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胡适,同在中国——有关鲁迅和胡适的一点文摘

鲁迅《而已集。可恶罪》:“我先前总以为人是有罪,所以枪毙或坐监的。现在才知道其中的许多,是先因为被人认为‘可恶’,这才终于犯了罪。许多罪人,应该称为‘可恶的人’。”

鲁迅这段话可以使人想到中国古人那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学术批评网”(www.acriticism.com)2003年5月11日有孙大午《珍贵的史料,不息的强音——再一次痛悼李慎之先生(附2003年1月15日〈与李慎之先生谈话纪要〉》,文中记李慎之先生话说:“毛在批判胡适的时候说:批判没好话。”

2003年第1期《书屋》吴钩《两种批判风格》开篇介绍道:“作为一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胡适与左翼激进派的思想分歧自不待言,受后者攻讦亦是情理中事。然而胡适也拒绝与保守势力合流,二十年代末他首倡‘人权运动’,受到保守势力的思想围剿,国民党退据台湾后,又发起清算胡适‘思想毒素’的运动;几乎与此同时,大陆方面也正在开展批判胡适运动。”

被陆超祺先生称赞为“不信神,不怕鬼,认准了真理就往前闯”的王若水先生,一生中也有过遗憾的时候,他在《压制思想的思想运动——读李洪林〈中国思想运动史〉(1949-1989)》为我们留下了一段史实:“1954年11月初的某一天,邓拓要我写一篇批判胡适的文章,而且要我第二天就交卷。当时报纸上正在批判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邓拓转达了毛泽东的指示说:俞平伯所用的方法是胡适的方法;现在要把对俞平伯的批判转变为对胡适思想的批判,首先要批胡适的实用主义。大概邓拓认为我是北大出身的,又是哲学系学生,而且那时的校长就是胡适,所以他把这个任务分配给我。自然,我也是很乐意接受这样的任务的。但要得这样急,我却毫无思想准备,只好匆匆忙忙跑到图书馆借了几本胡适、杜威、詹姆斯的著作,就连夜突击写起来了。我也记不得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交卷,总之很快就在11月7日的《人民日报》上登出来了,题为《肃清胡适反动哲学的遗毒》。这是批判胡适的第一篇文章。”

毛泽东为什么要批判胡适呢?陆超祺先生在《最后一次闲聊——悼王若水》一文中指出:毛泽东借批《红楼梦》研究中的唯心主义而发动一场批判胡适思想的运动,并不是出于他真的关心《红楼梦》的研究,而是因为胡适的自由主义思想,自由民主思想,在知识分子中的影响太大太深,深成一种极大的障碍。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欧阳哲生2002年2月18日于美国耶鲁大学东亚系讲演《胡适在现代中国》,其中有一段史料值得一录:“第一次批胡运动从1951年11月至1952年1月,是以‘京津高等学校教师学习改造运动’的形式出现的。稍后又有‘北京文艺界整风学习运动’。这场运动规模不大,只是局限在京津高等院校,涉及的人员主要也是一些高级知识分子。大规模的批胡运动,或者说第二次批胡运动,是在1954年11月开始的。导火线则是9、10月间的‘《红楼梦》事件’。这次批胡运动是以郭沫若、周扬两人来挂帅的,但真正的授意应该说是毛泽东。在《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我们能找到毛泽东《关于〈红楼梦〉问题研究的一封信》,这封信当年是作为《人民日报》的‘编者按’出现于报端的,现在我们知道这是毛泽东的手笔,它实际上打响了批胡的信号弹。这次运动几乎动员了整个知识界,包括胡适的许多朋友、同事、学生也卷入其中。时间持续到1955年8月,前后长达10个月。作为这次运动的一个总结性成果是三联书店出版的洋洋三百万字——《胡适思想批判》(8辑)。”雷颐先生《文章千古事》开篇写道:“曾彦修先生在《立此存照》(2001年2月10 日《文汇读书周报》)一文中详述了1955年以三联书店之名出版厚厚八辑《胡适思想批判》(论文汇编)的经过,使人了解不少内情。惟曾先生说‘我相信大陆上大概是没有一个人看完过那八大本《胡适批判选辑》(应为《胡适思想批判》,笔者注)的,这恐怕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则过于绝对。笔者不才,却在1990年认认真真读完了那8大本、200 余万字的《批判》。”

那些“高级知识分子”,那些“胡适的许多朋友、同事、学生”,对相关的历史,对相关的许多问题,应该是很了解甚至很有研究,他们应该秉学理和历史真实说话吧?但是,雷颐先生另一篇文章《彭柏山的悲剧》中有一大段,不知那段历史的人看了会感到很是惊人:“在‘胡适思想批判’运动的高潮时,曾任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副部长、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的彭柏山发表了一篇名为《论胡适政治思想的反动本质》的批判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彭氏主要批判了胡适所主张、宣扬的‘个人主义’。他问道:”胡适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简单地说,他是一个极端卑鄙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政治阴谋家。‘作者认为现在’这种所谓发展个性的思想,实质上是在于一方面把资产阶级对劳动人民的剥削,说成是资产阶级的“天才”的个性的发展;一方面用发展个性的幌子来阴谋拆散劳动人民的集体行动。所以,它就是法西斯主义形成的基础,是资产阶级的极端反动的理论。‘胡适在中国’宣传这种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成为极端反动的个人主义思想,一方面为中国后来的法西斯主义开辟了道路,同时也就是胡适用来反对马克思主义的武器。‘’胡适的思想,是买办资产阶级思想,是以个人主义作为基本原则,以实用主义作为理论基础,以改良主义作为他在政治上进行反人民活动的阴谋手段。所有这些,也正是旧中国的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生产性质和生产方式的集中反映。‘在对胡适的个人主义作了如此激烈批判之后,作者笔锋一转,又指向尚在国内的’个人主义‘:建国后’社会主义已在全国范围内占了压倒一切的优势‘,’一切个人主义思想、反动的唯心主义哲学、改良主义等等,已没有合法的地位。‘但由于’国内还存在着阶级矛盾‘,’国外帝国主义仍然包围着我们‘,’胡适派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仍然起着危险作用‘,所以’必须进一步展开斗争‘。他进一步说:“在我国过渡时期,资产阶级个人主义者企图维持现状,取消阶级斗争……这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毫无共同之点,因而是极端反动的。’因此要加强斗争,‘必须从思想上清除各种各样的个人主义、唯心主义、改良主义等等’。”雷颐先生在文章末尾写道:“历史有时确是残酷。这篇文章发表于1955年2月7日的《解放日报》,但就在三个月后,此文墨迹未干,彭柏山本人于5月中旬在上海却突然被捕,罪名是‘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

雷颐先生《文章千古事》一文对那充满了极其粗暴的谩骂的8大本、200 余万字的《胡适思想批判》有所记录:“‘看,照妖镜里是什么东西?’‘一只狗,套着美国项圈的走狗!’(第一辑,第46页)‘胡适今天虽然逃亡到他主子的巢穴里,但仍然如一支恶犬一样发出丧尽廉耻的狂吠。’(第二辑,第320 页)‘从他的文章和演讲中,不难看出他那”一吓、二诈、三丢手“的流氓本事。’‘胡适在文化上是骗子兼恶棍,在政治上是流氓兼奴才。’(第二辑,第335页)”雷颐先生写道:“予生也晚,原以为只有在自己经历过的‘文革’中才有这种‘大批判’体,此时方才明白,‘文革’确非‘一日之寒’,而是早有渊源。”不知道雷颐先生这里的“渊源”指向多远,其实,我们的“大批判”,从孔孟的“圣人禽兽”“君子小人”、从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就开始了。

就在这轰轰烈烈的“大批判”中,胡适对旧时代的批判和战斗、胡适对新文化的贡献,就都被否定、歪曲、隐蔽、忽略不记,就在这轰轰烈烈的大批判中,人们忘了1929年是胡适发起了人权问题的讨论,大胆批评国民党的“党治”、“人治”,呼吁“法治”,就在这轰轰烈烈的“大批判”中,人们不再想起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中指出的:“根本上国民党的运动是一种极端民族主义的运动,自始便含有保守的性质,便含有拥护传统文化的成分”,人们不再想起胡适曾说过“殊不知统一的思想只是思想的僵化,不是谋思想的变化。用一个人的言论思想来统一思想,只可以供给一些不思想的人的党义考试夹带品,只可以供给一些党八股的教材,决不能变化思想,决不能靠此‘收革命之成功’”,人们不再想起胡适曾告诉青年“少年的朋友们,现在有一些妄人要煽动你们的夸大狂,天天要你们相信中国的旧文化比任何国高,中国的旧道德比任何国好。还有一些不曾出国门的愚人鼓起喉咙对你们喊道:”往东走!往东走!西方的这一套把戏是行不通的了‘“,胡适曾向青年呼吁:”我要对你们说:不要上他们的当!不要拿耳朵当眼睛!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再看看世界。“

房向东《鲁迅与胡适》记载了一段很让人鼓舞的历史:“在五四运动兴起之前,胡适在《新青年》二卷五期发表《文学改良刍 议》之后,鲁迅与胡适有着比较一致的思想观点与共同的主张,即: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反对旧道德旧礼教,提倡科学与民主。此外,他们在文学、学术实践上也有很多共同点和互补之处,他们的步调是一致的。在反对旧文化,倡导新文化的过程中,他们密切配合,互相呼应:或是胡适首先发难,鲁迅紧紧跟上,并作进一步的阐发;或是两人同时从不同的角度和侧面,对某一问题作深入的论述。关于倡导文学革命,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一文成为新文学运动的发难信号。此后,他陆续又写作了《历史的文学观念论》、《建设的文学革命论》、《易卜生主义》、《什么是文学》等等文章,在否定了旧文学 的基础上,形成了系统的革命文学论。鲁迅关于革命文学的意见,在总体上没有超出胡适,但在创作新文学的实践方面,却有自己的独特的贡献。 鲁迅在《〈自选集〉自序》一文中说,‘我做小说,是开手于1918年,《 新青年》上提倡”文学革命“的时候的。’鲁迅认为,这些提倡‘文学革 命’的‘战士’虽在寂寞中,想头是不错的,也来喊几声助助威罢。首先,就是为此”。鲁迅认为,‘这些也可以说,是“遵命文学”。不过我 所遵奉的,是那时革命的前驱者的命令,也是我自己所愿意遵奉的命令,决不是皇上的圣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挥刀。’(《南腔北调集》)很 明显,鲁迅所遵的是提倡文学革命的先驱者的命,这当然包括了胡适。鲁迅的‘遵命’之作,切实地显示了革命文学的‘实绩’,也弥补了胡适所自以为的‘提倡有心,创作无力’的缺憾。到了1927年,鲁迅在《无声的中国》一文中,仍然对胡适的功绩给予实事求是的历史评价:要恢复这多年无声的中国,是不容易的,正如命令一个死 掉的人道:“你活过来!‘我虽然并不懂得宗教,但我以为正如想出现一个宗教上所谓’奇迹‘一样。首先来尝试这工作的是’五四运动‘前一年,胡适之先生所提倡的’文学革命‘。’革命‘这两个字,在这里不知道可害怕,有些地方是一听到就害怕的。但这和文学两字连起来的 ’革命‘,却没有法国革命的’革命‘那么可怕,不过是革新, 改换一个字,就很平和了,我们就称为’文学革新‘罢,中国 文学上,这样的花样是很多的……然而,单是文学革新是不够 的,因为腐败思想,能用古文作,也能用白话作。所以后来就 有人提倡思想革新。(《三闲集》)这里,鲁迅把’文学革命‘,看作宗教上的’奇迹‘一样,无异于让死掉的人活过来。这也不是危言耸听,新文学运动实际上是对死的封建文学的革命。当然,鲁迅也指出,只有文学革命是不够的,还要有思想的革命。胡适在理论上提倡革命文学的同时,决心以实验主义的方法来实验白话作诗的可能性。他努力去尝试,终于将零星写成的近七十首新诗结集为《尝试集》,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诗集。胡适孤军奋战时, 鲁迅给予他极大的支持和配合。鲁迅说:”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但也不喜欢做古诗——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集外集。序言》)鲁迅作新诗实在是为了给胡适助威,给对新诗持怀疑态度的人一个有力的回击,1918年5月15日,他以唐俟的笔名在《新青年》上发表了《梦》、《爱之 神》和《桃花》三首白话诗,以后又发表过三首。当胡适遭到学衡派与甲寅派的围攻时,鲁迅挺身而出,撰写《估学衡》 与《答KS君》等名文,给予胡先[马肃]、章士钊等人以有力的回击。……在学术研究方面,鲁迅与胡适之间,曾经过从甚密,相互切磋。从《 鲁迅日记》中我们知道,《中国小说史略》出书前后,鲁迅曾反复征求过胡适的意见。胡适在写作《中国章回小说考证》的过程中,也多次向鲁迅请教。他们在讨论学术问题时,凡是认为正确的便欣然表示同意;错误的便明言直说,从不含糊其辞,拐弯抹角;有疑问的,也不苟同,提出商榷意见。这在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与胡适的《中国章回小说考证》里,都有明确的记载。胡适对鲁迅也多有赞誉之词,仰慕之情。鲁迅发表了《狂人日记》以后,胡适便给予热烈的赞赏与高度的评价, 称誉鲁迅是’白话文学运动的健将‘。胡适在1922年所写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一文中,回顾了五四运动前后的小说创作情况时指出’这一年多(1921年以后)的小说月报已成了一个提倡”创作“的小说的重要机关, 内中也曾有几篇很好的创作。但成绩最大的却是托名”鲁迅“的。他的短篇小说从四年前的《狂人日记》到最近的《阿Q正传》,虽然不多,差不多没有不好的。‘1922年8月11日,胡适在日记中还写道:”周氏兄弟最可爱,他们的天才都很高。豫才兼有赏鉴力与创作力,而启明的赏鉴力虽佳,创作较少。’胡适是最早认识鲁迅小说的价值的人之一。不言而喻,胡适对鲁迅小说的推崇,不仅肯定了鲁迅在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而且对推动当时的白话文学的创作,起到了不可忽视的良好的作用。对于鲁迅前期杂文,特别是在《新青年》发表的《随感录》,胡适对其中有些篇章,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如《随感录。四十一》关于‘学学大海’、‘摆脱冷气’、‘有一分热,发一分光’这段寓意深刻的话,胡适说,看了这段文字,感动得‘一夜不能好好的睡,时时想到这段文章’。 (《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对于鲁迅的翻译成就,胡适曾以《域外小说集》为例,与严复、林纾的翻译文章相比较,认为鲁迅既有很高的古文工夫,又能直接了解西文, 所以‘域外小说集比林译的小说确是高得多’。胡适在1958年的一次讲演中,仍然肯定鲁迅的成就:“《域外小说集》翻得实在比林琴南的小说翻得好,是古文翻的小说中最了不得的好。‘(《胡适讲演集(一)》台北 远流出版公司出版)我们从胡适在1919年2月致钱玄同的信中知道,胡适原先’曾经拟过几条办法‘,很想做一部《中国小说史》。据胡适说,’可惜没有试办的工夫‘,终于未能遂愿。事隔三年,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出版了,胡适对此不是心怀嫉妒,而是报以热情的夸奖,认为’这是一部开山的创作, 搜集甚勤,取材甚精,断制也甚严,可以替我们研究文学史的人节省无数精力‘。(胡适《白话文学史。自序》)”

就在大陆和台湾几乎同时批判和清算胡适的时候,曾被郭沫若骂为“二重反革命”、曾被周扬压迫、排挤和“摆布得可以”的鲁迅,却在大陆被高高地当圣人捧起来了,毛泽东对鲁迅那几段著名评价总是印在当年出版鲁迅著作的扉页上,郭沫若也盛赞“《王国维遗书全集》和《鲁迅全集》这两部书倒真是‘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的一对现代文化上的金字塔”,周扬也盛赞“鲁迅就是伟大的革命的现实主义者,在他后来的创造活动中更成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伟大的先驱者和代表者”。

在林贤治先生《人间鲁迅》一书研讨会上,谢泳先生发言:“……谈到鲁迅与胡适的关系,我有些不同的看法。可以把问题转换一下,就是为什么鲁迅后来被恶势力、专制的力量利用呢?为什么他们不利用胡适呢?简单地说,国民党时期当局是排斥鲁迅的,胡适有时则在官方的一边;到了另一个时代,则借鲁迅作了这么多的文章,把这么多的东西强加给鲁迅,利用鲁迅愚弄了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四九年后,鲁迅差不多是他同时代作家中唯一一个没有被禁止的作家,在毛泽东的著作中,鲁迅是被提到和正面引述最多的一位现代作家。我想不明白。我直觉是鲁迅的思想里面有一些容易被某一政治力量曲解的成分,或者鲁迅的语言指向不是太明确,容易被别人利用。如果是进步力量的话,为什么不利用胡适呢?胡适是容易和官方妥协的人呀。在不容任何异端的时代里,却完全容纳了鲁迅,这是非常需要深人研究的。”

鲁迅为什么会被利用?我试想了一下,首先如网上关天茶壶先生在《考量一个权威的估计(关于鲁迅的)》中指出的,鲁迅已经死了,人死不会再说话。这是一个首要的先决条件。据很多资料介绍,毛泽东是1933年在瑞金中央苏区受人排挤而没有领导职务时就冯雪峰开始了解鲁迅,但他在1927年就已写出《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虽然毛泽东对冯雪峰说他很早就读了鲁迅的《阿Q正传》等作品,但他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恰恰对鲁迅所批判的阿Q式革命进行了大大的歌颂并为日后的“文化大革命”打下了伏笔。《中华读书报。毛泽东论鲁迅:我与他的心相通》应该一看:“毛泽东接着对冯雪峰说:他很早就读了鲁迅的作品,《狂人日记》、《阿Q正传》都读过。阿Q是个落后的农民,缺点很多,但他要求革命。看不到或者不理会这个要求是错误的。鲁迅对群众力量有估计不足的地方,但他看到农民的要求,毫不留情地批评阿Q身上的弱点,满腔热情地将阿Q的革命要求写出来。我们共产党人和红军干部,很多人看不到,对群众的要求不理会,不支持。应该读一读《阿Q正传》。毛泽东还对冯雪峰说,他自己也想重读一遍,可惜当地找不到书。他问冯雪峰,鲁迅这几年写了些什么。冯雪峰扼要地介绍了鲁迅到达上海后所写的文章,尤其是几次论争中的文章。”可见,毛泽东读书不死,当鲁迅对毛泽东几乎还全无了解,毛泽东从那时就开始用自己的方法去“活学活用”鲁迅了。

吴志翔《另类的鲁迅》:“鲁迅的脾气这么不好是因为什么?因为当时的中国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堆,苍蝇成群,蚊子成团,一些所谓智识者一直不断地在叽叽歪歪,心情怎么好得了?”鲁迅对中国历史、政治和传统文化诸方面痼疾发起了全面进攻,其火力之猛,其范围之广,无出其右。毛泽东1925年在《沁园春。长沙》里写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毛泽东1936年2月在《沁园春。雪》里写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毛泽东具大气魄,毛泽东理论上坚决反“封建”,毛泽东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他一旦掌握了政权,就要把文化问题用政治解决。反“封建”,打鬼借助钟逵,鲁迅当然是首选,鲁迅对旧时代政治、文化的诊断和批判都是最强有力的资源。可惜,这资源到1949年后却越来越成为政治上的武器,鲁迅的名字被叫得最响的时代,恰是鲁迅最反对的时代。

话又说回来,利用鲁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利用,当然要选足够有分量、足够有力的。“五四”新文化运动,陈独秀、胡适也不乏激烈处,但,陈独秀已被定性为“右倾机会主义”打倒而且不能再平反了,胡适也跑到台湾而且纵召唤也不肯放下思想再回来了,这时候,有分量的,只剩下了一个死去的鲁迅,正像网上关天茶壶先生所说,死人是再不会说话了。

阎晶明先生《“鲁迅言论”的时代烙印》:“因为想留心关注‘文革时期的鲁迅’这个题目,所以手头购集了十多种编印于‘文革’时期的‘鲁迅语录’,又发现新时期以来直至现在,‘鲁迅言论’的编选仍然时有出版,所以就很想知道,同是一个人的话,放在不同的编选题目下,放在不同的‘语境’中,它们的意义是如何的不同。毫无疑问,‘鲁迅语录’的编选有着明显的时代印迹。……最值得今人回味的,是这些‘鲁迅言论’专辑的编选方法和题目。几乎所有的版本都有这样的总题目:”热爱共产党,热爱毛主席‘、’阶级和阶级斗争‘、’文化革命‘、’支持青年的革命斗争‘(有的则直接使用’造反有理‘)。就好像鲁迅几十年前就预料会有一场这样的’大革命‘一样,’文革‘时期的流行语言,都能在鲁迅那里找到出处。这番’苦心‘和’功夫‘实在不容易。此外,无论是’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对周扬之流的斗争‘、’为人民服务‘等等,大都从《鲁迅全集》中摘取有用的片断和句子,只要看上去符合’革命要求‘,就不惜掐头去尾地引用,安放到一个连鲁迅自己都未曾想过的题目下。好几本’言论辑‘把鲁迅1922年为自己的小说集《呐喊》中的一句话,当做他紧跟党走的言论证据,这句话是:“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但那一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的第二年,鲁迅当时还是个民主主义者,他对共产党的了解和认识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但编选者要按自己要求来对待鲁迅,实在是一种不问历史的‘拿来主义’。有的‘言论选’中把自以为对自己有用的话尽量摘取,却将同一文章中的认为于自己不利的话删去。如某大学红卫兵于1968年编选的一册《鲁迅文摘》中,在‘文艺的阶级性’栏题下,鲁迅作于1931年的《答北斗杂志社问》被列入,这篇文章主要由八个要点组成,并标有序列号,编选者却特意将其中的第五和第八条删去。这两条原来是:”五,看外国的短篇小说,几乎全是东欧和北欧作品,也看日本作品。‘’八,不相信所谓中国的“批评家”之类的话,而看看可靠的外国批评家的评论。‘这两段话其实极具战斗性和鲜明态度,但因为’东欧‘有倾向苏联之嫌,日本的文学当时也已禁读,加上不读中国批评家的书而专读外国人的书,让人产生“崇洋媚外”的嫌疑,所以就被编选者大胆舍弃了。“

网上有“文革”过来者亚-列先生说过一段话,他说:“说点个人经历:1970年在乡下,正是真正读了鲁迅几本杂文著作后,才真正开始怀疑文革、XX、XXX对鲁迅的神化,以及自己的狂热的。当时还想,XX这样推崇鲁迅不是愚蠢吗?鲁迅的批判里,有许多投枪不正戳在XX身上么?当时自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何以如此神化。又过了几年,曾听南京大学当年因反张春秋而被镇压的一派的大学生说,正是被镇压,使他们开始直觉地反感文革,当时在学校里,镇压后已‘闲’着无事,不许革命了,且又无书读,只能读鲁迅,便找来读,但读着读着,本是‘无聊才读书’的,却越读越兴奋,感到鲁迅所言,与文革之劣皆能一一对应,针针见血,不禁豁然开朗,于是他们做了当时自己最主动最愿意做的一件‘打着红旗反红旗’的事,将鲁迅文章中所有针对文革的言论,辑成了一本《鲁迅语录》,自行印刷数万册,广泛传播。承蒙他们赠之一本。19XX后,某夜又顺手翻翻,竟又发现,此《语录》之百分之七八十,竟又像是先生针对当今而言的,依旧针针见血。”正是读了鲁迅的书,使当年的人和后来反思的人看到,当年理论上高扬鲁迅大旗,大力挞伐“封建”,但实际上走的却是一条传统“儒法”的老路。个人崇拜,学雷锋,大公无私,灵魂深处闹革命,狠斗私字一闪念,这是儒;监禁,抄家,株连,禁书,大批判,文字狱,这又是申韩,中国传统社会有的全都有,恰恰没有鲁迅。

吴钩先生在《两种批判风格》中写道:“在二元拉锯之世,大凡不肯依附、持独立批判态度者,必为拉锯双方所不喜,乃至不容。”吴钩先生说,此话适用于胡适,也适用于鲁迅。

20世纪80年代以来,许多先前被歪曲、被误解、被错误批判的历史名人在政治、文化甚至在人们的心中被平反,人们逐渐认识到,那些人并不像过去听说的那么坏,很多反倒很有价值,很可爱,诗人公刘先生在报纸上发出整版文章《愧对胡适》,陈独秀的思想越来越被人们所认识,梁实秋的闲适散文也带动了许多仿制品。但是,文化生活的丰富和活跃并没有改变人们“二元对立”的习性,许多人从一个极端又跳到另一个极端,过去称颂的,现在就都竭力要倒掉并踏上几脚,再加上传统文化空前沸腾,闲适之风越来越热闹,国中许多人认识水平又还远未提升,目光脑力正还不断受许多纷纭东西的蒙蔽,鲁迅就越来越受到来自许多方面的攻击,甚至说“伟光正”对鲁迅进行了很大歪曲和利用也成了“天大的谎言”。鲁迅有力,有分量,使得有人不得不用他,也更激得有人要借砸他以显示自己有力。倒鲁的队伍很复杂,这其中,有很清醒的,他知道鲁迅要醒人要使人立。但也有因憎恶利用者而连被利用者一并憎恨的,而更多的,都属蒙昧趋时人云亦云了。

胡适不幸,被人罗织罪名。鲁迅不幸,在多少年后,又受到了胡适的待遇。

王 怡:我们的喉咙是敞开的坟墓

  ——序易大旗文集 
  
  
  2000年我刚上网,喉咙发痒,被专制者和教育者掐住了二十多年的舌头,直吐莲花,一发不可收拾。成了一个著名的在话语中对专制者尖酸刻薄,对自己万般爱惜的写作者。在反复的批评中刻画仇敌,也在反复的阐述中坚固自己。进而想做伸张自由、影响世道的士子,退而是想通过舌头,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中分别出来。写作,成了一个知识分子“称义”的死胡同。通过批判性的写作,我们经营一个“自以为义”的观念世界,把自己围绕起来,也把读者围绕起来。在我们和自由、民主、权利、尊严和平等这些色香味俱全的概念之间,栽培亲情,养成一种刻骨铭心的暗恋。像孙悟空给唐僧画一个圈。我们给自己画一个圈,把我们所鄙视的事物隔在外面。我们呆在里面,我们的肉不给他们吃。
  
  刚上网时,我曾饥渴的搜寻可以在话语中彼此取暖的同道。寻找那些对自己的统治者有着毫不爱惜的文字气度的写作者。当时大陆尚花果飘零,海外网络则有所谓“四大汉奸”,芦笛、马悲鸣、林思云和赵无眠。另有十大汉奸之说,易大旗便忝列其中。我当时初出茅庐,心中也很盼望被视为汉奸的。因为这是一个与共产党划清界限,分别为圣的头衔,你一开口就免不了想要这个,就像4岁时想要小红花,7岁时想要红领巾。慢慢读下来,那些海外诸奸,我单单只爱易大旗的文字。对身在专制政体之下的写作者来说,互联网是一个使我们写作的品质脱胎换骨的机会,使我们文字中的自由和尊严有望康复到1957年和1949年之前的机会。在网上,我们就像一只落汤鸡,逐渐学会怎么敲键盘,可以把被共产党统治的痕迹像雨点一样抖落干净。这方面我的文字品质或许影响过一些人,以至很多人曾长期以为我是一个89年后流亡海外的知识分子。曾有一个朋友说,你的文章好是好,就是横看竖看都像海外华人写的。他说这话时甚为忧愁。对我而言,说我像海外华人的意思,就是说我像易大旗。这是颇令我骄傲的评语。如果我的网络文字,曾让一些和我一样揣着共产党的户口薄和身份证的年轻人壮了胆,发现原来不等共产党垮台,就可以这么写文章。那么鼓舞我这般写文章的因素里面,就有易大旗先生的一个座次。
  
  最初我和大旗兄在一个叫“天涯纵横”的论坛上结识。后来纵横被关闭,我转而主持“关天茶舍”BBS,大旗兄特别过来捧场。网络是一种尖锐的力量,当易大旗和我在同一个空间发言时,他的自由品质一度构成了对我的极大羞辱。我寻思就文字功底而言,大陆作家有相似水准的也并不少。但能写出那样一种令人入迷的自由品质,而又不落入狂狷之道的作家,我当时所见陆地上竟是一个也没有。那是一种如何的品质呢,不仰人鼻息、不傍于组织、无意识形态之钳制的自由文字。加上读书驳杂,再配以小说家的叙事手法,勾兑野史,出入政治,往往以极下流(三教九流之下流)的故事,铺陈极上流的道理,如《贡烟的故事》、《爱国与吐痰》的类型。仿佛一个未被阉割的人,随便一举足,一开口,就让太监们痛不欲生。
  
  当互联网为中文写作者供应了同一个平台,共产党的海关便退到了幕后。我不能再用他在海外,我在国内作辩护了。那等于在说他是人,我不是人。一个榜样出来了,做奴隶的代价就翻了一番。从此不但在专制者面前是奴隶,在易大旗面前也成了奴隶。不但作为写作者是奴隶,作为易大旗的读者也觉得自己的尊严不够用了。读他的文章,会忍不住在电脑前回头,看身后有人没有。
  
  后来与他通电子邮件,知道了这个名字的前世今生。80年代声名鹊起的作家孔捷生,经过89年的血路,经过笼罩着整整一代人的死荫的幽谷。城头变幻大王旗,成为流亡作家中少有的在互联网时代咸鱼翻生、凤凰涅槃的异数。读书时依稀看过他的小说《大林莽》,但几无印象了。认识孔捷生后,一次我去四川遂宁调查第一次乡长直选,在边鄙县城的旧书摊上,意外的瞅见了一册精装的《大林莽》。我开玩笑对老板说,知不知道这是动乱精英的书,还敢卖?老板平静得像个地下党员,说就是动乱精英的才好卖呢。
  
  碰巧不久我又在地摊上意外买到一本《中流百期文萃》。《中流》是中共党内老左派的刊物,十六大后也被关闭了。翻阅后令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把房门加了两把锁。其中1991年第4期有一篇署名于逢的文章《孔捷生哪里去了》,对孔先生去国前后种种个人劣迹的揭发,真正罄竹难书,天地不容。譬如拍集体照时躲在树下乘凉,等同志们满头大汗、领导们好不容易到齐,孔先生这才一个箭步冲上来,站在事先瞅好的位置上。此为个人主义根深蒂固,世界观上一贯反社会主义。作者意难平、心难测的亮出这些细节,自然是同事故交了。文人之无行,生命的虚无,都在这些腌臜琐碎处。使我们无论说什么,都像是自己的掘墓人。
  
  多谢这篇文章,使易大旗的形象在我读过的文字间陡然鲜活,更加添了我写作的勇气。原来自由的各不相同,不自由的如此相似。在未得自由之前,我们的生活不像生活,像是剽窃。为什么大陆知识分子相互抄袭的官司堪称全球第一,因为我们连生活细节都是抄来的,我们连堕落都是采用规定动作,都是305C(向前翻腾三周半抱膝),何况我们舌头上的话呢。人一说人话,上帝就忧伤。人能不能不说人话呢,不效法这个世界,也不轻易发怒。把写作的傲慢降到最低,把写作的喜乐升到最高。多年来,写作对我就像鸦片,一天不写,就觉得自己是奴才。可是难道一直写就不是奴才吗?
  
  1986年元月,孔捷生写成一篇名动天下的《俄狄浦斯与薛仁贵》。以俄狄浦斯杀父和薛仁贵杀子的比较,指称中国文化是杀子的文化,西方文化是杀父的文化。多年之后我在网上查阅,发现俄狄浦斯与薛仁贵之比较,已成了国内一个抄来抄去的经典。这一“移孝作忠”的杀子模式,我认为直到孔先生在网络上易大旗之后,都是他的文化和政治随笔的核心情结之一。如最近他评论“冰点”事件,就称共青团是一个“集体杀子的精神屠宰场”。既从杀子开始,便有休妻、恋母、娶母、弃母,又有断后、立嗣、夺嫡、爬灰等种种情事。如他笔下那些演义共运史和梳理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篇章,活活挖出一套极权主义的政治乱伦学。
  
  中国文化难逢一次也要杀父的。受孔先生的启发,不妨比较哈姆雷特与哪吒。陈水扁准备废止的《国统纲领》里面说,要将中国统一在“民主、自由、君父”之下。哈姆雷特的遭遇就是中国人1949年后的遭遇,被人家杀父娶母。君父被杀,生出越俎代庖的专制主义,母亲被污,生出莫名其妙的爱国主义。有人说,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透过孔先生的笔看今日中国,便知道哈姆雷特是怎么成为爱国主义者的。伪父临朝,杀是不杀,这是个问题。中国文化中唯有青少年哪咤是半个哈姆雷特。剔骨还肉,莲花重生。你要杀子,我就杀父。我在纪念李慎之先生的文中,便把李先生视为中共党内罕见的中老年哪吒。
  
  大旗兄近年来的文字越发老练和淋漓。他的笔下有婉约之风又火烧眉毛,尖酸刻薄又不失斯文,做工精致但味道生猛。足以煽动颠覆一个精神的殖民地,对处级以上干部清热解毒也大有功效。不但以文学之名摇头晃脑,以政治之名反攻倒算,倘若要解救被中共拐卖之妇女和青少年,也可直接当作教材。
  
  这样的文字是得意的,也是我在长夜过春时一贯喜爱的。甚至也是我一直效仿和情不自禁的。尤其当一些人的写作至今充满对世界的屈从或对权势的迷恋,他们的喉咙是敞开的坟墓。一个朋友最近的书有个好名字,叫《提笔就老》。时光的流逝固然令人自艾,但令人我忧愁和痛恨的,始终不是提笔就老,而是“提笔就贱”。如果一提笔,就写成了一个被统治者。就算写作的才华再高,也不如沉默一世,只听不说。孔先生的文字,有平静的自由,有刺骨的幽默,是我常常自愧不若的。我与他相似的,是充满对世界的藐视和骄傲,也有令权势者羞愧的温文尔雅的嘲弄。我曾以为这样的写作不再是敞开的坟墓。站在专制者的反面,就不再被这世界捆绑。但我终究错了,半年前我读到《诗篇》第5章中“他们的喉咙是敞开的坟墓”一句,呆坐很久,默想神的话语。其实我们的坟墓只是品牌不一般,我们的坟墓是私人企业造的,是自由主义的,有全产权可以转让,如此而已。
  
  诗篇说,若不是耶和华建造房屋,建造的人就枉然劳力。写作也是如此。作为一个诚实的写作者,我知道观念的外面是世界,无论这个世界因我阐述观念的行动而发生一次些微的摇晃,还是我的观念在来自世界的拒绝和打击面前显得更加坚定,我都很难不为此骄傲,心里舒坦。但作为一个更诚实的写作者,我最终要看见观念的后面一无所有。如休谟所言,价值背后一定是另一种价值,事实背后一定是另一种事实。没有一种价值的背后是事实和逻辑。你的观念永远在半路上,你的舌头一旦张开,就永远合不拢也闭不上。你自以为站在世界之外的骄傲就很难维持了。你仍站在世界之内。正如因着对“杀子”的痛恨,孔先生温润而有节制的文字背后,仍无法不随处露出内心的沧桑与苦毒。易大旗这样的作家力求通过写作向读者传递自由,好像击鼓传花一样。但有些东西本不属于自己,给了别人自己就没有了。比如自由,比如爱,没有办法自产自销。
  
  我在喜爱自己的话语时,写作从未给自己带来过内心的平安,我心中的苦毒也像击鼓传花一样,通过写作感染了我的读者。短短几年后环顾国内网络,勇气似乎已经不再紧俏了。我们内心的苦毒不能得到真的释放,“自以为义”的道路就容易滑向愈演愈烈的狂狷之道,以妄来遮盖虚。一年来,我逐渐看到一些朋友、一些团体及更多不相识的网友,在这条路上奔跑。我们付出的代价水涨船高,放荡的文字可能颠覆一个政府,内心的平安却离写作者渐行渐远。
  
  当年鲁迅是一个极端,读鲁迅是痛快的,鲁迅是苦毒的。大旗兄的可贵,是他的存在主义气质,慢慢向着 “冲气以为和”的道家境地接近。使他的尖刻和虚无感,始终与狂狷的文字保持着坐怀不乱的距离。但我不知他内心的苦毒,能否真因这样的写作而化解。若不能化解,我们的文字即便改变了世界,却终将失丧自己。我的经验是,当我不再将自己看为写作的源头,我的喉咙就不再是敞开的坟墓。当我决定不留情面的指出政治的罪恶,我便定意为专制者一心祷告。我也求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也是我的神,在我所爱戴的这位兄弟写作的时候,以你的大能摸着他,使他一提笔就有平安。“淋漓如雨”的不是人的文章,只是神的话语。因为他要写的,读者要读的,权势者要担惊受怕的,每一句你都知道。让批评者和被批评者彼此祝福,正如让撒种的和收割的一起快乐。阿们!

黄永玉:作为散文家的黄裳

  黄裳生于一九一九年,这是开不得玩笑的时代,意识和过日子的方式全世界都在认真地估价,“生和死,这真是个问题!”哈姆雷特这样说;“剥削和被剥削”,十月革命这样说。黄裳比中国共产党年长两岁,他是奉陪着中国共产党一直活到今天的。
  
  黄裳是山东益都人,一般地讲我对山东人印象都比较好,大概自小起始于《水浒传》吧!认识黄裳倒并非因为他是山东人。怎么第一次的见面已经记不起了,时间在一九四六年底一九四七年初,《文汇报》编辑部里还是别的什么所在,若是在编辑部,那是至今还历历在目的。八张或十张写字台,黄裳的桌子在进门的左手,有陈钦源、叶冈的座位,他们是在一排。杨重野、杨卓之诸位好像在另一个房间。
  
  我到那里只是去取稿费,来往较多的当然是黄裳和钦源两位老兄了。钦源是广东人,我们多有一些话说,他还邀请我上他父母家吃过饭,他父亲是做雪茄烟生意的,在一条热闹但很窄小的街的二楼,楼上有讲究的货架,放满一盒盒的雪茄。
  
  跟朋友开玩笑吹牛皮,我常常讲见到许多前辈和朋友的父母,比如说钦源兄的父母,黄裳兄的母亲,苗子兄的母亲和郁风老大姐的妈。再远点见过沈从文表叔的爹妈(我叫姑公姑婆),见到过林庚先生的父亲林宰平老先生。近处讲,见过汪曾祺的父亲,戴金丝边眼睛笑眯眯的中年人。说这些干什么呢?介绍介绍那个时代我的人际氛围也。
  
  那时我在上海闵行县立中学教书,汪曾祺在上海城里头致远中学教书,每到星期六我便搭公共汽车进城到致远中学找曾祺,再一起到中兴轮船公司找黄裳。看样子他是个高级职员,很有点派头,一见柜台外站着的我们两人,关了抽屉,招呼也不用打昂然而出,和我们就走了。曾祺几次背后和我讲,上海滩要混到这份功力,绝不是你我三年两年练得出来。我看也是。
  
  星期六整个下午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星期天的一整天,那一年多时间,黄裳的日子就是这样让我们两个糟蹋掉了。还有那活生生的钱!
  
  我跟曾祺哪里有钱?吃饭、喝咖啡、看电影、坐出租车、电车、公共汽车,我们两个从来没有争着付钱的念头。不是不想,不是视若无睹,只是一种包含着多谢的务实态度而已。几十年回忆起来,几乎如老酒一般,那段日子真是越陈越香。
  
  黄裳那时候的经济收入:文汇编副刊、中兴轮船高级干部、写文章、给一个考大学的青年补习数学、翻译威尔斯的《莫洛博士岛》(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是不是那时候?不清楚了)、出几本散文集,还有什么收入?伺候年老的妈妈,住房及水电杂费,收集古籍图书,好的纸、笔、墨、砚和印泥……还有类乎我和曾祺的经常的食客们……他都负担得那么从容和潇洒。
  
  前些日子我到上海,问容仪:“你听过爸爸开怀大笑过吗?”一个儒雅文静的书生的朗笑。容仪说:“是吗?他有过大笑吗?”有的,一种山东响马似的大笑。在我回忆中,黄裳的朗声大笑,是我友谊的珍藏。很可能,两位女儿哇哇坠地之后,那年月,黄裳没有空了。从历史角度看,哭的时间往往比笑的时间充裕。
  
  说一件有关笑的往事。又是那个可爱的星期六或星期天,好像吃过哪家馆子,他两个人喝得微酲的程度,我走在离他们二十步远光景,观览着左右毫不相干的热闹,清醒地说,我们应该是从另一些马路拐到这条著名的马路上来的,叫做四马路,四马路有这个和那个,是我自小听老人摆龙门阵知道的。我不喝酒,却是让两位的酒气加上闷热的酒楼熏得满脸通红。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闪出两条婆姨,一个挟我一边手臂,口里嚷着:“先生帮帮忙好?先生帮帮忙好?”往弄堂里拖。挣扎了好一会,两位女士才松了手,这时我听到黄裳那放开喉咙的笑声。两位仁兄慢慢走近,我似乎是觉得他们有些过于轻浮,丝毫没有营救的打算,继续谈他们永远谈之不休的晚明故事。眼看朋友遭难而置若玩笑,我设想如果黄裳或曾祺有我遭遇,不见得有我之从容。那次的笑声似乎是震惊了马路周围的人,引开众人对我狼狈形象的关注,若如此,这又是一种深刻意义的救援了。
  
  黄裳很善于跟老一辈的人往来,既婉约而又合乎法度,令人欣赏。同学中也有许多有趣的、功力深厚的学人,如周汝昌辈。在他的好友中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一门忠烈的黄宗江为大哥的黄氏家族,他们的交谊简直可写一部美丽的戏。
  
  黄裳到底有多少本事?记得五十多年前他开过美军吉普车,我已经羡慕得呼为尊神了,没想到他还是坦克教练!……
  
  至于做文,先生是说得再准确没有了:“……常举史事,不离现实,笔锋带着情感,虽然落墨不多,而鞭策奇重,看文章也等于看戏,等于看世态,看人情,看我们眼前所处的世界,有心人当此,百感交集,我觉得作者实在是一个文体家……”“推陈可以出新,使援引的故事孕育了新的意义,这是有着痛苦的经验的。但在文字上,我们却以此为生活的光辉。”
  
  黄裳兄的书我几乎都读过,从一九四七年到今天近六十年了。心胸是一件事,博识是一件事,多情又是另一件事;文章出自一个几十年自凌辱、迫害的深渊从容步出的、原本有快乐坦荡天性的山东人笔下,自然会形成一个文化精彩排场。
  
  和黄裳做朋友不易,几十年来他却容忍我的撒泼、纠缠,他也有一套和我做朋友的学问。大庭广众酒筵面前他几乎是个打坐的老僧;在家里我们都曾有过难以忘怀的谈话。他是个弄文的,我是个舞画的,“隔行如隔山”是句狗屁话!隔行的人才真正有要紧的、有益的话说。他明确地、斩钉截铁地、决绝地讨厌过某某人,那是很勇敢的,即使在戴右派帽子的年月,有人听过他求饶的话吗?苦难年月,罪人常采用屈辱方式强化自己。培根说过:“那些喜欢出口伤人者,恐怕常常过低估计被害人的记性。”(培根说的仅仅是“出口伤人”,还不够害命的程度)既然迫害文化人是种文化现象,文化人怎么会不记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怎么办?读书!个个文化人发狠读书,让迫害者去孤独!凋零!
  
  我特别喜欢黄裳兄的三篇文章,一是解放前的《饯梅兰芳》,一是解放后的《陈圆圆》和《不是抬杠》。
  
  《饯梅兰芳》一文的历史背景和几十年后重翻波澜的情况就不赘述了,想想看,当年的黄裳兄才不过二十几岁的人,有那么深刻的胆识、那么宏阔的气势,敢面对大权威作好意委婉的规劝,文章是那么漂亮,排解得那么清晰,遗憾归遗憾,谅解归谅解,事情却是铁板钉钉,大家看完,大大舒了一口气。这钉子是黄裳敲下的。后两篇文章是针对姚雪垠的。
  
  抗战时候在重庆、桂林……批判姚雪垠的小说《差半车麦秸》,连茅盾公都上了阵,像是文艺界很大的一件事。《差半车麦秸》我好像也读过,可惜至今一点影子也没有留下。解放后,我一直对朋友鼓吹三样事,汪曾祺的文章、陆志庠的画、凤凰的风景,人都不信。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曾祺的
文章《羊舍一夕》要出版了,我作了木刻插图,人说汪的文章出版,姚雪垠曾讲过好话。怎么讲?哪里讲?我都不清楚,只觉得姚几时从重庆到了北京让我新奇,世上到底也有人懂得曾祺了。算是对姚有点好感。多少年之后的某一天,好友李荒芜来找我,说姚雪垠要请我为《李自成》作插图,我告诉荒芜实际情况不可能。一,我在为北京饭店搞美术设计,工作很忙;二,为《李自成》一书去认真研究史料太费力,不值得。荒芜还是缠住不放。我们在北京饭店几个画画的为了搜集创作资料旅行到汉口时,姚还有信追到汉口,我没有回信。几个月后临近春节,我们来到成都,听说北京将要开展批黑画运动,其中一张猫头鹰尤其恶劣……我说:“唉,画张猫头鹰算什么呢,我不也是常常画嘛!”回到北京才知道指的就是我,这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了。一天跟潘际坰兄嫂几位老友在康乐酒家吃饭,进门又碰见那位热心而诚笃到家的荒芜兄,说要和我谈件事。我说:“你甭谈,我先谈,我从没考虑过为姚雪垠作插图,请他放心。你还有别的事要谈吗?”荒芜说:“就这事。”我说:“好,就这样?”荒芜也说:“好,就这样!”
  
  姚的《李自成》我找来看过,没有看下去,觉得似乎是别有所指,有点井冈山的意思。后来香港某家月刊登了姚写的古体抒怀的诗,其中大意是:“为什么我把《李自成》写得这么好呢?都因为学习了马列的缘故。”……这样一来,对姚的印象就丰满多了。
  
  黄裳兄的两篇文章无异是端给姚雪垠的两碗醒酒汤,人一醒,话也就少了。一个人的文章好,总是给人提供一些智慧的线索;正如托尔斯泰称赞契诃夫文章说的“既美丽又有用”。
  
  黄裳兄这一生为书遭遇过烦愁也享受过泡在书里的快乐。人常常称呼这个是读书人,那个是读书人,要晓得,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可真不易。作家有如乐器中的钢琴,在文化上他有更全面的表现和功能,近百年来的文化阵营,带头的都是文人。鲁迅啦!郭沫若、茅盾啦!巴金啦!周扬啦!……至于谁和谁?够不够格?人和作品,大浪淘沙,只好让历史去讲公道话了。如果从毛泽东向罗稷南谈鲁迅的第二段话“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的预见性的指示来看,解放后的茅盾、曹禺……早就是“识大体”的了。这“识大体”之后,五十年过去,“识大体”早就成为民族习惯和美学价值。像今天,妇女喜欢手镯和项链一样。一个作家归根结底是要出东西,出结实、有品位的东西,文章横空出世,不从流俗,敢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闲事管得舒坦,是非清明,倒是顾不上辈分和资格了。
  
  和黄裳兄多年未见,这半年见了两次。我怕他行动不便专门买了烧卤到府上便餐,他执意迈下三楼邀我到一家馆子去享受一顿盛筵;我再到上海,兴高采烈存心请他全家到我住的著名饭店餐厅吃一顿晚饭,那顿饭的水平吃得我们面无人色,使我惭愧至今。
  
  座谈会说好我要参加的,“老了!打不动了!”(萧恩语)眼看从凤凰到张家界四个多小时的汽车,还有个来回,写了个小小发言稿,抒发友谊情怀。

易中天与成君忆开战

    成君忆在一档电视节目中称易中天讲曹操的讲座证明他没道德感,并表示没道德的学者应被打到十九层地狱,从而引起强烈反响。事后,成君忆表示向易中天道歉。对此,易中天日前在博客上发文表示成君忆没必要向自己道歉,说成君忆“触犯人类文明的底线或许是无心之过”。而成君忆则认为易中天是给自己扣“帽子”,并打算写博客回应。 

易中天:他触犯了人类文明的底线 

    易中天日前在博客上表示,自己听说了成君忆要向他表示歉意,但认为没这个必要。
 
    “我和成君忆先生没有个人恩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但他随后话锋一转,“我对成君忆先生表示愤怒,不是因为他批评了我,也不是因为他对我态度不好。”
 
    易中天表示,自己和成君忆的分歧是原则性的,“我坚持的是人权和法治的原则。这个原则认为,思想和言论的自由是每个人不可剥夺的基本人权,任何人都不拥有思想和言论的裁判权,都不能因为别人和自己意见不同,就声称或者实际上把对方打入地狱。”成君忆要道歉的话,应该向三十年前,三百年,乃至三千年以来,因“文字狱”和“大不敬”而被打入“地狱”的人。
 
    但他表示,“我愿意相信,成君忆先生在说那个故事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触犯人类文明的底线或许是无心之过,只要不再坚持这个错误就好。” 

成君忆:学者不要忘记“文以载道” 

    对易中天的这篇博客,成君忆感觉对方说得太重了,“他说我触犯人类文明底线,和中国文化传统对立,这顶‘帽子’我承受不起。”他表示自己打算开博客把这件事情详细表述一番。
 
    成君忆表示,自己并没有剥夺易中天的言论自由,“反倒是他剥夺了我的话语权,在《对话》节目中,是他打断了我的发言,使我没有完整表述自己的意思。”
 
    他认为:“易中天让我跟以往的学者道歉,这是把他跟以往的学者等同起来,我不能认同。以往的学者在修身方面是很自律的,是有道德追求的,但今天的学者在这方面与前人有很大差距,有些学者在道德上是有问题的。”而且,他认为自己的价值观与以前的学者是一脉相传的,“我向他们道什么歉?”
 
    成君忆表示,“我赞同学者娱乐化,但学者不要忘记‘文以载道’,如果连这个都缺失了,还做什么学者。”

法国文坛曝惊天黑幕:各主流文学奖评委被指受贿

    法国最重要的文学奖龚古尔奖即将在本周揭晓,随后法国各地大大小小的三十个文学奖项也将陆续颁出。就在这个“百奖争鸣”的当口,法国文坛迎来了一次黑幕大曝光:包括龚古尔奖评委在内的六十多位法国各项主流文学奖的终身评委,被指有评奖徇私、受贿、勾结等行为。
 
    首先“出事”的是具有102年历史的费米娜奖。该奖评委会刚开除了其中一位评委会成员、小说家玛德莱·莎普萨尔,原因是玛德莱把该奖评选的“详细过程”公之于众。紧接着,在一位刚去世的主流出版商留下的回忆录中,也揭露了法国各文学奖评选制度给各种不公评选和贿赂行为钻了大空子。上周,法国各大主流报刊,包括《费加罗报》和《世界报》,都以大篇幅的文章报道了这场“迟来的革命”,并称之为“文坛上大规模的亡羊补牢”。
 
    对文学奖制度最尖锐的攻击集中在评委会的结构上:评委会成员全是职业作家,而且与普利策奖和布克奖等世界其他重要文学奖不同的是,这些评委是终身的。
 
    虽然担任评委本身没有薪酬,但在一项重要的文学奖中任职者,全都保证会收到作家发布会的邀请,有政府赞助的豪华海外游,以及来自媒体的丰厚“津贴”,广告宣传费用。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这些职业作家评委们出书,哪一个主流出版社都不敢怠慢。其结果是导致公众对整个法国文坛的各种奖项产生直接“猜想”:因为差不多临近颁奖时刻,奖项的评委和作家们都要保证有关出版商的利益。而在参选评奖的作家当中,龚古尔奖也有“法国特色”:入选者不仅有知名报刊的批评家、主流出版商邀约出书的作家,甚至有其他文学奖的评委会成员。
 
    一位不愿透露资料的巴黎独立出版人表示:“当你意识到龚古尔奖得主获得上百万欧元后,其出版商也会同时受益,你便多少能了解到整件事的不道德。法国的出版业,尤其是各项文学奖,都离不开相互利益勾结。”一位呼吁改革法国文学评奖制度的作家兼记者盖·克诺普尼奇表示:“主流出版社和他们在各文学奖项任职的作者们有一层‘关系’,这本身已经很不妥。”盖称,现行的就是一个“贿赂和受贿的制度”。
 
    实际上,早在去年夏天,巴黎已经传出关于文学奖评选的贪污丑闻。当时巴黎政府的反贪部门收集了2004年全年的资料,在2005年的报告中对法国最大的几个文学奖发出警告。隶属于司法部的SCPA发言人称,文学奖的评委会成员——通常也是文学作品的创作者,与出版这些作家作品的出版商之间的关系“很难分辨”,“公平竞争的规则很有可能正被破坏”。
 
    当时的《巴黎人报》将这份报告原话摘录出来:“当中很明显有着利益上的矛盾,而且由于某些评委会成员是被奖项重新聘任,并成为终身评委的程序并非公开透明,这令整个形势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而龚古尔奖受到“炮轰”也已不是新鲜事。这项起源于1903年的法国第一大文学奖,长期以来就被指控其评委会的成员们有在投票时作假,轮流给各大出版商颁奖的行为。在法国出版业中最大的四个机构当中,伽利马出版社曾34次获得龚古尔奖,另外三家也是常客。
 
    英国有媒体猜测,也许是为了息事宁人,2004年的龚古尔奖就颁给了一个新冒出来的出版社的签约作家。不过去年的龚古尔奖又重新回到“大鳄”格拉斯出版社手中。
 
  龚古尔奖另一件被欧洲媒体视为“平息公愤”的改变,是该奖组委会在2005年请来了法国最有名望的文学批评家之一伯纳德·比沃特加入评委会。
 
相关链接:

美食书出版也有黑幕

    在法国享有崇高地位的美食书出版方面,近日也一同受到“炮击”。美食书评论家蒂尔里·沃尔顿称:其许多同行都有过“不诚实”的行为,如今法国市面上80%的美食书都有“欺骗读者”的嫌疑。
 
  在ELLE杂志担任了15年美食评论家的沃尔顿告诉英国的《观察家报》,法国大部分的美食批评家都跟餐厅老板有私交,他们到各大餐厅去,都会受到VIP的待遇,吃饱喝足过后,这些人自然不会对施惠者“下毒手”。美食历史学者和评论家艾里克·胡表示,美食书出版业和文坛评奖的规则有相似之处,就是其结构“除了消费者之外,谁都能分到一块肥肉。”

赵岩被拒绝听证

 

【2006年11月7日狱委讯】记者无国界说它为北京高级法院不允许记者赵岩听证感到震惊。他的律师将代表他向法官提交书面上诉。

“程翔被拒绝听证后仅仅几天,我们又得知纽约时报研究员赵岩被拒绝公正审理中享有的基本权利,”这个世界范围的新闻自由机构说。

“这两起案子中,中国司法机构似乎害怕真相。赵岩,2005年记者无国界-法兰西基金奖得主,应当澄清加诸其身的可怕的诈骗指控,这是至关重要的 ,”它说。

该记者在低级法庭摆脱了泄漏国家机密的指控,但以诈骗罪名被判刑3年,该指控基本上依赖于吉林一省级官员及其亲属提供的证据。赵自2004年9月17日以来一直被关押。

北京高级法院11月2日做出拒绝听证的裁定。赵的律师关安平只能书面向法院提交上诉。他被允许提交新的书面证据并向案卷中补充新的材料。审理将在两周内进行。

初审时,辨方被拒绝交叉盘问控方证人。赵要求这些证人在上诉听证中接受测谎实验。

六四天网翻译,请以法、英文版本为准

 

邵 建:胡适为何走向蒋介石的独裁政权?

这个问题由李泽厚提出,他的原话是:“胡适由一个主张西方民主的自由主义者,为何会最终走向了蒋介石的独裁政权。”

该问题其实是个老问题,早在1950年代,郭沫若等人就拎出它来,作为胡适甚至不止是胡适而是整个中国自由主义的罪证。当然,李泽厚也不是最后,直到今天,这个问题依然常老常新,被人们刻刻挂在嘴头。当年胡适们的取舍,似乎最大限度地“败坏”了自由主义本来就并不好听的声名。人们实在难以想通,自由主义既然追求自由,怎么会和独裁走到一起呢?

凡是提出这样问题的人,不妨先行考量一下自己的政治学知识。

蒋介石政权的确是“独裁”政权,独裁人人痛恨,因此,人们往往忽略不同独裁之间的区别。根据20世纪的现代政制来看,它至少存在着两种独裁形态,一种是“威权型独裁”,一种是“极权型独裁”。这两种不同形态的独裁有其共同性,如党、政、军权力往往垄断于一人之手,并且按胡适所说这种权力还不受法律限制。但,它们之间的不同似乎被忽略了。如果说“威权型独裁”基本上是一种传统型独裁的话,极权型独裁则是它的现代形态。这种独裁表现为“政治全能主义”,它从两个方向上把政治权力发挥到极致:一是权力的范围,一是权力的程度。前者,权力走向“无限”,即政治权力渗透于社会每一空间,它使经济、文化和一般社会生活都高度政治化。整个社会已然没有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区分,没有民间社会可言。社会的边界在哪里,权力的半径就指向哪里。后者,权力走向“无形”,作为一种深度渗透,政治权力以“意识形态”的方式进入看不见的思想、观念、意识和人心。思想范畴本是人的自由的最后的领地,当初,自由主义争自由也是从这里起步,从而导致政教分离。而意识形态恰恰是以“有形”入“无形”,试图进行思想整合和控制,使之走向新的政教合一。因此,美国的汉娜。阿伦特特别强调意识形态在极权主义统治中的首要地位,后来的极权主义研究者如弗里德里希和布热津斯基也共同地把极权主义的第一个特征视为“无所不在的官方意识形态”。

根据我个人阅读,胡适最早使用“极权”概念是在《独立评论》时代,尤其是赴美后的1941年。该年夏天,他应邀在美国密西根大学作政治讲演,题为“民主与极权的冲突”,该讲演接着发表在《美国政治社会科学学会年报》上。这个英文讲演的题目虽然是意译,但并不走形,因为胡适文中大量使用“极权”这个概念。胡适根据美国《纽约时报》上马克思。伊司曼的文章,不仅归纳了包括以上两点在内的极权体制的20个特点,以此和民主体制进行比较;并十分明确地把极权体制锁定在当时的三个国家上:社会主义苏联、纳粹主义德国和法西斯主义意大利。1947年,胡适又有《两种根本不同的政党》一文,它实际上是上文的继续,尽管文中没有用“极权”这个词。但,胡适所做的甲式政党(以英美政党为代表)和乙式政党(以苏俄政党为代表)的条款性比对,也依然是在比较民主与极权的不同。应该说,这样的对比对于胡适,带有自我清算的性质;因为他曾经在一定程度上认同过苏俄革命。然而胡适一旦认清革命后苏俄政制的极权面目,他自然要做出反向的选择。

和极权体制相反的当然是民主体制。可是,对中国自由主义来说,这不是一个现成的体制,而是一个在现实土壤中尚待形成的体制。因此,胡适与其说是选择民主,毋宁说是选择有可能走向民主的体制土壤。比较而言,1949年以前的国民党体制,是在“民主体制”和“极权体制”之间的一个“威权体制”。它尽管也是独裁的,但比之极权,它的权力有相当的限制。如上,极权政治的范围无远弗届,而威权体制有国家与社会的区分,它的权限不可能由国家向社会无限延伸。一般情况下,这个政权并不干涉民间社会和私人领域的存在,也不干涉私有经济和市场。另外,威权体制不搞意识形态,它是一种有形的的权力且止于有形,没有以意识形态统一意识的诉求,也不进行思想控制和表态。由于政教分离,宗教、信仰、文化等领域中的事务,不是国家包办,而是取决于个人或各自不同的社群。

国民党从本质上来说,是苏俄性质的政党,这是胡适的论定。比如它搞一党专制、搞党化教育、搞新生活运动、搞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等,都是向极权靠拢的表现。但由于各种机缘、条件和因素,它直到自己交出权力的那一天,也没有完全苏俄化,充其量是摇摆于“威权”与“极权”之间。这个时期,胡适还可以在国民党外办《新月》、办《独立评论》。虽然,这些杂志可以被查封,就象查封了还可以再办;但极权体制却不需要这样,它预先就不让你出现。因此,当年储安平谈自由的“多少有无”,放到这里,威权体制就是自由的多与少,极权体制则是自由的有与无。

这就是20世纪中国自由主义之难,它不是在“民主”与“极权”之间选择,而是在“威权”与“极权”之间选择。胡适斥极权而择威权,并非对它认同,而是一种基于“宽容”的考量。这里的宽容不是别的,是一种制度空间,或者说,宽容就在于空间。力主政治宽容的胡适紧盯的不是民主自由满天飞的口号,而是它可以播种的土壤。极权体制作为一种刚性体制,权力之外无空间,内里也不存在转圜的余地。因此,民主口号满天飞,却着不了地。威权不然,它有它权力不达到的地方,这地方再小,也有一个“宽度”,可以“容纳”不同的声音。比如,你能想象极权体制也会容有《独立评论》这样的刊物甚至刊名吗?独立的空间在哪里?而威权,这个空间,外在于体制,它恰恰就是可以播撒民主种子的土壤。自由主义正是在这块土壤上开展自己的工作,并试图以渐进的方式,一寸一寸拓展之。它之所以反对苏俄式的暴力革命,是因为推翻威权的暴力需要集聚更大的暴力,这种暴力一旦被集聚,就不可避免地极权化,当它摧毁威权的暴力时,连同被摧毁的势必包括那原本就弱小的空间,于是,民主与自由彻底失去生长的土壤而仅流于满天飞的口号。

这就是当年胡适选择的内在缘由,不知道李泽厚先生今天是否把这问题想通了。

曹长青:如何看待台湾总统夫人被起诉案

上周五,检察官就总统府国务机要费一案对总统夫人吴淑珍等人提出起诉。此举毫无疑问不仅令台湾朝野震惊,同时也必定引起整个华人世界的密切关注。那么这个起诉表明了什么?人们应该以什么心态面对这个起诉?我认为起码可以从五个角度来看待:

●台湾民主傲人成绩

首先,检察官可以起诉第一夫人,是台湾司法的胜利,是台湾民主的成绩。

检察官清楚地表明,在整个侦调过程中,没有受到压力。所谓压力,当然只能是来自执政党的压力。它说明,陈水扁政府自始至终没有介入和干预司法人员的侦调。对于一个新生的民主政权来说,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一点。无论台湾的司法还有多么严重的不完善之处,检察官可以在没有任何来自政府压力的情况下,对总统、第一夫人和总统府要员进行司法调查,足以说明台湾已经进入了在司法面前人人平等的时代。对于经过了国民党无法无天时代的台湾来说,今天的成绩是值得台湾人民欣慰和骄傲的。

●被起诉不等于定罪

第二,既然我们尊重司法,也开了一个在司法面前人人平等的好头,那么下一步必须遵守的就是法律程序中最重要一个的概念:无罪推论。

被起诉绝不等于定罪。在第一夫人和相关人员没有被法律定罪之前,必须认定他们是无罪的。由于台湾半个多世纪都在独裁专制下,对民主国家法律中这个最根本、最原则性的概念并没有清晰的认知,这就是为什么在司法没有定论之前,立法院已经两次提总统罢免案,现在又要提第三次,更发生了街头倒扁的闹剧。起诉是司法层面的问题,而罢免案是政治层面的问题。在国务机要费一案没有走完司法程序之前,而且是在起诉书刚提出的当天,国亲两党(现在又加上了台联)立刻就表示要再提罢免案,如此迫不及待,明摆着是出于政治理由,为达政治目的。其结果,只能是迅速地把此案演变成更进一步的蓝绿恶斗(台联在表明要超越蓝绿的时候,已经和绿营划开了界限)。

●办案涉有政治倾向

第三,在民主国家,司法虽然是独立的,但办案人员却都有政治倾向,并无可避免地把政治倾向带入案件中。

这在民主非常成熟的美国也是同样。例如当年侦查柯林顿性丑闻的检察官,虽然被称为“独立检察官”,但却是公认的保守派,所以对自由派的柯林顿毫不留情;他本人则遭到了以自由派为主的媒体狠狠修理。同样,去年共和党的副总统钱尼的幕僚长被调查起诉,该检察官就被亲保守派的媒体指责严重偏向民主党。

这次起诉吴淑珍等人的检察官,虽然自称一直属深绿(我现在对“深绿”到底指什么,越来越不清楚),但他的起诉书却有明显的不公允之处,甚至有的言词近乎给总统定罪。而且,在总统夫妇都有需要进一步向检察官说明的问题,并且向检察官表明了这种意愿的情况下,对于牵扯到一国之元首和外交机密等这么重要、复杂且棘手内容的情况下,检察官不是耐心、全面地听取充分的说明之后再做决定,而是在刚认定涉嫌犯法的两天之后,在不给总统夫妇进一步说明机会的情况下,立刻提出起诉,不仅让人觉得过于草率,甚至给人一种有急迫想定罪的感觉。这点势必会影响到民众对检察官到底是否公正的认知。

蓝营领导人马英九们一被调查,蓝媒就一片“司法不公平”的谴责声,而这次统派媒体除了欢呼之外,不仅绝不再提“不公”,甚至激动到发专论“天佑陈瑞仁!”明摆着,对这个司法案件的反应,仍是蓝绿抗衡的继续。

●国务费制度有弊病

第四,无论总统夫妇和其它官员最后是否被定罪,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这个如何动用国务机要费的制度是有严重弊病的。

堂堂一国之总统需要靠搜集发票来核销国务支出,不仅荒唐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更是对总统这个职位尊严的侮辱。更让人无法不谴责的是,这种让人用无关发票抵账的做法,根本就是诱惑犯罪的制度。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这就是接受一个独裁政权班底、继承一个旧体制的恶果。古往今来,无论是独裁还是民主国家,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做好做坏,它有一个自我系统的统一性。而民进党靠选票执政,却进入一个国民党留下的体制和那个体制各个阶层的人员,这样在其程序作业的处理上,如果不发生矛盾冲突那才叫奇怪。

即使在国民党后期,他们还有“奉天”和“当阳”项目的小金库,里面的钱在陈水扁接过来上交国库的时候还剩几十个亿。国民党的总统可以动用这么庞大的资金,却根本不必搜集乱七八糟的发票核销,无论里面漏洞有多大(从宋楚瑜的兴票案就可清楚看出)。而今天陈水扁政府没有了小金库,不仅仍必须支出各项国务机要费用,还得想方设法找各种发票核销,无论有没有贪污,都是麻烦透顶的事情。台湾的宁静革命,避免了流血的代价,但和独裁体制遗留问题冲突的代价,自陈水扁政府上台以来,就一直在付了。陈水扁无论是否有罪,他个人的代价都是第一届台湾本土政权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秘密外交内部扯腿

第五,国务机要费使用中的“秘密外交”字眼,再次提醒人们台湾的艰难。

哪个国家都要搞外交,但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台湾这样,不得不靠金钱来“买”邦交关系,打通外交渠道。那些第三世界小国的头目和要员,你不塞足够的红包、礼物,他不是刁难你,就是转向北京(而那些费用,你既不能公开说出来,他们也不会承认)。台湾在国际上做点什么动作,都得偷偷摸摸地,都不能理直气壮。国民党执政时已倍尝其艰辛,而今,陈水扁政府在国际上困难重重,在国内又到处被国亲两党绊脚。

说到底,只有台湾制定了新宪法,彻底甩掉旧制度的种种弊病,其民主体制才可能真正走向完善,正常的机要支出,走正常的渠道,以制度来保障政府官员的清廉;只有台湾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才能不必在国际上偷偷摸摸地搞什么“秘密外交”。而这一切的实现,还要靠认同这个国家的台湾人民继续不懈的努力。

昝爱宗:推介散木先生的专着《乱世飘萍——邵飘萍和他的时代》

秋声秋色,格外惹人感怀,”我们都像叶子渐渐枯干”(以赛亚书),谁也不能例外。但是,有的树到了秋季并不是枯干,而是叶色更绿,就像春天发芽时一般鲜嫩。当然,这不是一般的树,而是有超强生命力的树,我们众人也能这样,因为只有起死回生的生命,才能超越死亡。

1926年4月26日凌晨,年仅40岁的着名报人、《京报》创办人、浙江金华籍的邵飘萍被军阀张作霖、张学良父子杀害于北京天桥。从80年前的这一天起,邵飘萍先生已经向死而生了,生的从容,死的勇敢。

前几天,一本研究邵飘萍生平历史的专着《乱世飘萍——邵飘萍和他的时代》,由杭州的学人散木先生(邵飘萍外孙,其女婿之子,浙江大学法学院老师)着毕,并由南方日报出版社出版。此前,我和余杰等人也策划过一本有关新闻自由历史的集子《第四种权力——从舆论监督到新闻法治》(民族出版社),提到邵飘萍先生的不畏强暴、扞卫新闻自由的壮举。不过,别说80年前,邵飘萍的行为是壮举,在80年后的今天,依然是壮举。

2006年10月24日,辽宁阜新原市委书记王亚忱案在辽宁省丹东市振兴区法院开庭,因最早报道此案多次受到威胁的《中国青年报》记者刘万永也来到法院,但却被近70人围攻。2005年5月18日,刘万永发表调查报道《一个退休高官的生意经》一文,揭露王亚忱如何空手套白狼攫取了民营企业家高文华的上亿元资产,并将资产所有人送入牢狱11个月。据报道,采访王亚忱的记者无一不受威胁,刘万永还被指控泄露国家机密。受围攻的当时他报警110,尽管”警察承诺我三分钟赶到现场”,但他担心黑恶势力”一刀子下去只要三秒就能完成。人就挂在那里了”。后来,王家又到主管《中国青年报》的共青团中央指他”紧密配合辽宁省检察院,妄图用舆论杀人”(见2006年11月2日《北京青年报》青年周末,记者徐英/文),由此可见,在中国当揭黑幕的调查记者,是那么地艰难。

所幸的是刘万永并没有被吓倒,而是更加坚定地做还没有完成的报道。2006年7月,我在北京一个调查记者活动中与他认识,发现他很是乐观,由于他的行为和诚实,相信贪官腐败分子只能被他的正气和手中的笔所吓倒,因为这”光在黑暗中照射,黑暗却不能领会光”。

邵飘萍被秘密枪决前后

我曾在北京当了几年记者,经常骑车路过当时位于张自忠路的段琪瑞执政府旧址(现平安大街),即”三一八”惨案发生地,又联想起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当年无一不是记者们在记录历史,把真相传播出去。

民国十五年,着名的新闻记者、报人邵飘萍临死前四天在报上刊登了一则《飘萍启事》(1926年4月22日):”鄙人至现在止,尚无党籍,既非国民党更非共产党……以后无论如何攻击,不欲再有所言。”当时他虽不知道必死,但已相信遇到了危险。

1926年,北京发生”3.18惨案”,请愿学生、民众在天安门集会后游行遭段祺瑞政府枪杀,死49余人。第二天,邵飘萍在《京报》上刊登《首都大流血报道写真》,并在《申报》、《京报》发表《国务院门前之屠杀》、《日英露骨之主张》《可为强有力之政府矣》等时评,给运动以舆论上的支持,北京政府不能容忍这样的行为。

邵飘萍先生揭露政治腐败黑幕,向来勇气有加,再者是民国有民间办报的传统,所以邵飘萍所向无敌。但是,残暴军阀的权力一旦膨胀,飘萍难免遇到不幸。1926年4月15日,张宗昌率军入京,段祺瑞政府垮台,奉张集团窃取了北京政权。他们占领北京后,钳制舆论,封闭报馆,捕杀报人。邵飘萍被迫避居东交民巷苏联使馆,奉军决定实行诱捕。为此,他们收买了北京《大陆报》社长张翰举。4月24日,被军阀以造币厂厂长之职和两万元大洋的诱饵收买的邵飘萍旧交、《大陆报》社长张翰举将邵飘萍从使馆骗出。张翰举谎称张作霖惧怕国际干涉,不敢杀邵飘萍 ,并说自己已向张学良疏通,其允诺《京报》可以照出等。邵飘萍出使馆乘车回报馆的途中,被预伏军警截捕。同时,《京报》被封,终期2275号。

1926年4月25日,舆论传出《京报馆被封》的消息后,北京各界(特别是新闻界)立即组织营救。张学良出面接见13名各界代表时,竟毫无隐讳地说:”逮捕飘萍一事,老帅和子玉(吴佩孚)及各将领早已有此种决定,并定一经捕到,即时就地枪决。”因军阀早已有必杀之心,所以那一天各方的奔走均无效。4月26日凌晨1时许,警厅把邵飘萍”提至督战执法处,严刑讯问,胫骨为断”,秘密判处他死刑。宣布他的”罪行”为:”京报社长邵振青,勾结赤俄,宣传赤化,罪大恶极,实无可恕,着即执行枪决,以照炯戒,此令。”4时30分,邵飘萍被押赴天桥东刑场。临刑前,他还向监刑官拱手说:”诸位免送!”遂从容就义,年仅40岁。

邵飘萍被害后,他的遗孀汤修慧于1928年恢复出版了《京报》。之后,因时局动荡,《京报》时停时出。后来因不堪累累负债,汤修慧不得已将报馆抵押出去,《京报》至此终刊。创刊于1918年10月5日,终刊于1937年7月,历经近20年的《京报》从此结束。邵飘萍从事新闻工作的14年中,他4次被捕。由他创办的《京报》是当时北京地区发行蛳最大的报纸。因发行量大,利润丰厚,创刊两年就自建了两层楼的馆舍,这是当时北京新闻界唯一的一家。现在,北京又有一家《新京报》,由南方都市报的程益中等参与创办,一向以坚守报道底线着称,为当今报业中难得的一个角色。但是,不幸的是程益中因为曝光广东的公安渎职腐败而身陷囹圄,虽几经营救而恢复自由身,但《新京报》已落入他人之手,恐怕难以坚守当初的底线。

邵飘萍先生扞卫新闻自由的壮举为后人之典范

飘萍先生主张”独立办报”,主张新闻工作者应”艰苦卓绝”;应该”虽幽囚受辱而安之若素”;应”尽自己之天职,平社会之不平”。为使报纸坚持”独立、民主”的立场,他强调新闻记者要有”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精神,成为《京报》工作人员的座右铭。

1921年元旦,《京报》刊出军阀头目的照片特刊,每张照片附以简短说明,如”奉民公敌张作霖”、”直民公敌李景林”、”鲁民公敌张宗昌”等。读者为《京报》大胆直言所吸引,踊跃抢购特刊。

1925年12月7日,《京报》又出一期”最近时局人物写真”的特刊,照片下的说明文字为”冯玉祥将军”、”一世之枭亲离众叛之张作霖”、”忠孝两难之张学良”等。邵飘萍支持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又力助郭松龄倒戈反张作霖,还反对段祺瑞,拒绝接受”善后会议顾问”的聘请,并强烈谴责军阀段祺瑞”三一八”惨案屠杀学生。由于反动军阀惧怕邵飘萍的名声,又想利用《京报》为自己作宣传,施展了软硬兼施的手段。张作霖曾汇款30万元企图收买邵飘萍,遭到拒绝。他说:”张作霖出30万元买我,这种钱我不要,枪毙我也不要!”于是张作霖下令:打到北京后,立即处决邵飘萍。

1999年,民族出版社出版的《第四种权力》提到这一段:北京政府在4月26日凌晨5时将其枪决,”枪决后,面对前来营救的上万人士竟没有一个正式的理由”。后来,飘萍先生的亲属散木先生专门在湖南《书屋》杂志2005年12
期上着文《张学良残忍枪杀记者邵飘萍只为杀一儆百》提到由这本《第四种权力——从舆论监督到新闻法治》一书中称:邵飘萍被”枪决后,北洋政府面对前来营救的上万人士竟没有一个正式的理由”,”这也不是事实”。他写道:据当年《申报》所载,此次北京报界同人营救邵飘萍的十三位代表是上海《新闻报》、 《时报》、《商报》和汉口《正议日报》的驻京记者以及《北京晚报》、《五点钟晚报》、《中报》、《公报》、万国电信社、神州通讯社、益智通讯社、民生通讯社、报知新闻社的记者所组成。当时上海《民国日报》也对此事做了报道:”报界同人自得邵氏被捕消息后,即于前日(二十五日)下午三时,在某处开全体大会,讨论营救方法,当推定代表十三人,于五时同乘四辆汽车,赴石老娘胡同访张学良。当经张少帅接见,各代表将来意说明后,张答谓逮捕邵氏一事,老帅与吴子玉及各将领早已有此种决定,并定一经捕到,即时就地枪决。此时邵某是否尚在人世,且不可知,惟此次要办邵某,并非因其记者关系,实以其宣传赤化,流毒社会,贻误青年,罪在不赦,碍难挽回,而事又经决定,余一人亦难做主云云。张学良的一席话,说明逮捕且欲杀害邵飘萍是直奉联军既定的方针,虽然少帅与邵飘萍此前也有私交,但他绝不可能擅自违背已由直奉军阀各将领铁定的计划。此谓杀一儆百。直奉联军进入北京,为了借”反赤”获得出师之名,并以此控制局面,势必要拿几个人头来开刀问祭。十三位代表听了张学良的回答,面面相觑,他们不愿意失去最后的希望,又再三解释和恳请,但张学良始终没有动容。最后,张学良终于讲出这样的话来:”飘萍虽死,已可扬名,诸君何必如此,强我所难。”他还对代表们表示:他是宁肯”一一负荆请罪”,但”此事实无挽回余地”。这时,会见已经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张学良已经渐渐失去耐心,他借口要去参加一个会议,起身送客,这样一来,代表们只好含泪而归。

飘萍之死,引起全国愤慨,各界纷纷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及悼念活动,报界在显要位置刊登飘萍被杀真相,如《民国日报》的”飘萍竟被枪毙”,《申报》的”哭飘萍并告国人”,《大公报》的”飘萍君横遭惨死之真因”等。

邵飘萍先生,是早期投身报人行业的自由派知识分子之一。早在1912年,邵飘萍就已经在杭州与杭辛斋合作创办《汉民日报》。不久,杭辛斋加入政界,报纸由邵飘萍独立负责,他站在进步一面,揭斥袁政府的种种阴谋。二次革命(即讨袁之役)失败后,《汉民日报》被封,他东渡日本,习政法,并于课余创办通信社,投寄国内报纸,内容大都为揭露日阀侵略野心特别是”二十一条”唤起国民注意。1916年袁世凯帝制失败,惭恨而死,飘萍应《申报》之聘,回国担任该报驻京特派记者,时年32岁。他是个风趣机敏,擅长言语交际,时刻都生活在角色中的记者。上达政府首脑,下至仆役百姓,无不乐于与之为友。他的目光时常探入视为禁区的政府内阁。1917年初,府院矛盾激化,在是否对德断交并宣战问题上,总统黎元洪与总理段祺瑞争执不下。3月4日,段不辞而别出走天津,黎元洪被近妥协,段于3月7日23时回到北京。邵飘萍闻讯于23时30分赶到车站,人已散尽。他立即换乘汽车,直奔段的官邸,见大门紧闭,连连鸣车。警卫开门不愿放行,他坚持让警卫禀报,称有要事相告,段竟欣然接见,与他谈到凌晨3时。飘萍出官邸直奔印刷厂,将与段的谈话内容插入要闻版当天见报。在《申报》任特派记者的两年时间里,写了250多篇、22万余字的”北京特别通信”,请看一篇关于国会议员开会的报道:”缺席既多,逃席又众……竟以罚金限制之。反观之,则诸君之不得已而不缺席、逃席者,为金而已。间日来坐数小时,而年受六千之岁费,试问诸君将何以对国家,何以对国民也?”

当年轰动全国的《申报》”北京特别通信”,在民众中引起反响,应读者要求,由原一二百字专电,加长至两千余字。1918年飘萍创办编译社,向《申报》和北京各报提供编译的新闻消息,打破了外国通讯社垄断中国新闻网的格局。同年创立《京报》和新闻学研究会。其时,五四运动爆发,他连续在《京报》上发了三次特刊,一个月时间内,撰写了二十几篇评论,支持运动的开展。

前后古人,后有来者,提起民国,除了连绵不绝、哀鸿遍野的战乱,除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闹剧,最让我们不能忘情的,是还曾经有那样一批扞卫新闻自由的新闻记者,他们以殊死的抗争,为那个黑暗的社会增加了一点亮色。许多人倒在血泊之中。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活得很舒适、很风光,然而,他们却没有选择这样的生活。

今天,我们看到,邵飘萍扞卫新闻自由的壮举在今天依然是壮举。为了正义,为了良知,他们带血的呐喊,穿过世纪的风风雨雨,一直响到今天,萦绕于我们的耳畔。

《乱世飘萍——邵飘萍和他的时代》,散木先生着,南方日报出版社2006年10月出版

首发议报第275期

傅国涌:邵飘萍 幸还是不幸?

他的声音穿透了时代的黑幕,借助当时最有影响的那些报纸公诸阳光之下。他的通讯、时评因此成为一个可憎时代的有力见证,他本人因此屡遭迫害。

那是一个不稳定的乱世,一个充满不安的时代,但是包括邵飘萍在内的许多人还可以在一个没有路的地方坚持找路,在没有自由保障的地方享受追寻自由、实践自由的快乐,在风险莫测的时局中保持自己独立的人生抉择,赋予自己的人生以意义。

在邵飘萍殉难80年后,一部砖头般的大书《乱世飘萍》悄然问世,大概是对这位生于乱世、死于乱世的一代报人最好的纪念。80年的时光不算短,几代人的时间过去了,人们仍记得邵飘萍惨遭杀戮的那个日子,记得他从容赴死的一幕,当然更忘不了他在报业史上四射的光华。同时代的报人胡政之在他遇难第五天曾写下一篇《哀飘萍》,对这位文采斐然、才气焕发、具有采访天才的新闻同业充满悲伤,认为这是民国以来新闻界空前的惨事。那一年,邵飘萍只有四十岁,正处在新闻事业的巅峰状态,他手创的《京报》巍然屹立,已是北方舆论的重镇,受到知识分子、青年学生和各界读者的喜爱,当然也受到强势集团的侧目。转眼80年过去了,当我们再次回望新闻史上永远伤痛的天桥时,仍然会有强烈的在场感,仿佛邵飘萍一直没有离开,一直在我们的身边,邵飘萍赴义的那个清晨仿佛与我们近在咫尺。对他而言,这是幸还是不幸?

新闻天才的不幸

从杭州《汉民日报》到《申报》驻北京特派记者、再到独立创办《京报》,他一路走来并不是一帆风顺,他是新闻的全才,对采访更是有无与伦比的天才,这一点只有黄远生可以和他相提并论,连报业巨人胡政之、张季鸾都自叹不如。

他的声音穿透了时代的黑幕,借助当时最有影响的那些报纸公诸阳光之下。他的通讯、时评因此成为一个可憎时代的有力见证,他本人因此屡遭迫害。先是民国初年,他在杭州,因为直言不讳而得罪当地的权贵,他曾站在被告席上,又因批评袁世凯而被捕,他在狱中过了9个多月,获释后只能东渡日本避祸,时在1913年。1919年“五四”浪潮过后不久,因为公开批评当权的“安福系”,他遭到通缉,创办不足一年的《京报》第一次被查封,被迫再次亡命日本(一年后因政局变化才得以复刊)。等到“三。一八惨案”后,奉系张作霖兵临北京城下,他面临的是难以回避的血光之灾,几路军阀已合谋将他——这个手无寸铁的一介书生送上刑场。他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但他并不后悔,他就义时是面含笑容的。这一天的来临对他也许并不突然,在此之前,他拒绝过张作霖的30万元支票,更早的时候,他还拒绝过袁世凯10万大洋的收买。他的夫人祝文秀回忆,当时曾劝他不要在《京报》过多地得罪张作霖的势力,以免遭到不测。他坦然回答:“张作霖的那些倒行逆施,我不讲,没人敢谈;就是枪毙我,我也要讲!”

不久前,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女记者法拉奇去世,国内许多媒体纷纷报道了这个消息,有些新闻从业者不约而同地谈到法拉奇之所以受到尊敬,关键在于她作为记者的独立性,这是值得中国同业学习的。其实,这种独立性在我们本国的新闻传统中照样存在,黄远生、邵飘萍等人的采访报道就是有力的证明,他们留下的文字几乎可以当做信史来看。追根究底,就在于他们坚持了新闻的独立性,而没有依附于当时的不同势力和利益,他们的不幸下场都是因为不愿向强权屈服,都是因为忠实地守护了新闻记者、报人的独立选择。新闻自由还没有制度性保障的年头,他们的选择注定了他们的命运,这不仅是他们的不幸。

那一代报人的有幸

邵飘萍有幸生在一个社会转型的时期。那是一个王纲解纽、天下未重新定于一的乱世,延续了几千年的集权专制解体了,辛亥革命将皇帝从紫禁城的宝座上拉了下来,亚洲第一个共和国破土而出,古老社会暂时获得了自我解放,有了在夹缝中喘一口气的机会,大学、报纸、书局这些近代的新生事物第一次有了伸展翅膀的空间。从辛亥到“五四”、再到“五卅”、“三。一八惨案”,他有幸遇到了一个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这里有滚烫的理想、有青年的热血、有澎湃的民族浪潮、有对普世文明的真诚向往……也只有在这样一个时代,他才有可能登上新闻的大舞台,施展自己的全部才华,并最终赤手空拳办起自己的报纸,并影响了一个时代。可以肯定地说,那是一个不稳定的乱世,一个充满不安的时代,但是包括邵飘萍在内的许多人还可以在一个没有路的地方坚持找路,在没有自由保障的地方享受追寻自由、实践自由的快乐,在风险莫测的时局中保持自己独立的人生抉择,赋予自己的人生以意义。换句话说,即使有性命之忧、有流血的危险,但他们还可以努力、可以奋斗,可以把自己生命的活力全部发挥出来。

邵飘萍有幸生在那个时代,“人味儿”尚存,当他殉难,北京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气,风声鹤唳,他的家属、新闻界的同行都不敢出面为他收尸、下葬,挺身而出的是几个戏曲界的朋友,昆曲名角韩世昌拿出大洋两百元,拜托师傅侯瑞春出面为飘萍收尸,被誉为“义伶”。京剧名角马连良也亲自出面,参与其事。现在保存下来的邵飘萍殉难后的照片,那些带着弹孔的面容,就是马连良亲手拍下的。“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京剧大师义薄云天、手葬一代报人邵飘萍的故事不仅值得报业史永久记诵,而且也应该载入戏曲史。还有一个小说家陈慎言写了三十万字的《断送京华记》,在自己办的《中华新报》上连载,抨击军阀暴行,被张作霖下狱,关了三个月,侥幸获救。

这就是一个时代的真实风貌,嗜血、杀戮、赤裸裸的暴力决胜负游戏尽管走马灯一般上演,但是在民间社会,在这个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大地上,毕竟还有温情、有义气、有人味儿,这是军阀的枪弹夺不去的,是贪婪、狡诈的官僚政客们毁不了的。这也是邵飘萍的有幸,所以我们看到,在他身后,虽然北京新闻界被卡住了喉管,在上海、在其他城市,他的朋友、同学、同行包括胡政之、张季鸾、陈布雷等人都发表了沉痛的纪念文字,社会各界、各团体谴责军阀杀人的宣言、电文、通告也都刊登在当时的报纸上,如《申报》、《商报》、《民国日报》、《国闻周报》等等。即使在北京,当年《清华周刊》也刊登了纪念他的文章。当时,张学良面对北京新闻界代表为邵飘萍的求情,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还说了一句话,“飘萍虽死,已可扬名,诸君何必如此,强我所难。”

在大背景下解读

《乱世飘萍》不是第一本邵飘萍传,但这不是一本简单的人物传记,作者将邵飘萍放在整个近代中国和新闻史的大背景下,而不是将传主孤零零地拔出来,这是一个特点。历史人物都是他生活的时代的产物,幸与不幸都离不开那个时代。对于传记这不失为一种好的处理,虽然我不太同意作者对一些历史背景的判断,比如关于“三。一八惨案”的定性,比如对其他一些历史事件的解释等。邵飘萍不是完人,不是没有缺点的,他有才子的潇洒,有讲排场、讲究享受的一面,生活消费水准很高,为了维持《京报》和他自己的开销,他也接受过包括北洋政府、冯玉祥的国民军在内的各种政治力量的津贴、赠款,他没有因为收了钱就改变自己的主张,这是军阀对他恼羞成怒的原由之一。《乱世飘萍》澄清了当年有关邵飘萍的一些流言,为他做了一些辩护,但也没有回避他的“私领域”,他的一些缺点。不过,我们不会忘记鲁迅的那句断语,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即使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遮没不了邵飘萍作为新闻界战士的光彩。他一生虽短,15年的新闻生涯也并不漫长,但他生逢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经历了大时代的起伏烟云,他终身没有离开新闻事业,咬定青山不放松,最后以身殉报,在近代中国他树立了一个新闻报国的榜样。我个人更看重邵飘萍这个特有的个体生命的活力,他在新闻事业中屡仆屡起、披荆斩棘的那股子劲,他在纷乱时局中长袖善舞、得心应手的那种洒脱和豪迈,本书提供的细节还是太少了些。
。我个人更看重邵飘萍这个特有的个体生命的活力,他在新闻事业中屡仆屡起、披荆斩棘的那股子劲,他在纷乱时局中长袖善舞、得心应手的那种洒脱和豪迈,本书提供的细节还是太少了些。

首发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