦西煤矿劳改队、凌源新生焦化厂、思茅农场、东风农场、马豆沟农场、兴凯湖农场、白城子农场、北京清河农场、茶淀农场等遍布大江南北的、数以千计的杀人场相比。

在具有中国特色的这些杀人魔窟中,国家的栋梁、民族的精英被整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除了被直接打死、枪杀之外,许多人是在受尽打骂、凌辱、捆绑、吊打、关禁闭之中,在饥饿、寒冷、疾病、苦役之中,不断地死去。

“消灭知识分子”不是一时的权宜,也不是一地的独创,更不是某个人的心血来潮。它确确实实是中国共产党的一贯方针,是贯穿一切工作的总路线。

毛泽东死了,“消灭知识分子”这条总路线没有死。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对知识分子的泠血、残暴、恶毒、下流,与毛泽东并无二致。“杀20万,保20年安定团结”,造成数以千计学生、市民死傷的1989年“64屠杀”至今不能平反,天安门母亲们及64死傷者的亲属仍然受到歧视和迫害。

在中共的监狱中仍然关满着知识分子,如刘晓波、王炳章、刘贤斌、郭飞熊、陈光诚、胡佳、张林等,曾宏玲(杉杉)仅仅因发表3篇《地震亲历记》就被抓,奥运后听说已经释放,但至今下落不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特别是独立中文笔会一些成员人身权利受到严重损害。数百名法律工作者受到中共非法骚扰,无法正常工作。中共土匪的习气、流氓的基因,就这样代代相传。

毛泽东比希特勒高明,他不用煤气,而是用饥饿法、冷凍法。如甘肃省,张掖地区民勤县饿死13万人;张掖县饿死7.8万人,全家死绝98户,人吃人的58户;高台县饿死了5万多人;全河西14个农业县饿死超过40万人。1959年10月修迎丰渠时,一场大雪就冻死3,000多人。

回到我的结论:中国民主化运动的没有成功,是因为中国的知识分子被镇压,被消灭了。要想中国民主化的成功,就要重新启蒙,重新培养像储安平、彭文应、林昭、冯元春、张春元以自由、民主、人权等普世价值为终极追求的知识分子群体。

就说这些吧,谢谢大家。

〔附录〕

一、在讲者和听众互动的时间,有人质疑“消灭知识分子是中国共产党总路线”的提法,认为中共本身也是知识分子组成,也是有理想的,他们难道不考虑治理国家吗?

我回答:

最早的一批共产主义者,的确不乏理想主义者,例如陈独秀等等。但是,他们后来都被排挤出去了。

自从上了井冈山后,中共统治集团成分都变了。他们都是山沟里的土匪、地痞流氓,他们并没有什么治国理念,即使还有一些知识分子,不是被杀掉,就是被改造成奴才了。否则,60年来就不会把国家搞成这副模样。

中共建政后的大学院系调整,就是消灭知识分子的重大举措,他们不是要培养知识分子,而是要培养工具。现在大学里,他们不让学生知道反右派、不让学生知道大饥荒、不让学生知道饿死几千万人、不让学生知道文革、不让学生知道64、不让学生知道胡耀邦和赵紫阳。这样的学生能叫知识分子吗?

到文化大革命,干脆把学校通通关门,把教师、学生通通赶到农村去。他们考虑过治理国家吗?

二、一对只有14岁半的日本籍孿生兄弟,先后提了两个问题。1,看来民主化并不那么好,例如日本民主化了,也还是有很多不好的东西。2,日本是二战后在美国的帮助下实现民主化,中国能独立完成民主化吗?

我回应说:

民主制度只是最不坏的一种社会制度,但是民主国家由于人们手中有选票,政府和官员不敢祸害老百姓。例如,日本绝对不会发生在风调雨顺下饿死几千万人的事,日本也不会发生文革,日本也不会发生突然把你的房子拆了而且不给赔偿的事,等等。同时,民主国家由于有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选举自由,制度会不断的被完善。

中国的民主化当然需要各国,特别是日本朋友的关注。因为中日两国关系太密切,只有中国民主化了,日本才有安全感。

在日本大学研究宪法的李军先生补充说,日本在二战前,已经有了民主制度。二战后,美国只是帮助日本去除军国主义;中国与日本不同,完全是独裁专制主义。

(此文根据讲稿整理补充而成)

张显扬:新启蒙:两重含义三个层次──读郭罗基先生新作《新启蒙》

今年二月,香港晨钟书局出版了郭罗基先生的新作《新启蒙──历史的见证与省思》。郭罗基先生的文章,视角独特,文笔犀利,分析问题,细緻入微。批判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鲜明的风格。这部着作,充分体现了他这个特点.用批判的格调写作启蒙的文章,是再恰当不过了。这是我近年来所看到的关於新启蒙这个主题的最尖锐、最有分量的着作之一。它明确指出,新启蒙有“两重含义三个层次”,为中国的新启蒙提供了一个简明扼要的纲领.这在学界还是第一次。我相信这对於新启蒙的进行,会有极大帮助。

思想启蒙是历史变革的先导

记得二○○九年“六四”二十周年前夕,我接受法国《费加罗报》书面採访,说过这样一段话:“现在关心国是的人们,都感到困惑。这倒不是因为不知道奋斗的目标。目标很清楚,那里灯火阑珊。问题是找不到通向目标的途径,脚下道路泥泞,荆棘丛生。以暴易暴,早已被证明是一条倒退而不是前进的道路。中共就是以此起家的。可是,别的语言,他们又不愿意听,也听不懂。十三亿人口的发展中大国,究竟如何转型,可以说是二十一世纪人类面临的最大挑战。”

郭罗基先生的这部着作,正是回答这个挑战的。他认为,关键就在“新启蒙”三个大字。中国要想从传统向现代转型,必须经历一场新启蒙,否则没有希望。征诸世界历史,这真正是抓住了社会转型的要害。欧洲各国,从中世纪向近代转型,经济的发展固然是最初的动因,转型的开始和完成,却一无例外地是在启蒙运动中实现的。启蒙运动扫除社会转型的意识形态障碍,冲击腐朽没落的社会制度,用理性的光芒开启人们的头脑,从而使人摆脱蒙昧主义和封建专制主义的统治。头脑的解放是先於社会转型的。用郭罗基先生的话说,“思想启蒙是历史变革的先导”。没有思想启蒙,人们不可能从中世纪的黑暗中走出来。

所谓启蒙运动,说到底,是以理性主义取代蒙昧主义.德国哲学家康德在《什么是启蒙运动?》一文中,对启蒙运动的这个本质作了非常精闢的概括:“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於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他给启蒙运动提出的口号是:“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旦把理性推上最高审判官的位置,一切事物包括神圣的和世俗的,都要在他面前接受审判而决定存亡去留,那时候,启蒙运动就算大功告成,往后再不需要也不会有启蒙运动了。所以,那些移民国家,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都没有发生过启蒙运动,因为那里的居民已经在欧洲经过启蒙运动的洗礼,他们是带着理性的头脑踏上这些土地的,蒙昧主义和专制主义,和他们格格不入。启蒙运动是蒙昧主义和专制主义的回声。凡是存在蒙昧主义和专制主义的地方,就需要并且迟早会发生启蒙运动。反过来说,凡是需要启蒙运动的地方,一定存在蒙昧主义和专制主义.

中国是一个亟待进行启蒙的国家。从二十世纪初“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启蒙的呼声从未停止过.然而,将近一个世纪过去,蒙昧主义和专制主义虽然几经换装,却依然故我。今天,关心中国命运的人们,包括中国人和外国人,不得不继续为启蒙奔走呼号。他们着书立说,探讨启蒙的历史,总结启蒙的经验,提出启蒙的任务。尽管路途艰辛而漫长,但决不退却.正如美国着名汉学家舒衡哲女士在《中国启蒙运动知识分子与五四遗产》一书“序言”中所说:“只要专制、官僚和教条主义的思想仍然盘踞在政治领导人和民众的脑袋中,启蒙运动必将在中国继续发展下去,无论路途是多么的曲折,代价是多么的高昂。”郭罗基先生说,“中国的现代化必须以新启蒙为前提”。又说,“中国的新启蒙需要追赶西方五百年的路程”,虽然不需要五百年,但“决不是短期的行为”。社会的变化,有时候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转眼之间,便进入一个新境界。有时候又慢得令人心烦,新境界、新局面,千呼万唤不出来。因此,既要有紧迫感,也要有一路斗下去的思想准备:蒙昧不绝,启蒙不止。

重新启蒙和新的启蒙

在这部着作中,郭罗基先生不仅以一个历史家的身份,冷峻地考察中外启蒙运动的历史,研究它们的是非得失,而且直接以一个启蒙知识分子的姿态,规划中国新启蒙的目标和任务,满怀激情地投入斗争,其情其意,令人敬佩。

什么是“新启蒙”?他说:“中国二十一的新启蒙具有双重含义,即重新启蒙和新的启蒙。任务的提出,理由有二:第一,因为以往的启蒙不彻底,故需要进行重新启蒙;第二,因为老的蒙昧未去,新的蒙昧又来,故需要进行新的启蒙。”例如,以真理标准讨论为主题的思想解放运动,破除了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和“两个凡是”的蒙昧,邓小平却代之以对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和反对自由化的蒙昧。消解了造神又着魔。新的启蒙固然是由於以往的启蒙不彻底而产生,但重複以往的启蒙已不能解决问题,必须针对新的蒙昧进行新的启蒙。

他从中国启蒙运动的历史考察中,论述了新启蒙的必然性和必要性。这里,我做一点补充,以为呼应。我认为,包括“五四新文化运动”、“延安整风运动”和七十年代末的“思想解放运动”在内的所谓“三次思想解放运动”,根本的缺点,是没有真正进入启蒙的主题.

“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的时候,提倡白话文,主张文学革命、个性解放,高举民主和科学的旗帜,向“孔家店”和封建专制主义发起攻击,庶几接近启蒙运动的本意。但是,一九一七年以后,一些受俄国十月革命影响的激进知识分子,很快把运动拉向左转,用所谓“无产阶级民主”或“社会主义民主”代替“民主”,用马克思主义包办“科学”,从而阉割了民主和科学的真精神,扼杀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生机.郭罗基先生说,五四运动是不彻底的。的确是这样。五四运动的不彻底性,不仅表现在缺乏欧洲启蒙运动的深度,更表现在中途转向:把民主变成包含“专政”的“无产阶级民主”或“社会主义民主”,就意味着由民主主义转回到专制主义;把“科学”变成定於一尊严的马克思主义,把它奉为“唯一科学的世界观”,就意味着为扼杀思想自由的蒙昧主义洞开大门.这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悲哀,更是近百年来中国的悲哀。

在官方历史中,这种改变运动方向的做法,被说成五四运动的深化和发展,大加颂扬.被中共以托派对待的彭述之,说得更加振振有词,还编出了一套“理论”。一九三九年,他在《对於“新启蒙运动”的检讨》一文中,谈到当年五四运动的转向时写道,这“表示了我们的启蒙运动的一个巨大特点:我们的民主主义思想运动与社会主义思想运动中间的联系性和不断性。换句话说,即表示了中国的民主主义思想运动一达到某种程度时,即要产生社会主义的思想运动:由此便表示了中国未来的民主主义革命运动,一达到某种程度时,必然要直接转入社会主义革命的前途。”完全是一派托洛茨基“不断革命”的胡言乱语.但是,中共从未对此说过半个不字。这当然不奇怪。他们心里想的、手上干的,正是托派嘴里说的,怎么会有异议呢?一九五三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到四年,新民主主义刚刚有点模样,就宣佈进入社会主义革命;接着,一九五八年,又要向共产主义过渡,这不就是彭述之所说的“联系性和不断性”吗?中国的事情坏就坏在这个“联系性和不断性”上。

上世纪七十年代未,胡耀邦发动和组织的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为论题、以批判“两个凡是”为目标的“思想解放运动”,曾经令包括郭罗基先生在内的我们这些亲历者热血沸腾,把它当作一次新的启蒙运动,好像民主和科学的春天到了。实际上,这场思想解放运动,虽然来势汹涌,声势浩大,却一开始就为官方提出的一个叫做“拨乱反正”的口号所限制和误导,因而注定不会有多大启蒙的意义.

“拨乱反正”,就是用从未严格界定过因而可以任意解释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取代已经在实践中暴露无遗因而再不能忽悠人的“毛泽东的思想”。所谓“毛泽东的思想”,是指导毛泽东在文化大革命中发佈的那些令天下大乱的“指示”和“决策”;其中有些简直是热昏的胡话,例如“八亿人民不斗行吗?”“拨乱”就是“拨”这个“乱”。“两个凡是”所坚持的就是这些“指示”和“决策”。推倒“两个凡是”即“拨乱”,是完全正确的。诚如郭罗基先生所说,对於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否定文化大革命,平反冤假错案,确立经济建设为中心,等等,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但是,“反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就是返回到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立场上来。用邓小平的话说,就叫坚持“完整准确的毛泽东思想”,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这场思想解放运动的不幸,在於夹在“拨乱”和“反正”之间,因而只能从某些特定的错误思想中解放出来,而没有也不可能触及这些错误思想所属的思想体系本身。“乱”和“正”,看起来不同,实际上同属一个思想体系。难道“文化大革命”只是“毛泽东的思想”的罪过,而不是毛泽东思想的罪过?没有毛泽东思想的长期统治,没有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及其相应的制度,怎么会有“文化大革命”;没有“文化大革命”,又哪来“毛泽东的思想”?可见,在启蒙的意义上,这场思想解放运动,是不到位、不合格的。它破除了表层的某些方面的蒙昧,却加强了深层的系统的蒙昧,推翻了“两个凡是”,又套上“四个凡是”。后来,当人们真正有所觉悟,开始对这个深层的蒙昧提出质疑的时候,“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大棒就挥舞过来了。“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既是对这场思想解放运动的反动,又是对这场思想解放运动的检验:喊了半天解放思想,到头来,还是不准思想自由。没有思想自由,怎么能解放思想?

至於“延安整风运动”,那不过是中共党内争夺领导权的一场残酷斗争,是毛泽东彻底剥夺以莫斯科代言人自居的王明的发言权,同时也整一下他的老上级周恩来,以确立自己在党内通天教主地位,这跟思想解放运动或启蒙运动完全不相干。倒不如说,这是一次思想禁锢运动,即在中共党内树立毛泽东绝对权威的运动,把党员的思想都统一到毛泽东思想上来,说形象一点,是一场使“红太阳升起”的运动。“红太阳”一升起,星星月亮都暗淡无光。事实上,正如整风运动的亲历者们、特别是那些知识分子党员所说的,经过整风,他们把原来仅有的一点锐气和独立性都消磨掉了,变得更谨小慎微,唯恐违反上峰旨意。这对於中共强化思想控制,加强组织性纪律性,增强战斗力,是有重大意义的,但要说对解放思想有什么意义,那只能说有负面意义.中共建政后,对全国人民实行严密的思想控制,正是延安整风运动的经验的延伸和发展。

把延安整风运动说成和五四运动一样,是一次思想解放运动,是在七十年代末那场“思想解放运动”的高潮中,为了给运动续道统,而刻意加冕的。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是宣传部原副部长、老资格的思想家和文艺理论家周扬先生。他后来因为主张恢复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和异化理论,惨遭胡乔木迫害,郁闷而终.

二○一○年六月七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