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晖:什么是农民工的“退路”?

我认为,真正要讲保证失业农民工的“退路”,那就要分两个方面:一方面,以保障农民地权、制止“圈地运动”(而不是相反地“只许官圈,不许民卖”)来保障农民可以“自由地返乡务农”;另一方面,为失业但未返乡的在城“待业”农民工提供基本保障

秦晖  著名学者、清华大学教授

农民地权与“民工退路”

去年10月的“十七届三中全会决定”并不是在反危机的背景下形成的,但10月后因经济危机引起的农民工失业问题很快成为社会关注的新热点,也给本来并不“明晰”的政策带来了新的变数。最近一些政策发言人强调:必须给失业农民工留出“退路”。我认为这个提法很好也很及时。

但是关于“退路”的一些问题需要讨论。首先,目前的问题是农民工本来有“退路”,而我们不要出台新的改革断了这种“退路”呢,还是本来没有“退路”,我们需要改革来开辟这样一条“退路”?

有人说,土地的官办集体所有制就是农民工的退路,他们找不到工作就可以回去种田,所以千万不要搞什么地权归农,免得农民鼠目寸光、吃喝嫖赌把地卖了就断了自己的“退路”。这还是过去那种“土地保障论”(实际上是“不准农民处置土地”保障论)的重复。目前农民工失业潮的出现似乎使这种说法更时兴了。对这种说法,我过去批评过多次,似乎从来也没有见到像样的回应。现在我也不想重复了。

这里我只想退一步说。地权归农的意思无非两个:一是农民如果想卖,就可以卖;二是如果他不想卖,就可以不卖。假定你真的关心农民竟然胜过农民关心他自己,担心农民鼠目寸光可能会自断退路,我说农民没你想像的那么傻,也说不服你,那么好吧,你可以管制农民卖地,也就是“农民如果想卖,未必就可以卖”。但你能不能至少把地权归农实行一半,同意“农民如果不想卖,就可以不卖”呢?如果做不到这一条,遏制不住“圈地运动”,又何谈什么保证农民的“退路”?如果根本不想做这一条,人们难道不会怀疑你关心农民“退路”是假,关心官府“卖地财政”的钱袋才是真吗?

要知道,如今还根本没有“农民如果不想卖,就可以不卖”这么一回事。这次三中全会决定承诺缩小政府征地范围,我觉得是非常好的一个表态。但我春节回家乡时,问过一位在区“征地拆迁办”任职的朋友:今年征地任务是不是轻松点了?他说:哪里,今年征地指标又比去年大大加码了,不然怎么完得成那些加大投资“刺激经济”的项目?我说:不是说如今征地只限于重大公益项目吗?他说:什么是公益?我们只要想征,那就是公益。我说:有没有讨价还价呢?他说:一亩8万元,一刀切!讨价还价,你想可能吗?我说:不是有的地方搞“土地换保障”吗?他说:换什么还不是从那8万元里出,你当农民是傻子?他们不会算账?我问:农民愿意吗?他说如果愿意,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我默然。

这就叫保留了农民的“退路”?

防止“退路”问题上的尺蠖效应

长期以来,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在城里扫荡棚户区、取缔“贫民窟”、清理城中村、驱赶“外地人”时,从来没有考虑这些进城者的“退路”问题,他们大搞“腾笼换鸟”、挤压民营劳动密集型经济时,也没有考虑这些就业者的“退路”问题。应该说,这些做法近年来还是有所改变、有进步的。例如清理“城中村”,过去是一味强制拆迁,如今对城中村原居民(户籍居民)有了一些协商,拆迁补偿大幅度提高了,虽然还不是“市场交易”价,但这些原居民也部分地分享了都市化带来的土地大幅增值(即所谓级差地租)。然而众所周知,今天城中村基本是“外来人口”租住的贫民区,原居民多是收租者,并不在此居住,“改造城中村”涉及的最大的利益相关群体并不是他们,而是为数比他们多得多、也弱势得多的外来租户(主要就是外地农民工)。如今,“改造城中村”相对较多的考虑原居民的利益,较之原来只考虑官家“政绩”和开发商盈利当然是个进步,但这种进步并不涉及租户。“清理城中村”基本上就是对他们的驱逐,而且没有任何补偿,有谁过问这些被驱逐者的“退路”呢?

而今“退路”问题不能回避了,有人马上想到的却是禁止农民处置自己的土地,同时对官府的圈地却仍然没有有效的约束。似乎农民如果没了“退路”就只是他们鼠目寸光轻易卖地的结果。说实话,我虽然对那些视农民自有其地为洪水猛兽的言论很反感,常常忍不住要反驳,但并不认为土地私有制能包治百病,也并不完全反对对农民卖地进行某些管制,特别是对改变用途的卖地。如果能够做到“农民不想卖,就可以不卖”,那么“农民想卖,未必就可以卖”也算是有些理由。但是如果做不到“农民不愿,就可以不卖”(“重大公益”的征地另当别论,但如我曾说过的,公益的认定与征地的方式也应该改革),那么“农民愿意也不能卖”恐怕就会有猫腻。这就是我说过的:在涉农问题上的“尺蠖效应”。

就说保护耕地吧,茅于轼先生出于相信市场调节而反对“18亿亩红线说”,我并不太同意他的这个主张(理由另说)。但是我不愿意加入讨论。因为按尺蠖效应的逻辑,如果“保护耕地”之说得势,上面就会更加严禁农民自愿售地,但官府圈地仍然是想圈就圈;如果“无需保护”之说得势呢?那官府就会更加狂圈土地了,但农民却仍然不能自愿售地。

类似地,现在某甲说小农太低效,只有“规模经营”才代表“先进生产力”;某乙说“稳定”要紧,必须保留小农免得“无地则反”。可是他们却都反对地权归农:某甲认为地权归农后,“稳重”的小农将妨碍公司圈地扩大规模;某乙说地权归农后,“轻佻”的小农将急于卖地进城流浪。我就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想想呢?如果规模经营需要发展,农民自愿卖地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不支持他们去与买主讨价还价以争取大、小农各得其所,而要像“蒋巷事件”那样官商联手强圈农民土地?如果保留小农事关“稳定”,地权归农他们不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当“钉子户”了吗?假如怕单个农民钉子户力量还不够,就应该支持“农会赶走圈地客”嘛,为什么舍此不为,而要把农民像农奴似地束缚在土地上呢?

诸如此类的问题很多。我想在“退路”问题上也是如此:土地究竟是不是农民工的“退路”?如果说是,那么保持这种“退路”的主要途径是什么?是明晰农民的产权、限制行政方面的权力,使得那种以“圈地运动”、“动员式交易”或“模糊产权、促进流转”之类方式向农民土地伸手的现象尽量减少呢,还是反过来模糊农民的产权、强化行政方面的权力、限制乃至阻止农民配置要素处理地产,实行“只许官府圈,不许农民卖”的土地政策?这后一种政策真能保住农民的“退路”吗?

反过来讲,回家种田真的是失业农民工所选择的惟一“退路”或最好“退路”吗?如果我们怀疑这一点,那当然不是要得出“官府尽管放心大胆圈地”的结论。为了防止土地问题上形成尺蠖效应,如果我们要保障农民的土地“退路”,就应当尊重农民的地权,制止愈演愈烈的圈地大潮。而如果农民工自己并不认为回乡种田就是他的退路,国家也应该为他们留下别的可能——但这当然并不能成为官府扩大圈地的理由。

农民工在什么意义上是“有退路者”?

事实上,经济危机时期失业农民工究竟有多少人能把回乡种田当成“退路”,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已经有不少调查指出,当今返乡农民工只占失业农民工的一部分,有人说只有一半,很多失业农民工仍然滞留在城市等待机会。另一方面,去年因经济萧条而“提前返乡”的农民工也并非一去不回,很多人在过年后又重新外出寻找工作了。

其实白南生在2007年的调查研究就指出,返乡农民工中表示“不想再出去了”的只有四分之一。而在占调查农户15%的“回流户”中,被大肆宣传的“回乡创业”者只占极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失业后被动回乡。他们回乡后真正去种田的又更少:有11.2%回流后仍然在家乡附近打工(但工资多不如前),2.7%从事非农自由职业(摊贩等),只有1.6%搞种植、养殖。真正把土地当成“退路”的就是这1.6%而已。

更有甚者,早在民工潮初起的十年前,赵树凯等人就曾经做过调查,指出农民工绝非都是“饱而求富”,他们很多人进城实际上是为糊口谋生,而不是满足温饱之后进城淘金。我记得当时已有40%多的被调查农民工表示在经济上他们已经无法以种田为生,另有百分之几因为社会原因(如在家乡得罪了什么人)无法回乡。两者合计已经占到当时农民工的将近一半。

十年以后这个比例有了什么变化?一方面,当时农民无法以种田为生的一个原因是那时农民税费负担沉重,种田得不偿失。后来税费改革取消了这些负担,加上实行了种粮补贴,这个因素有所缓和。但另一方面,首先,十年后人口增加,耕地减少,人地关系日趋紧张的进程无法逆转。其次,城乡收入差距这些年持续扩大,而农民收入中打工收入的比重也持续扩大。这两个“持续扩大”相叠加,意味着除去打工收入后的农民种田收入与市民收入的差距扩大得就更厉害,绝非税费-补贴因素所能弥补,“种田”这一职业的相对弱势在这十年里总的来说是更加凸显了。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以回乡种田作为“退路”的农民工比例不可能比十年前更高。何况,十年前许多农民工就仅仅是户籍上的“农民”,他们从学校出来就进城打工,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务过农,经过十年再让这些进入中年的人学习种庄稼难度更大,加上这十年“民工子弟”与“第二代农民工”已经从无到有成长起来,将来还会不可逆转地越来越多,这些不仅不会农活、甚至也从未在家乡生活过的“农民”要回乡以种田为生,怕是比我们这些当年的上山下乡知青在农村“扎根”还困难。

这两方面的因素中,税费改革与补贴政策增加的种田吸引力在2004-2007年间已经基本释放,成为造成前年“民工荒”的原因之一。“民工荒”如今再度变成打工难,意味着这个因素已经不太能够指望。税费既已全免,而补贴在如今农民人口仍占如此大比例的情况下提高的幅度也很难有多大,因此这方面的因素已不太可能继续强化。但另一方面的几个因素都在不可逆地强化着。因此,指望失业农民工都把“回乡种田”作为“退路”,无疑是不现实的。

警惕以“有退路者”为理由的农民工歧视:南非的前车之鉴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预先假定农民工可以把“回乡种田”作为“退路”,并以此为前提来设计制度和政策,那还会有强化对农民工歧视的可能。事实上,年前这一波农民工失业过程就显得相当没有规则:很多倒闭的工厂只是事实上“关门停工”而并未经过破产停业的相关程序,一些厂商更是突然“失踪”,工人没有得到被解雇的事先通知,没有缓冲期,没有遣散费,甚至有的欠薪都未付。农民工的社会保障机制也不起作用,使得到处排起了“退保”的长队……而虽然很少人明说,实际上把农民工看成“有退路者”确实是一些人对失业农民工的善后工作漫不经心的重要心理原因。我就曾听到一位官员宣称:农民工用不着遣散费,“他们可以回去种田,他们反正是有‘退路’的”。还有一位学者,甚至把这当成是我国比西方国家更能经得起经济危机冲击的“成功经验”,而且这个“成功经验”更证明我们千万不能把地权交给农民,这真可以说是“低人权优势”的危机版了。

的确,与发达国家“难以对付的”工人相比,我国的农民工平时就是“候鸟”、“两栖人”或姚洋所说的“流动工人”,碰到危机让他们“流动”回去就是了。但这真的可持续下去,成为我们可以炫耀的一种反危机“优势”吗?

关于这方面,我们可以看看南非这个前车之鉴:南非土地制度中一直存在英国传统的私有制与布尔传统的国有制的冲突。19世纪英国占领开普殖民地后曾一度试图进行土地私有化改革,允许黑人购买和拥有土地。这一举措惹恼了布尔人。为安抚布尔人,英国妥协了,后来南非实行的仍然主要是布尔人制度。1894年的格伦格雷法规定,黑人实行部落传统下的份地制,在主要的好地都被白人国家圈走的情况下,该法伪善地在余下的黑人地区实行“平均地权”,规定部落必须保证黑人家庭拥有份地,但每份不超过10英亩,一家不能拥有多份,份地不能买卖。1913年、1936年南非又两次通过土地法,最后形成了一种“二元土地制度”:在“最终实现白人国家所有”的框架下,一方面白人社会内部基本上按英国传统建立了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实际上的私有地权制度,另一方面对黑人却强化了部落集体下的家庭“份地”平均使用制,不仅禁止黑白间的土地交易,在黑人内部也只承认部落土地所有制,不承认私有制,“限制个人对土地的权利”,“限制个人土著土地拥有量”。但对这些黑人部落区保有的土地,国家仍可以随意征用来搞开发。这种土地制度中的“二元结构”给南非白人当局带来两方面的好处:一方面当局得以用部落身份束缚黑人,即便黑人长期在城里打工,也得不到市民的权利,同时又以黑人都在其部落内拥有份地为理由,把所谓保障的责任推卸给黑人部落,否认国家对他们的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责任。

于是南非便形成了这样的“优势”:经济繁荣时让“流动工人”(黑人劳工在南非的官方称呼)进城卖苦力,一旦遇到萧条就把他们视为城里“多余的人”,竭力把他们赶回家(所谓“黑人家园”)靠狭小的部落份地生活,以此一次次地把危机的打击转嫁到他们身上。南非官方把这种“流动劳工”加“黑人家园部落所有制”的设计自诩为“有序的城市化”,并大肆挖苦美国让黑人进城安家形成大片贫民区是一种“无序”的“失败”政策。另一方面,白人国家以防止“黑人无地”为由,伪善地维持黑人部落集体所有制,但国家却可以凌驾于“集体”之上,利用不承认黑人土地私有权的方便,任意廉价征地,把黑人从一块又一块的故土赶走。因此,南非一方面从来不存在所谓黑人内部“土地私有自由买卖”造成“土地兼并”的问题,但白人国家“兼并”黑人土地的问题却比任何“土地私有制”国家都严重。用法国记者波尔-理查德的话说:南非黑人就这样成了“‘有序城市化’政策的牺牲品”。

但是,这种歧视在黑人的抗争下终于走到了尽头。而由于黑人劳工在种族隔离时期长期“低自由也无福利”积累的欠账太多,南非在废除种族隔离制度后一度面临非常严峻的都市治理问题。

但愿我们不要走到那一步。

以农民权利和政府责任来安排农民工“退路”

温铁军先生最近提出:以亦农亦工的兼业方式没有“效率”为由来强制推行“规模经营”是行不通的。我们一方面要让农民自由地进城打工,另一方面也要保证他们能够自由地返乡务农。这个观点我是完全赞成的。

但是他因此提出的土地政策却与一些主张“强制推行规模经营”的人很类似:他担心农民会卖地,而那些人担心农民抵制圈地,以此理由,温先生和他们都反对地权归农户。如前所述,这就是尺蠖效应的一种典型表现。要跳出这种怪圈而真正做到农民可以“自由地返乡务农”,我以为就是要让后一些人的担心成为现实:农民有了地权,圈地就困难多了,农民工返乡务农的“自由”不就大了吗?而如果所谓“自由返乡”是以事先禁止他们处置土地(同时却不阻止圈地)为前提,那不是先就剥夺了他们的自由了吗?马克思曾经说过:近代无产阶级是没有保障的,而中世纪的农奴是有保障的。他这就是指农奴被束缚在土地上,因此没有“失业”问题而言。但是马克思当然不会真的认为中世纪的农奴比后来的工人更值得羡慕。现在发达国家的工人当然不再是没有保障,而是拥有我们难以企及的福利保障了。但与中世纪相反,这不是用牺牲工人的权利,而是由政府承担了服务责任来实现的。

实际上,禁止地权归农户与农民的“退路”有多少关系呢?且不说如前所述,2007年时“回流”农民真正回来种田的就不过十分之一(15.6%中的1.6%),只说如今政策也允许“使用权流转”,很多农民工已经把自己的“承包地”“流转”出去了,与所谓“私有制”下的卖地区别只有两点:一是这种“模糊产权、促进流转”特别容易引起纠纷,事实上去冬以来因农民工回乡导致的土地纠纷已经明显增加。二是通常认为“使用权流转”不能卖断,原承包人有回赎之权。这实际上类似于传统时代可回赎的土地出典。因此所谓“不搞私有制”的实际意义就是土地“可典不可卖”。但是,真正有权势的人拿走了你的土地,你想要回来实际上很难。而土地市场上“典价”总是大大低于“卖价”,因此“可典不可卖”其实是大大降低了农民手中土地的变现价值。在过去所谓的土地私有制时代,没有受到禁止卖地的农民也知道珍惜自家的土地,一般也都是尽量出租出典而不轻易“绝卖”的,许多地方“田面”的流转量往往大大超过“田底”。但一旦遇到真正急需变现时,他们就可以卖出很高的地价。如今的“可典不可卖”惟一的功用其实就是使这种应急变现能力成为不可能、农民“流转”了自己的土地只能获得微不足道的“典价”。这到底是“保障”了农民呢,还是损害了农民?

曹锦清先生最近说:土地承包制未必就是永恒的,未来“随着中国经济与财政持续增长,国家有能力将农民的社会保障彻底地从土地上剥离出来,并成为国家对农民承担的义务”,那时就可以搞“土地私有化”了。但是现在绝对不能搞。我想,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果国家真能“对农民承担义务”了,它禁止农民卖地(即不搞“土地私有化”)倒还有几分理由。但假如像他说的,现在一旦有难,国家还不能“对农民承担义务”,却又要禁止农民“卖地救命”,那农民还怎么生存?

农民工的社会保障问题:走出“负福利”困境

我认为,真正要讲保证失业农民工的“退路”,那就要分两个方面:一方面,以保障农民地权、制止“圈地运动”(而不是相反地“只许官圈,不许民卖”)来保障农民可以“自由地返乡务农”;另一方面,为失业但未返乡的在城“待业”农民工提供基本保障。由于我上面提到的那些事实,后一方面应该更为重要,而且今后会越来越重要。无论如何,那种南非式的“流动工人”制度的“反危机优势”并不值得夸耀,也很难指望它可以长期持续。我们不能永远以农民工“失业了就回去种田”为假设来制定政策,“正常的”失业保险和待业期居住问题应当进入我们的议事日程了。

事实上,当前在中国国家“汲取能力”已经以数倍于国民经济和居民收入的增速急剧膨胀了15年(从1994年分税制算起)之后,已经不能说它还没有能力“对农民承担义务”了。尤其是对进城农民工的社会保障问题,实际上这些年也有了一些安排。各地都有了一些“三方统筹”账户的规定。但是,我们如今的一些制度缺陷却使这些安排往往变形、扭曲,甚至变成我过去指出过的那种“负福利”困境。这次农民工失业潮出现后发生的返乡农民工退保现象就是一个典型体现。

本来社保账户在农民工正常就业、拥有正常工资收入时并不体现保障功能,这一功能应该在他们失业时体现出来。但是现在却相反:由于农民工社保账户不能异地接续,他们在业时号称是有“保障”的,一旦失业反倒没了“保障”,如果不取出自己被强制储蓄了的那部分工资扣除,就等于额外遭到损失。而事实上即便他们退保,也只能取回自己的工资扣除,国家财政出的部分、尤其是企业为自己出的那部分都取不出来,而被留在当地社保基金之中,这等于是用农民工、而且是失业农民工的钱来给“城里人”增加福利基金。有人分析说,这正是一些地方政府乐于保留这种明显的制度缺陷的利益动机。而这不是典型的“劫贫济富”、“取弱补强”、典型的“负福利”吗?应该说,既然可以建立这样的统筹账户,就不能说没有财政能力了,仅仅解决“接续”问题并不需要增加投入,这就看你是不是真想为农民工建立“退路”了。

再者,我们的农民工如今在既没有廉租房又不断“清理城中村”、摧毁“违章建筑”的情况下很难有自己的住所,他们大部分住的是自己打工企业提供的集体宿舍、工棚,这不但使他们无法有正常的家庭生活,而且也削弱了他们在劳务市场上的讨价还价能力:因为一离开企业就无处安身,他们事实上无法“待价而沽”、“择木而栖”,而只能在接受任何条件留在企业里和离城返乡二者间作出选择。而今天在失了业又不愿或不能返乡的“待业”农民工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我们能不能在居住方面给他们在城里也留条“退路”呢?

总之,对于农民工的“退路”问题,也许由于“国情”所限,人们还无法要求过高,但至少,如果国家不能对他们承担更多的“义务”,起码不要在危机时期进一步取消他们的“权利”吧。

彭定鼎:论《零八宪章》

12月9号上午,我在信箱里惊讶地看到张祖桦和刘晓波被“带走”的消息。这两位凑巧我都认识——我们居住的地点相距不过几千米。这两位也是网络名人,时常在网络上看到他们的言论。我一下子还真想不出他们被“带走”的原因。

11点左右,我给张祖桦打了电话,居然是他本人接的。他告诉我,8号晚上11点左右几十名警察到他家“传唤”他(并非最初消息所说的散步时被抓走),涉嫌的罪名是“煽动颠覆”(这个该死的罪名剥夺了公民反对政府的神圣权利,恶法非法!),并搜查了他家,扣押了许多物品,甚至银行卡以及他夫人的电脑等物品也被搜走,只留下大约1万元现金。

而刘晓波还是没有消息。后来得知,刘晓波的待遇要高一些:刑事拘留,涉嫌同样的罪名。而且刘晓波的夫人在24小时内没有得到警方的刑事拘留通知书。

张祖桦在电话里告诉我,他被带到万寿路派出所,被讯问12个小时,主要涉及《零八宪章》。被讯问的过程中没有受到粗暴对待。

12月10号是世界人权日,在人权日的前夕,当局采取措施阻止各地民间人权日纪念活动。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民间活动——现在看来——是这个令当局惶恐不已的《零八宪章》的发布。以禁止民间人权日纪念活动的方式纪念世界人权日,怕是只有这块能够创造任何奇迹的土地上才会发生的特色方式。

过去几个月里,我几次被邀请签名《零八宪章》。但是我拒绝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不喜欢其中“请愿”的味道。我认为,经历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件之后,人们不应当继续幻想任何专制政府自动放弃专制,推行民主。我当然赞同法治、自由、民主、捍卫人权等等价值观,但我认为实现这些美好价值的过程必然是政治斗争。只有通过改变民意(public opinion)才能造成政治变革的环境。简而言之,我赞成“观念战争”(war of ideas),用观念战胜观念。我并不认为呼吁美好价值有什么用处。想得到虎皮就得打老虎,去对老虎说虎皮多么好、老虎多么应该贡献虎皮的做法叫什么来着?对了,与虎谋皮!所以我几次(记不清几次了,至少两次)浮皮潦草地飞速浏览了《零八宪章》草案后婉拒了签名。

当局的反应在我看来实在有些变态。《零八宪章》没有任何“打倒共产党、推翻社会主义”的内容,说的不过是一些现代政治的常识,说的是我们“应当”实现什么。甚至当局也赞同“应该”实现这些美好价值,无非是条件还不成熟嘛。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条件也还没有成熟,但是当局不是一直在给学生教育灌输这个理想吗?甚至小学生都被告知要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我们党和政府不是一贯主张民主、追求自由、建设民主法治吗?不是没有丝毫自身利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吗?我怎么也不明白表达《零八宪章》中所说的理想怎么可能与危害国家安全有关?这么一抓人,这个本来毫无新意的宪章一下子成了举世瞩目的光辉文献。宪章起草者和签署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广而效果甚微,这次一抓人,全世界都来关注这个宪章了!

我担心,打压《零八宪章》的做法并非最高当局的本意,而是一些打手的擅自之举。一些“政权保卫者”可能过于积极了。我一直认为,非法拘禁胡佳、毒打李和平、非法拘禁我、绑架上访人员的等等做法过于下流、下贱、下作,我不敢相信是最高当局直接下达的指令。我猜测,最高当局给警察部门下达了一些目标,又没有规定具体做法,具体执行人必然是一些没有做人原则的卑鄙小人(讲原则讲法治的人也干不了那一行。很简单,做法律的维护者还是做绝对服从党的指挥的驯服工具?上级指令与法律冲突时咋办?),于是不择手段,绑架、殴打、构陷,下流至极无耻之至,只要达到目的,什么人格廉耻都不要了。闯下祸之后用后续的流氓手段封口,最高当局时常还无奈地为这些不争气的笨蛋打手背黑锅、擦屁股。

顺便说个故事。台湾作家江南在美国写了《蒋经国传》,小蒋有些不快。手下一些打手狗腿子过于热心,擅自策划了对江南的暗杀,搞得满世界沸沸扬扬,小蒋难堪不说,对国民党的统治也是严重打击。唐德刚报道说,小蒋得知真相后暴跳如雷、怒不可遏、气急败坏。

换位思考,站在当权者立场,我能够设想的最符合当权者利益的做法是:尽量保住权力和既得利益,但一定不要激起民意的反对。坚持独裁必将灭亡,历史的教训够多、够深刻的了!历史上哪个专制王朝千秋万代了?哪个一党独裁长盛不衰了?新华日报早在60多年前就振聋发聩地指出“一党独裁遍地是灾”。傻子都看得出来,一党独裁制度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向多党民主制平稳过渡,要么被推翻。

但是利益腐蚀人啊!既得利益者常常会沉溺于巨大的既得利益中看不清大局大势。最高当局统治国家所依靠的广大官僚已经形成了及其巨大的利益共同体。莫说是党中央,就是生杀权在握的皇帝也逃不脱官僚阶级的制约。职业官僚对于政治大局漠不关心,只关心用手中的权力为自身牟取一己私利。这就导致了政府在政治行动方面——特别是应对反对力量的时候——进退失据、捉襟见肘、方寸大乱。这次的抓人就是个典型例证。

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的看法很简单:1.继续进行观念的战争,让《零八宪章》的观念深入人心,切实塑造坚实的民意基础;2.与打手狗腿子坚决斗争,斩断他们的黑手;3.继续对最高当局施压,促进“条件的成熟”,立即启动政治改革进程。

《零八宪章》说明,相当数量的人已经开始有了政治诉求了。过去,人民的素质低,难以实行民主,但是《零八宪章》表明,人民的素质提高了,条件成熟了,该政治改革了。

不要让几个鼠目寸光、下流下贱的打手阻挠了中国的进步!《零八宪章》的价值是普世的,是历史大势所趋,是符合当权者和被统治者的共同利益的。抗拒历史潮流不过是螳臂当车,只能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吴庸:酷刑与“躲猫猫”

[一]中共的发展与酷刑密不可分,或者,准确地说,中共是建立在酷刑施暴的基础上。从上世纪30年代反AB团、捉改组派、抓社民党,到40年代以延安为中心的“抢救失足者”、疯狂的土改,再到50年代思想改造、镇反、肃反、反右、“文革”等等运动,直到现在的拘捕异议者、镇压维权者,都离不开酷刑的运用。中共就是靠残酷地施暴于它的折磨对象而存在和壮大的。

中共有各种各样的酷刑。这里无需列举酷刑的细目,那是龇牙怒目、惨无人道的。酷刑,就是以暴行施加于对方肉体和精神,使之剧烈痛苦,难以忍受,乃至频于死亡边缘。特别是精神上的酷刑,通过批斗形式,使对方人格丧失、信念崩溃、众叛亲离、痛不欲生,从而摧毁不驯服的观念,达到洗脑的目的。可以说,酷刑是中共历来制造红色恐怖的重要组成部分。

为什么这个组织寸步不离酷刑呢?为什么中共要以酷刑作为自己的生存条件呢?

(1)从历史看,它曾有特定的信仰。马列的教义以消灭一切私有制为号召,要求世界共产主义化。这种理论认为,不同利益集团的对立和斗争是绝对的,不同社会群体的和睦与共处是相对的,由此引起的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为保证共产党在阶级斗争中取得胜利和巩固胜利,专政的手段不可或缺。所谓“专政”,就是“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为此而实施的强制必然要用暴力来保证,酷刑就成了暴力不可避免的体现。这是从原教旨引申出来的暴力手段。

(2)尽管古老的教义对中共来说业已淡化,但它从成立至今对权力的崇拜却一直在坚持。共产党以夺取权力为一切活动的中心。对党外,要夺取全国政权来实施它的统治;对党内,不同派系和个人要夺取最高权力来控制全党的运作。权力的追求成为拜物教,是它的迷恋之源。试看,当它有了一定武装、占据了一定地盘,党内权争立即激化,反AB团、捉改组派、抓社民党不过是以反假想敌的名义,进行党内的夺权争斗。再看,建国后镇反是扑向已经投降的俘虏,一律杀、关、管,肃反是大肆震慑无辜者,“有枣没枣打三杆”。这些暴政都反映执政者保卫政权勿使有失的深度恐惧。不论是党内权争,还是党外保权,都与酷刑的实施密不可分。酷刑是权力争夺的需要。

(3)中共有一支盲目效命的打手,是从历次政治运动中筛选出来的。他们具有流氓无产者的显著特征,在上级驱使下养成凶狠残暴的性格,在酷刑使用时得到充分体现。这些打手懂得冲锋在前与获得切身利益的必然联系,在中共底层分享残羹淡饭,成为统治阶层的末梢。

(4)在新形势下,酷刑有了新的用途。如今,追求实际利益成为时尚。由政界、经界、文界三种势力组成的特殊利益集团主宰着中共的政治走向。贫富的巨大分野说明特殊利益集团不仅与社会群众处于尖锐对立状态,而且与中共广大党员的矛盾日益深化。特殊利益集团对农民利益、对普通工商业者利益的愈益深化的侵害,引起不断起伏的群体性抗争活动与坚持不懈的上访活动,危胁着中共政权的稳定。追求社会民主转型的异议者的活动更使中共当政者心存忧惧。它的对应之策是:强化武装力量和镇压机构,以暴力对付反抗,同时,以酷刑对付被羁押者,实施全面暴力统治。在胡锦涛执政阶段,酷刑达到登峰造极程度,人权保卫者高智晟律师在2007年所受酷刑可资见证。高律师所写《黑夜,黑头套,黑帮绑架》,对中共暴行暴露无遗。这种黑暗状况创造了世界之最。

酷刑的存在成为中共暴政的缩微胶片,是中共暴力专制的微观形态。至今,还很少有人把视线深入到这个微观领域,看看中共专政机构内部是如何无法无天,如何任意施暴,如何用拖把捣入女犯阴户,如何用锤头砸烂男犯龟头,想想是谁付予监守者如此权力,是谁允许对犯人如此施暴。听凭如此暗无天日的角落存在,胡锦涛在中共十七大报告中高谈阔论的民主保证一文不值,“以人为本”的价值标榜纯属欺骗。一方面是黑暗的酷刑政治,一方面冠冕堂皇的谎言宣传,中共就是依靠这两手维持它的专制统治。这样的统治维持到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动摇、出现转机呢?

酷刑的广泛存在证明中共为保持自己的特权,使大陆社会停滞在中世纪的黑暗时代而远离现代文明的要求。请听听220年前,即1789年法国国民议会通过的《人权和公民权利宣言》的声音,第六条规定:“如必须加以逮捕,除了为拘押其人身所必要的措施之外,一切不必要的严厉措施都应为法律制止。”这里把包括酷刑在内的“一切不必要的严厉措施”全都予以排除。这就是220年前的文明!60年前联合国大会通过《世界人权公约》,第五条规定:“任何人不得加以酷刑,或施以残忍的、不人道的或侮辱性的待遇或刑罚。”这里明确规定了酷刑的非法性。不论是220年前,还是60年前,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星体上,已经明确了“酷刑”的非人道性,酷刑是与人的价值与尊严相违背的,因而应受到义正辞严的谴责!1984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禁止酷刑公约,中国大陆政府成为签署国,但酷刑依然在中国大陆普遍存在。2004年联合国年度报告记录了中国大陆超过120起酷刑案例。2008年11月21日联合国反酷刑委员会公布调查报告,对中国大陆广泛存在的酷刑表示深切关注,并要求中共对进行迫害的责任人绳之以法。中共政权的黑暗统治已处于世界公论的包围之中,世界各种人权组织正在严密监视中国大陆的中世纪黑暗动态。

联合国规定,每年6月26日为支持酷刑受害者国际日,为酷刑受害者伸张正义。2004年反酷刑日,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德国、英国、奥地利、瑞士、丹麦、捷克、拉脱维亚、俄罗斯、日本、香港等地,由法轮功学员演示在中国大陆所受酷刑:吊打、捆老虎凳、插竹签、野蛮灌食、睡死人床、蹲铁笼子等等,观众无不为之震惊。

这是将中国大陆的中世纪黑暗以人体动作形像地展示给世界,国际组织对中共酷刑的指责在展示中得到鲜明印证。这就是文明与野蛮所做的较量!

[二]云南省晋宁县李荞民2月8日由于盗伐林木被刑事拘留,送进看守所,11天后因重度颅脑损伤,在医院身亡。晋宁县检察院和公安局公布的核实结果是,在押人员于监守者巡视过后擅自进行“躲猫猫”游戏而发生的意外事件。但李荞明家属不接受这一解释。广大网友抨击此事件不公开、不透明。还有人质疑这是监守人员使用酷刑。真相究竟如何?到底是不是酷刑致死?

(1)这一事件在网民中议论纷纷时,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突发异想,组织事件真相独立调查组,确定由两位网民率领,3名网民、3名市民、3名记者参加,展开调查,宣传部官员不指示、不审查、不参加、不干涉。这位伍先生居然串联起省政法委、省公安厅、省检察院与省委宣传部共同牵头,支持真相调查,就是说,实权部门不怕露馅。这可是少有的“开明”之举。结果是,这个独立调查组独立地写出一份7000字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绝不可能是让‘躲猫猫’事件‘解密’或者‘真相大白’的文件”。这次调查的失败是必然的――平头百姓有什么权利去揭开官方黑箱的秘密呢?胡锦涛的甜言蜜语,什么“保障人民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什么“必须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统统见鬼去了。

(2)比伍皓更聪明的人提出建议:按照法律规定,县级以上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可以组织特定问题的调查委员会,至少昆明市人大可以组织“躲猫猫”事件调查委员会,排除阻力,还原真相。人民代表大会可以根据调查结果作出相应决议,其法律的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不过,这项建议未能考虑的因素是:昆明市人大准备捅这个“漏洞”的动力何在?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真象习近平所说“吃饱了没事干”?昆明市人大设有党组,这个党组受昆明市委领导,昆明市委受云南省委领导。一个小小的昆明人大党组敢于不顾上级控制,异想天开地组织什么调查委员会,公然与省政法委叫板,敢吗?真的把这个“漏洞”捅开,暴露酷刑致人以死的真相,不仅影响晋宁县检察、公安官员仕途,而且给省、地级政法委及检察、公安部门脸上“抹黑”,谁胆敢冒此大不韪?难道这位比伍皓聪明的人不知道,中共本身是一个严密的组织结构,不要看上下之间、左右之间权斗不断,在涉及彼此共同利益方面,那可是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的。君不见,比如矿难啦,黑奴工事件啦,不是彼此多方遮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所以,想出这一招,由昆明市人大去捅“漏洞”,实在是招臭棋,此路不通!

(3)晋宁县专政机构的核查报告其实已经露出一点施用酷刑的痕迹。在看守所,监守人员一般不亲自动手,而是收买犯人,使之施暴。核查报告承认,同室犯普某给李荞明当胸一脚,又猛击其左额,使之撞到坚硬的门框上,致重度颅脑损伤。这就是酷刑伤人致命。可笑的是,他们居然编出离奇的故事,说犯人在玩儿童游戏时失手。如此吊诡故事,说明编者智商太低,是个正常的人就可看出其虚假来。问题在于,这些编故事的官员根本不顾众目睽睽,认为只要随意给个说法,没有人敢于戳穿。这就是目前中共官员耍弄权力的一般态势。他们的权力太大了,没有任何可以信赖的监督力量,因此,他们才可以任意胡作非为,还可以任意敷衍了事。为什么上访群众络绎不绝,盖由此也。为什么瓮安事件势难杜绝,盖由此也。的确,我们没有力量监督他们,没有力量制止他们,这是我们自己的悲哀!世人呵,我呼吁大家关注受过中共酷刑前所未有的折磨的高智晟律师在《黑夜、黑头套、黑帮绑架》中的一句哀诉:“最后,我还想再说一句不太讨人欢颜的话,即我想提醒今天共产党在全球的那些‘好朋友’、‘好伙伴’们:共产党对国内人民愈发蛮横及冷酷的十足底气,是被我们和你们一同给惯出来的。”请记住高律师这句肺腑之言!

(2009.2.24)

一点五:叩问山西省长:“我们”是谁?

我怀疑,“怒斥”也是政绩,如不然,在P民们眼里,除了“怒斥”、“怒斥”还是“怒斥”的李局长,为何竟能在僧多粥少的大部制下悍然升迁?这次第,恐怕爱国至死的左愤们想破脑壳也搞不懂,且别说有“境内敌对势力”之嫌的“幼右”。

据说如今执政的官员也开始顺应网络民意了,这一点我倒相信,君不见,矿难发生之后,从前的版本是“怒斥”,现今则升级为“道歉”。光从字面上看,情更深,意更切,也更能与最广大人民群众“心连心”。

山西屯兰“2.22”特大矿难后,据殃视里说,山西省长王君“哽咽”着道歉:“我们对不起死难矿工”。  殃视还特意强调,“哽咽”过程几达1分钟。此“新闻”随后被各大媒体置于首页,一不留神就让俺“哽咽”一回。于是三番五次之后,突然醒悟:你省长道歉就道歉,拉“我们”进去干什么?

道歉讲的是真诚,其实省长大人完全可以这样说:“我对不起死难矿工”,但山西省长口里吐出来的却是“我们对不起死难矿工”;从“我”到“我们”,只是区区一字之差吗?

小学生也知道,在被除数不变的情况时,除数增大,商随即变小。据此任何人都不难得出一个猜测:既然道歉的是“我们”,那么每一个本应当承担的责任人、本应当感到愧疚的人,其分担的“压力”自然减小。这叫道歉么?用朱总理的术语,这分明就是在变相推卸责任!

从最近一次修改的共和国宪法中我们知道,王君同志是数千万山西人民的“始终代表”,这是宪法授予王君同志的权力。面对特大矿难,王君同志可以意识不到“我”是“代表”,但动用“我们”去“代表”,至少也是对共和国宪法的深刻误读。

此之外,如果说有什么深层次的根源,不外是对“集体领导”的活学活用。为了落实“集体领导”,贵党一贯坚持“民主集中制”,于是乎,一应事项全由领导“集中”,但工作的意外则可推脱为“民主”的结果。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经常发现,官员执政时是“我”,而出问题时则总是演变为“我们”。

面对74条消逝的生命,文字已经苍白。此时此刻,那执政的官员居然连“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人民,你唯有痛哭!

博  笑:政治笑话:李鹏的遗嘱

山西省屯兰煤矿发生特别重大瓦斯爆炸事故后,山西省长出来道歉。而网民不服:分管煤炭的付省长李鹏之子李小鹏怎么就没事呢?

以往按中共的习惯,分管的付省长要革职或受处分。胡锦涛和温家宝就去见李鹏,看他是否有大义灭亲的想法。温家宝流着泪说了整个矿难惨景。胡锦涛含蓄地表示李小鹏分管煤炭。

李鹏一听就火了:“我还没死,你们就想拿我儿子开刀?”

胡锦涛哆嗦着:“你看拿谁开刀合适?”

李鹏:“我活不多久了,今天算立个革命家的遗嘱:以后谁想拿我儿子开刀,就拿谁开刀!”

杨恒均:躲猫猫的录像比尼克松的录音更需要保密?

云南“躲猫猫”事件发生后,网民激动了,对于晋宁县司法部门提出的解释,迄今为止几乎没有一个网民相信。云南省宣传部决定组织网友前往现场调查,这些网友到那里后,过了一把领导人到下面视察时享受到的“待遇”:窗明几净的现场,参观,照相,听取汇报,再听取汇报……

一个尚未判定的司法案子竟然由云南省委宣传部门出面组织网友参入调查,估计是有些人认为这只是一个“宣传”的问题?大概以为这些网友转一圈后,回去各写一篇博客文章或者在论坛发一个帖子,网上就再也没有象去年打虎网友那样不依不饶了。

但很显然,即便这些网友中有些人的身份受到质疑,但总体来说,这些网民比领导要难对付多了。在走马观花和好几次“被汇报”之后,他们中的一些提出要求见见当事人,要求看一下现场的录像带。结果,被拒绝了。理由是这些东西只能司法调查中使用。

这时网友就突然清醒了,不过,好像还没有质问:既然这些只能等待司法调查,那么组织我们这些网友来干啥?宣传部的业余宣传员?再进一步追问,既然司法调查还没有结果,宣传部在这个司法调查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的立场是什么?

我想录像带还是有的,否则,那个监狱就有问题了,现在连吃饭和拉尿的地方,以及神州大地的街头巷尾都布满了摄像头,监狱这种最需要保持和谐的地方难道不安装?在场公安的话也间接证实有隐藏的摄像头,只不过,人家说这摄像头的位置要保密。

如果有录像带,大家看看不就一切清楚了?可是,人家还是一口拒绝了。摄像头的位置都需要保密,录像带自然非机密莫属,只有司法部门能够查看。可问题是,他们就是司法部门啊,或者说,主管司法部门和主管这个监狱的领导都是同一个人啊(政法委),你让他如何调查自己?

还记得上海那次袭警事件后,群众呼声最高的是要求公布当时的录像带,最后迫于压力,录像带好像向法庭半公开了,可是,却是经过删减的。估计那也是公安部门的机密,只有司法部门可以看。或者连司法部门都不能看?

我真是无话可说,中国的事,往往让人无语。最近我常常拿美国来说事,说多了,我都脸红。不过,让人深感欣慰的是,我们现在出现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恶性突发事件,几乎都能够在世界各国甚至美国的历史上找到类似的。我为什么感到欣慰?因为这说明我们还没有偏离人类正确的方向太远,只不过在步人家的后尘,那么人家现在很多问题都解决了,我们今后不是也有可能解决?所以我不用太杞人忧天,我们的问题也会解决的……

果真如此吗?我们也有美国历史上出现过的毒食品、矿工死亡事件、不受限制的警察等等,可是,我们却和人家选择了完全不同的解决办法,或者说我们既不愿意学习人家的解决办法,也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解决办法。于是,那些突发的恶性事件不但无法解决,而且一次又一次重复,而且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邪门,更加让我们绝望。

说起晋宁公安局的录像带,我想起了美国白宫的录音带……

总统尼克松准备参加连任竞选的时候,他手下一帮喽啰为了干出点成绩,“舔尼克松的屁沟”,好让总统“很激动”,结果竟然偷偷派遣二杆子特工进入对手的水门公寓搞窃听,被联邦调查局抓了。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也不至于危害总统的声望。可问题出在尼克松在后来知道水门窃听后开始使用总统的权力掩盖事实真相,而且不得不用更多谎言掩盖前面的谎言,越陷越深。

直到有一天,独立检察官发现白宫安装了录音机,凡是有总统在的场合,那些录音机自动开启,录下全部的会议记录和平时的对话。独立检察官于是决定要总统交出录音带,要听听总统在水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后来的事情实在太激动人心了,而且三言两语说不清(强烈推荐林达的《总统是靠不住的》),本来,无论是独立检察官还是法官,他们的职位级别要是对应到行政部门,几乎都比总统相差了七八级,根本没有办法比。他们竟然要调白宫里总统所有的开会和谈话的录音带?

难怪,尼克松总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我想,这个理由也够充分的了,总统的会议和谈话记录,当然是绝密的,而且当时正是越战的艰难时期,可以说总统的每一次谈话都有可能牵涉到国家安危的绝对机密,怎么能够交出去?当然最重要的是,尼克松很清楚,那些录音带里,有他指使手下如何用钱收买人,以及如何去作伪证的对话。如果交出去,他就完蛋了。

于是,一场独立的司法调查和美国总统之间的缠斗开始了,总统解除了独立检察官的职务,也暗中商讨要销毁这几百盘录音带(最后没有人敢销毁,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销毁,比内容曝光更加严重),甚至在最后一段时间,尼克松的总管黑格将军暗中调集军队挺进华盛顿,准备保卫白宫。

只是,和尼克松对抗的只不过是几个挟《美国宪法》的独立检察官和法官,以及民选的国会,还有就是由十几个普通美国民众(随意抽签形式挑选的)组成的大陪审团。在这场总统和法律的斗争中,出现了法官只身一人前往白宫,给总统送传票,威胁总统的事,而且在白宫继续抵制独立的司法对他的调查的时候,法官宣称,不排除派人到白宫逮捕总统。

这实在是荒唐,世界上最强大的总统,竟然被“自己手下的”小法官威胁,在最后挣扎的阶段,尼克松使用手段解除了独立检察官的职务,然而,他却无法解散大陪审团——这些被随机抽签选上来的普通美国民众,他们的决定是至高无上的。正是在十几位美国普通民众的支持下,这个案子最终送到最高法院。最后,由总统任命的最高法院法官们作出判决:尼克松必须立即交出所有的录音带。

交出录影带的同时,尼克松总统宣布辞职,因为那录音带证明他违宪,而且也违法,他不辞职,就会被国会弹劾,被司法部门逮捕。

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一定要尼克松交出录音带,美国法院难道一点都不顾及美国的最高国家机密?其实,没有人不担心美国的国家机密。然而,任何国家机密,都不应该高过《美国宪法》,如果一定要在两者之间选择一个誓死保卫的话,美国人宁肯保护宪法而不是作为总统谈话的最高绝密。

现在让我们回到云南省晋宁县的总统们——原谅我口误。我想说的是,云南一个小县城的监狱里发生了嫌疑犯死亡事件,既然家属和网友质疑,那么就应该弄个水落石出。在目前没有司法独立的情况下,公布录像带无疑是平息民愤的最好办法,可是他们偏偏不公布,还说什么规定和机密。

我想知道,晋宁县一个监狱的录像带是什么级别的机密:机密、秘密还是绝密,或者国家最高绝密?又是由谁决定的?如果我们的人大代表没有美国国会那样的听证,那么谁能够制衡这些掌握了绝对权力的同属于同一个领导的行政和司法?如果网友们无法看到那些录像带,那么,那些录像带到底谁能够看到?或者,监狱会以这是国家机密,不给任何人看?又或者秘密销毁?

在任何国家的监狱,即使现在在西方国家的一些监狱里,都有可能出现嫌疑犯或者犯人突然死亡的事件,而且即便这个死亡事件是警察行为不当引起的,甚至是警察的蓄意谋杀,那么只要按照法律处理,都不应该是一场非常大的危机,毕竟警察也是人,也会犯错误(注意,我这里并不是说晋宁县监狱的警察打死人),警察犯错误或者犯罪了,依法处理就可以了。

然而,如果某个嫌疑犯或者犯人死在监狱中,是因为警察过失而死,或者只不过是被同监室的狱友所害,可是作为国家执法部门的公权力机关却不去调查,而是掩盖事实,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或者我再说清楚一点:警察杀人只不过是普通的刑事犯罪,而警察杀人后作为公权力的机关参与掩盖罪行则是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滔天大罪!公权力出面掩盖罪行的行为是把公民的个人对个人的行为立即上升到公民对国家公权力的行为。甚至可以这样说,只要一位嫌疑犯死在监狱,不管是否警察所谓,只要警察机关阻扰事件真相曝光,无法给民众一个交代,那么这就是一场严重的危机,不是民众是否信任警察的危机,而是进一步上升到民众对这个国家的信任。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就在今天,我从报纸上看到“躲猫猫”的新闻的同时,我看到四川某地一位年轻的户籍警察在身中歹徒两刀后继续追凶,英勇牺牲,当时我眼睛都湿润了。我知道,当今这样的好警察不在少数,可是,这样的好警察再多,也经不起一起“躲猫猫”这样事件的折腾,如果宣传部门要想制造舆论引导,如果公安部门要加强公关工作,应该从根本上增强民众的信心,立即组织相对独立的调查小组主导调查,公布全部过程(这种调查过程公布不会损害任何机密,没有任何必要隐瞒!别拿自己贪污腐败和无能当国家机密!)。

记住,民众不再相信不受监督的权力,中国的权力部门如果真想得到民众的理解和信任,必须让权力得到制衡和监督,必须尽快成立类似独立的调查机构,对涉及司法部门的违法犯罪事件进行调查。

美国总统尼克松为了维护宪法不得不交出了录音带,失去了总统宝座。我想知道晋宁县一个监狱的录像带什么时候交出来?会不会有人为了一个监狱长的宝座,而置网民呼吁于不顾,践踏宪法?

杨恒均 2009-2-23

易明:时代的羞耻与荣耀

1989年春夏中国发生的那场民主运动至今已经二十周年了。二十年,是中国传统计算年代的整整一代!在这一代行将过去之际,我们真该好好检视一下这个时代究竟是什么?它给后人留下了什么东西?

应该说人类赖以延续的基础固然有物资的条件,但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决定性因素却是精神,也即是人类自认的精神财富是人类赖以延续的根本性源泉。从人类过往历史来看,任何表现繁荣、强大的时代,最后都将以能挖掘出那个时代赖以贡献给后人的精神资源而名垂于史。就如古希腊与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文明。而人类历史上也有过许多貌似强大却不能给后人贡献精神资源,甚至让后人感到耻辱而不屑提及,以致最终只能湮没于历史黄沙中的时代,或者作为人类历史长河中的罪错戒碑而成为后人警醒的提示。如二战前期的德国法西斯时代。

纵观人类历史,一个时代给后人留下了什么,显然物质的外在是次要的,而那个时代的精神内核才是最主要的。一个时代捍卫了曾经人类赖以延续的固有的尊严与价值,发掘出人类丰富的思想资源,打开了人类认识世界的新的视角,行出了人类未来赖以效法与遵行的准则与典范,树立了后人仰望追思的标杆,开启了人类未来全面发展与祥和、福祉的社会环境,那么这个时代就给人类留下了宝贵的财富,是个当享历史荣耀的时代,是个无愧于后人的时代!若相反,则必是寂黙于历史烟尘,或者蒙羞于历史教材的时代。

一个时代的人们如果不考量自己身处时代在给后人造作些什么遗产,那是不负责任的!一个时代如不了解自己究竟在历史上烙着什么印痕,那也是疯狂无知,虚无而危险的!

在我们行将跨过八九”六四”以来二十年,这整整一代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回望来路,掂量这个时代的得失,反省我们走过的这个时代的羞耻与荣耀!

二十年来,虽然中国社会整体在物质生活方面有较大提高,似乎社会财富有较大增长,国家在一定程度显示出经济上的繁荣与强大,但是这种经济上的发展与财富增长却是建立在资源疯狂掠夺、环境极度破坏、社会两极分化之上的。这种财富增长完全是挖祖坟、绝儿孙的,是只问今天不计来日的。这种经济发展既失于社会公正,也失于道德人伦,是既缺乏法理道义的支持,也缺乏社会资源上的保障,因而这种发展必然没有可持续性。

在这种不公不义的经济发展与财富积聚下,中国社会今天堆积起的问题是人类历史所不多见的。单单近年来每年数以千万计的上访群体,就是人类历史上旷古绝今的奇观,它活生生地写照着这个社会的深层痼疾!控诉着这个社会的累累罪恶!完全可以肯定这些民间的疾苦将以它自己的形式进入中国社会的历史中,给后人来研读今天留下深刻而久远的记忆,使后人看到今天中国社会外在物资积聚下的血泪史实。这是这个时代挥之不去的阴影,是这个时代涂抹不掉的伤痕!

如此一个表面(虚涨的物资与粉饰的宣传)的繁荣,深藏的是民间不尽的苦难,以致社会民怨沸腾、冲突云涌、官民对峙、矛盾激化。这就是二十年来中国演化至今的不争事实!

中国社会从八九”六四”后何以演化至今日如此不堪的境地?虽然中国许多御用文人,依然孜孜不倦地讲解着,中国社会如何在繁荣中不断走上辉煌,然而现实那躁动不安的民情,与日益增长的冲突及血案,实在使任何一个稍有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的人都深为惶恐!事实已经铁证了中国已经过来的这二十年是个给历史留下深重灾难的时代,是一个必将让后人感到羞耻的时代!

这种羞耻除了前面所言经济畸形发展下的社会积弊外,还有更深层的社会价值的颠倒,社会道德的沦丧,社会责任意识的缺失,社会基本人情世风的冷漠无情等等。

在社会价值上:这个时代完全颠倒了过往人类历史所公认的价值准则,将人类求真、倡善、向美的高尚志趣与价值追求,颠覆成求伪、倡恶、向丑。看看那些公然比赛造假的企业,公然黑白颠倒的媒体,公然无视是非的学术理论,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社会完全笼罩在虚伪、谎言与假象中,这个时代的人们生活在一种充满欺骗的环境中。我们不得不痛心地看到,我们走过的这个时代,虚假成了社会的常态,而人们面对虚假却丧失了追寻真相的志趣,绝大多数的人们居然安于这种被欺之中,还有许多人甚至充当起欺人的工具。

当一个社会没有了追求真相的动力,而安于生活在虚幻与假相的自欺与欺人中时,这个社会就丧失了基本的推进社会改良的勇气。我们已经走过的这二十年中,一个十三亿人口的民族,居然可以对屠杀视而不见,可以对血案强迫遗忘,居然可以对公然的说谎、造假听之任之,并且宁愿听取那些假话来麻醉自己,而将那些说真话的视为异类,当作洪水猛兽。这是怎样个生活于虚幻与欺诈的社会?这是怎样个逃避历史责任的社会?这是怎样个丧失基本是非判断标准的社会?当一个社会真相成为一种危险与稀缺时,这样的社会还能有什么基本价值的存在?

在这种谎言充斥的社会,一切真相被掩盖,一切高尚被扼杀,人们的价值判断被扭曲成完全世俗化的金钱与权势。一个人居然可以以”身价”多少称之,无价的生命在这里变现成了金钱的数量。更为可悲的是社会在称道金钱与权势的同时,根本不追问这些金钱与权势的来路。以至于社会出现:强盗成富,成为人们羡慕的对象;婊子获权,成为人们称赞的样榜。莫大一个民族对于那些屠杀民族儿女而染着鲜血的翎戴居然顶礼膜拜,唯诺自从。还有屡屡为谋权位、争夺升迁而动用金钱美色,甚至买凶暗杀的事件发生。由此可见这个社会为权不惜破头亡命、为钱不惜铤而走险的现实。支持这些为权为钱不择手段的行为背后是这个时代唯权与唯钱的价值判断的扭曲。这个社会在有意倡导追名逐利,鼓动权钱身价,用以洗劫人类固有社会正义与真相的高尚的价值追求。

当一个社会的价值准则完全沦陷为金钱的多少与权势的高低判断时,这个社会就真正失守了人类基本的价值底线,而沦落到”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的境地了。

在一个时代基本价值底线失守时,社会的善恶道德准则也必将混乱,甚至出现颠倒。二十年来带着深重罪性的掠夺式的经济积聚居然被奉为中国模式,而那场屠杀却成为保证二十年罪恶经济平稳增长的正当选择,血腥的屠杀之恶换来一样血腥的不公不义的经济增长之罪,居然成为一个时代堂皇推销的中国道路,这种基本善恶颠倒的逻辑,公然在这个世界上演,这是对这个时代莫大的嘲讽,也使这个时代深度蒙羞。

这种对善恶颠倒性的观念,进一步影响到社会日常生活,使社会出现对那种追求善者的轻视,而对那些行恶者却产生敬畏。目前中国社会黑恶势力横行,而敢于主持正义、公道的人却缺失。就是因为那些追求正义与良善的人成为当局打压的对象,而那些行恶的黑势力却得到当局的支持。社会昭示出的范例是行善者屡得恶报,而行恶者却屡得逍遥。更直接的示范是中国当局对追求”真善忍”群体的仇视与打压,进而使社会形成了抑善扬恶的机制,使社会基本善恶观念被颠覆。

伴随中国社会基本是非价值与善恶观念的颠覆,中国社会出现了以堕落败坏为荣的怪象。看看那些贪官奸商们平日竞相以有多少情妇”小蜜”为炫耀资本,其中一些道貌岸然之徒居然出现多人共享情人的闹剧。在这些被遵奉为时代成功人士的带领下,中国社会风气江河日下,社会丧失了基本美丑的鉴别。人性中那些固有的美好,在世俗的眼中成为一种”愚腐”、不合时宜的代称,进而成为世俗嘲讽的对象,而人性中那些丑恶却被冠以”有能耐”、高水平、会办事的头衔。

在这种严重扭曲、变异的社会价值、善恶观念、美丑评判下,社会风气腐化堕落。社会正气不彰,邪气肆虐。一时间社会为了金钱与权势,比拼腐化、追赶堕落成为时尚;学习厚黑、锻炼钻营成名为向上;擅长欺骗、专长造假奉为人才。整个社会充斥着不择手段的追名逐利,泛滥着吞食良善的人欲贪念。这个时代将人类几千年积淀起的精神资源与价值准则摧毁殆尽。

面对这么个全方位、整体性且系统化地摧毁人类固有价值、颠覆人类善恶观念、扭曲人类美丑标准的时代,我今天敢大胆断言:未来终有一日我们会为生活于这么个时代而深感羞耻!未来历史也必唾弃这个自诩繁荣强大却只给后人从物质到精神留下满目疮痍的时代!

面对这个社会整体堕落而让人蒙羞的时代,值得欣慰的是还有一批为了人间正义而甘愿舍弃权势,轻掷富贵的人。他们顽强拒斥堕落、挺身捍卫人类良知、信守人类固有价值;他们以自己的行动来宣示了与这个堕落社会的分别,并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来昭示了这个社会的是非对错,示范出这个社会应该遵守的道德价值准则;他们行出了这个时代的典范,他们捍卫了这个时代人类的尊严。

在拒绝与这个堕落时代同流合污的人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前中共总书记赵紫阳及其他的政治秘书鲍彤、前中宣部部长朱厚泽、前团中央常委张祖桦、前天津经济开发区主任张炜等等。他们以自己在八九”六四”那历史的关键时刻,舍弃权贵而甘冒被囚禁迫害的危险,毅然选择了道义,从而宣示出他们与这个污泥浊水的堕落社会的告别,彰显出他们人格的高尚!其中赵紫阳因此从九五之尊而承受十五年的致死软禁;鲍彤获刑8年出来后,至今仍受到严密监控,但他坚守一个公民对社会的责任,持续地对一切中国重大问题发出自己良知的声音;朱厚泽去职之后,以学者的身份奔走在中国大地,以他的”三宽精神”持续影响着中国的学人;张祖桦弃官为民后,在重重阻扰下顽强不懈地鼓励支持中国民间健康力量的成长,成为中国公民社会的脊梁;张炜在经过人生的诸多不幸后,出走海外,现成为世界名牌大学的讲师。

在中国已经过去的这一个为权势搏命、为金钱献身的堕落时代,居然有这么一批为了人间大义而弃权柄如草芥、视富贵如浮云,甚至甘愿牺牲自由与生命的人,这是何极的伟大与高贵!他们就如暗夜的明灯,指明了我们这个时代应该遵行的路径,同时他们也以自身的光辉映照出过往这个时代的暗昧。他们在中国社会一个堕落时代的路口以自己的行动立起了一座座警诫的丰碑!他们延续了人类固有的良知、道义与理想,他们坚守了人类固有的是非、善恶、美丑的价值标准,他们用自己的选择提供起这个民族得以延续的依据!

在一个原本让我们倍感羞愧的时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使我们犹如暗夜中看到晨星,从而维系我们内心对中国未来光明前景的信心!在此我们应该真诚地感谢这些高贵贤达之士,感谢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捍卫着我们这个时代人的尊严!我想,因为有他们,而让千万年后,人们来翻阅这个时代时,还能看到人性的荣光,而不至于只留下悲叹,进而只招致后人的唾骂!因为有他们,而使世界其他民族不致完全轻蔑、耻笑我们这个物欲化的时代!因为有他们而使这个原本蒙羞的时代得到一份荣耀!

当此1989年民主运动二十周年之际,我们真该好好反思走过的这个时代,真切地认识这个时代的羞耻与荣耀!唯有如此,才能明白未来的岁月中国社会该舍弃什么与坚守什么!一个社会的进步应该从知耻开始!我真诚期待未来的岁月告别过往这种羞耻而坚守发扬那份荣耀!

欧阳小戎:怀念湖南民主志士谢长发先生

湖南自古多反抗官府的草根义士,其中原因,或与此地连接教化内外有关。尽管古代的那些豪杰和当今的持不同政见者们有着天渊之别,但其中微妙得难以言表的共通,却教人人不由得赞叹山川养育之神奇。无论人世如何变迁,都必须承认,在这二者之间,存在着深刻的传承关系。所有不同之处,仅仅存在于表面上那些可以用理智来诠释的内容,譬如是行侠仗义与民主宪政之间的差异;而其深层的传承应该是:在这里存在一种神奇的传统,这种传统令生长于斯的人们难以容忍一个不公的世道,并愿意为了道义和价值舍死忘生挺身而出。尽管从现代意义上来说,古代那些豪杰们并不具备普适性的价值追求,但若是将时空扭转,让二者交换时代,则那些早已故去的先人们,并不见得会比现代人不如,也许会做得更好。

长沙和中国大陆的每一座城市差别都不大,这些城市分为两面:一面是用来上电视的;另一面是真实的,却万万上不得电视。在长沙,或者说在中国大陆的每一座城市,只要足够用心,你会发现有一种被称为”持不同政见者”的人。他们淹没在属于每一个城市另一面的无尽真实之中。在这里我曾多次与谢长发先生辞来送往,虽然来去匆匆,却每一次都历历在目。无奈去年四月别后,如今已成铁窗内外。

这是他第二次身陷囹圄,作为私交,既痛心他满腔热忱竟遭此横祸,又叹息自己无力助他脱离牢笼。在一个充斥着谎言与恐惧的专制社会,公开持有不同政见的艰辛远远超出寻常想象,一位公开的持不同政见者的身世命运,从谢长发先生身上,可以略见一斑。

他年方半百,曾经是位教师,因为持有不同政见的缘故,在1992年被投入监狱,三年后出狱时,失去了家庭和工作,并且不名一文。

在没有被捕之前,他住在一所破旧的土坯房里,周围都已经盖起楼房,而那间土坯房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被扒掉,实在是一大奇迹。此屋大约一丈见方,潮湿、阴冷、没有窗户。屋内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折叠桌、两条长凳、数只小木凳之外,几乎再无一物。稍等,还有他的交通工具,一辆二八载重自行车。

这是长沙城的一角,在这座城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现在,我早已来不及为这间简陋的屋子难过。因为谢长发先生如今想要住进这简陋的小屋,也变成了一种奢望。有朝一日他出狱之后,这小屋是否仍继续存在?即便存在,是否又会易主?

他住得如此简陋,并不是因为贫困,谢先生第一次出狱后,因为丢了公职,索性与人合伙做些小本经营,虽不富裕,想要养家活口并不在话下。然而此君古道热肠,每每有从外地来到长沙的朋友,他都热情接待,以尽东道之谊。他的经营所得,基本用在这些接待上,以至于自己家徒四壁。然而我去过长沙多次,却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或者夸耀过什么,而每一次见到他的情形又都大同小异:我打电话给他,他问我在哪里?然后前来接我。我只需原地等待片刻,便可看见他和他那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出现在街头,目光并不着急,亦不迟钝。等到认出我来,便甩腿下车,淡淡一笑:”小戎,你又来了!”然后将我带走,安顿好旅馆。

这样一次接待虽完全谈不上奢侈,但他一个月花在自己头上的钱,也差不多是这些。而湖南地处交通要道,每年南来北往的异议人士不在少数,大抵皆是如此。

我与谢生生初次相识是在前年春天,因为出游路过长沙,想要拜访一番当地的异议人士。这种拜访仅仅源于一名青年最单纯的敬意,却往往会被密探们当成是”反革命串联”来对待,因此,这些纯私人性质的礼节性拜访,需要冒着中途被驱散甚至来访者被”逐出”当地的风险。他面色偏白,脸型方正,更象一位北方人,操了一口带有浓厚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招呼这个招呼那个,我能感到他心中洋溢着某种热情,并为这热情而高兴。而他眼角和嘴角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愁容,又令我感到惴惴不安。我不知道他的忧愁从何而来,以为他是在拖着疲惫的身体勉力接待我。后来我又见过他多次,那淡淡愁云每一次都挥之不去,似乎本就是他身躯的一部分。有人告诉我,从算命的角度来说,那叫”印堂发黑”,将有灾祸。而我却更愿意将其理解为对自由前景的忧虑,始终在他心头徘徊不去的缘故。

后来所发生的一切验证了算命人的说法,我也明白作为公开的持不同政见者,这是命定的归宿。在持不同政见者与专制统治之间,没有可以沟通与缓和的空间。要么放弃自己的主张成为一个专制制度下的病人,要么冒着专制机器的碾压坚守自己的良知与信念。专制制度天生与良知和人性为敌,选择它们,就意味着选择成为专制的敌人。这就是持不同政见者们的命运。

那一次在长沙,恰逢北大的贺卫方教授来到湘潭师大演讲。于是老谢问我是否愿意到湘潭去听贺教授的演讲,又征得几个人同意后,他立刻租下一辆微型车,前往湘潭。那是贺教授在湘潭师大的第二场演讲,前几天已经讲过一场,大获成功,听众不断在台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我们到后,离演讲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但学术厅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只好铺了报纸远远坐在台阶上。这时老谢心满意足地拿出一只小马扎来,狡童般一笑:”我早有准备!”

贺教授的演讲非常精彩,演讲的主题和司法独立有关。这是我在中国大陆听到过最好的一次公开演讲,但我并不认为他演讲的内容于我有多少新意,我对贺卫方这个人在台上那些微小举止中所蕴含的内心深处细节的兴趣,远远超过演讲内容的本身。我坐在台阶上,在满场跌宕起伏的掌声中默默观察,发现身边的老谢,是所有在场者中听得最聚精会神的一位。他已不再年轻,但双眼仍充满渴望。整个演讲过程他几乎持久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远远坐在台下,微微够头张嘴,目光专注,脸上那一贯的隐隐愁容消失了,代之以难得一见的红润。似乎目光所及的地方并不是一个讲台,而是天堂和彼岸。贺卫方教授也许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位听众,我敢断言,作为听众的谢长发先生,要比作为演讲者的贺卫方先生更加投入。

当我回想起那天在湘潭师大学术厅里的见闻,我明白了谢长发先生为什么能够做到十余年来节衣缩食,将绝大部分收入投入看似意义不大的接来送往中。他完全可以从这些接待中缩减一部分,哪怕是小小的一部分,就能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得稍微好一些,但是他没有,哪怕是那些钱本就是他自己的。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渴望,对一个公正社会的渴望,这种渴望足以支撑他忘却无数苦楚。

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不公,就是渴望公正也会变成”犯罪”。譬如我的朋友谢长发先生,他为了这个国家的公正与自由,倾其所有试图去改造它,试图去实践结社自由这一天赋的并且被写入某党”宪法”的人权,然后被冠于”颠覆国家政权罪”投入监狱。这足见该政权之罪恶,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们认为那些想要为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们谋求公正者,是在颠覆他们的政权。当然,这个政权之罪恶,对于生在这个国家的芸芸众生而言,只不过是一种常试性认知,并不稀奇。掌权者们一举一动,莫不伴随着无数罪行。是以,当他们宣称我为”反动分子”时,我兴高采烈接受这一头衔并告诉他们我就是”反动”,我反对他们”动”,因为他们的任何一动都要令难以计数的人受损甚至受害,而得利的仅仅是他们自己。

长沙是个充满传奇的城市,抗战期间,这座城市骄傲地挺立在烽火前线,军人们操着简陋装备与日军多次展开会战。在这座城边便是著名的岳麓山,第一次长沙会战时,因为缺乏大口径火炮,薛岳将军将所有的火炮搬到山上,将长沙城放空引日军入城,然后从山上炮击城内,以弥补火炮射程不足的问题。那是场玉石俱焚的惨烈战役,日军最终被迫撤退。薛岳是抗战中最战功卓著的将军,却因为与毛泽东是死对头的缘故,在大陆一直遭到封杀,不允许宣传他的抗战事迹。但数十年的封杀和污蔑并没有让人们忘记薛岳,当然人们更不会忘记毛泽东,湖南是个神奇的省份。

岳麓山是中国少有的一座儒、道、释三教同山之处。谢长发先生曾带我前去。时值早春,山上烟雨朦胧。如今儒、道、释三教皆已荒颓变色,成为政权的附庸和装点,是以我们登山的兴致全不在此。我们感兴趣的山上埋着的那些同盟会烈士。我们一路礼拜那些已经故去拜年,并和自己持有相似价值观的人们。雨势恼人,而老谢却兴致颇高,每路过一处坟茔,都要讨论一番里面人物的事迹。快到山下时他低下眉头轻轻一皱,喃喃感叹一声:”死后如果也能在这青山埋骨,这一生也不枉了!”不知因为雨,还是因为春寒,我似乎听见他言语中那内心深处无限忧伤,便宽慰他说:”埋不埋在这青山,其实也无所谓,哪怕暴尸荒野,我也一样心满意足。”但他似乎并不感到轻松,那一瞬间反而更加忧愁。我忽然明白,对我来说,我所付出的和所得到的迫害,都只不过是自己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对他而言,却几乎是生命的全部。是以,我可以轻松地说出很多他无法出口的沉甸甸话语来。

谢长发先生是我在长沙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长沙认识的第一位朋友。他正面临所谓”颠覆国家政权”的起诉,也许我将有十年左右的时间再无法见到他,享受他的接待。从此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已经残缺。我涉足政治异见三年以来,每一年都会有几个城市或者省份变得残缺,因为在那里,我的朋友们到狱中去了,从此茫茫铁窗,生离甚于死别。这是我作为一个公开持不同政者所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并且至今不知如何解决它,只有祈祷他们早日脱离囚笼。

1989年春夏复旦大学及上海市民主运动目睹记

时光飞流, 记忆犹新,惊天动地的伟大”八九民运”不觉已经二十春秋。当年,从胡耀邦不幸去世消息一传出,上海复旦大学的部分师生就闻风而动,先是悲痛悼念,继而用大字报等愤怒抗议当局对胡耀邦的不公和邓小平的独裁行径,很快就带动发展成全市性的民主运动;又和北京高校的爱国学生运动遥相呼应,在1989年五月和六月中或罢课示威游行,或去市府静坐抗议,或与警方发生冲突,或堵路设障对抗镇压,复旦学生的勇敢机智为全市乃至全国民众称颂一时。由于我当时不仅已在复旦大学某部门供职,而且家址离学校不到2000米,非常关心时事的进程,几乎有空就骑自行车去校园或市区观看大字报和游行示威,所以耳闻目睹(也不时参加了)许多师生的正义言行。现在把当年自己的一段日记披露于众,以见证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曾经忧国忧民而爆发的大无畏革命精神。

4月15日    据报载:今晨胡耀邦因在政治局开会而引发心肌梗塞去世。报上说“沉痛宣告”,但只字不提他当年辞职一事,仍称其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4月17日     听说昨晚复旦有一大批学生游行到国权路,并高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胡耀邦…….” 今晚10点左右,在本里弄门口看见复旦千余大学生游行过街,有人扛花圈,有人拉出横幅一条:“耀邦,我们来了!”几部警车跟行,路人也同行。

4月18日  去复旦食堂看大小字报,发现又贴出新的一批,内容有暗中咒骂邓者,如“该死不死,该生难生”;也有“保卫紫阳”,“耀邦为八十年代国父”等;更有学生提出:重新评价“八六学潮”;为刘宾雁,方励之和王若望平反;调查胡耀邦死因等。

4月19日  中午12点半,见学校大门口里面聚集了黑压压的大批学生,估计有几千人,他们情绪激动,举旗呼喊,好象就要出门游行的样子。几个校方派来的干部一边做手势劝阻,一边叫人把大铁门关上。但学生人多势众,不肯放弃。最后据说双方妥协:同意游行,但要学生保证不要去市中心闹区,只在五角场*一带。傍晚又去看大字报,见顺口溜几条:“老毛坏,一毛当一块;老邓好,一块当一毛。”“下边跟着上边走,上边跟着中央走,中央跟着小平走,小平跟着感觉走。”又见校门口橱窗贴出校方通告,指斥本校的“悼念耀邦行动委员会“为非法组织。

          今日《新民晚报》发表胡耀邦家守灵吊唁新闻。

*五角场为上海市东北部的著名商业街区,离复旦大学约1公里。

4月 22日  今日上午十点到十点45分,在京举行胡的追悼大会及遗体告别仪式。党政军巨头多出席,但陈云,李先念和邓颖超未到;李昭(耀邦夫人)对来宾说:“这是规律“,”这是历史“,”人总是要死的。“

          见一批武装警察在复旦校门马路对面的新图书馆门口正用步话机相互联络,估计就是准备对付学生活动的;据同事说,大连路上已有几百个次等货色也在蠢蠢欲动。

4月27日  据说北京已有30万大学生罢课;复旦又贴出“清华来信“,披露当局偷运耀邦遗体去火化,警察殴打学生致伤等真相;今日报载:《世界经济导报》总编辑钦本立被上海市委撤职。港台报道:北京已成立全国学联,提出“对事不对人,罢课不罢学”等口号;据说,中央军委已调保定地区的38军去北京。

4月29日  复旦世界经济学系部分教师贴出大字报,认为上海市委查封《世界经济导报》的做法是违法的;法律系已有部分学生开始罢课;校方又贴通告指责4月27日的“3108”事件违反校规“。

5月2日  在同济大学*校门口,见该校及复旦大学约2000学生游行经过,场面壮观,队伍走的是自行车道,未妨碍机动车交通;标语五花八门,有“支持钦本立!开放报禁,还我导报!“,

”新闻自由,导报无罪“,”人民万岁!“”妈妈,我们没有错。“ ”北京热潮,上海热血。“

“反对愚民,救救教育。“”反对通货膨胀,严惩腐败官倒!“等。

        今晚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报道了游行新闻,但所说学生打着“拥护改革,拥护四项基本原则”的标语口号,纯属颠倒黑白。 怪不得有条顺口溜说:“新华社文装警察,北京日报胡说八道,人民日报欺骗人民,中央电台颠倒黑白。”

*同济大学距离复旦大学约3公里之远。

5月3日   袁木又开记者招待会。北京明天又要大游行示威。

         我想不通几个问题:既然复旦学生自发组织的文学社或集邮协会是合法组织,为何也是学生自发组织的“学生自治会”被指为非法组织?既然宪法规定公民有游行集会之自由,为何也是公民的学生游行示威却被宣布为非法活动?说学生闹事会乱国,那么未闹之前的腐败丛生,官倒横行没有乱国吗?岂只是“乱国”,简直快要“亡国”了!

5月 4日    上午9点30分左右,复旦又有几百名学生出门游行示威,见标语有“真言何罪?还我本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打倒官倒“等。听见校方在喇叭里广播华中一校长和张德明等人的讲话,说学生这样闹事”无济于事“。又听一男学生说:美国波士顿大学中国留学生已捐款5000美元,还将捐10万美元以支援中国学生运动。

5月 5日  昨晚复旦学生几百人到康平路上海市委大楼门前静坐示威,要求对话,学生通宵未归。据说,起先市委一直不理睬学生,到后来总算答应对话。

5月10日  在复旦图书馆浏览港台报纸,得知消息不少:中国当局可能等亚洲银行会议结束及戈尔巴乔夫访华回国后,便开始动手抓学运后台人物;赵紫阳讲话捞取了不少政治资本,正在巩固其地位; 保定38军团以上干部不听镇压学生的命令, 这表明邓小平在军中也并非一呼百应;深圳新闻界游行抗议查封《世界经济导报》;上海市委开会认定撤消钦本立职务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导报不是民间报纸,而钦是市委管辖的局级干部。

          又听到一些顺口溜,比如:“毛泽东的儿子上前线,邓小平的儿子搞募捐,赵紫阳的儿子倒彩电,胡耀邦的儿子不露面”。还有,据说大学生中有三派:托派(考托福),麻派(打麻将)和舞派(学跳舞)。

5月15日 戈尔巴乔夫今日抵京;北京300多大学生自5月13日起已开始在天安门广场绝食抗议政府冷淡学生运动。

5月16日    严家其等学者几万人打着中国知识界横幅旗号等游行示威,声援学生运动;北京绝食学生召开外国记者招待会。

           本市外滩又出现复旦大学等好几所高校学生抗议游行。

5月 17日  电台说:北京有10所大学校长联名呼吁政府最高领导与学生对话;本市工运学院向市总工会递交请愿书,呼吁总工会促成政府尽快与学生平等对话。

           上午复旦校门口有教师贴出呼吁书:第一,政府尽快将此次学运定性为“爱国民主运动”;第二,政府与学生平等对话,以诚相待;第三,撤消上海市委决定,恢复钦本立职务。签名者有严北溟,胡曲园,刘放桐等教授和其他教师几百名。

          上海市有工人几万名涌入外滩声援学生运动,但其队伍被警察们用摩托车驱散;《世界经济导报》筹款1500元购买面包饮料等供应绝食学生。

          上午10点15分骑车到外滩,只见人山人海,延安东路至北京东路均有双层警察包围隔绝;市府门口静坐学生约有几千人;11点见同济大学大批人马赶到。12点30分华东师大,华东化工学院约5000学生赶到,加入静坐队伍;复旦大学小客车开到,向学生分发饮料面包;1点30分学生们全体结合大游行走向人民广场,围观市民水泄不通,纷纷赞叹学生运动之声势;《文汇报》记者声援团呼喊口号:“江泽民必须对导报事件负责!”

           站在市府门口街沿及巨大冬青树瓷盆边上翘首两望,一直看见游行人马浩浩荡荡不断开来,但市府大门始终紧闭,有解放军哨兵七八个在站岗,并不许学生把黑板扛上水泥台阶,但又允许外国记者走上台阶朝下拍照,顿时引起示威游行队伍一片嘘声。

         今日上海已全面瘫痪。 在游行队伍中看见横幅口号妙语连珠:“给自由,排官倒”(同济大学给排系);对联“大会堂内千人醉倒,天安门前百人饿昏”,横批:“如此公仆”;对联:“十年动乱无政府主义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十年改革乱动无主意政府物价指数天天涨月月涨年年涨”。横批:“毛邓统一”;又见“北京好样的,上海也不赖。”“罢免庸才何东昌,罢免政客江泽民”。“你有百万军队,我有十亿人民”等。

5月18日   复旦大学图书馆今日也有一批人跟着学校师生上街游行示威。听广播电台说在市府门口绝食学生打出标语:“妈妈,我饿了,但我吃不下”。观看市民潸然泪下。

到同济大学看大字报,内容很多:据说江青看了4月26日《人民日报》社论后说“文元既出,老娘为何还在囚?”;此次学生运动将被利用为党内斗争之平衡工具,但目的如达到,被利用也无妨;赵大军(赵紫阳之子)从西安黄河机械厂提出3000台彩电倒卖,李鹏儿子李阳是海南开发总公司副总裁,发了大黑财;蔚兰(上海电台女主持人)公然污蔑学生,这啰嗦臭婆娘应该滚蛋!

昨看李鹏会见绝食学生的电视新闻:学生领袖要求政府立即发表社论承认此次学运为爱国民主运动。但李仍不同意,说武汉铁路已断3小时,全国生活秩序已大乱。学生认为如果全国真的出现混乱局面,最终应由政府负全责,因为政府拒绝与学生对话。

5月19日    复旦大学世界经济学系的吴西开始绝食抗议,上书题名《总书记,现在只剩您一个筹码了》。据说今日游行示威的主题口号将是“打倒李鹏”;复旦一名外国留学生也开始绝食;“美国之音”报道:北京绝食女学生王惠娟已牺牲;本市民众纷纷议论李鹏似乎要开杀戒了。

下午2点到大操场参加复旦教工学生自发集会,中文系教授章培恒,陈鸣树等先后慷慨发言,对中共及政府敌视学生运动并毫无人性的做法深感痛心,并强烈抗议!第二军医大学*的研究生揭露该校校长压制他们,不让看电视,不许组织医疗队去外滩支援学生;研究生呼吁复旦师生到二军大去宣传;大会最后向据说已绝食牺牲的三名北京大学生致哀,并播放哀乐。章培恒自费买来大批黑纱白花给众人戴上,悼念队伍有序走出校门上街游行。

复旦的顾刚宣布退党;另一人贴出大字报宣布有生之年决不入党,同意签名者甚多。 晚饭无心食荤,以淡馒头,稀饭和咸蛋裹腹,以此悼念北京绝食死者。中国社会太专制了!

今日注意到:本市电台电视台一改前几天以头版头条大量篇幅报道学潮之态度,今天突然转向而轻描淡写学生运动。电台“今日新闻”居然在《上海召开双增双节动员大会》消息以后报道本市学生绝食情况。

从昨天起,北京,上海的警察全部撤岗,任凭游行队伍互相拥挤踩踏,如出事故,便成“军管“借口。 据”美国之音“说:北京学生已停止绝食,接受治疗;中央电台说中央民族学院12人已停止绝食;共青团中央等呼吁学生复食,中国红十字会也同此宣称口径。看来学生运动将被拖垮。

见电视新闻李鹏,赵紫阳等与北京学生见面结束时,学生纷纷索求这两人的签名时,大惑不解:对峙至今,要此签名何用?留念?炫耀?收藏?

          *该校与复旦大学相隔约3公里,也属近邻。

5月 20日   北京今日上午10点开始戒严,李鹏终于动手了;复旦师生贴大字报拥护赵紫阳!下午1点全校师生准备共同游行示威,抗议李的镇压;学生食堂花坛竖起自由女神批黑纱塑像(泡沫塑料制成)。

下午去人民广场和外滩一带,见几万师生大游行,标语口号有:“周公(暗指周恩来,路人皆知李鹏为周恩来之养子)啊,你养狗为患!”“紫阳保重”“母亲,朝我开枪吧!”“反对军管,抵制独裁,李鹏下台!”又见讽嘲广告语:“李鹏强力配方——学生杀光光”“领先一步——-

‘申花’江泽民“等;还见交通大学举出标语:”江泽民,86年学潮你不及格,89年学潮你又不及格,我们决定开除你的校籍!“(江据说是交大校友)

“美国之音“报道:香港市民纷纷要求英国延长租约20年,以抗议中国政府镇压学生运动;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到中国领事馆门前示威要求李鹏下台;美国布什政府敦促中国政府对北京抗议学生保持节制,勿用武力;中国政府已对新闻机构实行管制;北京十几万师生不畏戒严令,继续在天安门广场示威。成千上万北京市民阻挡解放军进城坦克群,有的军人已掉头开回军营。

5月21日   上午到外滩,见大批市民簇拥在市府门口示威。墙上贴有大字报消息:万里委员长说军管是非法的;全国除湖北省和上海市以外,各省市都反对军管;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空已出现军队直升飞机,有医护人员给十万师生分发口罩,以防高空催泪弹。

下午在复旦大字报看到消息:邓颖超和聂荣臻说李鹏如不改变戒严命令,就一齐退党;徐向前说谁镇压学生就枪毙谁!又见中文系博士生导师,九十高龄的伍蠡甫教授的大字报,他公开支持学生反专制争民主的伟大爱国运动!还有大字报提出警惕内部走狗浑水摸鱼,指名王沪宁,谢遐龄等人,但此二人名字又被黑墨涂去。

北京市民在天安门广场放起风筝,汽球等,以阻挡军队直升飞机工作。广场已断水,六人合吃一只面包;广州学生向海外华侨募得大批钱物支援北京学生。

上海邮电局扣下北京致沪学生电报,擅自交给各校党委,被指违反保护公民通讯自由的宪法;湖北省委书记关广富拥护戒严,但复旦的湖北籍师生说“打倒关鸟!“;复旦研究生学团联集体辞职以抗议李鹏政府镇压学生运动。

昨晚10点至今天中午,中央电视台,中央电台和上海电视台及电台的新闻节目一律为反复播放戒严令,并封锁一切有关学生运动的消息。

5月22日   今日大字报消息五花八门,真假难辨,有的自相矛盾,比如:复旦有人要保护邓小平和赵紫阳,反对李鹏及其后台;又说邓现在成都;中国外交部已抵制李鹏政府;万里在加拿大拒见学生代表;国防部长秦基伟已辞职;邓小平说如不能控制局势,将去泰国养病;朱榕基明确表示不同意中央戒严令;赵紫阳已被软禁,但其助理鲍彤还在主持工作;北京口号打倒“新四人帮“,即李鹏,杨尚昆,王震和胡启立。

英国BBC今晚说:军队今日凌晨仍未能进入北京市区,因为已被成千上万的市民挡住,这表明李鹏政府实际上已经垮台(因无力指挥军队),而今日凌晨5点是政府规定的期限。美国之音报道:在美国的著名作家刘宾雁一直和国内友人通电话,他认为军方无力控制局面,说明邓小平已失去威信;世界各地华人抗议中国政府的浪潮日益高涨;香港百万市民大示威,认为北京学生的命运关系到香港的未来。

(不知何故,已记忆不清,有好几天日记漏写。)

5月30日    今见复旦校门口橱窗里的大字报被撕光。“五二七”校庆之横幅又拉出。

    友人杨某来家小坐,谈起他单位(上海柴油机厂*)近事:复旦百余学生曾到上柴游说工人上街游行示威。工人们授计说他们要上班,没时间游行,若学生能把他们每天乘坐的公共汽车挡住,造成无法上班的理由,他们就可以“公假”上街助威;次日复旦学生果真把某公共汽车路线阻拦,谁知那天恰好是周三(厂休),工人本来就不该来上班的,所以就没来游行;工人希望能利用上班时间混“公假”去游行。听毕,深感上海工人对自身利益算计的精明,远远超过对学生运动的同情支持。

“美国之音”消息:中国当局今日逮捕北京自治工会三名领袖人物。有千余名学生及工人到公安部队抗议,当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又说11个声援学生的工人摩托车队员也被抓捕,当局指控他们均有“犯罪前科”云云。

*该厂为上海市重要工厂,位于杨浦区,与复旦大学,同济大学等属同一区。“文革”时,该厂的“保皇派”组织“上柴联司”与王洪文派遣的“上海工人造反总司令部”成员曾在此地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史称“八四行动”。

5月31日   上海市18校高联通知全体学生空校斗争;复旦校方学生复课;部分北京知识界人士开始绝食抗议政府镇压学生。

6月1日     复旦化学系,国际政治系,电光源学系,生物系和数学系的全体学生在大操场宣誓决不复课,又游行到第一第二和第三教学楼及校办门口,并高呼口号:“抗议政府,空校回家,罢课罢课,坚决罢课!”

6月2日    李鹏昨日(六一儿童节)写信向全国小朋友贺节说:小朋友们,我们社会主义祖国正沿着邓小平爷爷开辟的改革开放道路向四化前进,任务艰巨,前景光明云云。今日复旦有人贴出大字报说:“党啊亲爱的妈,可李鹏说邓小平是爷爷”。观看者无不哄笑。

外交部发言人李金华否认邓小平健康不佳已住进医院等谣言,并说中国党政军及人大常委会等领导人的职务未变动。

美国之音报道:刘晓波,侯德健,周舵等四名知识界人士在天安门广场已绝食第三天,要求与政府对话。5万人为他们助威;20万军队仍被阻挡在北京郊外,但几百名军人已开始在广场周围巡逻。有人估计政府可能快要强行驱逐学生了。

6月3日    首都“高联”自由民主宣讲团来复旦举办“北京学运图片展览及讲演”,透露南京市600大学生 已于昨日步行出发赴北京,准备在人大开会前到达声援。他们认为“空校罢课”仍是消极方法。

   今晚美国之音报道:今日下午军警企图冲进广场,但在附近与市民群众发生冲突,首次使用催泪弹及警棍,群众则用砖头石块等反击,并夺走军警的部分武器。

6月4日   晨听电台广播《解放军报》社论《坚决镇压反革命暴乱》,称作日戒严部队被打死打伤几百人,北京暴徒抢走建筑工地的钢筋砖块等用作武器袭击部队。上午9点电视播出《重要新闻》:今晨戒严部队已进驻北京天安门广场,成功地平息了反革命暴乱。

         中午听说五角场一带有大学生开始封锁道路,忽降暴雨。下午赶去那里,只见钢铁路栏被横放于马路中央,许多巨大的水泥管被用作路障,公交汽车的轮胎被放气而瘪;复旦生命科学系的学生在公交车上宣讲揭露北京大屠杀真相。车身上写着标语:“打倒野兽政府!全市工人总罢工!忍耐招致死亡,反抗才是出路!北京同胞已死150多人!人民军队屠杀人民!“等。   步行回家时,听一女工说:今天厂里通知谁步行上班可得奖金50元。

       今日无法收听到《美国之音》广播,估计是政府强行干扰所致。

6月5日    上午, 整个复旦大学校园空空荡荡,几乎所有学生都出校区或去堵路或去宣传了。本来今日应发职工工资,但因交通受阻而中断。一座自由女神塑像已经竖立在五角场热闹地带,一辆55路公共汽车被横停在马路上当路障。一根巨大的水泥电线杆也倒在路口。国定路及邯郸路口都放有花圈。又见标语:“五廿国耻,六四国难“。据说上海今日火车和飞机都已停止运行。

中共中央国务院今日发表“告全体共产党员和全国人民书”,号召行动起来制止各地“反革命暴乱”。   晚上10点上海电台消息:今日全市155条公交线路中有151条停运。各大工业局的30%职工没来上班。 晚上又听到“美国之音”消息:澳大利亚总理霍克取消预定的九月访华计划;欧洲共同体主席谴责中国政府暴行。

6月6日     上午去校,见“复旦敢死队”贴出大字报警告校方如再作反动政府帮凶,“我们将采取一切手段收拾你们!“据说学生们已在做弹皮弓当武器。下午排队买大米时,听人说大八寺一带有200个警察与大批学生斗殴,市民围观如堵。又听见有人家在放爆竹响声,据说是庆祝邓小平死亡(台湾消息)。

6月7日     袁木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天安门广场清场时,军队坦克没有压死一个人;上海电台辟谣说邓小平还健在;今晨复旦校门口竖起半旗,其大五角星被黑布条缝盖,暗示此党已死;听说华东师大6名学生和几个市民在卧轨抗议时不幸被火车碾死,悲哉!

6月8日    方励之已在美国驻华使馆避难;郑念女士(《上海生死恋》作者)在海外声明强烈谴责中国政府暴行,希望学生保存实力,掌握斗争节奏,并为这些民主青年深感骄傲。

中央电视台播放录像画面有北京市民在愤怒燃烧几十辆部队装甲车,有些人还手执冲锋枪,在大街上边跑边开枪,其神情轻松自豪。

今日复旦校园有人贴大字报说堵交通无用,市民不会罢工,还是改用宣传等方法为好;又有人反驳说坚持堵交通下去,再过10天李鹏政府就会垮台! 下午步行去同济大学,在灵堂抄写大批挽联。只见校门口人山人海,七八辆公交汽车横拦在马路中间,车厢里的高音喇叭不断播放“美国之音“的即时消息。

回校看见复旦校园里的毛泽东塑像前搭起黑纱和花圈环绕的竹棚;12层高的文科大楼顶上悬下一条几十米长的黑布,上有白色颜料写的标语:“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晚去五角场,看见一辆75路公共汽车被愤怒群众烧得只剩下一个焦黑铁框。听说上海警方已逮捕烧火车的“歹徒“23名; 今晨又有200辆自行车组成的市民”飞车队“继续在上海各地段设置路障,抗议政府镇压学生的暴行。

最高人民法院致电乔石并政治局常委,表态坚决拥护镇压反革命暴乱。

6月9日    见电视播放昨日画面:李鹏和王震等人接见戒严部队。李挥舞拳头,得意忘形。  上海市长朱榕基讲话说已派出10万工人纠察队员清除所有路障;今晨全市交通已恢复正常;警方下令首都“高自联“和”工自联“的头领都去登记自首。

 见今日电视新闻图象:邓小平出面开会,诸老及李鹏,乔石等均随同出席。邓提议向被杀士兵致哀。有一插曲:当邓说“公安干警“时,李鹏纠正说是”武警部队“,但邓强词夺理说”公安干警就是武警部队嘛!“(其实李鹏此说倒不错,可见邓的固执。)

今日下午1点,在人民广场召开全市追悼死难学生大会。

6月10日   上海市政府在报上称昨日人民广场追悼会是非法组织“高自联“所召开的非法集会。    今去校园,见门口设置的灵堂里看花圈挽联者甚多,人们议论纷纷,愤愤不平;

有一白布挽幛拖在水泥地上,写着“独有英雄趋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黑墨签名者一大批,看去都是真名实姓。 下午据说有40个复旦学生同去市公安局,要求释放昨日被捕的工自联领袖,但他们被称200名警察包围。复旦操场立刻集合约200名学生,打着红旗乘车出发去市公安局救援被围学生。

6月11日    见昨晚电视重播画面:北京已抓捕400“歹徒”;哈尔滨,武汉,兰州,上海,南京等地“暴徒纷纷落网“;首都”高自联“常委郭海峰在烧坦克时被”当场抓获“;戒严部队官兵在学习邓小平指示,称其”高瞻远瞩“。

《文汇报》今日头版头条标题:邓小平“神采奕奕”接见某国来宾;《新民晚报》也刊出此消息,但没加“神采奕奕”此词。这次“暴乱”中,《文汇报》对学生运动的态度特别仇视。

五角场路边及墙上的所有“反动标语”已被洗刷干净。

6月12日    复旦校门口及灵堂的所有标语,大字报等均被撕光清除;但学生食堂又有人贴出诗词《华夏祭》等。邯郸路上有汽车的高音喇叭在宣传“镇压暴乱”。

6月13日    今晚电视播出新闻:北京公安局通缉王丹,吾尔开希,柴玲,王超华等21名大学生及研究生领袖人物,并描述其生理特征是“牙齿地包天,三角眼,大耳朵,圆脸”等;方励之和李淑娴也被通缉。

6月16日  复旦图书馆召开职工大会,传达邓小平讲话,说这次动乱现在发生,正好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还健在,可以“从容对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云云。

6月24日   今日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召开,中共中央总书记赵紫阳被撤消一切职务,仅保留党籍;江泽民被提升为中共中央总书记,颇出人意料。

6月27日    “美国之音”昨日报道:严家其夫妇正在去欧洲途中,他们打算在美国避难,已声明谴责中共镇压民主人士。

昨晚11点30分,一列车在从杭州开往上海途中,经松江站时发生爆炸,死20人,伤11人;警方初步判定为“厕所人为爆炸所致”,可见民众对社会不满到了何种程度。

万里召开人大常委会,宣布新闻法因“舆论导向问题”而被推迟讨论。“美国之音”说吾尔开希已逃亡到香港。

6月29日    昨日陇海线中断,因一辆九节车厢的货运火车被倾覆,又与另一列火车相撞,在西安附近造成重大事故。联想到前几日的沪杭列车爆炸事件,看来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

“美国之音”播放一中国学生(林姓)讲话称今后不再和平请愿,应改换其他斗争手段;又报道说吾尔开希已抵达美国避难。

轰轰烈烈的“八九”中国学生民主运动似乎无果而终,但学生用热血播下的民主种籽一定会在中国大地开花结果!

(整理于2009年)

刘  水:“躲猫猫”事件:真权力与假民意苟合

2月上旬,云南省晋宁县北城镇24岁男子李荞明因盗伐林木被刑事拘留,在看守所度过4天后却因“重度颅脑损伤”身亡。警方称,李荞明受伤,是由于其与同监室的狱友在看守所天井里玩“躲猫猫”游戏时,遭到狱友踢打并不小心撞到墙壁而受伤致死。媒体曝光之后,马上受到民间强烈质疑,怀疑其受到酷刑虐待致死。为回应民间质疑,云南省委宣传部在网络上公开征集网民,并组成“民间调查委员会”,遴选的数位网民均非法律从业者,以媒体从业经历者为主,多人早前彼此相识,如此巧合,让所谓民间调查大打折扣。他们与司法机关共同赴案发地晋宁县看守拘留所调查,已在网络公开调查报告。据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称,政府此举是为了避免发生类似陕西“周老虎”的恶果,主动挽救政府形象。

没有哪条法律授权民间可以调查刑事案件,云南省委宣传部显然越俎代庖,用行政权力代替了法律。此举对法制的破坏,甚于当事人李荞明死亡。我曾经说过,即使贪官也有受到公正司法审判的权利,法律必须被尊崇和信仰,尽管它有那么多的弊端。这种“泛民主”实质上架空了法律和执法者。即使我们这个社会法律被虚置,执法者不可信,上级机关也不能动用行政权力组建民间调查委员会。我们可以参考法治社会香港、台湾,甚至美国,政府从来不会也无人有权力组建民间机构调查刑事案件。

云南省委宣传部擅自启动民间调查,可以理解为是为了达到安抚平息民意而不择手段之举。如此简单粗放的思维和为政之道,实在不敢领情。但在实质上,云南省委将民意工具化、实用化,主观上想达到利用民调堵民之口的目的,存在滥用民意的重大过错,也正是云南省委宣传部自以为高明的地方。

以下几点须厘清。

司法侦查和勘验的资格和专业性。这些选拔出来的网民,本身不具备司法侦查、勘验等专业知识和经验,从他们公布的《网民调查委员会调查报告》来看,用“实地视察”更为恰当,而不是专业调查。他们在无意之中更多地扮演了政府“道具”的角色,而不是独立调查者。

这几位民间调查人并不具备专业调查能力,这从当地司法机关借口“机密”“条例”,他们无从突破这些瓶颈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但这不意味看守所狱警参与了殴打犯人,或者说李荞明死亡是狱警纵容犯人打死的,而当地司法机关最为担忧的恰恰是怕承担死亡引起的连带责任。但是,不管如何,在自己的监管场所发生犯人被打死亡事件,看守所就推脱不了监管不力的法律责任。

民间调查组不能掌握第一手证据——同监仓其他犯人证言证词,而是在办公室听当地司法机关领导汇报,随后进入看守所在巡查道远远观望李致死监仓,未被允许调查同监仓当事者。这些调查者等于做了当地公检法的复印机和传声筒,反而心中原有的疑虑,耽于无证据,而有所忌讳和保留。

这次民间调查被云南省委宣传部高调利用。当然,云南省委宣传部作为上级机关,不见得是故意包庇下级,甚至他们也存在不相信下级公安局、看守所死亡报告的疑问。但是,让网民也就是事实上的民意代表,充当独立第三方进行调查,倒显得宣传部操之过急,手段和目的不纯。

这次民间调查一无所获在意料之中,这在调查开始前就已经有了答案。但是,给外界造成的印象是:他们代表了民意,但却应和并坐实了当地司法机关认定李荞明是因为“躲猫猫”游戏死亡,而不是虐待死亡的结论。这个事实判断,在尸检报告未公布前出炉,着实有帮助司法机关推脱责任、掩盖死亡真相的嫌疑。

据南方都市报21日报道,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是发起该次民间调查的幕后推手,他原为驻西藏和云南的新华社记者。这位宣传部长似乎很顾惜云南政府的面子,也非常懂得操纵媒体,新华社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但是,他或者说云南政府,却在运用非法手段获得正义和真相,同样让人心悸。当地政府的非法妄为,很自负也很自信。

所有媒体报道,均忽略了一个重大事实:致李荞明死亡的嫌犯普华勇,只说“非法持有枪械”被关押,没弄明白是刑事拘留,还是等待检察院批准逮捕,还是已判决等待送往监狱劳改场。若是前者,那就说明普是犯人,而不是犯罪嫌疑人,那么当地检察院以“侦查机密”搪塞调查组就是谎言;若是第二,依然可以通过异地司法机关独立审讯,了解内情;若是后者,单独审讯致死案,追加刑罚。包括监仓的其他人犯,可以类似操作。

该起犯人死亡事件,要弄清真相,其实并不难。不取信当地看守所、检察院和公安局调查结论,同一监仓的其他人犯是唯一可信的人证,其次是尸检报告,但尸检本身是司法机关独家垄断,存在利害关联,并不完全可靠。同监仓的11名当事人,首先全部交由异地司法机关侦查、判决和关押,免除他们可能遭受报复的后顾之忧,以配合这次命案调查;其次,即使犯人之间有攻守同盟,或者看守所施压隐瞒,对他们单独、交叉审讯,不难获得真实口供,真相立马水落石出。

按警方的说法,死者李荞明“躲猫猫”时,眼睛被蒙上红布,普某在游戏中被抓住发生争执,于是他才脚踹李荞明胸部、然后击打其头部撞在门框上死亡。但李被蒙上眼睛,是被强制的,还是自愿的,这是区分游戏和虐打的关键。再从李死亡的结果判断,普某下手非常重狠,才导致李撞在铁门上当场昏迷,进而“严重颅内损伤”而亡。一个确凿的证据是:是外力导致李头部撞在铁门上而死,因此不排除其它两种可能:第一,李受到虐打,然后跑去铁门口呼救,被抓住头部撞击铁门;第二,一开始李就被逼靠在铁门上,然后受到虐打。

笔者的经验,看守所和拘留所打人是普遍存在的,监狱、劳改场、劳教所和收教所,相对打人现象要减少许多。看守所与拘留所人犯流动性很大,加上24小时都关押在监仓,放风时间很短,监仓一般都是人满为患,所以,牢头狱霸打人取乐、敲诈勒索新兵很平常。晋宁县看守拘留所在接受民间调查时竟然说:从未发生打人事件、人犯打扑克牌也要向狱警报告,同意才能玩牌。这个晋宁看守拘留所可跟干休所媲美啊。那么,这些人犯在监仓干什么?加工劳改产品,还是被勒令打坐、学法规。晋宁看守拘留所应该被司法部评为全国模范监所,多多让联合国人权委员参观,为中国争光。

狱方放纵管理,让犯人靠拳头和金钱“自治”,一方面减轻自身繁杂管理工作,另一方面可得到牢头“进贡”。外面社会贪官索贿和行贿者成为这个社会的潜规则,监管场所又岂能例外,只能是更黑更贪更无规则。看守所一般关押触犯刑法但正在侦查阶段的犯罪嫌疑人、或已被检察院批准逮捕但法院尚未判决的人犯、或已被法院判决但尚未遣送监狱和劳改场的犯人;拘留所关押的都是已被决定刑事、行政和治安拘留的犯人,刑事拘留期限最高37天,但也可转为逮捕判刑;行政和治安拘留期限分别最高20天。一些地方将看守所和拘留所混杂在一个大院,只用监仓区隔开拘留犯。

我见闻的最残暴的打死犯人,是在深圳收容教育所。2004年初我入狱之前,一钟姓犯人等15人被调整监仓,中队长谢某和值班管教李某暗示牢头教训一下钟等人。结果钟被活活打死,15人被打伤,其他犯人被强制大声唱歌,掩盖受虐者凄绝的惨叫声。虐杀事件,就这样发生在美丽的西丽山脚下,崭新的收教楼房内。我入狱后,有几个老犯人听闻我是记者,私下偷偷告诉我真相。不久,市公安局和检察院来人在犯人中调查,刘副中队长将我带到关押“法轮功”大楼的狱警办公室,借口跟我谈心聊天,怕我说出真相。2005年年底,中队长和值班狱警分别被判8年和10年徒刑。

1994年在海南秀英收容审查站(1996年收容审查被取缔),关押9个月,几个月不放风,监仓也没有象看守所的放风外仓,我们集体凑钱600元买通看守才放风10多分钟。天气热,每个人都理光头, 白天黑夜只穿一条内裤,几乎赤身裸体。每天的固定节目就是打人取乐,打人和挨打都是发泄,也有为打饭、喝水、打牌下棋、赌博引发的纠纷打架。省籍帮派为争做老大打群架,最为精彩。一切硬物锐器严厉进入监仓,饭盆勺子都是塑制品,牙刷是最好武器,但不会致人死地。新兵进来挨打是固定规矩,反抗的话,从背后上去用毛线毯裹住头倒背着,这让新兵第一不能喊叫,第二不知道谁打的,第三不容易留下外伤,第四身体腾空无法还手。即使是会拳脚的退役武警犯人,照样被制服得服服帖帖。就算被值班狱警发现,没有伤口和人证,无法指认,忍气吞声。等到混为老兵,再折腾新兵,也能获得心理平衡。驻所武警打犯人更绝,犯人一溜趴在气温6、70度的大院水泥地上,武警用皮带和木棒抽打臀部,一片哭爹喊娘声。

1995年在海南劳教所,一次犯人在秀英码头卸载俄罗斯大货船运来的化肥,一难友趁夜色翻越仓库窗户逃跑,几个月之后被抓捕,刚好我从医务室看病返回,两个狱警抓住他胳膊倒拖着送往禁闭室。他喊我的名字,我才认出他。他的双腿血肉模糊,破碎的牛仔裤上全是血迹,笑嘻嘻跟我说话。犯人脱逃,让管教的政绩和奖金都泡汤了,打的就是他逃跑的双腿。1989年在甘肃劳教所,管教打犯人、犯人打犯人最为厉害。管教用电棒、木棍打完违规犯人后,大冬天下雪天,用土手铐拷在院子晾晒衣服的铁丝上,双手高举,不能下蹲,白天夜晚不间断,吊着铁丝来回跑动取暖,也有人不怕死,大叫着中队指导员名字骂。

也有犯人打玩时受伤,吞筷子牙刷自残自伤,五花八门,各显神通,以此保外、抗议都不见怪。同样是在深圳收教所,一个18岁的犯人,一天晚饭后,没事自己在监仓双层铁床上倒立玩耍,不小心倒栽葱摔在水泥地上,摔断锁骨。收教所治病都是犯人自费,伙食费、医药费、囚服费和管理费都是在释放时一次结清,没钱就关押不放人。于是大家联手欺骗管教,说是在洗澡时从水池台子上滑下摔伤。送到武警医院,安装钢板手术费和医药费总共花费1万多,所方全部垫付。在刑期过半释放时,问他要钱,小孩说这是“工伤”,全中队只有一个洗澡间,人多,设施不全,才导致他摔伤。多关押他一个多月,实在敲诈不出钱,只得释放。也有犯人获释后,没有路费返回省外家乡,赖在所里不走。

普某击打导致李某死亡,这已经是事实。但李是由于双方争执被打而意外死亡,还是“躲猫猫”本就是有预谋的虐殴行为,分清这个认定是关键,关乎普某定罪大小,关乎对李的死亡认定和赔偿,更关乎看守所的责任认定。据报道,李荞明亲属原本索赔40万,但政府只赔偿25万。24岁,每年命价一万元,真他妈比一条狗都廉价。政府作秀挽回面子,看守所推脱责任,普华勇可能减轻处罚,法律被玩弄,网民浪得虚名,然而,沸沸扬扬的一场死亡却被抽空了生命价值和法律常识。若干年后,他将被遗忘,如同野草的枯荣,不会见证什么也不会被见证。

参与调查的数位穿了“民意代表”马甲的调查者,让人愤慨和悲哀,他们是一个悲哀的存在。其他网友调查证实,公开选聘只是幌子招牌,实则早已指定人选。其中被委任为调查委员会主任的“风之末端”,曾是昆明日报社的编辑,其他几位骨干是当地政府网站或天涯网站的版主,不排除“五毛党”身份。本来他们的媒体从业者身份不足怪,问题在于他们要故意隐瞒真实身份,以民意代表之名,行与政府苟合欺瞒大众之实,这就非常卑劣。他们对自己民间角色定位模糊,造成了实质上的法律越界,非常不明智地迎合了官方的非法需要。政府部门和司法机关花纳税人的钱,调查、公布真相是他们的义务,否则就是失职。民间或者说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和公民良知的网民,只需扮演好一个监督者的角色,而不是参与其中。否则人民养这些公检法废物干嘛。

一个好端端的公民非正常死亡,调查竟成为一次儿戏,将云南政府和司法机关如此胡闹看作一场“政府秀”,并不为过。任何一次自然灾害和意外死亡,都引不起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死亡的敬畏,我们这个民族确实够冷酷麻木的。权力阻截,“躲猫猫”真相未明。

注释:躲猫猫即为北方民间俗称的捉迷藏游戏,只不过监所玩法被颠倒过来。

2009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