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宜三:与笑蜀对谈录

 

【提要:三年人祸期间,只听说饿死了三千多万人,没听说饿死了三千多万头牛或三千多万匹马。我们伪国家五十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恰恰是:祸国殃民、是破坏每一个人的基本生存条件和做人尊严!拆散美满夫妻、摧毁幸福家庭,最新例子是把师涛关起来,再逼他新婚三个月的妻子离婚!为了孩子的文盲、穷困、痛苦、愚昧而努力破坏教育,这只要看看遍布各地的金碧辉煌的党政机关办公大楼和破烂的中小学校舍,看看农村几千万儿童的失学、流浪和当血泪童工。山西黑窑童工事件是国家犯罪,是执政党违宪、失职!党妈妈原来就是狼外婆,牠和黑心窑主、黑心矿主本是一丘之貉,整个中国就一间暗无天日的血汗工厂。】 

笑蜀:山西奴工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令人瞠目,令人气结! 

武宜三:更令人绝望,指对这个政权的绝望。但对上帝却充满着希望:因为这个政权已经疯狂到了如此无以复加的地步,上帝让牠灭亡的日子还会远吗? 

笑蜀:自认为自己的想象力并不差,尤其对黑暗的想象力并不差,对丑恶的想象力并不差,但黑暗到了这样极端的地步,丑恶到了这样极端的地步,仍然是自己做梦都不曾料到的。 

武宜三:那个后来成了诈骗犯的、红透了半边天的“儒商”就说过,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办不到的。人的想象力永远赶不上魔鬼的作恶,例如阳谋,例如教育产业化,例如稳定压倒一切,历来如此。 

笑蜀:那样的监工,那样的窑主,以及躲在窑主背后的形形色色的后台老板,他们还是人吗?用禽兽来形容他们,我认为一点也不夸张。甚至禽兽不如,因为禽兽不可能这样有计划、有组织地去吃人,并且把吃人形成为一个产业链。 

武宜三:他们本来就不是人,他们“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从延安文艺座谈会开始,批“人性”批了几十年,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把人变成禽兽吗?如果没有大规模的从人到兽的革命性转化,延安整风、土改、剿匪、镇反、三五反、反胡风、肃反、反右派、反右倾、四清、文革、血洗天安门、镇压法轮功,搞得起来吗? 

笑蜀:而且他们吃的不是普通人,他们吃的是孩子,是那些乳臭未干,本来应该享受呵护、享受温馨的孩子。他们却被诱骗和绑架到黑窑,在监工的皮鞭下,在狼狗的环伺下,披星戴月地劳作,饥寒交迫地劳作。他们连奴隶都不如,在监工的眼里,在窑主的眼里,他们不过是会说人话的动物而已,不过是牛马而已。 

武宜三:其实在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李鹏、江泽民、朱镕基、胡锦涛、温家宝眼中,中国人民统统都不过是会说人话的动物;是牛马?不对,此牛马还不如。三年人祸期间,只听说饿死了三千多万人,没听说饿死了三千多万头牛或三千多万匹马。 

毛高帝教老百姓一要怕不苦,二要怕不死。甘肃省夹边沟劳教农场关押的三千左右的“囚犯”,有近六成被折磨死了,只有六百多人活着出来,这是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需要;煤矿不断地、大批地死人,是为了建设非洲基地的需要;江湖污染,多少人死于癌症,是为了赶快捞钱的需要;多少农民、城市贫民有病不能治,只能等死,是为保证党和国家领导人永远健康的需要。所以再死几千个或几万个奴工或奴孩实在算不了什么。 

至于孩子嘛,《人民日报》前记者、反右受难者刘衡老太太说:我没想到,1957年6月8日以后,党妈妈竟然变成了狼外婆,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吃掉自己的儿孙。虽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孩子、红色江山接班人,也在所不免。所以现在中共中央委员们据说都成了美国人的爸爸或爷爷了。 

笑蜀:这是比奴隶制还要黑暗、还要丑恶一万倍的黑暗和丑恶。而这样的黑暗和丑恶,竟发生在现代文明世界,发生在当下中国!这是对所有中国人的羞辱,甚至可以说,这是对整个文明世界的羞辱 

武宜三:恐怕未必,起码外交部发言人秦刚先生、章启月小姐们就一定不会这样认为。他们会像告诉亲爱的各国新闻记者“每一个被征地农民都得到合理赔偿、每一户拆迁都有合理安置”一样,也会一本正经地、庄严肃穆地告诉您:我国每一个工人和农民工都在幸福地干活着,并愉快地收取丰厚的报酬着。 

笑蜀:就不提博爱了吧,纵然可以对他人的生死不闻不问,但,谁不爱自己的孩子?谁能够容忍自己的孩子落到那样的境地?但只要那样的奴工产业链存在,谁又能够担保,自己的孩子不会突然哪一天从自己的身边消失,而落入黑窑的魔爪? 

武宜三:我比起笑蜀同志来,算是马齿徒增;但总算见识了四十年前批《二月提纲》时把“博爱”批得狗血淋头的壮观场面;锦涛同志对此当然也是记忆犹新。现在您又来讲“博爱”,当心锦涛同志会送一顶“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给您载载,到时候看您还“笑”得起来不! 

笑蜀:那样的奴工产业链,因此不止是对所有中国人的羞辱,不止是对整个文明世界的羞辱,更是对我们,对看起来与此事似乎不相干的每个人的潜在威胁,亦即对公共安全的潜在威胁。 

武宜三:再威胁也威胁不到党的绝对领导,对于这一点,大家尽管放心。 

笑蜀:没有哪个人应该置身事外。 

武宜三: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拉屎和放屁。温家–宝宝同志不是说过,最小的事,乘以十三亿,都不是小事吗?请问,那些关系到“鸡的屁”的砖窑大业,我党领袖和干部们当然会事必躬亲、不会置身事外的啦。 

笑蜀:不单奴役人,而且奴役少年儿童,这是对人道的彻底颠覆,这是对于国家统一法制的彻底颠覆。这是一场叛乱,没错,这的确是一场叛乱,比打家劫舍更严重的叛乱,跟孙二娘与张青在十字坡开店卖人肉包子一样血腥的叛乱。 

武宜三:孙二娘比起后来成了陶铸夫人的曾志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共产党搞叛乱的历史已有八十年了,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绑票勒索,尤优为之,早就工多艺熟。开几座黑砖窑、黑煤窑,实在小菜一碟、游刃有余,值不得大骛小怪。 

笑蜀:这场叛乱显然提示我们,当地事实上已经出于一种紧急状态。奴役罪——这个文明世界最重的罪——在当地此起彼伏地发生而得不到遏制,说明当地已经不存在任何有效的治理,甚至已经不再属于文明世界,而已经沦陷了,成了那些吃人的禽兽们啸聚的山林。 

武宜三:中华大邦不见文明久矣,五十年多来庙堂之上盘踞的不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山大王,就是自诩为“人民的儿子”实为残民以逞的刽子手;不是口称爱国实为卖国的苏俄奸蝶,就是口称“八荣”实为“八耻”的客里空。瀛台紫阁不过是当代的分金亭、聚义厅。 

笑蜀:这种情况下,我们有权利质疑当地基层政府在整个事件中的角色,我们有权利质疑当地官员在整个事件中的角色。在这个问题上,完全适用举证倒置,如果当地基层政府以及当地官员不能以确切的证据,证明自己与当地全部的奴役罪行毫无干系,那么我们就有权利宣布他们有罪,即便法律不这样宣布,我们也有权利在道义上这样宣布,我们就有权利,把当地基层政府、把当地官员钉上历史的耻辱柱,让他们的子孙千秋万代地为他们蒙羞!道理很简单,那样大规模地,长时间地维持的奴工产业链,没有公权力的配合,是完全无法设想的 

武宜三:在江泽民或胡锦涛绝对领导下的“全国最高权力机关”首长吴邦国委员长教训香港人说:“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高度自治权来源于中央的授权。我国是单一制国家。香港特别行政区的高度自治权不是香港固有的,而是中央授予。中央授予香港特别行政区多少权,特别行政区就有多少权。” 

香港号称有“高度自治权”的“特别行政区”,香港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要看中央脸色,看“中央授予香港特别行政区多少权”而决定行止。山西没有一点自治权,而且就在天子辇侧,当地官员敢在整个事件中敢不看中央脸色吗?显然,这个黑窑,不,应该叫红窑,就像当年延安种鸦片一样,也是党中央的伟大战略部署呢。笑蜀兄千万不要小觑则个。 

笑蜀:所幸,毕竟是朗朗乾坤,那样的人类毒瘤不可能永远逍遥于舆论的阳光之外,那些令人震撼的黑幕,终于大白。因为中央政府的强力干预,国家机器终于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解救开始了,调查开始了。这固然是不幸中之万幸,但是这还不够。如前所述,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这不是普通的法律事件,这在本质上是一场叛乱,这场叛乱威胁着我们的公共安全,威胁着我们的社会秩序,威胁着整个的文明世界!对这样的紧急事态,必须运用雷霆之手段,予以迅速处置! 

武宜三:涉嫌黑工、童工的砖窑、煤矿遍布山西各地,其它省如广东、云南也有,为时数年。其实,从黑龙江到深圳,从上海到新疆,整个中国就一间暗无天日的血汗工厂。最新消息是:丢失的孩子有几千人,多位家长结成的的“寻亲联盟”,成员来自全国各地,有上海、四川、河北、安徽、山东的,还有来自新疆的。 

批示表演又热热闹闹开锣了: 

胡锦涛批、温家宝批、吴官正批、李长春批;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华全国总工会主席王兆国批; 

中华全国总工会书记处书记、纪检组长张鸣来批; 

中共山西省委书记张宝顺批、山西省省长于幼军批;山西省副省长靳善忠批; 
     
中共山西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山西省公安厅公安厅厅长杜玉林批,山西省公安厅公安厅副厅长李富林批;
 

你批、我批批、大家都批批批! 

但是,从中共总书记到洪洞县太爷的批示,虽然有几百几十张,但赶不上一张擦屁股的手纸顶用。山西各地的公安派出所和警察根本不尿他那一壶。 

这不是政令不出中南海,这是双簧戏。君不见,一面说尊重《宪法》,一面把陈光诚关进牢里;一面说“民主是个好东西”,一面又堵李昌玉的嘴…… 

笑蜀:换句话说,既然是叛乱,就需要平叛,就需要动用国家暴力,对所有黑窑如秋风扫落叶予以彻底摧毁!对所有监工、对所有黑窑股东和老板,予以坚决镇压!对于所有后台老板,即便他们躲到九霄云外,即便他们老到风烛残年,也要把他们揪出来,该进监狱的进监狱,该上绞架的上绞架,一个也不宽恕! 

武宜三:我们贵国的暴力有的是,但那是用来对付失地农民、下岗工人、拆迁市民、闹事学生、上访寃民的,岂可用来对付亲爱的窑主、矿主。 

笑蜀:国家的职责是什么?国家的职责主要就是保境安民,就是保障每一个公民的基本生存和基本尊严!为了每一个家庭的欢聚,为了每一个孩子的欢颜,国家机器的铁拳应该朝着黑窑高高举起,把它们砸成粉碎! 

武宜三: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我们伪国家五十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恰恰是:祸国殃民、是破坏每一个人的基本生存条件和做人尊严!拆散美满夫妻、摧毁幸福家庭,最新例子是把师涛关起来,再逼他新婚三个月的妻子离婚!为了孩子的文盲、穷困、痛苦、愚昧而努力破坏教育,这只要看看遍佈各地的金碧辉煌的党政机关办公大楼和破烂的中小学校舍,看看农村几千万儿童的失学、流浪和当血泪童工。 

山西黑窑童工事件是国家犯罪,是执政党违宪、失职! 

最后声明:笑蜀先生对本对谈及武宜三先生言论不负任何责任。

卫子游:什么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有没有前途?(中)

 

中国俄国等落后国家为什么能走上社会主义道路?

弄清了社会主义的核心词是“控制”之后,再来解释为什么中俄等落后国家会兴起社会主义热潮,而西方民主国家却不走社会主义之路,就比较方便了。 我不是文化决定论者,但反对马克思把经济作为解释国与国之间集体政治选择存在差别 的核心要素,认为这种解释应先从文化入手。对一国的政治选择的影响力,文化传统与 经济相比,传统应该在先。今天世界上近两百个国家经济发展程度千差万别,与其文化 传承的千差万别不能说没有某种对应关系。传统能影响是否选择某种经济形态,经济却难以选择传统。一个民族文化传统对其长远的政治制度和即时的政治选择具有范式的作用,与文化传统相比,经济因素只能摆在第二位。

从文化层面讲,俄国属东正教文化。拜占廷沦陷之后,俄国更是以拜占庭的接班人—— 东正教的领袖自居。在基督教的绝大部分历史中,教权与王权分离,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东正教却实行“一元化领导”,世俗的王权至上,控制一切,教权屈居于 王权之下。在东正教国家,凯撒的固然归凯撒,上帝在人间的事务,也得问问凯撒乐意不乐意。在俄国,皇权向社会各个方向延伸的历史也许可追溯到蒙古人对莫斯科大公国 的奴役性统治,但公认的时间是从彼德大帝时期开始。在彼德大帝统治之下,即使王公贵族都得任由其驱使,其私生活都不得自由,必须服从和服务于国家要求。沙皇的独裁 统治到叶卡捷林娜女皇当政时期各个方面均臻于成熟。叶卡捷林娜女皇给了贵族一定程 度的自由,但这种自由仅限于统治集团内部,对社会大众,其控制之严苛,并无多少改善。给予贵族一定程度自由的目的是为了加强统治集团内部的团结,使得对公众的控制 体系更加稳固。到19世纪中期,沙皇管制一切不仅正当,而且必要的观念在朝野间基本 确立下来,内化为这个民族的思维范式。直到今天,在有当代彼德大帝之称的普京身上 ,我们仍然能看到这种专制文化的影子。正因为拥有如此深厚而顽固的专制传统,俄国接受以对社会进行全面控制为目标的社会主义思想特别容易。由沙皇的独裁,改为布尔 什维克党中央和领袖的独裁,只需要把名称换一换就成。对社会成员来说,行为方式和 对政府及他人的预期无须发生太大改变。以前无条件服从皇帝及官僚,现在无条件服从 领袖及“组织”,感受差别不是太大,公众接受并配合这种变形的控制,几乎是顺理成 章的事情。以臣民接受沙皇统治,与以无产阶级主人的名义接受领袖控制,后者还增加 了几分盲从的积极性。

与俄国一样,中国几千年的传统,也是实行的皇权一权独大。皇帝及其官僚组成的管制 网络,虽然没有实际掌控普天之下大大小小的一切事情,但却一直保留着对臣民人身的 生杀予夺和任意奴役驱使之权,财产的授予和没收之权,司法裁判之权,对思想言论进 行教育、鉴别和管制等无限广泛的权力。今天我们称之为基本人权的所有方面,虽然不 能说全部,也是接近于全部,都在统治者的的管制权限之内。在强大而宽泛的政权管制 面前,臣民无所遁形,如果再加上无孔不入的道德控制,臣民根本不存在安全的自主选 择空间。哲学方面,被现在的国学家们津津乐道的“天道观”,里面就暗含有一元的一 个超越性的心智主义成份。从政治哲学的层面说,“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 王臣”,“国不可一日无主”,社会不应脱离管制,强大的皇权不仅正当,而且缺少不 得,等等极权观念几乎具有与“公理”同等的地位,给皇权的存续和无远弗盖提供了充 足的合法性支撑。中国古代哲学的三个主要派别,虽说对中华文明各有贡献,但在皇权 的至高无上方面三家合谋。三家学说的根本,都以服务于政权对社会的控管为己任,不 同之处只在于控管的方法和程度小有区别。儒家学说以国家和社会的整体利益为本位, 以维护君臣父子的等级社会秩序为核心,儒家圣贤的目标是把整个社会都纳入这个秩序 之内以实现人间大同。儒家的个人是先把外在的道德律令内化,从内克制自身,然后达 到外在适应社会控制并进而获得控制社会之权的个人。儒家的个人,需要放在社会背景 之中才能获得价值,以自我奋斗达到自我实现的个人主义道德观在儒家学说里得不到认 同。用现在的眼光看,儒家学说并非全无价值,其民本论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对王权有 一定程度的约制,但由于其把制定法律和任用百官的权力拱手送给皇权,且没有从根本 上否定皇权拥有对臣民生杀予夺之权的正当性,更缺乏对个人自主空间的辩护,因此这 种学说对君主的约束力是非常有限度的,软性的和非制度化的。韩非商鞅的学说,支持 最高统治者拥有口含天宪的权力,个人虽有家族体制保护,但郡县制、连坐制等摧毁了 政权与个人之间的屏障,其所主张的法制,严密苛刻,几乎把臣民的权利剥得精光。臣 民在这种法制面前,没有什么是可保留的权利。老庄之学,对皇权虽有所消解,可惜流 于消极劝解,其给个人自由预留的空间缺乏一个坚固的保护层。

在像中国这样的大国,独裁专制仅有政府的欲望难以树立起来,即使树立起来了也不可 能长久,政权的稳固必须以得到臣民认同为基础。非常不幸的是,专制独裁在臣民这里 获得了广泛认同。控制有理,不施以控制就会乱等从中国有限历史中得出的经验之谈, 在中国深入人心,不仅控制政权的一方如此看,而且被控制者对统治者的种种控管措施 也如此理解,从而甘愿接受奴役。“国不可一日无主”在民俗中被翻译成“蛇无头不行 ”。质疑和背叛皇权者在朝廷上被打为无君无父,民间则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作回应。经常性的战乱,使得皇权以天下大乱胁迫万民奴役天下获得正当性。

由于中华文明中缺乏上帝,也缺乏对古希腊罗马文明的认知,对圣贤的崇拜置换了对上 帝的信仰,对人间非凡心智的迷信窒息了对人与人平等的诉求。在民间,虽然也偶见诘 难专制抵制控制意志自主的萌芽,但更多的是对救世主般人物的崇拜和预期。中华文明 中对道德和智慧的崇拜具有十分强大的传统,并且这个传统呈现出官方民间二元同构的 特征。中国政治史上和民俗中制造出了一个又一个超人。这些超人通常具有“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般的文才武功,拥有非同寻常的道德、智慧与能力。他们忠君 报国,孝顺父母,上知天文,下识地理,掐指一算间便能知过去未来,道德哲学政治历 史地理天文数学物理诗词歌赋音乐无一不精,无一不臻于化境,还外加风流倜傥,洞幽烛微,随机应变,江山社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制造出一个又一个超人的神话。中华文 明中,官方拥有对社会的控制权的正当性极少受到质疑,对控制权的质疑集中于效率, 以为只要控制的效率足够高,便能产生良好秩序,反对控制主要限于反对控制权落于小 人手中,而通常并不怀疑控制权本身。只要控制权能交付贤能之士,便是正当的。在这 个方面,君臣同谋,官民合谋。共同视对社会对国家进行全面的、有效的控制正当合 法
。在中国传统中,无论官方,还是民间,把每一个人视作自己责任人的观念相对比较 淡薄,对超人迷信,使得中国人在要么成为超人,要么指望超人的两极间摇摆。一般民 众,通常把对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出现超凡脱俗的人能解救万民于水火(当然主要是解救 自己)的幻想中,这使得民众缺乏主动积极的公民精神,对政府的依赖相当突出。直到 今天,一点点小事,如上个月当市民吃不上猪肉时,第一反应就是找政府,要求政府出 来解决问题,若不解决,就责骂政府无能,不管人民死活。不知道,越是这样把各种本 该由市场由民间自主解决的责任推给政府,政府就越是强大,越是以侵害人民的权利为 正当。而人民就越是弱势。

控制论能够解释像中俄等这样落后的国家为什么竞相走上社会主义之路。也能解释西方 发达国家为什么不走社会主义之路。西方发达国家以基督教世界为主。在基督教社会中 ,政权要想对社会实现全面控制,相比而言,就要难得多。基督教世界是多元化世界, 不仅教权与俗权分离,而且在西欧,特别是英格兰等地,广泛存在着领主权对王权的制 约。国王的权限到封建领主为止,领主管辖范围内的事情,王权无权过问。国民效忠的对象不是国王,而是自己头上的领主。所谓“主人的主人不是主人,仆人的仆人也不是 仆人。”所谓“穷人的茅屋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神圣罗马帝国的中央政权不能 一杆子插到底,无论是教皇还是国王,谁也休想对社会国家实行全面控制。

不可回避的凯恩斯和罗斯福

用控制论解释东西方之间的政治制度,虽然可能受到文化决定论的讥弹,但困难却不在这里,这种解释真正的困难在凯恩斯和罗斯福那里。凯恩斯是主要活跃在上世纪三、四 十年代的英国著名经济学家,他反对放任的自由资本主义的“经济无政府状态”,主张 政府应扩大职能,扩大对储蓄与投资等更大范围的控制,认为增加政府控制能促进社会 正义与稳定。与古典的自由主义经济学说相反,从当时生产和就业情况迅速恶化的现实 出发,怀疑市场经济中的那只“看不见的手”——市场的自动调节机制能发挥作用,反对传统的国家中立政策,主张国家采用扩张性的经济政策,通过增加需求促进经济增 长。

“罗斯福新政”基本上是在“凯恩斯主义”指导下的实践。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 1933年就任美国总统后,为了带领美国走出30年代全球大萧条所带来的经济危机,一改 美国政府在市场秩序中消极的“守夜人”角色,实行一系列主动干预的经济和社会政策 ,在美国首次推出类似于“银行执业证”的制度,成立联邦储备银行以加强国家对银行 的管理和控制;通过国会出台《农业调整法》,成立农业调整署调控市场,对农业实行 强制性的减耕保价,规定国家向减耕减产的农民提供补贴,以维持农产品价格,在美国 首开用行政手段调节农业生产的先河;又力促国会出台《工业复兴法》,以恢复工业生 产为目标,成立全国工业复新署,实行变相的计划经济,将生产的各个环节置于国家监 督之下,以减少盲目生产,并由国家干预,调节企业关系和劳资关系;同时还举办救济 和公共工程,出台一系列法案以保护劳工权利,还建立社会保障体系,所有这些,被笼 统地称为罗斯福新政。实际上,罗斯福新政的核心内容,就是改变以往美国政府尽可能 少地介入社会与经济竞争的惯例,加强政府的控制权力。

“凯恩斯主义”对帮助英美等国家走出30年代的大萧条,以及二战后的迅速恢复起到了 良好作用,但是,由于其强烈的国家干预主义特征,试图以审慎思考制造出一个人为的 经济、社会秩序,不能不侵犯市场主体和人的自由,副作用十分突出,因而受到哈耶克 等人的批判。哈耶克将其由国家干预的经济之路称为“通往奴役之路”。在二战之后一 个时期内,这种批判并未引起应有重视,直到“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凯恩斯主义 ”导致的通货膨胀和行政扩张等问题日益突显,同时在解决大规模失业时失效,这种批 评才为人们所接受。从1970年代起,国际上,“凯恩斯主义”逐渐让位于一种根基于未经管制的贸易和市场的经济意识形态。这就是新自由主义。极端的新自由主义主张福利 国家制度应该被撤销或民营化。这种理论相信自由市场的力量,认为自由市场、自由贸 易、和不受限制的资本流动,将能创造出最大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的利益。因此,新 自由主义者要求政府的管制最小化,特别是政府对经济的直接干预最小化。由于新自由 主义过分强调市场和效率,严格按这种意识形态行事,将不能很好地解决公平问题。所 以,最近几十年中一种被称为社会自由主义的经济意识形态在国际上也日益抬起头来, 这种理论虽然有时也被认为是新自由主义中的一派。社会自由主义主要把眼光对准社会 不平等问题,信奉机会平等,主张资本主义与福利主义并行,认为自由市场不可完全自 我约束,政府的干预是必要的,是为了确保有足够的自由。因此主张以自由的市场竞争 为前提,政府进行适当的干预与监督作补充。

罗斯福虽然以其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卓越领导才能至今仍然广受尊敬,但其试图扩大对 社会控制的努力却并不为人们完全认可。即使在其生前,反对罗斯福新政的力量就十分 强大。美国联邦法院被称为反对新政的堡垒。罗斯福控制社会和经济的努力达到最高峰 时,甚至想以不惜损伤美国三权分立的宪政架构为代价,来减少新政遭遇的阻力。由于 新政中的《工业复兴法》等多项内容侵犯企业自由,涉嫌违反美国宪法,联邦法院裁定违宪而被停止执行,罗斯福一度计划用行政手段干预司法,以掺沙子的方式改变联邦最 高法院的结构,然而,这一改造联邦法院的计划,却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最后不 得不束之高阁。今天,在美国一些领域虽然还能看到罗斯福新政留下的遗产,但其试图 扩大行政控制的努力无疑已经被美国政府所扬弃,减少行政干预,让人民享有更多自由 ,是从里根到布什等历届政府的基本政治纲领。

──《观察》首发

秦 耕:郭飞雄案件的后极权特征

 

后极权与极权有许多区别,我认为至少有一种区别是,后极权也许不像极权那么恐怖、疯狂和邪乎,但后极权比极权更丑恶、滑稽和下流。如果说极权是庄严的,那么后极权就是滑稽的,如果说极权是专业演员的正式演出,那么后极权就是业余演员的临时娱乐,如果说极权的演出者是为了一个自以为神圣的目标,那么后极权的演出者只是为了拿一笔数目具体的出场费。郭飞雄案件固然是当局对公民维权运动的一次赤裸迫害,但这种迫害过程却打上了明显的后极权特征。

在一年多的时间内,郭飞雄先后三次被抓捕入狱,第一次是在北京,因为涉嫌策划反日游行,关押两个多星期后被释放,第二次在广州,因为帮助太石村农民维权,关押四个月后释放,第三次还是在广州,这次的罪名与政治无关,是一个“非法经营罪”,但一关就是十个月。根据共产党的法律,非法经营罪的罪过比前两次的政治罪要轻得多,但根据这个新找到的罪名,对他不像前两次一样抓了放、放了抓,吓唬吓唬而已,这次是真抓,抓了不放,关入黑牢,不判刑罚誓不罢休。

当局玩弄“政治问题非政治化处理”的把戏,把一个政治异议者以“非法经营罪”投入黑牢,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显然是对传统政治的一种当代恶搞,把政治娱乐化、小丑化。这当然是对政治对手的不尊重,但也是当局对自己的不尊重,贬低对手的同时也在贬低自己,弄脏了所谓政治文明,也弄脏了法律。我从来不认为极权者会有幽默感或娱乐精神,后极权时代对政治的这种恶搞,恰恰是一种厚颜无耻,就像一个拒绝退休的演员,宁愿说笑出丑、自我作践也要厚着脸皮继续把持舞台,令人恶心。

一个政权在不长的时间对一个人三度抓捕,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出当局对他的愤怒程度,可以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治郭以罪、陷郭以狱,决不甘心,但这种反复无常的行为同时也暴露了当局的心虚气短、犹豫不决和缺乏自信。当局对郭飞雄如此抓了放、放了抓,固然可以惩罚郭飞雄本人,对他百般羞辱,使他吃尽苦头,也宣泄了极权者对他个人的非理性仇恨。但这种恶劣的后极权式的行为,不是没有代价的,其代价就是严重败坏了自己制定的法律的尊严,告诉其他公民法律就是儿戏,给其他守法公民做了一个极其恶劣的示范,使其他人轻视法律、嘲笑法律,使人们看清了中国法治脆弱的、虚伪的本质、看清了法律与正义之间的实际距离有多么遥远。以这种方式惩罚异议人士,惩罚得越多,对极权体制本身的伤害也越大,可以说每一次对异议者的惩罚都是专制体制的一次慢性自杀,将它的专制恐怖能量,通过这种恶搞的方式一点一点消耗掉,最终在它的人民面前威风扫地、颜面尽失,就像一只羽毛掉光的火鸡。一个丧失了表演才能又拒绝退休的演员,越是以自我作践的滑稽方式企图延续自己的舞台生命,其舞台生命就越是丧失得快——他的每次努力不但达不到吸引观众的目的,反而招来嘘声,只能使观众更快的唾弃他。

想惩罚一个不肯对极权制度驯服的异议者,却不敢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进行,不敢正面进攻,只能采取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借题发挥的变态方式,一个中国社会的观察家如果能够成功忍受自己的恶心,则可以从中看到值得乐观的方面。极权体制已经丧失底气,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形象不像宣传的那样堂皇了,这个体制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已经不一样了,体制的最高权力者和下层的执行者之间已经出现间隙,下层具体执行者宁愿采取应付差事的方式,也不肯让自己承担过多的道德压力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给郭飞雄罗织罪名,依据的是十年前发生的事,即便郭在十年前真的有过非法经营的事实,现在也早过法定追溯期限了。如果我的这个判断成立,这次罗织罪名对郭飞雄的惩罚,则更加恶劣。尽管如此,仍未丧失其后极权特征。
谨以此文声援即将面临审判的郭飞雄先生。

2007-6-16
──《观察》首发

滕 彪:被遗忘的谎言——就《成都晚报》事件致中宣部长和教育部长的一封信

 

部长先生:

作为党和政府主管宣传教育和意识形态的领导人,两位一定知道了前不久发生的令人尴尬的事情。今年六月四日,在成功平息反革命暴乱十八周年的日子里,《成都晚报》的分类广告中竟然出现了一则“向坚强的64遇难者母亲致敬”的广告,尽管这则只有十三个字的广告放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但经过境内外反动势力和别有用心的媒体的炒作,竟在坊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虽然这是一起低概率事件,但是你们对这个事情还是很重视的:派工作组调查情况,对报社进行整顿,暂停相关版面,开除相关编辑人员和员工,让广告代理公司的总经理写检讨进行深入反省,加强思想警察的警惕性,等等。

现在问题总算基本查清了:原来,刊登六四广告的那个人是直接到钟声广告公司总台去办理刊登事宜的,梁丽等三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负责接待,由于这三个人不知“64”代表什么,当他(她)们询问时,得到的回答是“一起矿难发生的日子”。反动势力无耻地利用了我们的无知青年。不过我还是和你们的感觉一样,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场意外事故而已,并不是我们喉舌的一次小规模起义。

不过这件事情的教训是深刻的。作为时刻关心我国思想教育战线和意识形态战场的一个普通公民,我也觉得有必要向你们唠叨几句,于是就有了这封信。

是不是我们的历史教育和政治教育出了问题?这么多年轻人竟然对“六四”一无所知?一九八九年以及随后几年,我们在宣传“六四”反革命暴乱的问题上可没少花钱,连篇累牍的讲话、报告、采访、社论,通缉学生要犯,抓住幕后黑手,纪念首都卫士,出版“六四”书籍,加强思想汇报工作。还要列为高考中考时事政治的重点题目。新闻、出版和教育战线的工作者,为树立正确的“六四”史观、牢记历史教训做出了卓越贡献。为什么这些年没有关于“六四”的宣传报道了呢?难道它不重要吗?难道我们缺少经费吗?难道新的一代对“六四”很了解吗?难道对“六四”有重新的定性吗?都不是。平息“六四”风波和伟大的无产阶级大革命一样,都是我党我国历史上的重要事件,不应将它们遗忘。领导的英明决断和军队的丰功伟绩,都是值得我们崇敬和纪念的。就算缺少经费,也应该想办法解决;如果版面紧张,可以把娱乐新闻挤掉嘛,我党的优良传统和成功经验就是讲政治、政治优先。忘记历史,就无法保证历史的悲剧不再发生。退一万步说,就算仅仅为了避免类似《成都晚报》事件的发生,也不能忽略重大历史事件的正面引导和宣传教育工作。顺便提一句,编辑和广告部员工遭到开除是极不公平的,不知道“六四”岂是他们的错误?矿难这么多,哪一天不是矿难的纪念日?他们不也是遗忘教育和宣传不力的受害者吗?

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地宣传“六四”真相、出版“六四”书籍、开展全民大讨论呢?舆论阵地,你不占领它,反动势力就要占领它;不用正确的、革命的思想引导人,就会让错误的、虚假的东西蛊惑人。这些年来,我们的媒体和学校课堂,对“六四”问题,像约好了一样,都避而不谈。甚至当那些臭名昭著的动乱精英、残余的动乱分子和反动知识分子发表极为荒唐的言论时,叫嚣要重新评价“六四”时,我们的媒体也不公开进行驳斥。为什么不呢?丁子霖教授和其他一些人组织了所谓的天安门母亲,还有名有姓地列出了189个“六四”遇难者,这显然违背我们早已作出的历史结论,为什么不加以驳斥?按图索骥找出这些人的死因,然后公开在报刊上予以澄清,这并不困难。蒋彦永医生还信誓旦旦地提到用国际禁用的开花弹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这有什么依据?应该让丁教授、蒋医生和从不撒谎的外交发言人和意识形态专家在电视上公开辩论,逼他们拿出更充分的证据来;拿不出来,依法治罪。还有一个叫《天安门》的纪录片,一些名为《中国六四真相》、《六四遇难者》、《六四清场实录》的书,为什么不让它们公开出版?在这些充满谎言和虚构的作品后面加上一些反驳和评论,该是多好的反面思想政治教材?我们可以找到成千上万的见证人,证明六四屠杀之说纯属子虚乌有。那张有名的王维林只身挡坦克的照片,也迷惑了很多人,应该找到王维林本人,让他现身说法,事实胜于雄辩,他手上肯定还有当年不在现场的证明。

真理越辩越明。在言论自由的条件下,正确的或真实的一方将胜出;我们马列主义者、毛主义者、三个代表主义者站在真理一边,因此我们将战无不胜。——如果你们没有这个自信,至少应该相信:说话多的一方将胜出。

不能用遗忘来教育下一代。人们不能不知道“六四”,人们不能不知道一个真实的“六四”。人们必须记住王实味、储安平、林昭、王申酉、遇罗克、李九莲、张志新、李慎之等等著名的捣乱分子所作的坏事情,就像记住革命领袖一样。只有记住黑暗和耻辱,才能认识到今天的人们的光明和光荣。

每个人的头脑里必须装着正确的东西。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不是一场矿难发生的日子,不是什么争民主争自由的纪念日,而是境内外反动势力蓄谋已久的反革命动乱被成功平息的日子,是人民政权经受了洗礼而傲然于世界之林的日子。

为了更好地与谎言作斗争,我们必须首先同遗忘作斗争。——这不是单指“六四”,万一某一天,有人利用年轻人的无知,在报纸上刊登“向真善忍的大法弟子致敬”,编辑还误以为是日本法师的广告而加以通过,这可如何是好?

三思。

滕彪

2007-610

谢 泳:对历史保持温情和敬意

 

书架上有一本192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国年鉴》,厚厚一大册,因为时间的关系,书已泛黄。年鉴是资料性的东西,作为书来读的时候极少,如果遇到了涉及那个历史时期的史料,有时会拿出来查阅一下。商务当年出版的此类书很多,我有几种,编辑水平都很高。像《重编日用百科全书》(1934年出版),三大册,保存了当时很多重要的史料。如果研究民国时代的日常生活,特别是日常生活中的器物,这套书很有用,我对民国时代一些事情的认识,就与常常翻看这本书有关。

《中国年鉴》出版时,北伐还没有成功,但从年鉴收入的各种资料看,这个社会还是在努力,并很有一些新东西。

我们读历史,如果先从资料下手,有时反而会更容易看到真实的情况,而再好的教科书也难免有误导人的地方。看这本年鉴时,注意到两件小事,特别有感慨。一是那个时代真是落后,人民真是贫穷。书中有一个“中央任用各官赴任程表”。是规定官员任命和到任的期限,当时分为“有交通的地方”和“无交通的地方”。

以北京为中心,到顺天要十日,直隶十五日,奉天二十日,吉林二十五日,龙江三十日,山东二十日,山西二十日。这是有交通的地方,而没有交通的地方,我们今天听起来真是恍如隔世了。到热河三十日,陕西四十日,甘肃七十日,四川六十日,广西六十日,贵州一百日,云南一百日。往南到广东是三十日,江南其它地方也要二十日。最远是新疆,期限为一百六十日。

从官员赴任的期限看,那时社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大致可以有一个了解,当时中国只有极少的工业,所有现代化的东西还只停留在观念里,这是它落后的一面,对于这一面,我们今天是完全有资格来给它一个评价了。但在另一方面,我们却不一定有资格来评价它,这就是当年的政治结构和地方自治。

比如1911年颁布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大纲》,整个框架体现了现代宪政思想的理念,《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中已有这样的规定:“人民之身体非依法律不得逮捕拘禁审问处罚;人民之家宅非依法律不得侵入或搜索;人民保有财产及营业之自由;人民有言论著作刊行及集会结社之自由;人民有书信秘密之自由;人民有居住迁徙之自由;人民有信教之自由。”它在宗教一栏中列出的就有:孔教、道教、佛教、回教、犹太教、基督教等,而且对外人在华的教会人数、神职人员、团体和所有活动都列表统计,非常真实。

《中华民国宪法案》第四章是关于国会的内容。参众两院议员选出办法,大体与美国相同,参议员按地方议会及选举团体选出,众议员按人口比例选出。具体条款我就不说了,只说两条:第四十六条规定:两院各得受理国民之请愿;第四十七条:两院议员得提出质问书与国务员或请求其到院质问之。

民国初年的宪政历史本来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有人认为并没有落实,只是一场闹剧。我以为不能这样看,民初的宪政历史是有问题,但那个问题是宪政实现初期必然要经历的过程,此点当年许多宪政专家都已指出过。更重要的是要看那个宪法的内容有没有与世界文明主流融合的倾向,如果在这个意义上来评价民初宪政历程,我以为就比较符合实际。

我手边还有一本1946年申报馆出的《申报上海市民手册》,对于上海第一届市议会选举的整个过程记载甚详。我把它的条文和选出来的议员仔细对比了一下,感到很有启发。

这本手册还附了许多照片,其中就有当选市参议会议长的潘公展宣誓的照片。我查阅了当选市参议员的简历,有两个感觉,一是文化程度很高,多数人有大学和留学经历;二是相对年轻,基本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为主。整个宪政的设计和操作过程基本上是以欧美宪政历史为参照的。

手册对于这次完成了的市参议会的选举有两个评价:

一是:“民主政治的基础,基于民权的运用,基于政府与人民平等权力的调和,务必使民选而受人民监督的政府,真正为人民谋福利,达到‘民治、民有、民享。’”

二是:“参议员是人民的代表,他们从社会各阶层,各区域,各团体中由市民投票选举而产生出来,代表市民参与督促市政,代尽言责。在这种意义上,上海市参议会的成立,实是全国政治迈向民主宪政的一步,它是人民争取民主自由的记程碑。”

了解了这段历史,如果再听到有人说中国人教育水平太低,宪政会把最坏的人选出来那种话,我是不大相信了。

民初中国的宪政历史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很多,但那些问题是操作中的问题,而不是能不能操作的问题。

中国现在是在乡村开始民主试验,西方对此评价甚高,这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多少有一点,总比一点没有要好,但这个评价如果过了头,就不对了。

我看过中国宪政专家、当时西南联大政治系教授张佛泉在《今日评论》(钱端升主编)上的一篇文章,他有一个意思是说,宪政在中国是一个新东西,而中国所有的新东西都是从城市开始的,他对当时中国已经开始的市县地方自治都提出了批评(而如今还只在乡村试行),他认为重要的问题不在那里。我想他那个意思在半个世纪以后,可能还有道理。

达赖喇嘛,一个坚忍的流亡者――在悉尼听达赖演讲

 

初冬的悉尼寒风骤雨,距歌剧院不远的WENTWORTH五星酒店冠盖云集(大家都打雨伞)。六月十四日下午,应邀在澳洲访问的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在他下榻的这间酒店对华人听众作了一场公开演讲。

虽然天气不佳,出席演讲会的人们还是早早就等在会场门外。达赖喇嘛还是具有明星效应的。演讲会由悉尼民阵组织。悉尼文化界人士,及不同背景的各阶层人士,还有华人各大媒体,共约两、三百人济济一堂。这是悉尼华人社区少有的盛会。

达赖喇嘛是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藏传佛教的精神领袖,一个深具政治敏感性的公众人物。由于复杂的政治原因,他总是给人予神秘的印象,在不同媒体上,他或被尊为圣灵,或被妖魔化为分裂者、敌对势力。事实上,他是一个坚忍的流亡者。他离开祖国已经四十八年了。华人同胞对他所知不多。这次,人们总算有了一个了解他的机会。

近距离接触达赖喇嘛,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平易近人的老者。他身穿黄色袈裟,袒着右臂,肩披红色披巾,左手腕上戴一块表,及一串珠链,慈眉善目,笑口常开,与近前的人们一一握手。这是他的品牌形象,没有见过他的人,也早就在各种媒体上熟悉了他的这一形象。

应该说,以他七十一岁的年龄,看起来身体仍相当健壮。

他的演讲时间不长,更多的时间是回答听众的问题,与大家共同讨论。他在讲话中时而用英语,时而用藏语,又说上几句汉语,风趣幽默,观点鲜明,论述简洁、扼要。他自己也喜欢在发言时哈哈大笑。感觉上,他的思维敏捷,记忆惊人,对一些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及有关数据都能清楚列举出来。

他的演讲主题就是主张宽容、和谐,注重内心的和平与安宁,以慈悲善良心境待人处世的人权理念。这也是佛教的基本理论。而他认为这些理论与现代科学的精神是相通的。作为宗教领袖,他以他自己的人生经验,对社会对世事的理解洞察,及天生的慈悲心怀,不懈地向听众弘传佛教的这种理念。这也是他在世界各地巡回演讲的主旨。无可否认,在当今浮躁的物质社会,这种宗教思想仍具有极其正面的意义。

这样一个善良睿智的宗教领袖,必然深具魅力。这种魅力来自他的人格和智慧,也来自他所坚守的道义。他深受爱戴、尊敬也是必然的。他虽是一个流亡者,却仍不失尊贵。世界许多国家的元首政要都会见过他,许多人都成为他的好朋友。1989年,他更荣获诺贝尔和平奖。

信众对他的崇敬就不用说了。演讲会现场就见到有些男女信众激动得不断流泪。一个专程从中国国内赶来的女信徒见到他时更是泣不成声。达赖应她的要求为她加持并一起照了相。这样的场景还是相当感人的。

谈到达赖喇嘛,就不能不谈政治,也无法回避西藏问题。达赖喇嘛在演讲中这样表述他的政治立场与观点:

他坚持不主张西藏独立,也不会搞分裂。他认为西藏留在中国的大家庭里,对藏民族有许多好处。他回顾了汉藏民族千百年和平融洽的历史,对汉藏民族团结的未来前景抱有信心。

他也表明支持胡锦涛主席提出建构和谐社会的主张。而他们与中国政府之间的和解正是实现和谐社会的一部分。

他以上这些话有点象是一个共产党员说的。他自己也开玩笑说,他是一半共产主义者,一半佛教徒。

他所要实现的西藏自治,主要是为了更好地保存西藏传统文化,保护自然生态环境。事实上现在各国各民族(包括汉族)也正在努力回归文化传统,提倡保护自然生态环境。因此这一要求符合世界历史潮流和人类共同价值观。当然,他也期望西藏的自治是一种民主的自治。但他没有将此作为前提。

客观地说,这样一个老人的思想立场观点,说他在搞分裂活动是很难说得过去的。他一直在谋求与中国政府和解,一直没有放弃这种努力。他们曾多次派出代表团与政府接触、谈判。中国政府也有过回应,但仍拒绝让他回国,并继续指责他在分裂祖国。

基于这样一种现实,根据达赖喇嘛所持的态度,目前中国政府解决西藏问题的条件已经相当成熟。人们无法理解中国政府为何不让他回国,以促成西藏问题的全面解决。

一般的推测,中国政府不让他回国的原因,是考虑到他在藏民中影响极大,担心他回来后引发社会动乱。但这样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达赖喇嘛已经明确表明不主张独立,他的凝聚力反而对稳定西藏社会有利。比如说让他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什么的,肯定不会天下大乱。就是从统战的角度,只是让他回来看看,感受祖国和西藏发生的巨变,也有利而无弊。

中国政府也许希望他老死在国外,这样问题就将不了了之。但更大的可能是,达赖喇嘛不在了,西藏问题依然存在。至少,藏民心里不会真正服气。

也应该看到,西藏谋求独立的可能性已很小。佛教也不崇尚暴力。如果说1959年的“平暴”不费吹灰之力,那么现在中国的国力军力就更难于挑战。青藏公路的修通则在战略上彻底消除了这一隐患。汉藏的和睦友好符合大家的共同利益。

与此相关的是,中国外交部一次又一次对接待达赖喇嘛的国家发出措词强硬的警告。这些警告既没有充分的理据,也没有实际的制约力,已经成为国际外交笑柄。

中国政府在处理西藏问题上应改变僵死的、教条的思维习惯,建立一种宽容大度的大国风范,以大智慧去化解矛盾,处理历史问题,实现真正的和谐。历史在变化,中国和中国共产党也发生了变化,达赖喇嘛也在改变自己。

达赖喇嘛还在继续流亡,仍在无奈地走他的路,一条还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和尽头的路。他自己则对在有生之年回到祖国怀抱存有信心。

港片兴衰30年--大陆人眼中的香港电影

 

《少林寺》在内地是一个神话,一时万人空巷,观影人数达到了5亿人次。当时的青少年不少都有看过不下十遍的经验,其中七遍为了学功夫,三遍则为了看牧羊女白无暇那撕裸的半截雪白大腿

《少林寺》之后不久,内地开始了录像厅时代。录像厅时代就像补课,将1970年代的香港主流电影——主要是“邵氏”和“嘉禾”功夫影片逐一放来:李小龙的《唐山大兄》、《精武门》、《猛龙过江》;成龙的《醉拳》、《蛇形刁手》、《师弟出马》……

1995年就在影院和录像厅放映的《大话西游》,几乎不被内地观众认同。随着VCD的普及,大学生们在私人空间的传读中,渐渐体会出了不同的意味。这种私人间的传唱最终在1998年达到高潮,通过网络席卷全国

“长城”、“凤凰”时代(1977-1984)

文革结束后,我们其实是看香港电影长大的一代人。

从1977年开始,内地的电影院开始放映香港电影,一代人的恐怖电影记忆是从《画皮》开始的。当时的电影发行速度很慢,看到《画皮》之前,各类传言先到,说到处都吓死了人。那时还是露天电影的时代,天要黑透,人要离家,正是聊斋谈鬼的好语境。大家受的教育都说鬼是子虚乌有,但《画皮》却将鬼俱像给你看,于是叫声一片,瑟瑟发抖,要命的还得走夜路回家。

那时我们不知道《画皮》是人家1965年拍的电影,而且电影公司有着内地背景。我们其实只能看到有相同背景的公司作品,所以以为香港只有两家电影公司——“长城”和“凤凰”。“凤凰”1977年拍摄的郭沫若所写的《屈原》几乎和内地一起上映,那里面的一段奴隶间的角斗,让我们第一次见识了武打场面。

接着,“长城”1964年拍摄的《三笑》风行内地,巡回放映了数年之久。期间,国人从“长城”、“凤凰”的时装电影《生死搏斗》、《巴士奇遇结良缘》、《怪客》等里看到了外面的一个并行却迥异的世界:长发男子、喇叭裤、双层巴士和豪华生活。

我们也不知道当时的“长城”、“凤凰”等左派影厂正在衰落,“邵氏”和“嘉禾”才是香港电影的主力军。

“长城”和“凤凰”的衰落从文革期间就开始了。我们可以从“长城”的头牌影星夏梦的出走可以看出一斑。

1967年初夏,经过一番刻意素衣打扮的“长城”三公主夏梦、石慧、陈思思等奉命组成香港电影代表团,来到“文革”运动开展正烈的广州,参加时事学习。

面对一片混乱的局面,夏梦感到极其陌生和遥远,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恐惧向她袭来。在广州,夏梦还意外地见到在香港已经风传因残酷批斗而自杀身亡的红线女,殊不知这只是奉命负责接待他们一行人的一种安排。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红线女与夏梦等人合影留念之后,神色黯然地对大家感叹:“嗨!我是很信命运的。”想当初在香港,红线女可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建国初期,她接受周总理的邀请,回到广州创办广东省粤剧院。红线女发出的感言,对夏梦来说是言者有意,听者有心。虽然不在内地,但身处由“左派”控制的“长城”公司,并非安全之地,遂决定离开香港,到加拿大定居。很快,夏梦以怀孕为由,向“长城”递交了辞职报告,迅速出境。

1982年,“长城”、“凤凰”、“新联”三家左派影厂合并成立了银都机构有限公司。成立之初,银都机构利用自己丰厚的内地资源,拍出了轰动一时的《少林寺》。

《少林寺》在内地是一个神话,一时万人空巷,观影人数达到了5亿人次。当时的青少年不少都有看过不下十遍的经验,其中七遍为了学功夫,三遍则为了看牧羊女白无暇那撕裸的半截雪白大腿,印证了以后读鲁迅先生关于看到女人的一截皓腕马上联想到一丝不挂的意淫经验。

但在香港本地,《少林寺》虽然突破功夫片历史最高卖座记录,但不敌许冠杰的喜剧片《最佳拍挡》,成为年度票房亚军。

不久以后,银都机构每况愈下,据资料显示,银都机构自1994年后就没有拍过一部影片。

主演过《画皮》、《金鹰》、《屈原》、《审妻》、《怪客》等影片的朱虹,可能是内地最熟悉的香港左派影星。她谈起后来的银都机构,显得黯然神伤,“提起银都我就非常伤心,现在它不拍戏还能维持,一拍戏就赔本,我们曾经用自己的理想和最低的收入支持发展起来的事业,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萎缩。”“上面派到银都机构任职的负责人既不是艺术创作人才,又不是企业管理人才,他们跟邵逸夫、邹文怀、吴思远这样的电影事业家简直无法相比,他们到银都来就是来当官的,有的人环境还没有熟悉就被调走,接着又有人来接班,这样怎么能制作好影片、管理好企业呢?现在银都机构连看剧本的人都没有,一批人天天在那混日子,原来银都机构还可以靠卖指标跟别人合作,现在连这个惟一的优惠条件别人都不再理会了。我这个人从来都比较乐观,但我看银都机构没有什么希望了。”

录像厅时代(1985-1995)

《少林寺》之后不久,内地开始了录像厅时代。

录像厅时代就像补课,将1970年代的香港主流电影——主要是“邵氏”和“嘉禾”功夫影片逐一放来:李小龙的《唐山大兄》、《精武门》、《猛龙过江》;成龙的《醉拳》、《蛇形刁手》、《师弟出马》……

课补完了,录像厅几乎同步放映着香港的热门影片。1980年代后期,我们的观影记忆已没有几部国产电影,大部分都是录像厅的香港电影录像。因为国产电影产量太低,而录像厅港片的更新速度让我们惊讶其电影产量的巨大,是时,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

现在的人热衷怀旧,并不是矫情,而是时代变幻太快,迅速有一些东西不可能再重现了,比如录像厅。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像追忆小人书一样开始追忆录像厅时代了。在那个娱乐形式单一的年代,信息交流闭塞,电视节目匮乏,由于有了录像厅的存在,又一代人可以挤在小屋子里,烟雾缭绕。黑暗中的他们虽然看上去寂静,私底下却上演着不比荧幕逊色的恩仇、青春、成长,这是社会的灰色地带。

一代少年的共同记忆——逃学,看香港三级片,但与大多关于等待的传说一样,三级片始终扮演着一个隐秘的情人,任人寻索,可遇不可求。

在录像厅里也能偶然碰到香港“新浪潮”电影,比如冲着刘德华去看的《投奔怒海》,当武侠片看的《蝶变》,当警匪片看的《边缘人》。只是那时不知道这些有点闷的旧电影是香港电影史重要的一页,其中的徐克、严浩、许鞍华、谭家明和方育平,都是以后的“大师”。——当我们认识到几乎所有的新电影都是旧的,而好多旧电影比新电影还新的时候,多少年已经过去了。

但在亲历者那里,1979-1983年的香港电影新浪潮只是短暂的激情。徐克说:“新浪潮”这个名字对我们来说帽子太大了,我们戴不上,因为我们都知道新浪潮是法国的电影运动。香港的新浪潮具体的定义是怎么样的我们也没有一个理论,只是当时有一群从电视台出来的导演,共同地朝一个方向走,这群人就叫做新浪潮了吧。这群人有本地的,有国外的,拍各种片子的也都有。当时有记者问我们怎么定义,我们也不知道。

那真是黄金的十年。美国学者戴维·波德威尔在《香港电影的秘密》一书里说:“纽约时报影评人对早期进口的一部功夫片有此恶言:‘尽皆过火,尽是癫狂’,当年的辱骂,竟变成今天的荣誉标志。”无数的经典记忆和录像厅联在一起:《英雄本色》系列、《赌神》系列、《倩女幽魂》系列、《黄飞鸿》系列、《逃学威龙》系列……还有《新龙门客栈》,这部片子一出,看过者奔走相告,说不出所以然,直喊太好看了。这部片子在录像厅里放了很久,——这大概是中国最早的市场化票房了,可能是录像厅时代最红的电影。

这个时代的尾端,诞生了王家卫。《旺角卡门》没让人记住他,到了《阿飞正传》,几乎是录像厅的毒药,有张国荣、刘德华的电影竟然如此气闷,放到一半就有人喊换片。但总有几个在角落的人为之动容,那丝挥之不去的颓废和落寞,显然不属于录像厅这个环境以及时代。

VCD时代(1995-1999)

其实录像厅依旧在校园、火车站、客车站边存在着,但盗版VCD的普及抢走了大半的观众,随着客源的不断流失,很多录像厅都慢慢消失,改成游戏厅,直至成长为今天的又一代少年为之逃学、沉迷的网吧。

VCD的出现,使观影的体验不再是集体的狂欢,而是在私人空间慢慢体味,观影者似乎沉静下来。时代语境已经做好了接受王家卫们的准备。1995年,《东邪西毒》和《重庆森林》放映,一样的自言自语,一样的失魂落魄,成立了一套阴翳、颓废的美学。王家卫从此奠定了国际地位,成为评论界的宠儿。

是时,正是97’大限前夕,一代香港人迷茫起来,深怀着末世情怀,其实只是一种暧昧莫名的焦虑。丧乱诗人幸,一批有着忧思颓废调性的电影随之诞生:《甜蜜蜜》、《三个受伤的警察》、《色情男女》……王家卫也推出了《重庆森林》的姐妹版《堕落天使》,更加阴翳和颓废。

1997年,香港诞生了三部重要的作品:王家卫的《春光乍泻》,韦家辉、杜琪峰的《一个字头的诞生》,还有陈果的《香港制造》。《一个字头的诞生》的名字好,真是一个开创性的电影。如果说王家卫是一种调性、文学情绪的胜利,那么《一个字头的诞生》就是智力和想象力的胜利,黑色幽默,灵气逼人。看这部电影,当时会替内地电影人讲故事的能力脸红。

其实使内地文化人广泛收起傲慢的是《甜蜜蜜》和新人陈果的《香港制造》。两部影片都有写实的意味和不泛滥的感伤,王家卫和韦家辉在他们眼里还是有点另类。而他们未必读解出陈果的野心——从地下和私人史的角度,为香港的草根阶层画像。只是这野心有一点点用力过猛。

大限来临并过去,使香港人感到有些空虚,并没有想象中的天翻地覆,时代变色就像月份牌翻过。香港的电影创作人一下虚脱下来,没了情绪。好像只有杜琪峰继续着他的叙事实验:《枪火》之人物塑造,《暗花》之布局设计,《非常突然》之出人意料,都与情怀无关。

这时,内地出现一部港片的接受奇迹。

1995年就在影院和录像厅放映的《大话西游》,由于叙事线复杂,一反周星驰一向轻快明了的喜剧路子,又染了点当时欲言又止的感伤情怀,几乎不被内地观众认同。这种情怀是不能在集体狂欢中阅读的,随着VCD的普及,大学生们在私人空间的传读中,渐渐体会出了不同的意味。这种私人间的传唱最终在1998年达到高潮,通过网络席卷全国。

不夸张地说,这是感动了一代人的电影。它已经形成了一个语言系统,成为一代人提取记忆的暗语。虽然这个语言系统打着周星驰的旗号,实际是配音演员创造的。

这个奇迹是VCD、网络、配音演员和内地观众的过度诠释共同创造的。可以想象,这一代人的老了,就像现在的老人在卡拉OK集体演唱革命歌曲一样,一群人齐声念: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念得笑中有泪。

DVD/衰落时代(2000-2007)

VCD实际是一种过度产品,只在亚洲风行,欧美根本没有上市。仅仅几年,VCD就被影像更清晰、声音更保真的DVD替代了。

但DVD时代却见证了香港电影的衰落。

香港电影的辉煌,使好莱坞也来甘心做学生了,国际上越来越多的知名导演声称自己深受香港电影的影响,成龙、李连杰也在北美打开了一片天地。这让香港电影人颇感自豪,但是不久,一批泡制香港电影时尚精英中的精英,被好莱坞挖走了,有点像香港制造业北移后的“空心化”,而东渡太平洋彼岸的精英显然没有接班人,电影界更曾遭黑社会入侵,恶性事件引至演员上街示威,连原来的游戏规则也遭破坏。这个局在黄金时代已经做好了,香港电影毕竟没有好莱坞的资本背景。

好莱坞电影开始具备越来越多的香港电影元素,当时成龙看了《黑客帝国》里的武打动作,说感到非常害怕,香港摸索了20年的动作路数,一朝就被人家拥有了。而最新的西片《007》,就是港式硬派动作片和港式赌片的结合。

现在国产大片倒是有与好莱坞大片在本地票房对撼的决心。这些大片都有香港精英的参与:袁和平、叶锦添、鲍德熹……但还算是香港电影吗?

香港电影的特色,正成为电影全球化的一个元素,日本、韩国、泰国甚至印度电影都拥有了香港电影的部分面目。特色已渐渐被抹平了。

在衰落期里,香港有原创力的电影导演的作品仿佛也出现了滑坡,王家卫的《2046》、徐克的《蜀山》和《七剑》、陈可欣的《如果·爱》等都差强人意,也只有杜琪风维持着作品的水准。

最近好莱坞翻拍的《无间道》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这或许是衰落中的一丝安慰,但也说明好莱坞的胃口正在扩大,香港电影人才的“空心化”还在扩大。这一阶段最有成就的作品就是《无间道》系列。这一系列的诞生,曾让香港电影界欣喜不已,认为找到了挽救衰落的良方。其实挽救香港影业并不取决于好作品的出现,而是更大的经济格局决定了这种衰落:香港作为亚洲大都会的文化辐射力已经下降,周边地区的娱乐业发展已日趋成熟。

以前香港电影的崛起也是适逢其时。

衰落竟是无可挽回的。

刘晓波:别跟我说“黑窑奴童”惊动了胡温!

 

我们知道古代奴隶制的丑陋,知道殖民者贩卖黑奴的冷血,知道早期资本主义压榨童工的贪婪,然而,在奴隶制、贩奴、童工早已成为千夫所指的二十一世纪,在自豪地炫耀大国崛起和五千年文明的中国,在天天宣讲”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的胡温亲民秀中,中国的山西却出现了大规模”黑窑童奴”,震惊海外。

《南方周末》记者笑蜀震惊于山西奴工事件,写下《山西奴工事件本质上是一场叛乱》,开篇就是:”山西奴工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令人瞠目,令人气结!自认为自己的想象力并不差,尤其对黑暗的想象力并不差,对丑恶的想象力并不差,但黑暗到了这样极端的地步,丑恶到了这样极端的地步,仍然是自己做梦都不曾料到的。”

是的,人的行善,大都不会超出人类的想象力;而人的作恶,每每让人类的想象力不及。特别是生活在野蛮制度下的人,他们的为恶经常会让人惊叹:难以想象!

而中国,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文盲最多、非正常死亡最多的国家,超出想象力的罪恶太多了,以至于,中国人已经没有想象力了,也不会再惊叹了!

中国的污染最重、枪毙人最多、大型矿难最多、强行堕胎最严重,已经无法刺激人们的神经了;

中国的侵犯知识产权最严重、假冒劣质品最多、食品最不安全,已经见怪不怪了;

中国的农民最多而农民却没有失业保险、医疗保险、养老保险,已经熟视无睹了;

中国的官僚人数最多、官员权力最大、官场最腐败,已经几千年一贯制了。

现在,中国人惊叹的是,中国已经崛起了,以人为本了,走向和谐了,步入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世了,也将举办世界上最成功的2008年北京奥运了。

再看山西”童奴”之罪。

“童奴”的来源是非法贩卖、拐骗和绑架,有的”童奴”就是地方劳动监察部门卖给砖场的。

被劫掠的”童奴”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最小年龄只有八岁。他们被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彻底失去了自由。

“童奴”们被强迫卖苦力的黑窑,大都依山而建,三面土山,一面出口,出口处都有多条狼狗把守,监工和包工头也住在出口处,以防逃跑。大门一锁,监工居高临下、一目了然。

“童奴”被强制作工的时间是每天19个小时(早5点-午夜12点),一日三餐都是冷馍、凉拌包心菜或萝卜,三个月吃不到肉;睡在工棚的地上,多月不洗头、不洗澡,甚至不洗脸,虱子遍身。

为了防止”童奴”黑夜逃跑,入夜后监工就锁住工棚大门。整整一夜,”童奴”夜间的吃喝拉撒,全在黑暗的工棚里,腥臊味冲天。他们个个蓬头垢面、伤痕累累,有人还穿着沾满尘灰、破烂不堪的校服。

拐骗时许诺每月800元工资,但直到这些”童奴”被解救时,他们没有拿到分文。获救的姓朱童奴获救时,砖场补发了三百元的微薄工资,却遭官员没收。

“童奴”稍有怠慢,就会或皮鞭或棍棒或砖头加身,许多人被暴打致傻或致残,甚至有多名”童奴”被殴打致死。2007年春节前后,窑厂两位工人被监工殴打致死。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记者暗访时,甚至从当时埋尸的工人口中听说,在埋掉他们时,两个人似乎还有呼吸。

这样的人间地狱,存在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历时数年。难道当地政府毫不知情?

这样的”童奴”,不是几人,而是上千人。那么多父母寻找失踪孩子的告示,难道还不足以引起当地公安部门的高度关注?

在数年的时间里,地方官员犯下如此骇人听闻的渎职罪,为什么中央政府毫不知情和毫无作为?

如果不是失踪孩子的父母们执着寻找,恐怕这罪恶至今仍然不为人知。

别跟我说是黑窑主贪婪得灭绝了人性,没有公权力的默许和配合,决不会有如此大规模的当代”童奴”.

也别跟我说是地方政府的隐瞒,如果不是中央政府全力维护的谎言制度和信息垄断,那么,在信息传递如此便捷的互联网时代,那么长时间的大规模犯罪怎么可能不为人知?没有不把人当人的制度及其政府,就不会发生如此令人发指的违法犯罪行为。

一个至今没有学会敬重生命和维护人权的独裁政权,一个至今还把维持垄断权力作为第一要务的寡头集团,不可能珍惜包括孩子们在内的国人生命。君不见,震惊海内外的山西”童奴”事件曝光后,大陆媒体的新闻头条仍然是中共寡头们,也仍然是弘扬主旋律的正面报道。

所以,特别是不要跟我说,这桩骇人听闻的罪恶曝光后,胡锦涛、温家宝等高官震惊了,迅速作出严厉指示了,营救”童奴”的行动全面展开了。如果胡温真的被惊动了,那也决不是基于对罪恶本身的震惊,而是基于抹黑了胡温形象的震怒。

毛泽东不会为土改杀人、三反五反杀人、反右杀人、大跃进饿死几千人而震惊,否则的话,他不会制造文化大革命的浩劫。

邓小平不会为毛泽东的罪恶震惊,否则的话,他决不会动用全副武装的军队屠杀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平民;

江泽民不会为邓小平的大屠杀震惊,否则的话,他决不会制造镇压法轮功的人权灾难。

胡锦涛不会为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的罪恶震惊,否则的话,他决不会至今还膜拜毛、邓的亡灵,还把江的三个代表挂在嘴边。

独裁权力是冰冷的,眼睛只盯着乌纱帽的大小官员,不可能是温暖的。

故而,千万别跟我说”黑窑奴童”惊动了胡温!

2007年6月15日于北京家中(《观察》2007年6月15日)

师涛母亲高琴声授权美国律师起诉雅虎公司

 

因“泄露国家机密罪”被判10年徒刑的,中国记者师涛的母亲高琴声周四与华盛顿的律师会面,授权美国律师向雅虎公司起诉。高琴声表示,师涛的案件已经不仅是他个人的事情,雅虎公司绝对不能逃脱罪责。

高琴声周四在接受本台记者访问时表示,她这次来美,主要是受美国律师邀请,亲自授权律师向雅虎公司起诉。她感到美国的国会和政府及媒体,都给予她很多的支持和关注,希望美国尽快立法,让类似师涛的事件不再发生。

高琴声的儿子师涛现年39岁,原是湖南当代商报的记者。2004年,师涛以署名电子邮件,向海外发送了一篇关于中国政府禁止报道六四事件15周年纪念命令的文章,被当局以“泄露国家机密罪”判处10年徒刑。美国公司雅虎在香港的分公司向中国公安提供的有关师涛的电子邮件和个人资料,成为他被定罪的一项主要证据。高琴声表示,现在师涛的案件已经不仅是他个人的事情,雅虎公司绝对逃脱不了罪责。

目前,由于雅虎向中国当局提供了客户的个人私隐,包括IP地址和网上言论资料,而遭到逮捕、判刑、及狱的中国异见人士,已知有北京的王小宁、湖南的师涛、四川的李智,和辽宁的姜力钧。王小宁和他的妻子俞陵,4月19日已经向美国旧金山联邦法院控告雅虎。

笑 蜀:媒体应主导公民运动

 

岭南大讲坛。公众论坛

时间:2007年6月9日上午

地点:广州市越秀区图书馆

主题:博弈时代的新媒体

主讲人:陈敏

主办: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省社科联

地 点:越秀区图书馆

承办:南方都市报

主讲人:陈敏,1984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历史系。著名专栏作家(笔名笑蜀)。曾任《中国改革》杂志执行主编。主编《历史的先声——半个世纪前的庄严承诺》。著有《刘文彩真相》、《背上十字架的科学——苏联遗传学劫难纪实》。

主持人:李文凯,南方都市报总编辑助理兼评论部主任。

主持人:首先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欢迎。在这样一个消费为王,夏日炎炎的周末,尤其要对大家没有去对面的东山百货商场进行消费,而到我们的公众论坛收获思想表示感谢。

一些细心的朋友也许已经发现,我们今天的公众论坛有一些变化,从我们的背景板上可以看到,由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省社科联主办的岭南大讲坛。公众论坛,从这一期开始由南方都市报承办,广东省人文协会协办。我们有一句口号,“改变使人进步”,我想这样一个变化,我们的诉求也是让岭南大讲坛。公众论坛不断地获得进步,我想在接下来以后的各场论坛中大家会逐渐地发现这样的一些变化和进步,其中应该会包括像社科联、南方都市报、人文协会强强联合,让专家资源队伍更加得丰富。以南方都市报媒体操作的经验,也将让我们的选题更加贴近热点、贴近时事和时局,而且像我们每一场论坛的讲座,如果有精彩的内容,南方都市报可以利用自己版面的优势,对讲座的内容进行二次利用和再传播,当然我们的宣传和传播的途径是立体化的,除了现场的讲座,还有报纸的呈现之外,也有电视台、电台的转播,还有网站论坛的视频直播,甚至还有现在最为先进的手机直播也在考虑。

大家从其中也可以发现,我们现在已经身在媒体时代,媒体的进步、发展和变化,也给我们这个社会带来了莫大的进步和变化,这也是一重改变,导致进步的意义所在。而今天我们要讲的这个主题,博弈时代,恰好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寓意中,媒体的进步,媒体的发生和发展,给我们的社会带来怎样的变化。今天请来的嘉宾陈敏先生,资深的媒体人,对这个方面有非常独到的见解。陈敏先生曾供职于中国改革杂志社,任执行总编辑,现在在南方周末主持评论版块,是南方周末的资深编辑,陈敏先生作为资深的媒体人,他的笔名笑蜀更为大家所知道,可谓是辣手时评。

下面我们把时间交给陈敏先生。

陈敏:首先谢谢主持人,谢谢南方都市报,谢谢省委宣传部,谢谢社科联。

我要更正一下。我不是南方周末评论版块的主持人,我只是编辑。在中国改革杂志社我是执行主编,不是执行总编辑。我现在坐在这个地方有一点后悔,为什么后悔呢?当初论坛的主持人向我提到这个论坛的时候,邀请我来做这个讲座,我比较随意,我认为无非就是像我原来在大学里讲课,有五六十个人在一起大家聊一聊,没有什么了不起就答应了。昨天发现不对劲了,都市报登了,还有网站也有发预告,我现在有一种把我放在火上烤的感觉,但是也没有办法,硬着头皮来了。这是第一点。

大家也不要对我有太高的期望值,可能今天听完之后觉得有一点失望,当然一个是因为我的水平所限,第二个我没有想到这个论坛的要求比我想象的要严格。因此我自己对这个讲座的预期,如果我这个讲座讲完之后,第二场、第三场、第N场讲座可以持续无障碍地频繁进行,那么我今天的讲座就成功了,大家就不要指望我在这里有什么出彩。我今天要讲的就是刚才主持人所提到的主旨,这是一个很偶然的巧合,“改变就是一切”,我讲“博弈时代中的新媒体”,博弈是什么呢?博弈就是改变,博弈改变中国,主要就是媒体改变中国,这是我今天要讲的主题。

在讲今天这个主题之前,我想首先对博弈这个概念做一点澄清。因为有的同志对博弈这两个字非常得敏感,他们一听到博弈就往往容易产生一个联想,博弈就是打架,甚至博弈就是上街。这种理解是不准确的,至少是不符合我本人对博弈的理解。那么博弈究竟是什么呢?我想先在这里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把话题扯远一点。我曾经去过广东最高峰南岭,南岭给我的印象非常好,郁郁葱葱、鸟语花香,但是我看到的这个南岭并不是最好的南岭,最好的南岭是什么时候的南岭呢?最好的南岭是半个多世纪之前的南岭,半个多世纪之前的南岭那是典型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木、一望无际,然后原始森林逐渐逐渐地消失,经过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差不多整整三十年的砍树,把南岭几乎所有的山都给砍光了。从八十年代开始南岭休养生息,南岭的植被逐步得到恢复,南岭的树越长越高、越长越多,有了树就好办了,就有了花花草草、有了飞禽走兽。但是我今天要强调的是变化,每一棵树都可以改变自己身边的空气,一棵树改变的空气是有限的,但是整个南岭的树,南岭一片树海,所能够改变的空气就是壮观的,然后南岭的雨水更多,然后南岭的气温更加适宜它们生长,这样形成了持续不断、连绵不绝的循环。为了实现这个良性循环,不断地调整、改变自己,这样的一个过程我就把它叫做博弈的过程,博弈就是改变,博弈就是一种提升。这是对博弈我个人的一个理解。

中国半个多世纪以来走过的路和南岭走过的路基本上是一样的。中国原来的民间社会也是比较发达的,我就不说原因了,不展开讲,但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在整个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也就是在南岭砍树的三十年中,中国的民间社会整个不复存在了。中国整个民间社会就变成了一片洪荒,这个时候是没有博弈的,没有民间社会就没有博弈,没有民间社会,我们社会的植被就没有了,民间社会是什么?就是我们社会中的每一个力量、每一个人、每一个机构,就象森林中的每一棵树。八十年代之后,中国的民间社会逐步发育、逐步发展、逐步壮大,社会的植被逐步得到了恢复,每一棵树都开始改变它周边的空气,整个的民间社会都开始改变中国整个的社会生态了,这个时候博弈就开始,中国就进入了我今天所要讲的博弈时代。这是我今天要讲的第一个部分,对博弈概念做一点澄清。

我要讲的第二个部分,博弈它的目的是什么?博弈是以规则为目的。改变中国的不是理论、不是概念,改变中国的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这种具体的博弈,以及由这种具体的博弈汇聚而成的公民运动。说到公民运动不得不提到非典时期,这是中国公民运动历史上一个里程碑,或者说整个中国公民运动的一个发端,它使公共媒体主动影响公共事件,通过影响公共事件改变历史进程,是这样的一个发端,这是一个起点。然后有了孙志刚事件、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当下正在发生还在向纵深发展的厦门的PX事件。这三个或者说四个里程碑不断递进的历史,这是中国公民运动成长壮大、中国民间生态逐步走向良性循环的一个历史。

分析我刚才说的几个里程碑,不难发现其中带有规律性的东西,一个什么样的规律?就是媒体、就是公共舆论在其中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起着主导作用。尤其是最近的厦门PX事件,这种媒体对博弈的影响,可以说是更上一层楼,不仅是传统媒体,也不仅是网络媒体,在其中起到主要作用的是以往历次公民运动所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呢?手机。中国现在新媒体就已经新到了,已经推进到了手机时代,到了手机时代。如果真正到了手机时代,那么中国的媒体就差不多进入了公民时代。我跟很多朋友探讨过公民时代,这也是让我们很兴奋和激动的问题,这是中国媒体最大的希望所在。到了公民时代,差不多每一个人都可以做记者,每个人都可以报道身边的新闻。

中国现在新的特点,媒体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将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将成为博弈的主导力量。为什么这么讲?这是因为媒体本身的功能所注定的。媒体第一个功能是表达的功能,就是一种沟通的功能。而现在中国社会为什么会处在一个矛盾比较多的状态,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社会中的各个利益主体缺乏表达能力、沟通能力。而在这一点上,媒体独具优势,这是第一点。在这一点上媒体起了什么作用?媒体起了社会黏合剂的作用,通过表达、通过沟通,把这个社会,这个可能断裂的社会黏合起来,可以实现和推动社会转型。

媒体第二个功能,也就是信息收集功能。在主流媒体里的编辑记者信息量之大是一般的机构所不具备的,这可能并不是我自夸,比如说我自己,我可以跟一个院士、一个部长对话,从他那儿得到信息,我也可以跟民工、一个清洁工、一个护士、一个的士司机交流,我每天都在跟社会方方面面的人交流,并且是真诚的交流,他们能够将他们的心声讲给我听。这样的情况下,我相信我掌握的信息,可能比一般官员所掌握的信息更多,也更加全面、更加客观。因此因为信息的充分掌握,所以能够对社会的走势作出一个相对准确的判断。人跟人之间的差别,主要不是智力上的差别,人跟人的差别主要是在信息掌握程度上,信息掌握得越多、越全面、越丰富、越客观、越准确,你的判断就越准确,而这个功能可能在中国的媒体是最强大的。

媒体第三个功能,也是最根本、最决定性的,媒体是一个什么东西?媒体往往就是一个公司,它就是一个商业组织,它最根本的性格是一种商业理性,第一点它要计算成本和收益,亏本的事情它不做,代价太大的事情、成本太高的事情它不会做,它不会莽撞、不会冒进。第二点有钱大家一起赚,广东的商人最明显,而不是让一个人把钱赚完,也就是说要给对方留余地和空间,这种商业理性我归结为一种理智、一种克制、一种稳健,在这二点上媒体根本区别于政党,尤其根本区别于在野党,又尤其根本区别于一种处于青春期的战斗党,这种处于青春期的战斗党可能是优点,但是我认为可能更多是它的缺点,就是太理想化、太浪漫、太激情,这种太理想化、太浪漫、太激情,它就会不计成本、不惜代价,就会不妥协、不让步,就会金戈铁马、一泻千里。这样处于青春期的战斗党推动社会转型的话,社会的成本可能是非常之高的,社会的振荡可能是非常剧烈的。

而我们中国,我个人认为,我相信这也是一个基本的共识,为什么尽管现在中国存在着不少的问题,但是这个社会基本上没有乱,这个社会还是有一个基本共识,就是经不起折腾。这样的情况下与其让政党主导公民运动、主导博弈时代,我个人认为倒不如由媒体来主导,媒体实现的社会转型一定是成本相对最小的,所取得的社会进步一定是最稳健、最平稳、最扎实的社会进步。这是媒体为什么能够主导社会进步,也就是说媒体所主导的社会转型跟我刚才所说的在野党、政党所主导的社会转型,在精神气质上他们有根本的区别。什么区别?在野党主导的社会转型、推动的公民运动,我更愿意把它叫做一种造反运动,就是取而代之,就是你下来我上去,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转型很可能流于传统的改朝换代,这是在野党所主导的社会转型的精神气质,不一定是这样,但是我想可能是这样。

如果是媒体主导的社会转型,那么它所主导的社会转型主要都是在现存体制许可范围内,一点一滴地推动,一点一滴地进步,是每一个人、每一个利益主题、每一个职业机构在自己的职业范围内的就地推动,而不是一种政治化的运动,更多是职业化运动,每一个人、每一个机构、每一个独立主体在自己的职业范围内捍卫这个职业本来应该有的利益、尊严,每个人都这样去遵循,就会改变整个社会的空气,社会就这样一点一滴稳健地改变。那么它所带来的最后结果是什么呢?就是社会整体文明的提升,最终是一个公民社会的到来。这是他们精神气质上的根本差异。

我所说的媒体主导的社会转型,它是一个理性的、建设性的转型,而不是一场战斗,不是一场战争,它不是一种战争状态,不是你死我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作为公共媒体,主要的职能是发现公共事件、去参与公共事件、去影响公共事件,通过这种参与、这种影响、这种推动去改变一种规则,不以政权为目的,而是改变规则,怎样改变规则,通过参与公共事件改变规则,通过非典事件我们建立了新的原则,那就是涉及到公众安全的紧急事件必须要公开的原则,这个原则已经在法律上得到确认。通过孙志刚事件打掉了一个收容制度,也是改变了规则。通过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我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并且还将继续改变现行的征地拆迁制度,也是规则。通过现在厦门的PX事件,我想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改变一个规则,一个什么规则呢?就是凡属重大公共安全、重大公共项目必须要征求民意,必须得到人民的同意。就是它每影响一个公共事件,都改变一个规则,这样影响的公共事件多了、改变的规则就多了,一点一滴通过对公共事件的影响和推动来改变整个的规则体系,而每改变一条规则我们可以发现一个规律性的东西,那就是:野蛮少了一点,文明多了一点;强权就少了一点,人权民权就多了一点。

我们社会有很多问题,我们对这些社会问题有很多不满,为什么有不满,为什么有问题,主要就在于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没有一个规则让强者抬的太高的头颅低下,没有一个规则给弱者信心、尊严能够昂首挺胸,也就是说没有这样的一个规则让强者和弱者彼此平等相待,但是现在这个规则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地创造出来,用这样一点一点增长起来的文明规则,迫使强者不再肆无忌惮,让他们的眼光放低一下,平视自己的子民,让弱者也自己有自己的权利,能够运用你的权利去改变现行规则,从而使自己在现行规则中得到保护。同时改变强者和弱者,这是一种对强者什么样的改变、弱者什么样的改变呢?使强者从一种兽性逐步回归到人性,使强者从兽回归到人,从而也使弱小打消一种恐惧,从一种顺民真正成长为一种公民,它是一种双向的,使强者成为人、使弱者成为公民,这样的一个运动,我认为可能才叫做公民运动,这样一种解释我认为可能是对公民运动,不能说最吧,至少是比较到位的解释。

这样一种公民运动靠什么来推动呢?它的推动力量只能是靠公共舆论,只能是靠具体的博弈、具体的社会实践,没有这个社会实践、没有具体的博弈,所谓的公民运动、所谓的启蒙、所谓未来的公民社会,一切都无从谈起,博弈是一切的基础。要让老百姓有一种私权、私产的概念,知道它的重要性。在这个方面写一万篇文章、出版一万本书,也不可能比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起的作用更大,涉及公共安全重大项目必须让公民同意,让一万个教授讲一万次讲座也可能启蒙没有这么大。启蒙不是靠停留在概念层面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能是理论家在玩家家,很难推动实际的社会进程。能够推动的真正的启蒙发源地在于具体的博弈、在于具体的实践,博弈就是最好的启蒙。

我们刚才说的文明概念、文明规则,一点一滴生长出来,都是从博弈当中生长出来的,这凸现出公共媒体的决定性作用、决定性意义。所有的公共事件离开了公共媒体,都不成其为公共事件,公共媒体的主要职能,我前面讲过,就在于去发现公共事件、追踪公共事件,将公共事件的真相报道给公众,将公共事件隐含的话题发掘出来,将其隐含的公共价值发掘出来,提交给全社会讨论,最后让全社会在某一点上形成一个基本的共识,最后再由这种基本的共识修改相应的规则。这就是公共媒体在博弈时代的地位和作用,这是我要讲的第二个部分,不以政权为目的,只以规则为目的,主要也是讲公共媒体跟现实博弈的关系。

最后一个部分,主要是讲一下公民运动的特征,它最大的特征,我个人认为它是以互联网形式展开的公民运动,这个互联网不是大家通常理解的虚拟互联网,而是说公民运动它本身就好象是一张互联网。为什么这么说呢?中国现在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这是历史上从来没有的。新在三点。

第一,所有的公民运动像我前面所说的事件,非典事件、孙志刚事件、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现在的厦门PX事件,规则性的特征、共性在哪里?它们没有策划、没有组织者,是谁都想不到,突然之间就爆发出来的,它是社会发展自然进程的一个结果,我们过去习惯一句话,叫什么呢?有组织的、有预谋的、有目的的等等,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是无策划的时代,因此原来的管制手段失效了。不仅连我们局外人,每个公共事件爆发时局外人觉得突然,可能当事人都觉得突然,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无策划的时代。

第二,它是一个无中心的时代,没有中心、没有领袖。整个民间社会、民间力量处于什么状态呢?处于一个各自为政的状态,处于一个基本上是无政府、无组织的状态,每个利益主体之间没有关系,没有任何组织上的关系,但是虽然是各自为政,但是它却并不是一盘散沙,虽然没有组织联系但是并不是没有一切的联系,没有有形联系、没有组织联系,但是客观上它存在着几乎无时不在、无处不有的精神上的联系。民间社会这样一个彼此的关系,我把它叫做无组织、有联系。这种联系是抽象的,不是具象的。一旦发生一个事情,这个事情值得不值得推动、要怎样推动、要推动到什么样的地步、推动的时候应该掌握什么样的分寸,各种民间力量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彼此心领意会,配合非常默契,过去历次事件都体现出这个特征。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情况呢?主要是人心所向、感同身受,大家实际上想到了一起,这个社会存在一个基本的共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作用。在这种作用下,我们的民间社会就变成了我刚才说的一个互联网社会,这个互联网是没有中心、没有领袖的,每一个节点都是主体。每一个主体之间、每一个节点之间通过精神上的联系,彼此互动、彼此感应,就象是南岭的树与树之间、树与空气之间,通过这种无形的联系改变整个社会,形成一个合力。事实上这时也不需要中心、也不需要领袖,处于完全自发的状态,这是一种最好的状态,最自然、最健康的状态。

第三,这样一个博弈时代,它是非暴力的时代、非战争时代,它是一个和平时代。每天都在变,不断地进步、不断地往前走,但是社会代价很少,社会基本上还是稳定的、和平的,为什么它能够做到这样呢?就像我所说的不以政权为目的,要改变的仅仅是规则,仅仅是一种意识,仅仅是一种文化,而不是去打倒某个具体的目标,去推翻某个具体的目标,这不是它们的目的。也就是说这个社会那么多的问题、那么多的苦难,是什么造成的?根本上说它是那种不好的规则造成的,是不好的规则体系造成的,人在本质上其实都是善良的、其实都是好人,只是当这种坏的规则体系深入人心,控制了他的精神世界,他才变成了一个坏人。我们对这种人不是打倒他,从世界上消灭他,或者是取代他,我们只是需要帮助他驱除他心中的“魔鬼”、控制他的那种规则体系,只要他能够告别这样一种坏的规则体系,他就可以还原为一个人、还原为一个文明人,才可以被文明社会接纳,这个文明社会就会给他机会,这就是说在这个博弈的过程中,每一个人、每一种力量它都有后路,都有机会,因此没有必要跟整个潮流对抗。所谓穷寇勿追,为什么不追呢?你把人家逼急了、逼的人家走下坡路、死路一条了,人家也会倒过头跟你拼命,咬也会咬你一口。但是我说的社会博弈不是这样,给每一个人、每一种力量机会和出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切好说好商量,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商业理性。

以互联网的形式展开的公民运动这是最健康的、最好的,当然又是很难应对的,可能是最难应对的。互联网上的每一个节点,似乎看起来个体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似乎都不堪一击,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因为每一个节点力量并不完全取决于自身,它的力量主要取决于它跟其他节点之间、跟整个互联网之间客观存在的这种精神联系。这种精神联系可能连节点中的人都不知道,只有当事情爆发时才知道原来我这么有力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一个节点都不能去侵犯,每一个人你都不能去侵犯,你侵犯了一个节点,就可能等于侵犯了十个、百个、千个节点,甚至等于侵犯整个网络。你侵犯了一个人,可能就等于侵犯所有人,就会引起集体众怒,激起所有人的愤怒。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强大的力量它都没有办法面对整个网络,没有办法面对所有人的反对。这样的一个局面就会导致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导致公权最后不能不讲规矩、守规矩,没有必要侵犯一个节点时他不愿意去侵犯这个节点,没有必要去侵犯一个人时他不会去侵犯一个人,这样他就会很收敛、很节制,逐渐地变得文明和理性,我想这就是训政,最好的训政。权力怎样才能受到节制?只有面对巨大的互联网时,才不能够不可知。

中国社会进步的主要路径,我想大致是这样。今天我讲的局面,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当中,不能说它已经完全呈现出来、不能说已经完全是一种客观存在,但是我相信它是一个苗头,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因此我今天的讲座,既是对现实我个人的一种概括、一种总结,我愿意更多是对未来的推测、预言,虽然我作为媒体人,就像医生一样,每天不可避免要接触大量的苦难,太多的病态,但是我仍然是乐观的,我对未来中国社会的走向仍然是乐观的,我的心态仍然是积极的。

我大概讲到这里。谢谢。

主持人:谢谢。刚才他演讲开始之前说大家不要抱太多的期待,但是我们在其中听到无数的期待。中国需要转型,中国正在转型,这些都是事实,而且需要以理性、建设性的心态和形态来推进和完成这个转型,这其实就是我们的一个期待。

刚才笑蜀讲到在中国的转型中媒体是主导力量,我想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可能还需要一些小心的求证。当然我是很认同,在这个转型中媒体必然是一个重要的参与力量,但是它是否已经到了主导的分量,可能还有待于观察和存疑。刚才笑蜀也提到了,中国转型社会中在目前像厦门PX这样一个典型事例呈现出来,中国呈现公民社会时代,这个看法我非常佩服。其实转型之下,肯定每个公民都有表达的欲望,而在一个公民新闻这样一个技术成熟了、意识也成熟了的条件下,每一个公民必然也会获得表达的能力,表达的欲望和表达的能力兼备之下,中国的转型必然会越来越迅速。

不过在这样的一个局面下,我们就会想究竟是媒体主导,还是公民自己在主导,这可能是一个很令人疑惑的问题了。总而言之,笑蜀的演讲让我想起了一句话,“也许你不关心政治,但是政治却会关心你”。在新闻媒体关心和推进社会转型的过程中,套用这样一句话,“也许你不关心新闻,但是新闻却会关心你”。

接下来是互动交流的环节,欢迎大家提问。

陈敏:我想先讲几句。

第一,我希望大家提问,主持人回答听众提问是最专业的;第二,开场白我搞忘了,做一点纠正。主持人介绍我是资深媒体人,我其实进入媒体是三四年的历史,我原来是教书的,在这一点上我也不如主持人,他出来就是媒体人。欢迎大家给主持人提问。

现场提问1:谢谢笑蜀老师慷慨激昂的演讲,让我们增多了建设公民社会的信心。但是我的问题,就像主持人所提的问题一样,是不是你身在庐山之中,是媒体人的一种夸大、神话和自恋呢?推动社会进步的是一种民意的暗流,媒体仅仅是作为人民的喉舌发挥作用,我看到你分析时讲到商业理性,很重要我看到很多媒体的非商业理性,比如说大家疯狂地报道杨丽娟事件,或者在矿难现场领红包等。

陈敏:这个问题很有挑战性。我想我不排除我现在本身是媒体人,过于自信甚至于自恋的因素。但是如果撇开这一点不讲,不做中心之论的话,就客观形式进行分析,我想我的判断、我的逻辑并不是完全不能成立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媒体主导跟公民主体二者之间并不是互相排斥的,媒体主导和公民主体是可以齐头并进的,公民是主体,是整个公民运动的主体,但是主导、起着带动性作用的,仍然是媒体。我前面讲了,我们的公民社会还没有出现、还没有定型,我们社会公民这种自觉意识的培养,还是需要一个过程。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它是主体,但是它往往可能难以主导。如果非要说是公民主导的话,那么我想它也主要是通过媒体这个平台来主导、来倾诉、来表达。但是我们作为媒体人都知道,接到读者的来信、投稿或者是爆料,这时我们的选择仍然是以我为主。在报道的过程中,主导地位是不变的,这是我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

第二个问题,媒体理性和媒体的商业非理性,这也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是不能因为媒体的非理性来忽视、轻视媒体的商业理性有积极的作用。媒体的商业理性这种积极的作用,在客观上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并不因为媒体的非理性,媒体的理性就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这是第一点。媒体的商业非理性,我想更多不是因为媒体的商业机构性质决定的,更多是因为在目前这个特定的社会状态之下,媒体的公共关怀、媒体的人文关怀、终极关怀、表达的路径、表达的渠道有限,很多年轻的记者、很多年轻的编辑、很多年轻的媒体在屡屡受挫之后,我认为能够像我这么乐观、积极的,应该说不是很多,可能更多的青年传媒人怀着理想、怀着热情投入社会之后,经过三年五年的摸爬滚打满身伤痕,然后失望、迷惘了,甚至是绝望了,然后既然我不能做职业,既然我不能真正做新闻,那么我就赚钱去了。这可能不是由于他的本性所导致的,或者说他的本性当中有这一点,但是这个东西在正常状态下会得到压抑、抑制,但是现在这种可能是他本性中的一种东西,被无限地放大,然后说媒体是非理性的。

现场提问2:我本来提问的不是下面的问题,而是其他的问题。但是刚才听到第一个问题引出我现在的问题。

刚才提到媒体有非理性的,作为媒体,对任何一个事实的报道,不可能千真万确,也是会有错误的,当然对它的一些评价也是有错误的,所以我们对媒体方面可能要求过高了,其实应该还原媒体本来的面目,作为公民的喉舌、公民的代言人,但是我们社会好像还没有进入公民时代。这是我第一点想请笑蜀先生更进一步说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笑蜀先生说我们的规则是坏的,这一点我不太同意,像收容制度,我们把它取消了,并不是收容制度说它是坏的规则,规则并没有好坏之分,但是在实施的过程中就有人在执行歪了。打一个比方,在交通方面,大家都知道如果闯红灯,或者是逆向,是要罚款的,罚款的目的是好的,罚款两百块钱。但是交警在执行时,先躲在一边看着你违反交通规则然后罚款,你能说这个规则是坏的吗?这个规则本来是大家都能遵守就是好的,如果执行歪了就是坏的。我认为规则没有好坏之分,规则应该还原本意。

我就是这两个问题。谢谢。

陈敏:第一个问题我很认可。任何一个媒体都跟常人一样,都是世俗的,都有弱点,都会犯错误,包括商业上的错误。比如说我们经常作为样本的美国媒体,他们也是商业机构,但是商业非理性很少呢,不是没有,而是很少,这不是靠政府管制和强制来减少它的非理性,而是靠媒体自律,如果那一个媒体的商业非理性多了,就会没有信用,就会受到其他媒体的冲击,受到其他媒体的围堵,受到全社会所有公众的抵制,它就没有市场,最后就会倒闭。如果媒体能够自主、自律,非理性不是一个问题。

关于第二个问题,我不太认同,并不是说规则没有好坏之分,不能这么绝对化、简单化。为什么这么说?社会大致有两种规则,一种规则是道德,这是一个无形的抽象的规则,还有一个具象的有形规则,法律。我们受很多法律的制约和管制,这个法律就是最经典的规则,但是我们能说法律没有好坏之分吗,能够说没有恶法吗?当然有,太多了。如果说是恶法就不让它运行,就让它从这个社会中退出,我想可能我们中国百分之七八十具体的法律法规全都停了。他们不可能没有好坏之分。

我所说的规则,更多是一个代名词,不单是法律,实际更多包含着不按规则罚款的多种多样的,到处都在起作用的潜规则,潜规则在中国更是一种规则,或者说规则主要就是潜规则。这个潜规则有很多,显然是有好坏之分的,我不展开说了。我的回答到此为止。

现场提问3:谢谢陈敏先生和主持人。我作为媒体时代的公民,从某种角度来理解,媒体时代就是媒体制造思想的时代,也是一个媒体制造需求的时代,这是从文化和经济的角度来说。不知道我这样的理解对不对?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我们经常听说这么一句话,防火、防盗、防记者。陈敏先生,您的理解这句话会是谁说的?谁去防记者?防记者的什么?谢谢。

陈敏:关于第一个问题。我不太同意你用“制造”这个词,我更宁愿用我反复使用的“发现”、“发掘”,制造太刻意、太人为了。我刚才说到最健康的社会进步,应该是自发、自然的过程,需求不是媒体制造出来的,是社会本来就已经有,只不过聚光灯没有瞄到,媒体的功能就是把聚光灯放过去,仅此而已。

第二个问题,我想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好像我不用过多的解释了。

现场提问4:谢谢陈敏老师精彩演讲。媒体放大民意的现象,比如说香港有很多反对派,组织人上街游行,通过媒体操作,很少的民意就变成了主流民意。怎样看待媒体放大民意,把少数人的愿望变成主流民意这种现象?

主持人:对这个问题,可能我也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回答,社会利益是多元的,要想某一部分的利益不被放大,某一部分人的声音不被扩张的话,那么只有一个,那就是媒体本身也是多元的,不同的媒体可以代言不同利益人的声音,整个社会就在一个多元、平衡的状态中。这是我的回答。

陈敏:完全同意,非常精辟。

现场提问5:现在台湾人对台湾的媒体是不抱有希望的,其实在美国也会有这样的发展历程,媒体在越来越强的商业竞争下就变成了一个财团,变成了一个利益集团的工具。媒体有一种娱乐化的趋势,就是我们能够感觉到越来越娱乐,越来越吸引眼球,短平快,杀人见血的那种新闻很热,但是真正有深度的新闻,被现在这么庞大的信息所吞食了。这样的趋势对于公民素养的培养,有正面的作用还是反面的作用?

主持人:对于这个问题我是这样理解的。

首先媒体的报道内容多元化,我认为绝对是进步,不是说只有报道深度、严肃、深刻的新闻,这个社会才正常;恰恰相反,如果媒体只报道这个的话就会非常单一,单一的社会一定是一个封闭的社会。多元兴趣的诉求,一些媒体会做八卦新闻,包括做的一些见血、离奇、暴烈的新闻,我认为只要是新闻就有见报纸的价值。其次不同的报纸有不同的定位,各自报道自己所关心的那一方面,使得资讯市场的提供是如此的丰富多彩,不同的消费者可以从不同的媒体获得自己的信息,这就是媒体的进步。至于说是不是某一个方面做得比较过分,比如说香港的报纸八卦做得太过分了,再比如说台湾目前的政治乱相的利益代言是不是有过分明显的痕迹,我相信在一个社会制度日渐完善的过程中,媒体也会渐渐得自律,也会有类似于市场的机制来规制他们。

今天我们这一期的公众论坛就到这里结束了,再次感谢笑蜀先生的精彩演讲以及各位朋友的精彩提问。同时在这里预告一下下周星期六论坛时间有所变动,不是上午而是下午,请各位有兴趣的朋友注意。谢谢大家,下周再见。

陈敏:谢谢大家,谢谢主办方和承办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