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笔会狱委会关于异议作家周远志被拘留的紧急行动通报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关于异议作家周远志被拘留的紧急行动通报
2008年5月7日
紧急行动网络2008年第25号
 
中国:异议作家周远志被拘留
 
国际笔会狱中委员会严重关切异议作家、独立中文笔会会员周远志被拘留。周远志于2008年5月3日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被拘捕。据信他被拘留与在网络发表对各种社会问题的批评文章有关。国际笔会担忧,拘留周远志违反中国作为签署国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规定,如是则呼吁立即无条件释放他。
 
根据国际笔会的资料,2008年5月3日,周远志和他的妻子在家中被湖北省钟祥市国家安全局警察带走。其妻子后来获释被监视居住,周远志则以涉嫌“煽动颠覆”仍被关押,这个罪名在中国常常被用来对付异议人士。
 
周远志现年47岁,是自由撰稿人,在香港出版过两本书,并用多个笔名向海外杂志和网站撰写超过500篇以上的政治评论、报告文学、散文和短篇小说,以批评时政和贪官知名。
 
周远志此前就因为写作而被打压,1992年他给美国之音撰写文章后,被解除湖北钟祥市税务局分局副局长的职务,并被开除中共党籍。
 
请发呼吁:
 
对异议作家周远志被拘留表达严重关注,并呼吁:如果中国违反自己在1998年签署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关押周远志,应立即无条件释放他。
 
狱中作家委员会建议将呼吁书复制给所在国的中国大使馆,请他们转交,并欢迎任何评论。
 
政府地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邮政编码 100032
国务院转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
胡锦涛阁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邮政编码 100745
东城区东交民巷27号
最高人民法院院长
王胜俊首席大法官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邮政编码 100726
东城区北河沿大街147号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检察院
曹建明总检察长
 
 
请注意,中国当局的传真号码已不能使用,您最好请驻贵国的中国外交代表转交呼吁书。
如果可能,请复印呼吁书给驻贵国的中国外交代表。

**如果晚于2008年5月31日寄出呼吁书,请与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伦敦办事处联系**
进一步消息,请联系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Cathy McCann,
地址: Brownlow House, 50/51 High Holborn, London WC1V 6ER
电话:+ 44 (0) 20 7405 0338
传真:+ 44 (0) 20 7405 0339
电邮:
[email protected]
(独立中文笔会翻译)

专访诗人杨键:中国人的表情在消失

杨键,因其第二本诗集《古桥头》,成为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7年度诗人 王寅/图

 

 

惭愧
杨键

像每一座城市愧对乡村,

我零乱的生活,愧对温润的园林,

我恶梦的睡眠,愧对天上的月亮,

我太多的欲望,愧对清澈见底的小溪,

我对一个女人狭窄的爱,愧对今晚疏朗的夜空,

我的轮回,我的地狱,我反反复复的过错,愧对清净愿力的地藏菩萨,

愧对父母,愧对国土也愧对那些各行各业的光彩的人民。
1993

我最厌恶高跟鞋的声音

南方周末:你的这种生活方式,会有很多人羡慕你,但是让他真正去实行的话,还是很困难,因为会失去很多城市生活的东西。
杨键:城市生活我一直都是很反对的。我不喜欢城市生活。我在城市的生活,最多买一点盐,买一点酱油,买一点书。
南方周末:
你在城市生活中享受它的便利是不多,不舒服的感觉却是不少。
杨键:城市生活关键是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舒服了,越来越没办法聚精会神做一样事情了。干扰你的东西非常非常多。比如各种各样的噪音,机器的噪音、妇女的噪音、小孩的噪音……现在城市已经成为噪音的一个集散地,你会处在一个很分心的状态。你要付出很大的精力来抵御这个东西,才能进入比较凝神的状态。
我最厌恶摩托车声音,还有高跟鞋的声音。我对报纸的声音也挺厌烦的。我觉得人世间最枯燥最单调的声音就是翻报纸的声音。这种声音都不是中国式文明的标志。我们小时候穿的布鞋,用的完全是针线,走起路来静悄悄的,颜色也非常单纯。不像现在的高跟鞋,高跟鞋下楼梯的那种声音简直受不了,那里面有一种炫耀,有一种特别固执的强调自我存在的东西,不论是声音还是形体都不能接受。布鞋特别特别棒,我小时候穿过布鞋,黑面白底,跟中国山水画是很接近的。白和黑,是对世界非常高度、非常简洁的一种概括。
南方周末:其实现在已经把这种古典的审美抛弃得差不多了。
杨键:这种抛弃是全方位的,各个方面抛弃得非常彻底。我最讨厌相声。他们已经完全成了工具了。每个时代都会有这种东西出来成为工具。他们实际上不如民国时期或更远时间的一些民间艺人。
南方周末:
戏曲你可以接受吗?
杨键:我能接受。我很喜欢戏曲。
南方周末:
西洋音乐呢?
杨键:不能接受。(不论什么乐器?)不能接受。听西方的什么交响乐、钢琴都不喜欢。(身体上会有反应吗?)有反应,听了就要关掉。听听二胡就差不多了,我就觉得非常亲切。中国这种音乐跟中国这种自然有一种呼应关系,跟我们内心世界有一种互动关系。这种声音我一听就跟我的内心世界是非常吻合的。
南方周末:
再比如说西方的绘画艺术?
杨键:更不行了,都不喜欢。我早年接触过,现在也看。现在已经明显觉得中国的东西要比他们的好多了。中国的绘画和西方的绘画,两者对自然的认识差别太大。西方在画山水这一块,跟中国没法比。西方对景物的认识还停留在写生的阶段,没有太大的变化,境界跟中国伟大的山水画不能相比。
南方周末:
中国的山水画高明在什么地方?除了让你在视觉上、感官上很舒服,还有哲学上的意义?
杨键:对对对。主要有哲学上和视觉上的意义,人在其中不重要,西方绘画中人是第一位的。东方天地精神是第一位的,人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南方周末:
你讲的是古代的中国画。
杨键:对,古代的中国画。今天的中国画跟今天中国很多领域一样,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单纯发生在绘画这一领域,所有领域都发生了质的变化。改头换面,完全变调了,不是西方的,就是苏联的,原原本本的中国的东西所有都消失掉了。真实的中国人的身份已经完全置换掉了。这个文化意义上的中国人已经不存在了。
南方周末:
但也有人认为,如果中国传统的东西有生命力的话,自然会生存下去;如果说已经寿终正寝,自然有被消灭的道理。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杨键: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中国文化肯定会再生的,现在已经有这种端倪了。我觉得中国文化有一个生老病死高低起伏的自然状态,中国文化实际上是非常自然的一个文化,他有出生的那一天,也会成长壮大最后走向衰落,消隐无声。中国文化是恪守自然之道的。我觉得中国正处在一切都回归到零,但同时也在成长、复苏的状态。

现在的教育让你变成异乡人

南方周末:你在马钢工作了13年?
杨键:学校毕业以后在新疆待了半年,完了以后招工。
南方周末:
这工作不是你喜欢的工作?
杨键:我肯定不喜欢。
南方周末:
你在工厂做什么工作?
杨键:我是压缩机工。
南方周末: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
杨键:就是一个大机器啊,把空气吸进来,通过什么过程把空气压进气缸,把炭就很快地烧着了。我的工作具体就是看那个机器啊。有时候出问题了,给它加加油。很轻松的。
南方周末:
上班还可以看书?
杨键:对,可以看书。我大部分的书就是在工厂里读的。这个机器我干了十三年也不会开,不知道怎么搞,对,根本不知道。
有一次让我当小组长,当了几天就差点弄得那个机器爆炸。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机器全部停掉了。
南方周末:
跟你有关系吗?
杨键:肯定是跟我有关系。不知道怎么处理,还去把高压闸阀拉下来,那是非常危险的。根本就不懂,非常非常危险。
南方周末:
后来就把你的小组长免掉了?
杨键:对,就免掉了。然后我就谴责这个组长,你干嘛让我做这个,我又不会。工厂13年,我通过这个工厂也认识到自然的珍贵。工厂这个地方确实是非常糟糕的。
南方周末:
你是完全反对工业文明的?
杨键:完全反对。我不知道他们搞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完全不清楚。不知道他们炼钢炼铁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后来他们弄什么下岗,一下就下三年,就下回家去了。厂里要考试,通过考试决定你是上岗还是下岗。考试那天,我跟车间主任车间书记说,我不考了,我可以回家了吧?他说,你不考,就可以回家了,不用再来了。因为在这之前,我就跟母亲说过,我说可不可以不做了。我母亲也同意了。当天我就把工具箱里面的棉袄带回来了。厂里的同事觉得非常奇怪。
南方周末:
你在工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改变自己的生活?
杨键:我没有能力改变。
南方周末:
那时候为什么不读大学?
杨键:读不上,考过,考不上。我对理工科完全没有兴趣,什么数学,物理,我觉得像恶魔一样。从小就无法接受。我小时候就逃学,不喜欢数学,不喜欢政治,不喜欢物理,化学。我觉得从这些东西进入中国以后,中国人的表情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过去中国人的表情不是这样的。
南方周末:
中国人表情的变化跟物理化学有关系?
杨键:有关系。现在中国人的表情都是数理化的表情,管理者的表情、老板的表情、车间主任的表情。过去的那种经过真正的中国式文明教育的表情消失了。看清代学者像,看那些古人的画像,你会感觉到中国人的表情都不在了,他们的表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种土地的表情,那种纯朴的东西,真的在消失。
南方周末:
你对中国目前的教育很有意见?
杨键:中国教育问题太大了。中国教育是没有心的教育,没有心存在的位置。
南方周末:
现在不是有德智体美?
杨键:他那个也停留在身体教育上,没有认识在内心是怎么回事。中国教育是泯灭人性的教育。像我侄儿,儿时心灵非常发达。送到学校,过了几年,心灵完全埋没了。学校是个大沙漠,一天到晚狂风乱卷,他回来以后已经满身尘土,不知道学了什么东西。中国的教育连谋生都不能教给你。现在的孩子从学校毕业以后,什么都不会,谋生都不能掌握,不要说对内心世界的发现。
南方周末:
但是你也不能说太绝对。你自己也受过现代教育。
杨键:我在学校里认识几个字,我后来完全靠自我教育,和学校没什么关系。我对老师没什么感情的。古代的尊师重道我没有尝到,古代老师是道的象征,尊严所在,我所接受过的教育,我所接触过的老师,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敬畏。老师不再是传道,就教你认识几个字,这个字背后的含义他也无法传达。中国教育实际上可以恢复人的本来面目,或者保护着你的性灵,小孩小的时候就有性灵,保护你不丢失。中国教育是一种养正的教育,保护你,朝非常正的方向发展。现在就斜着了,朝功利的方向发展,不正,离人的本来面貌日趋遥远,认不得家了。古代的教育是教你回家之路,他教你怎样回到故乡;现在的教育让你变成异乡人,最终成为你自己家乡的一个漂泊者,所以这个教育是非常失败的。

 

我跟秋天和冬天的关系是最深的
南方周末:
从你的诗歌中可以看到,你对四季有一种特别偏爱?
杨键:我比较喜欢初春,非常喜欢冬天刚刚结束那种苍老的感觉,同时也有腊梅开了,嫩嫩的那种东西出现。既有苍老又有鲜嫩的感觉。
南方周末:
是对一种特别有节制的美的特殊偏好。
杨键:对。夏天我无法接受,尤其像现在的夏天,几乎是一种灾难一样。这种夏天跟我们小时候的夏天完全不一样了,小时候夏天没这么热,内心不会这么燥乱,不能工作。现在的夏天持续的时间特别长,比过去长很多时间。现在秋天也非常短暂。
过去我们江南整个四季的展开是非常舒展的一个过程,就像一个书画的长卷一样缓缓展开,这也是为什么江南这一块产生这么多伟大诗人的原因。因为它四季的展开太精妙了,不像北方、广州这些地方。现在中国城市化、工业化的进程已经把江南几千年的四季变化完全破坏掉了。现在春天不像春天,夏天不像夏天,秋天很短,冬天也不像冬天,也没有什么雪花。往年季节还是特别好的时候,秋天一来我就马上可以写东西了。我对秋天是最敏感的,我根据一阵风就知道秋天快来了。我对秋天情有独钟,冬天也是这样。
我写的诗大部分是秋天和冬天的诗,春天的很少涉及,夏天几乎没有。我跟秋天和冬天的关系是最深的。
南方周末:
你有个说法说自己可能是魏晋时代的老僧、明末清初的遗民,那些都是特定的朝代,你对古代某些朝代有偏爱,还是一视同仁?
杨键:主要那个时代动荡。我的潜台词是,我可能还是一个没有国家的人,像明末清初那些人。
南方周末:
你觉得你的国家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杨键:对,已经不存在了。
南方周末:
中国古代你最欣赏哪一位诗人?
杨键:最欣赏应该就是陶渊明。他的创作、他的生活方式我都很喜欢。他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个诗人。他的道德修养也是极其高尚的,他的道德修养完全跟他的位置融为一体。他是一个有神韵的诗人。他的诗歌的声音已经接近天籁了,这是中国诗歌史上少见的接近天籁的诗人。真正可以接近陶渊明这种天籁之声的人在文学界比较少,我估计一些出家人可以达到他这样的境界。
南方周末:
还有一种说法,韩东说你是现代汉语最伟大的诗人,你同意吗?
杨键:我不同意,这个称号太大了。
南方周末:
你自己有一个说法,现代汉语并没有出现伟大的诗人。
杨键:ù 1/ù7¤:?

我的父亲金性尧:一个简单的读书人

 

金性尧

 

 

金性尧与武桂芳定情照      图片由金文男提供

家世和婚姻

我父亲是浙江定海人,1916年5月5日出生,上世纪三十年代随全家迁居上海。当时祖父所投资的化工颜料厂获得很大发展,所得的收益一是在定海购地,造了一处前后三进的大院;二是在上海购地,建造了一条由十几幢房子组成的弄堂,除大家庭自住外,都用于出租。

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幼年在定海完成私塾学习后,16岁到上海。祖父本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见他志不在此而专注于作文,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三十年代初,为躲避战乱,父亲在定海老家避难,这时认识了同来此避难的邻居武桂芳。巧的是,他们都喜欢读书写作,就这样他们走到一起。结婚那年,父亲虚岁21,母亲虚岁22.父亲真正走上文坛,还是受母亲影响。母亲毕业于上海中西女中,高中会考,母亲考了全市第一,照片还上了那年的上海报纸。母亲去世时,哀悼者送的挽联中曾有“春风得意第一”之句。母亲喜爱写作,她在中学的时候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文笔非常漂亮。2004年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试卷中有道分析作文题,选的就是母亲的散文《怀远天的老人》。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很好,父母不用为生计发愁,整天就在家里读书、写作,出门逛街就是去书店或者购买文物字画。虽然是乱世,但在书房里,父亲找到了他的精神寄托。在教育方面,父亲没有读过新式学校,但他接受的私塾教育给他打下了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

在文学创作上,母亲比父亲出道还要早。结婚初四年,母亲还没生育。她的性格和父亲完全不同。父亲能够天天在书房里呆着,在古籍文史里找到自己的乐趣,而母亲是个追求进步的热血青年。那段时间,她经常跟随许广平外出,采访、报道上海难民营及工厂女工的情况。

柯灵前些年在回忆文章中提到,我母亲当年想去延安参加革命,父亲虽然心里不乐意也不反对。但在出发的前一天,被我祖母发现后关了起来。母亲在青年时期写的文章,后来结集成《我背上了十字架》一书。

小的时候,父亲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天到晚呆在他书房里看书写作。我们子女的教育基本上都是由我母亲承担的,她生孩子以后就彻底放弃了写作,解放后成了一个中学的语文教师。

《鲁迅风》和周作人

因为母亲和许广平相熟的缘故,父亲也结识了鲁迅,他们见过面,也有过书信来往。鲁迅给父亲的四封短信,写于1934年11月到12月间。关于他们后来为什么不愉快,父亲并未向我提起。他的文章《一盏录》里详细地交代了前因后果,原来让鲁迅不快的原因是少年气盛的父亲在信中个别措词不当,不够尊重。但这番交往并未留下龃龉,也未形成偏见。

两年后,鲁迅先生去世,父亲和母亲一起去参加葬礼。1938年4月到5月,父亲还在到淮海路许广平家里帮助她校勘过《鲁迅全集》。同年12月,《鲁迅全集》出版。1938年9月到12月期间,父亲和许广平、柯灵、唐 、巴人、孔另境、石灵等人捐款创办《鲁迅风》杂志。

在孤岛时期的上海,办这样一本杂志是很不容易的。巴人让当时在上海办小报的来小雍、冯梦云出面,到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注册登记,才拿到《鲁迅风》办刊的发行执照。名义上来小雍是编辑,冯梦云是发行人,但实际上的主编是我父亲。

为了节省成本,使杂志能够生存下去,杂志不发稿费,办刊人不领工资,办刊地点就设在父亲家里。除了巴人、柯灵参与组稿外,杂志的发稿、校对、排版、印刷、发行、广告,都是父亲一个人。

《鲁迅风》是一本周刊性质的同仁杂志,在版式和目录上学的是《语丝》,主要撰稿者有巴人、郑振铎、王统照、恽逸群、许广平等,偶尔也发一些国统区和解放区作家的文章。

发刊词由巴人以王任叔的化名在父亲一稿上改写而成。发刊词除了引用毛泽东对鲁迅的评价“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是新中国的圣人”外,还认为“我们为文艺学徒,总觉得鲁迅先生是文坛的宗匠,处处值得我们取法”。

柯灵认为,发刊词最后的一段话阐释了办刊宗旨:“生在斗争的时代,是无法逃避斗争的。探取鲁迅先生使用武器的秘奥,使用我们可能使用的武器,袭击当前的大敌;说我们这刊物有些‘用意’,那便是惟一的‘用意’了。”

《鲁迅风》从创刊到停刊,共19期。发行地以上海为主,少量经过在邮电局工作的唐 之手,发到外地。因为杂志关心政治和社会现实,这本杂志很快就引起了汪伪政府情报特工机构的注意,《鲁迅风》被迫停办。后来,心有不甘的父亲和一位叫桑弧的作家又办了一本文学杂志《萧萧》。

在父亲从事文学创作的那段时间,他和周作人也有来往。在文学创作上,他的散文受周作人影响很大。可能是因为文学趣味相投,很少推荐他人作品的周作人在报纸上发文推荐文载道(金性尧)和纪果庵。

为此,美国学者耿德华的《中国沦陷区文学史》里,有专文介绍父亲在散文上取得的文学成就。在当时的政治管制下,1940年后,杂感类的文章遭到当局禁止,这对父亲的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

父亲认为,在“为抗战期中的中国文化界艰苦奋斗的毅力而祝颂”的同时,也应该“维护常态的精神活动”。抗战以前,他曾醉心于鲁迅和周作人很关注的魏晋文学,但这时候父亲由批判现实的杂文写作慢慢转向乡土散文写作,陆续出版了《星屋小文》、《风土小记》、《文钞》等作品,在当时引起了较大反响。

周作人评论我父亲说,读文载道的文章就像“他乡遇故知”,这些文章中常有“一种惆怅我也仿佛能够感受到”。文载道的作品具有某种爱国意义,虽然它“不足以救国”但绝不会“误国”。

在创作上父亲也在竭尽全力实现周作人在他作品中对他的期望。他在文章里叙述写作中国风俗的必要时说:“觇民风是以测示一国的消长——如果有志之士能从人民的趣味、风俗、常识、风土、习惯上面加以研究与考测,从而使人如何提高,如何解放,如何充实,似乎与我们日夕提到的‘大众’,不无切实的裨助。”

父亲与周作人曾有很密切的交往。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在很长时间里,他很少谈及他和周作人的交往。在一次从未发表的谈话里父亲说:“我热爱文学,喜欢周作人,与他写信,来来去去。周作人从南京老虎桥监狱放出来后,我在李健吾的阿舅家里看他,请他吃了顿饭。”

《古今》和蓝苹

父亲其实是一个简单的读书人,政治观念不强。在日伪时期的上海,他除了编杂志外,也给别的杂志写稿,基本上当时上海的报刊都发表过他的文章。这些杂志里也包括《古今》。他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后来在“文革”中受到批判的罪名之一。

父亲在谈到这段经历时说:“我先是在报刊上看到《古今》,觉得这个杂志不差,上面也有地址,主编是周黎庵,我就写文章寄给他们。后来周黎庵希望我能够去做编辑,杂志是中央储备银行的背景,因为和周佛海的关系,待遇很好,不用上班,每月去一次,就拿工资。和当时的其他敌伪杂志比起来,《古今》还算得上好的,后来一念之差——你写我写,周作人也写——”

1949年以后,父亲先在春明出版社工作,与施蛰存等先生共事,后进入上海文化出版社、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工作。

1963年,父亲和出版社的同事在苏州河畔的一家印刷厂里劳动。这个仓库里有很多1930年代的杂志图书,他们在劳动时无意中有人翻到了杂志上江青在上海拍电影时的老照片。

中午在食堂吃饭排队时,父亲和另一位同事闲谈,父亲讲了他在抗战前在锦江饭店为“营救七君子”的座谈会上见到蓝苹(江青)时的场景。后来居然有人揭发交代,追查这件事。

没想到到了“文革”时,造反派因此把已在“牛棚”里的父亲揪出来批斗,批判他对蓝苹和前夫唐纳的谈论,让他写情况说明,继而对他进行大围攻,还先后四次抄了他的家,把他积攒半生的珍贵古籍、古玩、字画等全部抄走,把全家“扫地出门”。父亲被造反派勒令到农村干校养猪接受所谓改造。因为这件事,父亲和另外七个人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在“文革”中我们全家备受迫害,真所谓家破人亡。因受父亲的影响,已是大学外语教师的大姐被无端批判,因不堪忍受侮辱,服毒自尽,腹中还有才两个月的胎儿;在京的二姐也因父亲问题的牵连患上精神疾病;我和妹妹当年仅十五六岁就去江西插队,既不能招工进厂上学,连民办教师的资格也被剥夺。

父亲由于环境的压力却不能以哀容示人,还得在思想汇报材料中反省“政治问题”,违心写下对于自杀的大女儿的批评。

专才与通才

“文革”结束以后,父亲的“反革命”帽子被摘掉,回到上海古籍出版社工作。他的书发还的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原来的整幢住房也只发还了二间。但他不计较个人得失,主编、策划了“古典文学基础丛书”、“古典文学基本知识丛书”、《中华活叶文选》、《中国文学发展史》(刘大杰版)等书,受到读者的欢迎。

1978年年底,父亲退休以后,找回了青年时代的作家身份。先写了《唐诗三百首新注》,接着是《宋词三百首新注》和《明诗三百首新注》。他其实很想再编《清诗三百首》和《民国诗三百首》,但因为清诗数量太多,工程太浩大了,体力不济,只能写些文史杂文。

父亲一生,特别是到晚年,写作的欲望很强。做了一辈子学问,他常说:“有了想法就想表达,表达的方式就是写文章,如果不写不发泄,我就会很难受。”80岁以后,父亲每天仍要写2000字。

每天早上起来,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书看材料,然后整理思绪,中午稍睡会儿,醒后就开始落笔,一直写到晚上,一定要把文章写完为止。天天是这样。在这十余年里,他保持了很好的写作状态,文思像是爆发了似的,接连出版了《炉边诗话》、《一盏录》、《伸脚录》、《土中录》、《清代笔祸录》、《清代宫廷政变录》等十几本著作。

父亲86岁以后,精力越来越差,大篇文章不能写了,只能写一些短文章。这时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像废人一样,经常跟我说,“我不能写文章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是一个废人了嘛。”

我跟他说,不能写就看书嘛。他说:“我一定要在写文章的前提下去看书,才能看得进。不为写文章而看书呢,看了以后就浅浅的,就记不清。”

父亲是把写作真正视作自己的生命。他脑子里还有好多东西没表达,觉得很难受。后来我就跟他说,你口述我来帮你记。他说这个是不行的,因为他的风格、文笔只有他自己写。

2006年7月5日,上海市出版工作者协会在上海图书馆开了首次上海资深出版人出版精神座谈会,对父亲和王勉(鲲西)、何满子、钱伯城、魏同贤进行表彰,认为他们集古籍编辑与专家学者于一身,是文史哲方面的专才与通才。

父亲最后一本书是《闭关录》。2007年7月15日上午10时20分,父亲在瑞金医院逝世,享年91岁。7月20日,他的追悼会在上海龙华殡仪馆举行。

廖亦武:纳西族东巴和君(下)

插  记

话到此,我不禁哑然失笑,因为两个藏族喇嘛从我们身边经过,跨越石桥,径直走进那一端的布拉格酒吧。喇嘛泡吧已经成为丽江古城的一景,我的音乐搭档阿泰说,他就是在尼雅酒吧认识云南大名鼎鼎的官方活佛仲巴的,还被摸了顶呢。

接着我们来到大石桥,坐在桥边晒太阳。桥下流水潺潺,桥上游人不断,光鲜的脸和时装,将和君衬托得越发土头土脑。我说走吧,另外找个方便的地点说话。不料和君的脸色陡变,原来他的孙儿和志蓦然浮现。这个败家子!和君骂道,就三两步撵过去扯住。祖孙俩纠缠不休,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分开,并私下嘀咕道:今天是啥鬼日子,撞上两个祭师反目。

继续访谈已是两个钟头之后。我请老东巴进古城边的哈记牛肉馆,共饮半斤劣质白酒,以平息他经久不息的忿怒。

正  文

老威:你的意思,你家乡之外的东巴都是假的?

和君:要成为真正的东巴,都必须在一生中多次去白地学习、修行。白地有丁巴什罗传教台,有阿明什罗闭关修行的山洞,还有许多道行高深的大东巴。

老威:这种传统一直持续么?

和君:断断续续,直到文化大革命前。然后呢,就啥都搞不成,连阳奉阴违的东巴也做不成。

老威:那么偏远的地方也造反?真是全国河山一片红啊。

和君:连藏区都造反,砸寺庙,斗活佛、喇嘛。东巴教没寺庙,可所有藏在山洞里的法器和经卷都拿走,集中起来焚烧掉。丽江和中甸的红卫兵到三坝串联,送红宝书,组织贫下中农造反队,于是已经批斗了几百次的地、富、反、坏、封建东巴又叫赶拢一处,戴高帽子游乡,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白地东巴多,被造反司令部圈定为“阴谋复辟的重灾区”。

老威:重灾区?那就要重点治理啰?

和君:如土改一样,每个村都进驻工作组,不过名称换了,叫造反队。高潮期间,天天开会,夜夜攻心,高音喇叭架在村头,唱“牛鬼蛇神不投降,就叫它灭亡”。

老威:目的呢?

和君:目的就是掘地三尺,将白地,不,将所有纳西族民间私藏的东巴法器、经卷、画像都曝光、销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不少东巴在“政策轰炸”的初级阶段就没法招架,将传了几辈,甚至十几辈的宝贝主动上交。东坝课补村的大东巴墨干突若,手上曾有过两三百本《东巴经》,几乎都是祖传,或自己辛辛苦苦抄写的,全部交出去;还有大量东巴神像、画卷、扁铃、小鼓、法杖、法帽、法螺、法袍等等,也交出去,被造反队当场付之一炬。墨干突若成了典型,身体没吃亏。而大量不老实的东巴,被罚跪、学狗爬,还命令他们踩钢刀,舔烧红的犁铧。

老威:真是独出心裁!
和君:不算独出心裁。许多东巴做法事,渐渐进入状态,就能脚踩钢刀,舌舔烧红的犁铧,而不损自己一根毫毛。

老威:你可以么?
和君:我的功力不够。我的爸爸可以。

老威:你亲眼看见?
和君:当然。许多次。

老威:类似于民间杂技吧,傣族艺人在节日里表演上钢刀云梯之类。

和君:上刀梯可以练,东巴的状态练不出来,得靠悟性。比如做道场,程序都大同小异,再笨的人,天天学也会了。可东巴舞一跳起来,你得去感觉,去呼唤,渐渐脱掉人形,成为呼风唤雨的天神,这样,你才有能力与魔鬼征战,才能在另一个肉眼看不见的世界明察秋毫,将针尖小的鬼,云团大的鬼,冤魂,风一样飘忽的魂,绳子一样缠人的魂,统统捉拿。这如此神附身的状态,有人将火塘里烧红的犁铧挑出来,甩地上,你围着它跳两圈,就不由自主要埋腰,哧哧地舔,红彤彤的铁,在嘴边哧哧冒青烟,旁边人瞅得肉都麻了,你却和舔骨头没啥差别。这是驱鬼嘛,去蛊嘛,不敢舔红铁,你就认输了,天神咋能对魔鬼认输呢?踩钢刀也一样,不会受伤——我是说我爸爸那种大东巴,不会受伤的。

老威:受逼迫也不会受伤?
和君:那就另当别论。没入状态,一舔红铁人就废。我爸爸被几杆枪指着,不准穿法袍,不准动法器,更不准跳热身的东巴舞,就直接叫舔。那可是刚从火塘挑出的红铁啊!我爸爸浑身抖,不愿舔,几个红袖章就扑上来按脖子。我爸爸只得心一横,猛啄一口,只听得哇地一声惨叫,就昏死过去。红袖章连泼几桶水,我爸爸才醒转。于是又叫舔,这一来,那张嘴转眼就变成了焦糊的洞,足有拳头大。大半年后,烫伤才结疤,可我爸爸的舌头短了半截,说不出话。咿咿呀呀,婴儿一般练习好久,也不行。他的意思,加上连比带划,只有家里人能够懂。

老威:凭啥对你爸爸这样?
和君:不老实嘛,不愿交《东巴经》嘛。

老威:唉,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和君:有啊,我们家的经书没受损失。一家人由爸爸指点,连夜在火塘下面挖了个地窖,将从远祖一代代传至今日的三四百卷手抄经书,全部埋藏。再封上石板,填好土,把几十年的老灰铺还原……

老威:你们的地下图书馆。
和君:这些象形文字,内容五花八门,在整个纳西族民间,估计有数万卷。可现在还剩下多少,就很难说——当时很悬啰,我们在“《东巴经》图书馆”的上面,重新烧起火塘,一家十来口,横七竖八躺成一圈,可谁都睡不着。心在跳,牙齿也在跳。不晓得这种做贼的日子熬了几天,造反队才上门搜,房上的瓦揭了,墙捅出大窟窿,院子内外的地下,包括牲口棚,都工兵探雷似地寻遍,还横竖掘出几条大半人深的“战壕”。

老威:没有人怀疑火塘?
和君:天很冷,才9月底,就在飘雪了。造反队将我们从自家的火塘边撵到外面,然后提起两根拨火棍,噼里啪啦打火,搞得烟雾腾腾。我们紧张得很,以为这下完蛋啰,他们要翻火塘啰。可是没有。我们连冷都忘记了,直到他们叫完爸爸的名字,又叫我,命令在两天之内,上缴所有“封建主义的精神鸦片”,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老威:接下来呢?
和君:我爸爸就被红铁烧成哑巴了。

老威:你爸爸现在咋样?
和君:七十年代就去世了,跟爷爷差不多,只活到60出头。

老威:为延续你们家的东巴香火,他们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和君:是啰。

老威:如今你也60出头,境遇应该比他们好,至少可以不受限制地传授《东巴经》和东巴舞。
和君:可是没人学,连我的孙儿都不愿意学。

老威:咋会呢?东巴文字不是被联合国定为“人类文化遗产”么?在丽江古城,东巴宫每天晚上8点准时开演,名气仅次于宣科搞的纳西古乐。

和君:我40多岁的儿子在东巴宫跳了1年,受不了,收拾回家;我20多岁的孙子又出来接着跳。唉,把我给气死啰。

老威:觉得在大庭广众跳神丢脸?老人家,开化一点,舞台上跳神、也就是合法跳神,总比偷偷摸摸跳神、也就是非法跳神好嘛。

和君:晓得。这东巴宫是一个外省大老板投的资,从各地招徕东巴,老的,少的;还配上山歌、野调、打跳、走婚,拼凑成一台“风情野味”。本想一炮而火,再到世界各地巡演挣大钱,没料到,还是被斜对面的纳西古乐抢了风头。

老威:世道眨眼就变了。
和君:我气的不是世道变,而是我的孙子学坏了。

老威:吃喝嫖赌么?
和君:吃喝嫖赌算个啥。

老威:吸毒贩毒?
和君:性质差不多。这娃娃想钱想疯了,居然背着我,将家里的东巴经卷偷运出来,喊价10万元,卖给一个德国人。

老威:这可是你们两三代人用性命换下来的无价宝啊。
和君:对啰,好几百年的东西,饿死、打死、病死都不会卖的!树有根子,人也有根子,卖《东巴经》就等于砍树,再过一些年,下面的人连纳西族的祖宗是谁都不晓得。

老威:可年轻人不这么想啊,有没有祖宗不重要,活得好不好才重要。
和君:我孙子就这么讲。丽江消费高,丽江国际化,做东巴挣不了钱,在东巴宫表演1个月,才拿千多元的工资,只能卖《东巴经》啰。

老威:卖掉没?
和君:德国人付了钱,还没把东西运走。不行,不能让他拿走!

老威:10万元算一笔大买卖啰。
和君:我孙子不想做东巴了,他要改行,用这笔钱做生意,万一发达了,就在丽江买房子,再也不回香格里拉了。他说,白地了不起,跟他没关系!

老威:据说从中甸县城骑马走山路,要1天多才能抵达你们村子。
和君:对啰,不通公路,只能骑马。可这有啥关系?

老威:你孙子要过现代生活。
和君:他早就现代了,他们两口子一道出来,在花花世界混了不到1年,就离婚。丢下两岁娃娃,没人带。

老威:你连重孙都有了?
和君:气死人啰。我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可怜的重孙和经卷都带回去,东巴香火不能断!哪怕找政府,捅破天,我也要毁掉他的发财美梦,然后,彻底断绝与他的祖孙关系。

杨支柱:中国的当务之急

2008年4日26日下午,我带了七本易富贤君著的《大国空巢》到苏州街邮电局寄送各地的朋友,不算路上的时间,居然花了一个半小时。

先是在包装柜台排队,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不容易排到了,接待我的大婶拿出一堆纸袋,我一本一本地把书装进纸袋,她一本一本地称重量。我说,“同样的书,同样的纸袋,您称一本不就行了?”她说,“上头让这么做。”边说边耐心地称,并且在每个包装袋上写上重量。我见前面都是836克,忽然有一本838克。我问重量为什么不一样,她很和蔼地解释说,“可能是我胶带用多了,你不用担心,邮费是一样的。”

然后我交了包装费,写上地址、姓名,又到邮寄柜台去排队。队伍很短,很快就轮到我了。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也一本一本地称重量。我感到很纳闷,“在包装柜台已经称过了,袋子上写着重量,您干吗还要称一遍?”她很严厉地说,“我必须检查每一本的重量跟袋子上写的是否一致,谁知道你在写地址的时候有没有往里面塞法轮功、藏独的传单?!”我忽然明白了包装柜台一本一本地称的真正原因,大概也是为了判断书里有没有夹带法轮功、藏独的传单。我转头往后看了看,发现身后的队伍已经很长,包装柜台排队的人就更多了。小姑娘并不笨,别看她一本一本地称重量很慢,但并不一本一本地收费,也不做加法,而是用计算器把六本外地的单价乘以六,再用心算加上一本北京的两块钱邮费,就告诉我应该给她多少钱。

就这样,本来只需称一次重量的七本同样的书,竟然称了十四次,目的是为了防止夹带法轮功、藏独的传单!为了查禁法轮功、藏独的传单,竟宁愿这样降低邮政效率,浪费众多消费者那么多时间!好在她们并未奉命查禁批判计划生育的宣传品,否则我可惨了,因为富贤君写的这本书,就是批判计划生育的,而且是在香港出版的。我实在不明白,政府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样害怕法轮功、藏独的传单?政府拥有那么多电视、电台、报纸、期刊并垄断着从小学到大学的教科书,难道竞争不过法轮功、藏独的传单吗?犯得着这样查禁吗?

以前我总说计划生育委员会是第二政府,因为公安局上户口、工商局办执照、劳动局开外出务工证明和办理社会保障,乃至学校接受学生、医院接受产妇、企业接受员工、房东接受房客,都要查计划生育证明,乡政府更是把计划生育当成了自己全部工作的半边天。今天我发现宣传部其实也是第二政府,新闻办、出版署、广播电视局与教育、文化行政部门受其节制,电信、公安、海关、邮政部门从旁协助,电视台、出版社、报社、网络公司也无不奉宣传部门之旨审查言论。还是说漏了,政府每一个行政部门都有负责宣传的机构或专职机构,中央每个部委每年的宣传费用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任何国家机关或国有企业的员工,如果有出格的言论,还没轮到党政有关部门来找你的麻烦,工作单位的领导就会先来“关心”你。

什么是言论自由?许多自称或被称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人说了,那就是呼吁抵制外商投资法人中国家乐福的自由。何兵、许志永、莫之许都在这么说。连被现代义和团团民称为“汉奸”的长平,也在这么说。

《大国空巢》虽然没有被邮电局查禁,但反思计划生育的言论在大陆仍然是受到严格限制的。即使是从国家可持续发展角度批评计划生育的《大国空巢》,也不能在大陆出版或销售。如果从人权和民主立法的角度反思计划生育,则不但报刊不敢报道,稍微大一些的网站也不让发贴,或者发了很快就被编辑删除。另一方面,千窗百孔无法自圆其说的计划生育基本国策的宣传却大张旗鼓、无孔不入。从宪法、法律、法规到乡政府的文件、村委会的规约,计划生育理论和政策的身影无所不在。从住宅、厕所的墙壁到电杆、树干,计划生育的标语随处可见。

这种密不透风的“法”网、铺天盖地地宣传和长达仅三十年不择手段对无证孕育的查禁,已经形成了一种强大的计划生育意识形态。完全可以说,在今天的中国,计划生育理论和国家主义已经取代社会主义成了两种最重要的社会意识形态。连许多自称是自由主义者的中国知识分子,如何清涟、余杰,也深受这种意识形态的影响,把中国落后的根源归咎于人口太多。大量的妇女以不生孩子或只生一个为荣,以多生孩子为耻。那些中毒较深的,则把任何低效或丑恶的现象都归咎于计划生育。我把寄七本连包装都一样的《大国空巢》称了十四次的事件经过贴在自己博客上后,竟也有人评论说,称十四次用不了多少时间,如果中国人不是那么多,你就不会受排队之苦了。人们总是埋怨享受各种服务(邮政、银行、运输、医疗、超市等等)时人太多,希望从不排队,自己享受服务时前后无人,完全不考虑为这样低密度的人口提供服务需要多高的成本!

中国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反“二独”。不是“台独”和“藏独”,而是“独裁”和“独胎”。我并不赞同“台独”和“藏独”,就像我并不赞同“冀独”、“豫独”、“鄂独”、“湘独”、“粤独”。各地独立所带来的外交、国防成本和海关林立造成的不便,当地人民未必愿意承受。但是中央集权对地方自由发展的束缚和厚此薄彼导致的不公平也是显而易见的。最好当然是联省自治,就像美国各州那样,既享有充分的自主权,又统一在一个联邦国家里。人民不是一块可以由政客随便分割的肥肉,“独”还是“不独”的问题应该让人民充分讨论,最终由人民做出决定。只许表达一种意见,不许反对意见参与讨论,怎么能让人不觉得压抑?怎么能建立和谐的统一?反对“独裁”,建立以表达自由(包括言论和结社)为基础的民主制度,应当作为解决“台独”和“藏独”问题的前提。国企改革和保障公民权利等许多事情,如果要处理好,也无不仰赖于民主制度的建立。

以独生子女政策为标志的强制计划生育已经严重威胁中国的可持续发展。易富贤君已经雄辩地证明,社会发展指数达到中国目前的程度,总和生育率已经不可能超过维持可持续发展所需要的世代更替水平(发达国家是2.1,中国因为发达程度不够而且性别比失衡而需要2.3)。易富贤君还雄辩地证明,同一社会发展阶段,前社会主义国家的生育率比非社会主义国家低,华裔国家的生育率比非华裔国家低,再加上长期强制计划生育的“爬蚤效应”,中国的生育文化受到的打击比世界上任何国家和地区都严重,今后鼓励生育的任务极其严峻。(参见易富贤《中国生育文化遭受三重打击》,http://wtyzy.com易富贤文集)

强制计划生育还严重侵犯公民权利,不只是侵犯父母的生育权,还侵犯胎儿即潜在公民的生命权。人票(准生证、生育服务证)制度即使相对于过去的物票(布票、粮票、肉票、邮票等)制度也是一个巨大的倒退。对于出生的行政许可,完全颠倒了公民和政府的关系,使政府成为先于公民、高于公民的存在,使作为公共选择基础的社会契约假设被彻底瓦解,使民主、法治都成为空中楼阁。

“独裁”和“独胎”,乃是相互依存的存在。即使把反“独裁”和反“独胎”的关系简化为手段和目的的关系,我们也不能片面地强调手段先行,同时还要强调目标先定。如果没有目标,我们要手段干什么呢?生育权跟百姓的关系比民主制度更直接。讲民主而无视中国生育权长期受践踏的现实,不但使民主理论缺乏社会契约假设的奠基,而且也使民主实践不能得到底层民众的支持。

香港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新闻稿

新闻稿一

独立中文笔会新闻稿  ○○八年四月三十日 

由香港记者协会、独立中文笔会、香港中国笔会、无国界记者、国际记者联盟、世界报业协会、美国笔会、悉尼笔会等八家作家和记者组织举办的“同一个梦想──我们要表达自由”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暨艺墟,四月三十日至五月三日在香港举办。 

四月三十日,也就是北京奥运倒计时一百天,奥运火矩到达香港站的一天,当天下午二时半,主办组织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强烈表达了“我们要言论自由”诉求。 

新闻发布会由香港记者协会总干事麦燕庭女士主持,独立中文笔会理事廖天琪首先介绍了由她代为发言的张裕和其它一些未能出席会议的人的情况。张裕手持中国护照,却被香港海关拒绝入境。张裕作为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的负责人,长期以来为因言论而入狱的作家记者而呼吁,而他自己,今天却在原本还算是有言论自由的香港被拒绝入境。这令人担忧,香港是否还能享有言论言论,我们是不是将来还要不得不为因言论而在香港入狱的香港作家记者呼吁奔走? 

此外,独立中文笔会会员赵达功,与妻子和另外两名笔会会员同行来港时,在深圳海关被拒出境。此外还有数位受邀与会的笔会会员未能赴会,原因不明。 

国际笔会前秘书长、现任副会长 Joanne Leedom-Ackerman 和悉尼笔会的 Chip Rolley(罗利)做了发言,谴责港府违背言论自由,拒绝张裕等笔会会员入境的做法,并呼吁中国政府释放仍在狱中的三十八位作家记者。 

开会期间,主席台上七名代表起立,用毛巾蒙嘴,静立数分钟,表示抗议对言论自由的侵犯。大家表情严肃,场面极为感人。 

会议播放了美国历史学家余英时给会议的录像发言。他认为西藏事件使中国人权做况变得那么负面,全世界舆论对中国是那么不利,香港的新闻记者应当负起更大的责任。他祝这次争取言论自由的研讨会成功。請看錄像:http://www.youtube.com/watch?v=YAZOieE_7Ro 

在新闻发布的过程中,组织者还播放了根据漫画家马龙设计的动画和独立中文笔会及其它主办团体以往活动的照片而制作的歌曲短片“We are ready”。短片的歌曲以2008年北京奥运歌曲“We are ready”重新填词,表达对言论自由的渴望。画面生动,别出心裁。

請看

http://www.youtube.com/watch?v=DbBjYt1DilA 
 

独立中文笔会香港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筹备组供稿

○○八年四月三十日 
 
 
 
 

新闻稿二 

独立中文笔会关于香港“我们要表达自由”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五月一日会议的报导 
 

研讨会于上午十时在世纪香港酒店举行。第一讲的内容是“内地言论自由的机遇与挑战”。由于原定主持人,笔会秘书长张裕被拒入港,这一讲改由笔会理事廖天琪主持。 

会议首先播放了著名历史学家余英时,大陆资深新闻工作者李锐、胡绩伟、李普和因披露官员腐败而受到迫害入狱的山西记者高勤荣的录像发言。他们作了令人鼓舞的讲话。余英时指出,中国有些进步,但政治改革没有跟上,特别是西藏事件,全世界舆论对中国很负面、很不利,争取言论自由变得更重要、更紧迫。香港记者就应当为新闻自由担负起更大的责任。 

李锐和胡绩伟两位老人在录像时都正在住院。

胡绩伟强调,政府应当把因言获罪而抓进去的人统统释放,把中国记协办成一个真正的记者协会,而不是管记者的协会。 

高勤荣也是在医院中录像,但住院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高勤荣出狱后就找不到工作,生活的压力就更大了。他强调,“我没有罪”。 

研讨会第一个发言者是中国青年记者昝爱宗。昝爱宗讲到内地记者处境艰难,他们被打甚至被关被杀,但想往自由的梦想从未间断。只要大家持之以恒,终将修成正果。他指出中国新闻部门越来越愚蠢,我们大家都来指责宣传部门,使之越来越难于应对,不得不退让不得不松动。 

中国资深记者高瑜刚参加巴黎一个讨论中国新闻自由状况的会议从法国来港与会。她以特有的经历和体验,从她的天安门情结,讲到最近在法国的中国留学生上街游行支持中共政府,受到法国民众及新闻记者的支持,以及天安门民主运动被打击镇压,说明言论自由的国家和言论不自由国家本质的不同。 

此场讨论的一个讲者,家住北京的纽约时报研究员赵岩,因不明原因而缺席,他原定的演讲也不得不取消。 

在第一讲结束前,主持人接通了瑞典张裕家中的电话,并在大会中播放。张裕告诉大家,香港海关拦截他入境之后,不仅拒绝他请律师辩护的要求,态度也开始蛮横,并且借口检查行李,把张裕的行李拿走送上返航的飞机,还动用持枪军警。一个官员说,如果这次他与海关配合,下次或许还有被批准入境的可能,否则连可能性都不存在了。在僵持十小时之后,张裕飞离香港机场返回瑞典。张裕还提到,他被香港入境处问话时,见到有二十多名访港旅客被查问,多是外国人,有的查问后获准入境,有的被拒。 

第二讲内容是“出版与写作自由──内地作家的发表途径”,仍是由廖天琪代替张裕主持。 

四川作家及著名博客写作者冉云飞介绍中国网络博客写作。他说,有话一定要在国内讲。我的博客“匪话连篇”,天天办天天写。每天我都要写,每天我写了才能睡着觉,才觉得为社会做了一点事。我坦诚自己内心也有恐惧,但仍要努力试探他们的边界,不能自己划地为牢。要不停地写,不停地说,直到这个国家民主为止 

北京作家资深编辑丁东先生主要讲中国的出版控制情况。他介绍了中国官方通过出版审查和限制书号对出版的严格控制以及以高价向官方出版社买书号而生存的民间出版。丁东还谈到香港出版自由,说中国内地出不了的书可以到香港出版,因此李锐老先生曾感慨,幸好还有香港。他说,香港的出版自由不应朝中国大陆的“出版自由”靠拢,而应是中国大陆的“出版自由”向香港的出版自由靠拢,让中国人真正享有宪法规定的言论和出版自由。 

中国民间智库“中国和解智库”召集人王光泽介绍该智库提倡社会和解的主张,在会上引起热烈争论。

下午讨论题目是外国记者在中国采访和言论空间。主持人是国际笔会副会长Joanne Leedom-Ackerman。在华外国记者协会主席Merlinda Liu介绍外国记者在中国作新闻的困难处境,尤其是西藏事件发生后他们受到辱骂甚至人身威胁。香港外国记者协会主席Francis Moriarty谈了香港外国记者协会FCC的历史,说原FCC成立于上世纪的中国抗战陪都重庆,后因中共上台外国记者被逐才迁到香港。 
 
 
 

新闻稿三 

独立中文笔会关于香港“我们要表达自由”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五月二日会议的报导 
 

进入第二天的研讨会,于五月二日上午十时开始至下午五时结束。 

第一部分的研讨内容是:“在北风中打传的香港新闻自由”。由主持人香港记协总干事麦燕庭,与壹传媒有限公司主席即苹果日报老板黎智英以问答的方式进行。 

在对谈中,黎智英坦承做生意当然要赚钱,不然就不能撑下去。但与此同时,要坚持自己对民主自由人权法制的信念。麦燕庭问道,由于你坚持独立的声音,坚持自己的理念,北方杯葛你,使你损失两亿元的广告,你是怎样应付的?黎智英说,我们不是读者的领导,不是去教育读者。我们对读者做了许多调查,办的报有创意有新鲜感,读者才会天天买你的报。卖得好,销量大,广告就来了,我们还是赚钱。麦燕庭问他,台湾有民主,为何还去台湾办报?黎智英回答,有民主才有新闻自由,才有办报的可能。主持人追问,去台湾是不是由于怕香港呆不住了,还有个台湾?黎智英回答,我们这个反对的声音,永远是有危险的。假如他们在香港关我,我在台湾的报纸还是可以骂它。黎智英强调,我们不是读者的领导,不是去教育读者,我们去台湾办报,拥护台湾的民主,尊重台湾的独立性,大台湾,不分蓝绿,很快报纸销量就达到了台湾其它所有报纸的总和。黎智英说,我们支持的是概念,是民主自由的概念,不是支持一个党。若支持一个党,党下来它就下来了,而民主自由是永远不会下来的。问答中,黎智英在谈到自己的子女因为他办报的立场而承受的社会压力,以及子女对他的理解和支持时,一度眼含泪花,场面感人。问答进行超过了一个小时,听众众多,兴趣盎然。 

在接下来的发言中,香港记者协会新闻自由小组召集人粱锦雄指出,香港传媒在消息轻重排位上的倒置和公信力下降人才流失,以及人们对民主和言论自由新闻自由态度冷漠,新闻从业人员对批评中央有顾虑,自我审查问题严重。想做个好新闻,坚持新闻自由的操守很难。 

香港大学民意研究计划主任钟耀庭以统计图表来说明有关港民对香港自由度,特别是新闻媒体自由度的感受等问题的研究结果。他总结说,言论、新闻、学术自由是人权,是最高原则,不能妥协。香港媒体包括“八卦”媒体也应享受新闻自由,香港媒体要保持开放和多元化的发展。 

接着,新近从中国大陆狱中提前释放的香港资深记者程翔演讲。他指出,香港一百多年来在思想言论上对大陆的促进作用,提供了组织和基地性的方便,以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对大陆都提供了人道关怀和援助。一个小香港,起了如此巨大的作用,是因为这里有自由的空间,“幸亏还有一个香港!” 

他指出,自由民主法治人道关怀,都不是天然存在的,不用心捍卫,就会渐渐消失。香港每个市民都面临能否维护自由法治,坚持我们立场的问题。 

程翔还提到爱国的问题,他说爱国变成了一个非常庸俗的词,要去叫一个人爱国,就是在丢他的脸了。爱国不是光是喊得响,而是这个国家要有正义,……。 

接下来的研讨主题是“推进内地言论自由的我见”,演讲者包括国际记者联会秘书长 Aidan White、世界报业协会新闻自由和煤体发展项目共同主任 Kajsa Tornroth、香港资深记者林和立等。 

最后一小时,对为期两天的研讨会进行总结和自由讨论。悉尼笔会成员,国际笔会诗歌接力项目负责人 Chip Rolley 演示了狱中作家师涛的诗《六月》被译成九十多种语言在世界各笔会传递的情况。其它几个主持人,也都和听众一起,对两天来的各个话题进行了总结和讨论。会上发言踊跃,会议依时结束,人们言犹未尽。

香港電臺有關我們活動的報道http://www.youtube.com/index?&session=LhdE_O7RkUpYI90u_-lxiXp0qdD63fX_SX5eELBl8z9kVhIQURG7RVIF0GA-Nk7anNV1lHaL65RxJy2HJNY353fmfqVkCPGbty4VI52c3Z6QG2z1xX0Bu3DVzMs4J1reyIrnm3AWoWoyvwbCuqwJctmUBVHNU_jNZuLFowmRxwapebfbSSnmR2pIGqlJGEO003rMzTPDR98k9z4nbyPzkzbC96-kf-5wVH3zvCH0Q6mbWD0XAGeuycK_thT_1NLtCTLA7Ag63GLXbtuH_rUPwFaY3ntq4vzyVT6kHJKYLsA= 

独立中文笔会香港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筹备组供稿

○○八年五月二日

顾则徐:启蒙仍在前行,失败的只是精英

著名学者、文化批评家王晓华先生最近声言:“中国的当代启蒙运动已经彻底失败。”实际上最近几年这样的观点几乎已经成为了自由主义知识精英的“共识”,王晓华先生曾是个“孤独的”坚守者,他在2004年时还在《书屋》杂志宣称“将启蒙进行到底”,认为自己“在与反对启蒙者的对话中揭示一个真理:启蒙在世界范围内尚未完成,在中国则刚刚开始”。但是,即使这样的一位坚守者,今天也放弃了他所谓的“真理”。

前后仅仅四年,作为坚守者的王晓华先生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将启蒙进行到底”改变为了“中国的当代启蒙运动已经彻底失败”。知识精英是如此脆弱!他们经不住风浪,在“中国国情”面前几乎不堪一击,肤浅、孱弱而敏感。

中国当代启蒙运动开端于文革结束之后,1980年代早、中期形成高潮。但是,这一启蒙运动在一开始就身陷历史性的残缺当中。

中国的“五四”运动一定程度地继承了法国启蒙运动的模式,作为精神领袖之一的李大钊把希望寄托在了“文豪”身上,认为“洒一滴墨,使天地改观,山河易色者,文豪之本领也”。事实上,“五四”时期确实涌现出了一大批以陈独秀、胡适、鲁迅为代表的“文豪”,但比较于法国启蒙运动以一批伟大的哲学家为主导的精神领袖,“文豪”这个称呼也正是体现出了“五四”启蒙的缺陷。而中国当代启蒙运动比较于“五四”,则更是连陈独秀、胡适、鲁迅这样水准的“文豪”也没有诞生,更体现出了一种深刻的残缺。

没有“文豪”,但有着知识精英。知识精英的特征具有启蒙者和蒙昧者双重性,是启蒙着他人的蒙昧者,或者说是蒙昧着的启蒙者,是一边进行自我启蒙,一边承担着启蒙他人的时代责任。

知识精英的根本,乃是蒙昧着的自我启蒙,但是,由于获得了“精英”的地位,便忘记了自己也同属于蒙昧者的一面,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单方面居高临下地启蒙着他人,因此,自身尽管不断开启着被蒙昧着的精神,在根本上则仍然不能揭开自己被蒙昧着的内核。

在这个时代,我们所有的人都是蒙昧者,都在进行着自我启蒙,在根本上精英与非精英并没有分别,而知识精英则不懂得这点,因此,一当社会沉渣泛起,知识精英自身蒙昧的一面也就上升为无所适从,精神世界陷入到了混沌的境地,看到的只是“失败”。其实,时代本没有失败,大众仍然在自我启蒙的道路上前行,失败的只是精英。

中国知识精英的蒙昧性在言行上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急功近利,一是把启蒙与建设对立。法国启蒙运动经历了半个世纪之久,卢梭和伏尔泰都死于1778年,新法国和新欧洲是在他们死了十几年才发动。

中国知识精英则渴望毕其功于一役,疏于纯粹理性批判,遇到挫折便颓废、失望,这是不懂得启蒙植根于恒久理性之困苦的蒙昧。法国启蒙运动不仅是传播,更有着伟大的建设,人权理念便是他们最伟大的建设成就之一,但中国知识精英则弱于建设,更热衷出谋划策,具有中国传统的策士特征,这是建设的蒙昧。

建设者与策士之间具有模糊性,因此,轻易就可以转为策士,宣布启蒙失败,而且是“彻底失败”。但知识精英失败了,中国的民众则并不会因此放弃启蒙,依然会在自我启蒙的道路上持久前行,特别是队伍庞大的非精英知识者最是中坚。

这是个没有“文豪”而遍地“文豪”的启蒙时代,是蒙昧者持久的自我启蒙。人人是蒙昧者,人人是启蒙者。

秋风:改革不能例行公事

今年是改革三十周年,各界都有一些纪念活动。那么,政府又将会安排哪些改革项目呢?2008年全国经济体制改革工作会议正在武汉举行,会上提出一份《关于深化2008年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工作意见稿》,提出了今年改革的六个重点。但其中所提出的改革设想,让人有一种老生常谈的感觉。

最有意思的是,有关官员提出,今年经济体制改革的重中之重是推进现代市场体系建设,深化资源要素价格改革,从制度上保障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作用和发展方式的尽快转变。但相关官员又立刻表示,这一领域的所有改革项目,目前均面临一些现实难题。比如,土地是最重要的要素,那就该确认农民对土地的权利并使之可以自由流转。经济、社会演进的现实也已经显示了这一改革的紧迫性,但相关官员说现在不宜进行这一改革。

劳动力是另一个重要的生产要素,要素市场化改革必然包括这方面的改革,即确保劳动力自由流动。更不要说,迁徙自由乃是法治、宪政的一个基本原则。但相关官员又为户籍制度改革设置了一个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前提条件:只有当农民和城里的居民所享受的福利一样时,才可以拆除户口藩篱。而按照目前的福利制度及这方面的改革安排,乡村人口的福利水平永远不可能赶上城市人口,于是乎,户籍制度恐怕真要万寿无疆了。

相关政府部门如此温吞的态度,倒是印证了改革进入攻坚阶段的政治判断。面对这样的判断,可以有两种心态:一种心态是,改革已经进入攻坚阶段,那就要更为勇敢地触及一些根本性问题,使体制改革实现突破。另一种心态是,既然改革进入攻坚阶段,触及一些根本性症结,那就慢慢来吧,或者干脆绕着走,让时间去改变现实。于是,政府每年都在改革,起码文件都在宣告要深化改革,但这些改革始终不能解决根本性的体制症结,改革变成了例行公事。

这也许是改革疲劳症的症状之一。现在人们纪念改革三十周年,但改革其实经历了相当明显的转折,而整个社会,从执政党、政府,到普通民众、知识分子,对于改革的态度,其实也发生过相当剧烈的起伏变化。大体说来,上世纪80年代,改革是大多数人的共同心声,民众通过自发的制度创新突破旧体制,政府则通过自我突破认可民众的创新,推动体制转轨。

90年代之后,市场化方向被官方意识形态确认,改革更多地由政府来主导。这一改革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但是,这种经济高速增长是在一个仍然扭曲的制度框架中展开的,因而同时造成了很多经济与社会问题,最明显的是部分群体的福利在改革中相对降低,社会新增财富在不同群体间的分布严重不均。这种局面导致部分民众对改革本身产生怀疑,这种怀疑在2004-2005年的改革反思大讨论中有很多表现。

面对这种情形,政府投入主要精力用于增加福利供应,以解决日益严峻的财富分配不均问题。正是在此前后,高层也宣告改革进入攻坚阶段。但对于政府来说,增加福利供应显然比进行改革似乎更紧迫。当然,换一个角度看,增加福利供应也比改革更容易操作。毕竟,改革涉及制度性问题,涉及利益的巨大调整,而那些利益,比如国有企业的利益,户籍制度的利益,都是难以触及的,主持改革的部门也不愿去触及这些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有些曾经参与过20世纪80年代改革的德高望重的人士不断呼吁改革,但改革还是变成了例行公事。于垄断部门,人们已经议论再三,但迄今仍然看不到任何比较有效地约束这些部门的改革方案。政府对改革的这种心态,自然也会传导到社会上。既然政府不愿或无力出台解决根本问题的方案,大多数民众乃至舆论,也就对于解决这些问题不再抱多大希望。对那些无关痛痒的改革措施,人们也就不会有多大兴趣了。

中国的改革尽管进行了三十年,一代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在改革触及一系列根本问题的时候,各个方面对改革的热情、推进改革的政治意愿却似乎减弱了。那么,改革还有可能进一步推进吗?推进改革的动力究竟何在?这是一个关系改革前景的重大问题,人们在等待有人给出确定的回答。

不过,既然改革所设定的基本目标依然没有完成,而民众始终具有变革诸如户籍制度、垄断制度、土地制度等不合理制度的意愿,则人们对于改革的热情其实很容易再度燃烧。问题仅仅在于政府各个部门是否有解决那些问题的决心。而政府是否有这种决心,又取决于民众突破这些旧制度的意愿有多强烈。这又是一个互为因果的循环,谁会率先打破僵局?

(作者系知名学者)

胡  平:简评台湾总统大选

台湾总统大选尘埃落定,国民党的马英九胜选。选举结束后,胜者与败者都显示出可贵的君子风度。在此,我们谨向马英九先生及其代表的国民党致贺,也向败选的谢长廷先生及其代表的民进党致敬。

记得8年前,国民党败选,交出总统大位,我曾撰文强调”国民党败得光荣”。因为”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国民党是第一个服从选票的裁决,将最高权力拱手相让的执政集团。国民党的这一次失败,甚至比它以前的许多胜利还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次民进党败选,我同样要强调民进党的光荣,在开创台湾民主的进程中,民进党人英勇奋斗,前赴后继,功不可没;在过去8年间,民进党又为台湾民主的巩固与深化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包括它的过错,有些也和它的成就相关联。譬如第一家庭被告上法庭,这固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它却彰显出司法的独立性。一方面,民进党由于一味强推台湾主体意识而遭受挫折,另一方面,台湾主体意识的整体提升确实也离不开民进党的大力推动,如此等等。

有学者提出,如果一个威权社会在民主转型的过程中,能成功地经历两次政党轮替,那就意味着那里的民主制度已经巩固。道理很简单,两次政党轮替,表明了那里的选举基本是公平的,政治是开放的,政府的权力是受到制约的,军队是中立的,司法是独立的,选民是自主的,不是被操控的。两次政党轮替也表明,原先的威权主义政党和反对派都实现了自身的转型,他们都能遵从民主规则,接受选票的裁决。当事实证明,台湾的两大派政治力量都赢得起输得起,拿得起放得下,台湾民主制度的成熟与巩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众所周知,和大陆相比,台湾保留了更多的中国传统。同时,台湾也比大陆更为现代化。由此可见,共产党不论是抬出国情作挡箭牌拒绝民主,还是以埋头发展搞现代化的名义拒绝民主,统统都是站不住脚的。

在这次总统选举的同时,台湾还进行了两项公民投票即公投,其中一项是民进党提出的加入联合国,一项是国民党提出的返回联合国。两项公投都没通过。没通过的原因是参加两项公投的选民都祇占全体选民的35%左右,远远没有达到公投法中关于投票者必须过全体选民半数才成立的规定,尽管在参加公投的选民中,90%以上投的是赞成票。

为什么有65%的选民不去参加公投呢?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对台湾进入联合国不赞成或者无所谓呢?当然不是。我们知道,在台湾,不论国民党还是民进党,绝大多数民众都希望台湾能获得它应有的国际空间,都希望能成为联合国成员。不过,国民党对于用公投的方式表达台湾人想进入联合国的做法有保留,对民进党方面的公投绑大选(也就是在总统大选的同时进行公投)的策略也有不满,于是就在立法院提出了”台湾人民要求前进联合国”的决议文。国民党的策略是用立法院的决议文取代公投。这表明它和民进党之间存在着微妙而重要的差异,但是异中有同,两党在坚持台湾是主权独立国家,应该获得国际承认这个大原则上的态度还是相同的。

民主选举,就其竞争性、戏剧性以及”费厄泼赖”(Fair Play)精神而言,都和体育比赛很相似。不同的是,在体育比赛里,赢得了冠军金牌,事情就结束了;而在民主选举中,赢得了最高权力,仅仅是事情的开始。马英九先生上台后,将面临一系列新的考验。其中,最严峻的考验是如何与大陆的中共专制政权打交道。过去,马英九先生年年参加纪念六四的活动,并宣布”六四不平反,统一免谈”。他公开反对中共迫害法轮功,迫害异议人士。就在这次选举期间,大陆又发生了藏人抗议遭到镇压的严重事件,马英九再次对中共提出严正抗议。我们希望马英九上台后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大陆的民主运动,支持大陆的民主转型。未来的几年十几年是极其关键的。要么,大陆将克服种种困难走上自由民主的大道,要么,我们将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强大、因而也更蛮横的专制霸权,它必将对全世界的自由与和平构成极大的威胁,而台湾则首当其冲。每一个珍视自由与和平的政治领袖都万万不可对之掉以轻心。

王  丹:柏杨对中国人权的关注

台湾著名作家柏杨先生不久前因病逝世,各界悼念文章很多,但是大多基于他的写作以及对台湾人权问题的关注。其实,台湾文化界有 几位的影响力是走出台湾,施于大陆的,社会评论如龙应台,诗歌创作如席慕容,音乐作品如罗大佑等都是代表。而开先河者,当属刚刚去世的柏杨先生。

1988年是中国大陆思想启蒙运动如火如荼的年代,各种思想理论层出不穷,但是来自西方的居多。而比较特殊的就是来自台湾的柏杨先生。当时我还是北京大学 的一年级本科生,也是思想启蒙运动的直接受益者。我仍然记得,柏杨先生那本《丑陋的中国人》在大学生中洛阳纸贵,大家对于他的嬉笑怒骂的风格特别有亲近 感,尤其是对他的关于中国文化是“酱缸文化”的评论更是无不倾倒。其中的历史背景是:八十年代的中国思想界,主流思想就是反思中国文化对于现代化的阻碍作 用,重新检视“全盘西化”的历史意义,柏杨先生的观点很快成为文化讨论中的一面旗帜。

那年柏杨先生第一次踏上中国大陆的土地,行程之一是到北 大参观。学校当局忌讳他的犀利言论,不愿意扩大他的影响,特意安排了一场很小范围的座谈会。我有幸参加了那场座谈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柏杨先生。记得那次 座谈会上,大家提出的问题几乎都是围绕中国的文化复兴和政治改革等热门话题,可见当时大家对柏杨先生的观点的重视。一直到今天,当柏杨先生去世的消息传到 中国大陆的时候,网络上还出现了题目为《柏杨先生走了,中国人却依旧丑陋》这样的文章,可见他的思想对大陆的影响穿透了时间,绵延久远。

柏杨 先生在台湾以捍卫人权著名,但是在台湾可能不知道的是,他对人权问题的关注也延伸到了中国大陆。 1999年我第一次来到台湾,当时有人提议去拜访柏杨先生,我那时觉得先生八十高龄,听说身体也不是很好,因此不想打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听说了以 后,在夫人张香华老师的陪同下,居然亲自来到我住的饭店看我,让我受宠若惊之余也十分感动。因为我知道,他来主动看我是因为我参与“六四”的背景,他对中 国的民主与人权状况的关切由此可见一斑。

更少有人知道的是,柏杨先生对大陆人权状况的关注也落实到了行动上。 1989年六四事件爆发,海外中国人权运动人士在纽约成立了“中国人权”组织,柏杨先生慨然应允出任理事会理事,与现在在东吴大学任教的黄默先生是唯二的 来自台湾的理事会成员。八年以前,旅居纽约的华人历史学者司马璐先生成立“中华学人联谊会”,集结了一批流放在美国的中国知识分子,柏杨先生也在司马先生 力邀之下担任理事至今。前年我接任会长,本想找机会请示柏杨先生如何推展会务的事情,结果如今也成了无法完成的心愿。

在台湾经常听到有人讲,面对大陆,台湾无力发挥影响。这种看法的错误,从柏杨先生对大陆文化发展,政治进步以及实现启蒙方面的影响力就可以得到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