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泽:美国乐见中国出现基于基督信仰的政治——布什总统与中国家庭教会成员会面解读

美东时间511日上午,美国总统会见了来自中国基督教家庭教会的三位代表性人物:余杰、王怡和李柏光先生。余杰在接受自由亚洲广播电台的记者采访时表示,原定是半小时的会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会见非常愉快。宾主双方就中国宗教信仰自由状况、人权、贸易等诸多议题进行交流,其间还就见证、属灵状况、家庭等话题轻松交谈。

511日下午,布什总统和三位基督徒会面甫一结束,余杰和李柏光就收到香港神学院取消访问计划的电子邮件。香港神学院是一间主内的神学训练机构,不可能因为中美两国基督徒的会面而单方面取消客人的访问计划,很显然是受到了香港特区政府的压力;香港是法治之区,也不可能做出此等有违法理和情理的事情,背后伸过来的“黑手”只能是北京政府。

北京政府“狡猾之至”。北京在会面前得知消息后,通过驻美使馆向白宫发出照会,声称“此三人不具备代表性且有政治意图”,试图阻止这一历史性会谈。会谈之后,恼怒的北京政府不便直接表达不满,遂通过香港作为借代性管道取消原定的访港计划,特区政府不得不给中央政府做了“替罪羊”。

 

“破冰之约”的本质涵义

 

布什总统的这一会见,在历任总统中史无前例,即使在布什总统任期内也是尚属首次。其涵义和价值需要时间沉淀,才能逐步显现。

有国际媒体称这次会面是“破冰之约”。表面上看来,这次会面是在支持中国的宗教自由,但是进行深层剖析可以发现,其释放的信号是多重的。支持中国的宗教信仰自由,是美国和布什总统的一贯立场。去年布什总统访问北京时,特意选择周日去缸瓦寺教堂参加礼拜活动,并和官方教会的基督徒进行交流。

这次会面和在北京缸瓦寺教堂的礼拜活动还是有相当的不同。这是白宫首次主动敞开大门邀请来自中国的基督徒,更为特殊的是,这三名基督徒是来自中国没有进行官方登记的地下教会(另称家庭教会)的成员,他们三位还是中国知名的政治异议人士。

假如单纯是支持宗教信仰自由,法轮功信众自1999年至今遭遇令人发指的政治迫害,法轮功的创始人和精神领袖李洪志先生在美国旅居多年,但是一直没有和白宫之间有公开的往来。其他在美国旅居的中国宗教人士除了藏传佛教精神领袖达赖之外,也没有被美国总统接见的历史。

假如单纯是支持反对运动,流亡美国的异议人士数量庞大、机构众多,很少受到总统的接见。只有中国劳改基金会的主席吴宏达和中国民运的领袖人物魏京生流亡美国后,1998年受到前总统克林顿的接见。而此次受到接见的三君子,都是身在中国自身安危还在中共的掌控之中。

余杰、王怡和李柏光三位具有双重身分,既是基督徒,又是政治异议人士。布什接见三位主内的弟兄,不仅仅表达对三人的支持和爱护,更重要的是支持他们三人背后数以千万计家庭教会的兄弟姊妹。这是美国总统公开支持家庭教会成员争取宗教信仰的权利,具有相当的政治内涵:布什总统乐见中国基督教徒展现更多的政治关怀,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美国乐见中国生长出基于基督信仰的政治。所以中共第一时间将此次会面解读为“具有政治意图”,乃是一语中的。

自清政府时代美国和中国打交道以来,大陆的政治反对派层出不穷,国民党、共产党,政党派别一度多如牛毛,意识形态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但是中国的基督徒从来没有成规模地展示自己的政治关怀,更没有展现基于基督教信仰的政治行为和政治操守。

中共建政之后,政治反对派长时间绝迹。1978年之后,以魏京生、徐文立和任畹町等为代表的老一辈民运人士开始公开批评中共一党专政,并要求改变政体,投身真正意义上的反对运动。19861989两次学潮,更将反对民间的运动公开化。1999年法轮功遭遇惨烈的政治迫害之后,和民运力量形成合力,声势浩大地全面挑战中共一党专制体制。

无论是老一代民运力量,还是法轮功“真善忍”的反抗模式,为中国的政治反对运动杀开了一条血路。2000年前后,中国大陆出现了新的转机,维权运动风起云涌,包括民运人士和维权人士在内的很多精英纷纷皈依基督教,基于基督教信仰而展开的政治活动由此发端。周舵、张前进、任不寐、张伯笠、远志明、熊焱等都是曾经卷入八九民主运动而的知识分子,高智晟、李和平、张星水、范亚峰等都是从普通公民维权走向政治维权的基督徒律师。这些基督徒们的政治操作手法呈现多种新意:他们虽然不会把中共看作主内的弟兄姊妹,但是同样将其看作上帝的子民,不再视中共是单纯的敌人,甚至为他们祷告,请求上帝宽恕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基于基督教信仰的政治反对运动,不仅拥有“爱”的基调,并坚持反对手段的非暴力底线。不仅捍卫自己的权利,还爱自己的敌人、捍卫敌人的尊严,是基督政治的典型特征。这种充满爱与尊严的反抗模式,具有化敌于无形的功效,是独裁政权的真正克星。也许最终将是基督徒给中共“温柔一刀”,彻底终结极权体制在中国大陆的存在。

在南非、韩国、印尼、北爱尔兰等国的政治转型过程中,基督教或天主教都曾经起到了化解冲突的显著作用,乃至最终达致宪政和法治的实现。中国出现基于基督信仰操守的政治力量,这才是有着深厚基督教传统的美国真正想要的。基于基督教信仰的政治在中国大陆刚刚崭露头角,就受到美国的肯定和支持,乃至受到美国总统的亲自召见。布什在会面中表示将继续支持三位年轻人和他们的事业,其涵义就是:“年轻人,你们已经对准了航道,起飞吧。”

 

基督信仰的政治逻辑

 

基督信仰的政治是一种什么样的政治?对中国的专制之癌有何种疗效?

基督政治的基础逻辑是厘清世俗政权和上帝之间的关系,而这一政治伦理的基础乃是理顺人类自己和上帝之间的关系。

基督信仰就是要斩断人类的两种“妄念”:人不得妄想成为神,更不得妄想建立地上的天国。

中国儒家文明的内核是圣人哲学,一直在推崇和塑造圣人,造就了无数人间的伪神。这一做法在毛泽东时代被推到极致。毛泽东在《七律(二首)·送瘟神》中曾得意忘形地宣称,“六亿神州尽舜尧”,6亿中国人都成了神。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僭越,把国民和国家推上了绝境。这个六亿“舜尧”的国度,几乎成了人间地狱:1959年以建立共产主义这种“天国”的名义搜刮农民口粮,饿死三四千万人;文革时期,红卫兵文攻武斗,知识精英斯文扫地;国民经济千疮百孔,民不聊生,死于政治逼迫的国民不计其数。这6亿圣贤不仅没有为全人类贡献一份有价值含量的艺术作品,反而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国将不国。乃至长期担任国务总理的周恩来也在日记中反思:“这就是人民共和国?这就是社会主义?”

而同时期大样彼岸的美国人,人口只有1个多亿,95%左右都有宗教信仰,其中50%以上都是信奉基督教的新教徒。和中国无神论的“尧舜”们恰恰相反,这些基督徒非常“迷信”匍匐在上帝的脚下,高呼自己有罪,甚至是罪人中的罪魁,宣称自己是无力救赎自己的罪人,呼求上帝的救赎。这群自认为有罪的罪人,却得到了最大的祝福。他们“戴罪立功”,创造了全球最为灿烂的文明,建立了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

基督教信仰相信,地上没有一个“义人”,每个人都有沉重的肉身。基于基督教的政治就认为,人都是有罪的,这个罪性是不可去除的。这种原罪观念,之于个人要求的是道德自律,之于政府要求的是制度限制,这就是宪政的宗教之维。中共的政治逻辑恰恰相反,它虽然也认为人人都会犯错误,但是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都可以改正。中共执政57年来酿造了无数的社会悲剧,却仍毫不反省地认为自己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党。中国的法律是中共领导人民创造的,这些法律只能是中共自己的侍女,所谓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法治最终沦为中国特色的专制。

基督徒的政治抱负就是按照上帝的旨意,建立地上世俗的国家,而不是在地上实现天国。因为在上帝看来,每个在世的人都是罪人,在世上生活时不配得到天国,天国在永生中才能得到,肉身是和天国绝缘的。正如《圣经创世纪》章节中描写的那样,宁禄率领子民试图建造巴别塔到达天国,结果上帝就惩罚他们,变乱他们的语言,分离他们的身体。人类必须得恪守自己的本分,不得再心存企达天国的妄念。天国异常美好,妄念使人发狂,毛泽东试图建立人间天国——共产主义社会,甚至不择手段竭泽而渔,得到的却是最大的人间地狱。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的失败再次说明,不管心地多么善良、理想多么美好,建立地上的天国的举动必将受到上帝的惩罚。

承认自己的罪性,坦白自己的罪行,真正谦卑下来的中国人不仅应恪守人的本份,还应反思中华文明的自身资源和定位。如果中国人民和执政党继续执迷不悟,惩罚还将来临,悲剧仍将继续。

 

基督政治在中国展开的路径

 

“政教分离”的原则一直困扰着中国大陆的基督教官方和家庭教会,不少基督徒存在着严重的误解。很多基督徒认为基督教应当远离政治,甚至基督徒不能具有政治关怀和参与政治活动。这一原则几乎成了中国大陆基督教家庭教会内部推卸社会责任和中共当局打压基督徒参与政治的重要借口。政教分离的原则其本质涵义应当是,宗教信仰不能上升成为一个国家的意识形态,更不能将教会治理和国家治理混合重叠。上帝掌管一切,自然包括政治,在独裁下争取自由的基督徒,也是在世俗社会中荣耀上帝,拥有社会责任和政治关怀是基督教信仰的应有之义。

布什说,他有一个设想,假如这几千万基督徒都从地下走到地上,主动要求依法登记。那将是一个令政府多么难以应付的尴尬局面,政府会怎么办呢?布什总统乃是鼓励数千万基督教家庭教会成员融入世俗生活,公开自己的身份,承担社会责任,乃至拥有政治关怀,按照上帝的旨意建立地上的国。

在中国这个无神论的共产党国家,基督徒如何展开自己的政治路径,是下一个即将展开的问题。正如王怡先生所言,“地上的众教会虽然组织和宗派各异,但同属基督的身体,互为主内的肢体。教会的好与坏、教义的纯正或异端,不能由政府来评价。”所有的地上的政权都是世俗的权力,地上的人不得管天上的事,不得干涉人们的宗教信仰自由,也不得设置登记等行政性的人为障碍。王怡先生还预言说,“家庭教会自请登记的维权运动,才是真正要到来的剧情。”

理顺宗教信仰和世俗权力之间的关系,就必须扶正中国宪法的根基,破除中国当前政教合一的政治架构。中国的宪法虽然已经“谦卑”地认识到现在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但是建立共产主义天国的妄念仍然未作了断,至今仍以科学唯物主义的无神论作为国教,并强迫成为全民的信仰。在垄断意识形态的背景下,中共将其政党治理和国家治理混淆在一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教合一的国家。

作为基督徒要践行的政治,首先应当纯正中国宪法的根基,必须剔除其中的“四项基本原则”,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江泽民“三个代表”降卑为地上的一种学说,更不得动用国家强制力来强迫公民学习和遵从。

解决了世俗权力和宗教信仰的关系,继而确立中国宪政的良好根基,基于基督信仰的政治之道就可顺势展开。要想走到这一步,将会和中共发生无法回避的冲撞,如何应对这一重大挑战,中国大陆基督徒的政治使命还任重道远。

 

 

2006514日于北京

 

作者为北京独立时政评论员

葛红兵:整个国家都在尊重个人

在普利茅斯英国海军博物馆,看到一件展品,他是一个普通水兵在前线写给母亲的信,信里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看得出来,这封信对于参观者并没有什么爱国主义的教育意义――这通常是我们大多数类似博物馆选择展品的标准,但是,它却在英国海军博物馆展出来,为什么呢?

这位水兵给母亲的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Dear mother,

Just a line to let you know that I recovered your loving letters on Monday Moon.I still like Mary all night and in the best health.You need not send insurance Cards more as they might get me into more trouble,as I have had plenty but have them ready I will get home on the……I would have some more photos.

Stoker Albert Fareley

信的下方,博物馆工作人员注着:“1915年该士兵之后死于甲板爆炸。”非常简短。

用中文来说,这封信意思是告诉他母亲,他接到来信了,请母亲不要再寄保单,他爱着Mary,他期待归家,等等。语言非常日常,因为日常,有些话像是“密语”,可能只有他的母亲能读得懂。这是一封真正的“生活信件”,看得出,这位水兵的文化水平不高,所用的英文不够雅丽规整,信里也没有表露我们通常想象的那种战争英雄的思想境界,他似乎只是在和她的母亲谈一些家常。

但是,我要感谢英国皇家海军博物馆的布展者,他们让一个普通士兵出现在这里,他们没有讲什么爱国的大道理,而是讲述一个普通士兵,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突然被战争夺去了生命的故事,母亲再也收不到儿子的来信了,Mary失去了她的爱人。一个博物馆,它以它的布展展示了这个国家对个体生命的关心,对普通人的生命价值的关心,它没有让各种各样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宏大叙事淹没“个体生命至高无上”这个启蒙之后现代人类确定起来的核心价值观。

写到这里,想起在新加坡生活的时候,看过的一篇关于英国的报道,苏格兰西洛锡安区有个叫布雷奇的小火车站,多年来,在这个小站上下车的几乎只有一个人——沃诺克。苏格兰铁路公司算了一下费用:沃诺克每年付给铁路公司的车费大约650镑,但铁路公司维持这个小站的费用却是34000镑。铁路公司很想关闭这个小站,沃诺克为此写信给苏格兰铁路公司进行抗议,经过数年的犹豫,苏格兰铁路公司终于决定保留这个火车站。

苏格兰铁路公司为一名乘客而保留一个车站的行为在经济上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另一方面,一家公司能够自觉的考虑自己的社会职责,将普遍服务的社会职能放在首位,却是让我感动的:他们没有利用“大多数乘客”的利益作为托词,而拒绝为沃诺克这一个个体服务,在他们的心目中,每个个体都极其重要,重要到和“乘客全体”同样的水平。

在中国旅行的时候,我常常会因为不能代表乘客全体而苦恼,当我要求服务部门给我以认真的服务时,他们常常会说:他们是为全体乘客服务的,不是为我一个人服务的。现在,我希望他们能够改一改他们的逻辑:每一个乘客就是乘客全体啊。

危险的信号——中国人不再关心腐败

 一项“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调查表明,以往老百姓最关心的腐败问题在逐年下降,前几年问题差不多高居榜首的腐败问题,而今年却几乎快排挤出前十名。翻开报纸电视,你就不难发现老百姓越来越不关心腐败了。老百姓漠视腐败之所以成为现象,其实根子在于人们对政治的漠视。
    
  政治关怀你我他。一个社会不关心政治,在一个落后的独裁国家,或许是正常现象,而在一经济高速发展的国家,人民普遍地漠视政治其实是一个危险的事情。在独裁统治下,人们开始厌恶政治,权力失去制约,国家机器成了少数人或集团的工具,少数人的好恶完全成了政治的方向。
    
  随着经济实力的快速增长,权力和资源就会为少数人垄断以及社会全面腐败。社会前面腐败,最终导致国家民族全面的灾难。也就改革开放后几十年的发展成果,一夜之间全面坍塌。德国韦伯说:“一个长期积弱的落后民族在经济上突然崛起必然隐含一个致命的内在危险,即它将加速暴露落后民族特有的‘政治不成熟’,这种经济快速发展与政治难以成熟之间的强烈反差不但最终将使民族振兴的愿望付诸流水,甚至会造成灾难性的结局即民族本身的解体。”
    
  高尔基.阿尔巴托夫分析苏联衰亡的原因时说:“现存的政治上层建筑把政治生活限定于极狭小的范围。它根本不适合于发现和分析变化著的社会现实……不适合于动员社会上的智慧潜力去解决涌现的问题。因为决策者的压倒一切的任务是坚定不移地抵制变动,不惜任何代价维持现状。这个任务至高无上,所以最高层要求各级国家机关、党组织、社会科学界、大众传媒都得这么做。它们要帮助掩盖日趋严重的问题,饰以稳定、成功和进步的假相。这么做过,最后一批可以进行公开讨论的孤岛消失了,保密的领域则扩大了。每发生一次领导层所不悦的争论,就会有新的领域被界定为‘国家机密’。”
    
  现代经济发展必然促成多元化的社会和意识,多元化的社会和意识必然导致整个社会日益趋向分散和剥离状态。驾御多元化社会的政治基础,必须是广泛的政治协商。否则,必然影响到国家的凝聚力,最终导致整个社会的离心离得。政治的不成熟,民主对话被堵塞,必然导致人们对腐败的漠不关心。漠视腐败不过是政治不成熟、不民主的一个重要表象。现代政治的基本任务即在于如何创造一种政治过程以使多元分散的社会利益仍能凝聚为民族整体的政治意志和政治向心力,不然的话整个民族将出现只有社会离心力而无政治向心力、只有地方和集团利益而无全民族利益的危险局面,最终导致整个民族呈现分崩离析的状况。
    
  暴力引导暴力,协商赋予理性。一个国家如何走出周期性动乱的循环:唯一的办法,就是民主。如果一个国家不能调动人民参政的积极性,这个国家的问题也就只能越积越多,越来越不利于问题的良性解决。
    

说说阿城

想起来写阿城,完全是因为在网上淘了一本他的小说,这样,阿城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那六本书总算凑齐了,很好;书来了一看,竟然全是短小说,多达五十九篇,很好;一读,还是好。何立伟说,阿城已被人反来复去炒糊了,炒不出新鲜意思来,趁早罢手。作为一个爱小说的人,我忍不住还是要饶几句舌。

看阿城自序,这些小说写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距离他以“三王”横空出世的八十年代初,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是时间的,也是意识形态的。但现在读来,丝毫没有那个时代的痕迹,即无“工农兵腔”,和他的“三王”风格一脉相承,一样成熟。说这是八十年代的作品,也丝毫不逊色。但我知道我这样说是错误的。时代的年轻,并不代表文学的幼稚。要说不同,那就是,短。这就令人佩服之下,复又拍案惊奇。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杂色”系列,可能是阿城越写越好的缘故。可惜小说后面均无时间标注,这只是我的揣度。阿城说他惯写短东西,这些小说也真短,均在千把字上。难得的是,却不贫瘠干巴,笔笔送到,骨肉停匀。这就印证了他“文章是状态的流露”的观点,彼时阿城也就二十岁多一点吧,年轻气盛,元气淋漓。

阿城语言的好,是有口皆碑的。反复阅读后我明白,当与他的生活阅历有关,也与他的文学观念有关。他用最经济的句子,表达最丰富的思想。一句是一句。而我们写文章,常常是几十字上百字下来,还找不着思想的骨头。但他决不卖弄生活,寥寥几笔,自是有款有形,含蓄,准确。有人说,这是功力,实是准确。准确,才有力。以此,千把字的作品让人觉得并不短,或者说,短,但并不小。如《抻面》,写的是抻面,却先从和馅儿写起,然后才写和面,省面,省硷,篇幅过半了,方才写到抻面,亦是把小说推向高潮:

铁良不含糊,当当一手揪出一拳头面,啪,合在一起,搓成粗条儿,掐着两头儿,上下一悠,就一个人长了。人伸开胳膊的长度等于这个人的的身高。铁良两手往当中一合,就是两股,再抻再合,就是四股,再抻再合,八股,十六股,三十二股,六十四股,一百二十八股。之后掐去两头,朝脑后一甩,好像是大闺女的辫子飞落到灶上的锅里,客人就笑了,转身回去店里座位上。

能感觉出阿城小说写到此时,他是松驰的。阿城对汪曾祺是推崇的,他说汪的小说细节是非文学性的,老老实实也结结实实,无文艺腔。他自己的小说又何尝不是呢。而阿城说他却是在写了小说十年后,才得见张爱玲、沈从文、汪曾祺、钱钟书。

阿城这些小说的另一特点是,对世俗的关注。他写吃,如《大胃》;写穿,如《裤子》;写性,《春梦》;写贫困,如《火葬》;写排泄,如《厕所》;写嗜好,如《宠物》;写爱情,如《夜路》;等等。现在看来是平常的,可在“文革”期间,就有这种文学上的自觉,那可是非同小可的,这也正是其超迈于同龄作家处。无怪乎,一俟禁锢大开,便能如莫言所说“横空出世”。

哦,对了,阿城的这本小说是《遍地风流》。

沈胜衣:在大海的灰烬上休息

卢岚是与法国有很深渊源的诗人梁宗岱的得意弟子,后来也旅居法国,著有《巴黎读书记》等,介绍文人、胜地、历史事件,文心细腻,笔触生动。今年2月,她又出了一本《文街墨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是异域游记的结集,所写主要为法国作家故居的走访(所以有那么漂亮的书名)。

当中关于夏多布里昂的两篇甚好,使我对之产生兴趣。其人:“极度傲慢,只瞧得起自己”,“跟天下文人都吵翻”,连拿破仑也敢傲视。其作:“如果你想了解法国的散文,首先要看夏多勃里昂。”其墓:通过一条涨潮时会被淹没的暗礁上的石路,去到一个小岛,那里海边有一个耸立着花岗岩十字架的无字坟,墓后木牌写着:“一位大作家希望在这里安息,只听海声和风声。请路人尊重他最后的心愿。”福楼拜在瞻仰后,曾给友人写了一封很美的信,描述那夏天傍晚的海天光色,缤纷以致凄凉、热烈而又忧郁,“一如初恋”。——书中收录卢岚拍的不少照片,就以夏氏墓这张最是撼人。

有那样一个墓的那样一个人,他的《墓中回忆录》会是怎样的呢?

按《墓中回忆录》是郭宏安的译本(三联书店,“文化生活译丛”。1997年4月一版),书名译法另有《墓后回忆录》(程依荣译。花城出版社。2003年6月一版)、《墓畔回忆录》(程依荣等译。东方出版社。2005年6月一版)。但郭宏安在代译序《墓中人语》中的解释是令人信服的:此书夏多布里昂本意要在死后50年出版,就是为了这样更符合“墓中回忆”之意。他强调自己发出的是“一个死人的声音”,“我更喜欢在棺材里头说话”。读正文,也可看到夏氏早就觉得自己的生命精华已经消亡了,他说,像他这样见识过华盛顿和拿破仑等伟人的人,之后“还有什么可看的呢?”“我本属于那个时代和那些人,我何以苟活于其后呢?”郭译序说:“他还活着,可是已经告别了世界。”

夏多布里昂身历波旁王朝末期、法国大革命、第一共和国、拿破仑第一帝国、波旁王朝复辟等时期,社会不断“转折动乱除旧布新”。他参与了一系列重大事件,以出色的文学事业,和他自认为出色的政治事业,成为法国历史上一位重要人物。——但,他的文字像他的生涯一样绚烂多彩,以致竟掩盖了他身历盛世的光彩。

三联版封面内折上介绍说,此书“描绘了一幅法国自大革命至19世纪上半叶的完整的社会图景”,是过誉了。虽然这只是一个节译本,但仍可让人感到:社会图景往往仅是夏氏“自我”的布景,他的个人色彩太浓烈,议论抒情太多,冲击割裂了时代史实,要从中读到社会史的人会失望的——它更像夏氏本人的心灵史。夏氏自诩此书是“我生活的时代之史诗”,然而,它似乎只能算是他自己“生活的史诗”。

当然,以夏氏一贯的高傲,以及个人自传的题中之意,他偏就爱多写自己的感想,我们也不能苛求。问题是他的文风。

郭译序引用了马克思对夏氏的评价:“用新创的辞藻来加以炫耀;虚伪的深奥,拜占廷式的夸张,感情的卖弄,色彩的变幻,文字雕琢,矫揉造作,妄自尊大”,等等。读了此书,便会感到这些抨击虽有文学之外的政治背景,却也实在有道理。夏氏的文章,华丽磅礴,情感充沛,想象丰富,只是,读多了会让人腻的。

诚然,马克思也指出这种文风在法国文学史上应占据重要地位。郭译序则说,此书“长期以来一直被奉为法国散文的典范。”卢岚更称夏氏是“浪漫派的宗师”。然而,我已经不像少年时那样,欣赏这种传统法国式的激情浪漫文章了。——同是法国人,我现在更喜欢历史学家G·勒诺特尔《法国历史轶闻》那种细碎而朴实的文字。

书中只有记述拿破仑的章节,因两人有独特的关系,而值得一提。卢岚介绍:夏氏备受同时代人指责,“对他另眼相看的人,天下间只有一个,他就是拿破仑”。一个欲做世界霸主,一个要当文坛霸主,两人由敌对到惺惺相惜。拿破仑对夏氏十分重视,礼遇有加;夏氏也终于在回忆录中为拿破仑说了好话:“拿破仑之后,一无所有。”——在郭译本中找不到这个精彩的句子,但有类似的话:“在一个这样的人之后还有何人何事可供一谈?”

且抄两段夏多布里昂对拿破仑的评论,亦可见其文一斑:

“他只管他自己的命运。他好像知道他的使命是短暂的,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的激流将很快流过;他赶紧享用甚至滥用他的荣耀,犹如倏忽即逝的青春。如同荷马的诸神,他想四步就走到世界的尽头。”

(拿破仑之死)“如布封所说,热带的鸟‘套在太阳的车上’,从光明之星上匆匆落下;它今日将在何处休息?它在灰烬上休息,这灰烬的重量使地球倾斜了。”

与拿破仑生于海岛、死于海岛相似,夏多布里昂生于海边、葬于海边。——那种伟人盛世烟消火灭之后的落寞厌倦,使他选择那样僻静的墓葬。让我明知马克思的讥评也用夏氏的措辞风格说一句吧:也许在拿破仑和夏多布里昂的眼中,大海也不过是一堆灰烬,他们是曾有将海洋烧成灰的巨人之力的。而因为波涛汹涌过、恣肆壮阔过,面对犹如灰烬的寂寥后世,他们还是安静地休息好了。

2006t48?t

北村:我为什么写作

为什么写作?这是个大问题。我不相信是因为利比多的关糸。写了二十年的小说,现在我发现,其实我是完全可以干些别的事情的。不是从才华上说,是从原因上讲。比如我可以当个演说家,在这一方面我敬佩爱默生,我觉得爱默生的写作和耶稣的工作方式最为接近,当然我只是从工作方式而言,并非指工作性质。他是边讲边写。此外我发现还有一种工作方式也是很有益的,就是史怀泽的方式,他并没有关在家里写作,而是深入非洲行医。但他却照样著述颇丰,关键是他的写作极有价值,我想他的创作也贯彻了行动哲学,即身体力行而后写作。他是边做边写。这方面的极端例子是朋非霍尔,当然这并不是说每一个写作者都要去经历生死(事实上不可避免),但要经历生死考验,换句话说对死要有预感。朋氏的方法是边活边写。他的活和我们的活不一样,因为他快死了,而且他的死是自找的,所以活得很清醒。他了解生命的意义。

所以我开始怀疑职业写作的意义。我并不是要提倡写作者都要兼顾其他职业,但必须兼顾心灵的工作。或者倒过来说,他是心灵捕手。我开始写作的时候年仅十七周岁,其实我当时对写作的兴趣并不会超过我对电影或美术的兴趣,如果当初我进的是中央美院或北京电影学院,我就理所当然地改变了职业,我就不会去写作了。我相信一个人是有超过一种以上的才能的。所以从技术上讨论为什么写作的问题,就像讨论今天应该吃什么饭一样没有意义;而讨论一个广义的诗人为什么写作的问题,又像讨论为什么活着一样单调,因此我陷入矛盾。

不是只有牧师和高僧才深入人生的最高境界,人人都在接触和实践真理。从这个层面上说,医生的手术刀倒是和作家的笔没什么两样。但为什么牧师和高僧和别的写作者不同?是因为这一类写作者完全彻底地依靠和信赖真理,并据此活着。他自己是个试验品吗?从信心的角度而言,没有试验一说,因为在信心里看到的都是肯定的东西。只有信心不足的人才会对自己有所保留。就是在这一方面,我们和这些最前列的实践者区别开来,因为我们不但信心不足,而且常常保留自己,不愿意将自己奉献到真理的祭坛上面,以为一放上去就会立刻烧成灰,其实正如亚伯拉罕献以撒一样,献上的瞬间,是有别的东西来代替你作为牺牲的,但人因为没有信心所以不敢这样做,因此,一般的写作者一生都在矛盾中写作,他的写作有时候有意义,有时候却掺杂着并无意义的失败体验。而真理实践者的写作虽然也有万般痛苦,却是在祭坛上的。这就是我们的写作和高贵的写作的区别。

这样说,应该说清楚了我为什么写作的问题。一个写作者并不是因为明白了为什么写作才写作,而是写作让他明白了为什么。而解决为什么的答案是行动和信仰。写作是一种记录而已。至于他用笔或用锄头写作,完全出于真理的差派,那是一个天职。最后他发现,他所能做的只有一样:顺服。

徐友渔:“2006.北京.文化大革命研讨会”简报

在文化大革命发动40周年、结束30周年之际,“2006.北京.文化大革命研讨会”于2006年3月24—26日举行。召开研讨会的目的是回顾、反思文革,交流文革研究成果,促进和深化对于文革的研究。参加研讨会的有来自北京、上海、广东、四川、山西等地的学者,以及正在北京从事访问研究的来自美国的历史学家和来自瑞典的文革史专家,与会者共 16人。他们是:郝建、崔卫平、徐友渔、丁东、唐少杰、徐海亮、吴迪、叶维丽、邢小群、陈家琪、何蜀、陈东林、沉迈克、魏光奇、赵诚、吴小龙,还有其他文革研究者提交了书面发言。会议由北京学者郝建倡议,与崔卫平、丁东、徐友渔共同邀集。

文革初期不少人被批斗游街示众“2006.北京.文化大革命研讨会”的特点之一是结合论文宣读和专题讨论,而把重点放在有关文革的重大问题和学术界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上面,进行自由发言和无拘束的讨论。研讨会分为4个单元进行,第一个单元循一般学术会议惯例,由与会者宣读论文;其后3个单元分别研讨精心选择的论题:评价文革的标准、“两个文革”说与造反派研究、文革研究的环境与方法论问题。

第一单元以徐友渔和瑞典隆德大学沉迈克(Michael Schoenhals)教授介绍国内外文革研究的情况开始。徐友渔在题为“中国人对于文化大革命的研究”中概述了从1967年至今中国人——观察家、评论家、学者、民间思想者、官方理论家等等——研究文革的努力和成果,中国大陆几家刊物在10年前开辟有关文革的言路以及受到的挫折和打压,2006年海外有关西藏文革书籍的出版情况。他特别指出,由于香港中文大学的中国文化研究所和大学服务中心在文革研究中发挥了重要基地的作用,由于宋永毅、王友琴等旅美学者的长期努力和卓有成效的工作,大致从21世纪初开始,“文革发生在中国,但文革学在西方”的局面结束了,中国人在文革研究方面开始占居主流和主导地位。

沉迈克以熟练地掌握中文,收集文革资料丰富和考据缜密而在文革研究者中享有较高声誉,他和麦克法夸尔用10年的时间反复修改合着的一本长达700页左右的文革史著作即将在今年8月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题为《毛的最后一场革命》,计划将成为西方一些大学的教科书。他介绍了西方研究文革的主要机构,文革研究发展的几个主要阶段,研究资料的来源(当时的官方的宣传品、各种群众组织小报、对从广东逃到香港的文革积极份子的采访、驻华外交机构的报告等等)和其他一些情况。他指出,当初西方的文革研究者主要是社会科学各个学科的学者,在毛泽东逝世之后,特别是三中全会以后,他们对文革的兴趣急剧下降,转而研究当代中国的其他各种社会问题,现在,文革学在西方已经成为冷门。

叶维丽的发言题目是“卞仲芸之死”,对于北京师大女附中校长卞仲芸被本校学生毒打致死一事,王友琴已有充分的调查和记录,但作为历史学家的叶维丽(文革时是师大女附中初三学生)力图把这一事件放到文革史的“文革再次发动”这个概念中来理解。毛泽东是8月初从外地回到北京的,这时市、区一级领导已经瘫痪,那段时间出现了非常有意思的,而且非同寻常的上下reaction(互动),卞仲芸校长死于8月15号,正处于文革再次发动的关节点,其含义值得深思。她还谈到了暴力在这个阶段的作用和意义。

陈东林提交的论文是“‘文革’与中国的政治改革”,他认为,否定文革是完全正确的,但我们应当问一下,为什么中国在社会主义的体制下走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而苏联却没有?他认为文革的发生是一个重要原因,它是毛泽东试图改变中国模仿苏联建立的社会主义体制的一个尝试,带有探索和改革的意义,虽然因为错误的手段而带来了极大的灾难。可以说,文革对改革产生了以下的三方面催生作用:一、文革否定了文革前17年僵化的社会传统阶级结构,用意识形态——“路线”来代替个人成分作为划分阶级的标准,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一个可以有较大解释的思想空间;二、批斗党内“走资派”,冲击了个人崇拜,以党代政、党政不分,当权者脱离人民的体制弊病,其中也包括毛泽东的绝对权威;三、提倡怀疑一切,群众自己解放自己,自发成立群众组织,催生了中国民众的主动参政意识。

何蜀的论文是“‘文革’时期重庆群众组织发展演变概述”,包括以下各方面内容:最早出现的官办“保守派”组织;学生造反派组织的崛起;工厂等部门的“保守派”组织;工矿企业的造反派组织;机关干部及其他部门的造反派组织;“保守派”组织的分化;“保守派”组织退出历史舞台;“一月夺权”导致造反派大分裂;造反、夺权期间的外地赴渝红卫兵;造反、夺权期间的群众组织小报;“镇反”与群众组织的重新组合;“红五条”前后两大派再次重新组合;两大派在全面内战中的重组和演变;两大派全面内战中的报纸、广播;“文革”群众组织的末路;重庆与成都群众组织的比较;“文革”群众组织的终结。论文还有附录:“重庆市进入省、市革命委员会的两大派群众组织代表”。看得出来,这么丰富的内容,实际上相当于一部涉及四川文革史的“简明重庆文革史”。人们知道,2004年有人根据对一位重庆前群众组织领袖的采访而发表“重庆文革口述史”,引起很大争议,何蜀也是批评者之一,与会者认为他在争鸣之中撰写的论着对于研究重庆地区的文革历程会大有助益。

第二单元的主题是关于评价文革的标准,首先由丁东作题为“文化大革命的评价尺度”的发言,介绍相关背景。他说,在国内,评价尺度的变化主要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毛泽东的尺度为标准,代表性的文件是中共九大、十大政治报告,毛泽东的基本看法是:这次文化大革命,对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第二个阶段是以邓小平的尺度为标准,代表性的文件是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基本看法是: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这个决议对文革的彻底否定,在当时启动了中国大陆反思文革的语境。但今天回头看,也存在几个突出的问题:一、把毛泽东的责任归到林彪、江青、康生等人身上;二、回避了林彪、江青两个集团之间的矛盾;三、回避了文革初期刘少奇和各级党委按照反右模式领导运动整人的后果;四、不能正视党内一部份高级干部曾经在文革不同阶段追随毛泽东支持文革的事实。有一些学者跳出体制,以自由民主人权宪政为价值准绳,从反思极权主义的思路出发,对文革有既不同于毛泽东,也不同于邓小平的理解。

有学者从方法论的角度说,其实不是先定了标准再评价,而是说人们有了评价的意见,他才会反过来从里面发现自己的评价标;文革评价必然带有片面性,只能是选取一两个角度,任何一个评价不可能是多角度的,不同角度的评价应该互补、应该兼容;评价还会有时代性,不同的时代会不一样,同一个评价者不同的时代评价也会不一样。文革实际上是一个谋利的运动,都是在争利,它把利益,每个人的也好,集团的也好,给涂上神圣的光环,革命、共产主义、毛泽东思想等等,其实为的是各种利益,比如说街道有的为什么斗得厉害,实际上是因为房子,农村是因为有的家族势力在那里争,等等。

有学者表示,要把当时比较时髦的说法倒过来说。原来是说,一、毛泽东错误地判断形势;二、被野心家利用;三、全国人民遭灾;其实毛泽东非常清醒。毛泽东去世以后,文革结束以后,党的所谓路线的执行,证明他原先的担心没错。唯一错的是对所谓修正主义、资本主义的复辟怎么看,他没想到中国老百姓其实欢迎这些东西。

有学者认为,文化大革命是一次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性试验,它完全属于现代性的范畴,从群众的发动到上层建筑的革命,从资产阶级法权的破除到教育革命,到 “五.七道路”、“赤脚医生”,再到城乡、工农、体脑差别的消灭,等等,说明毛确实是想走出一条独特的中国式的现代之路。

不止一位学者说,在提到毛泽东的时候,官方始终用一个标准,叫做认识标准,说他对出现修正主义的苗头估计错了。但是,还有一个重要的标准,官方是特意回避了,即是道德标准。哪怕我们违反事实退一步说,假定毛认为刘少奇搞了修正主义,就算应该打倒他,你总不能够明知道刘少奇在开封那种惨死你还要那样做。如果我们只有一个认识标准的话,那实际上是可以原谅的,什么都是认识错误,认识错误既没有法律的责任也没有道德的责任。现在我们评价毛泽东和评价文化革命的时候,哪怕我们在很多事实问题上纠缠不清,也应该问:毛泽东有没有资格把自己的革命同志,出生入死几十年的人整得那么惨?就算我们不否定他有一个理想,就算承认毛泽东有一个社会乌托邦,他的动机是好的,但问题在于他有没有权利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社会实验就把亿万人推到一场劫难中去?有没有权利去搞这种政治清洗运动,有没有权利把中国几千万青年学生推入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来进行你的共产主义实验?哪怕是要锻造一代新人,你有没有权利把一千多万中学生人搞成下乡知识青年,让他们背井离乡、远离亲人,受那种苦?

第三单元讨论“两个文革”说与对文革中造反派的评价,所谓两个文革,指除了毛泽东发动、利用群众打倒刘少奇的文革,还有一个群众趁乱争取自己利益,争取民主权利,甚至企图改变现行制度的文革。徐友渔在背景介绍发言中说,据他的研究,最早正式提出“两个文革”概念的是王希哲,他在发表于 1981年的“毛泽东与文化大革命”中提出了与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相对立的人民的文化大革命。“两个文革”说脱胎于“社会冲突论”,这是文革研究者认识和评价文革的一种很有影响的方法和理论。李鸿永、陈佩华、安德佳、骆思典、白霖等西方学者主张,研究文革不应集中于或局限于中共领导人之间的路线斗争、政策分歧和权利斗争,还应该研究群众的行为,他们的矛盾和冲突反映了中国社会的矛盾。杨小凯(又名杨曦光)、郑义、刘国凯、王绍光等人也持“社会冲突论”。在1996年纪念文革发动30年的时候,对于“两个文革”说的讨论和争论就十分热烈,在今年,同样的争论更是激烈。刘国凯在《北京之春》2006年 1月号上发表“论人民文革”,他的观点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北京学者刘自立在《民主中国》上发表“‘人民文革’说驳难”,坚持认为“只有一个文革”。

一位学者的书面发言题目是“‘三年文革’说不能成立”,其背景是:关于文革的时间,有“3年文革说”和“10年文革说”的对立,而“3 年文革说”与“两个文革说”、“人民文革说”是一致的。这个说法起源于陈佩华1990年发表在《当代中国研究》上的一篇论文“消除对于红卫兵运动的错误观念:重新考察文革派性和分期的必要性”,认为真正的文革只有3年,即群众政治对立,人民起来造反的3年,“10年文革说”是官方、邓小平等老干部的文革观点的表现。这个发言的根本是主张:3年,指的是民众造反;10年,说的是毛泽东的文革,不能把3年造反说成是文化大革命。

一位学者藉助于坦诚、深入剖析自己为什么走进了文革的心路历程来说明大学生造反的动因。刺激青年思想的时代因素有:苏共20大批判斯大林和中苏两党的分裂、彭德怀事件、两次下乡参加“四清”运动,等等。从当时一些大学红卫兵看,文革无疑是一次思想与政治的大改革,大解放,公正地说,学生躁动内在与形式上是趋向民主化,与其说他们是激进的共产主义者,不如说他们是激进的民主主义者。在运动初期的大学造反潮流里,充斥着三种既相区别,又相联系的思想流派,以当年的话语来说,就是追求马克思、列宁、毛泽东政治理想和思维方式的潮流,追求资产阶级激进的民主主义与个性解放的潮流,和崇尚中国传统文化里游民、市民精神思想潮流的合流。

有学者觉得,“人民文革”是一个比较意识形态的提法,比如说我们很多事都是以人民的名义怎么样,那么民意就是真理了,就是可以压倒一切了,或者有一种天然的正当性。其实不存在天然的正当性,任何人的正当性都是需要和他人的正当性处于对话当中。尤其是自我反省。针对这一点,另外有人表示,假如不用“人民文革”,而用“百姓的文革”或者“下层的文革”,这个意识形态的意味就没有了。

有学者追问“到底有没有一个人民文革?”认为有的人站在一相情愿理解的角度上,说毛当时确实有意让群众来冲一下这官僚制度,冲击那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等等,其实是做了过多的善意的理解,其实毛在发动群众的时候,有一个很明确的想法:你们不得有任何损害我的权威的事,也不得有任何触及这个制度的行为。

出席这次研讨会的学者基本上都不赞成“两个文革”说,但他们并不想形成一面倒的意见,而是积极考虑对立观点。有人举出了一些例子,比如杨小凯在《牛鬼蛇神录》里面写到的刘凤翔,他地位曾经很高,50年代是湖南一家报纸的总编辑,被打成右派,他对这个体制可以说看得彻底清楚,他想从文化革命、天下大乱的局面中实现一些自己的想法,他想,既然把大家发动起来了,而且无产阶级专政机器也砸烂了,就给人们留下了活动的余地。他就联络了一大批右派,非常清醒地、非常自觉地既要改变他们右派的命运,又要改变中国当时那种专制制度。另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全红总”(“全国红色劳动者造反总团”),他们起来造反,利用江青等人的支持,是为了争取自己的经济利益,他们把全国总工会砸烂,他们内心是想改变当时的一些规章,甚至制度,他们几乎全部家庭出身不好,他们跟共产党员、积极份子造反不一样,他们确实是处在50、60年代那种阶级敌人、或者阶级敌人的后代的地位,他们是要改变这个制度。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只有一个文化大革命,毛泽东想打倒刘少奇,就绝对概括不了这个事实。

第4个单元的发言围绕“文革研究的环境与方法论”问题进行。首先提出来讨论的问题是:如何看待3个时期,即文革前17年、文革10年和文革后到今天28年的关系?官方的研究更多的是从17年来看待10年,他们否定10年或者否定文革,理由是因为和17年对立,其实10年必然从17年而来,17年和10年的关系非常微妙,就是说文革怎么爆发的,和17年的关系是什么?再有一个维度就是现在这28年,从否定文革以后和改革开放以来这个28年,实际上是文革所带来的走向现代化的对以前的一个反拨,这个28年和前面的两个时期的关系非常有意思。还有学者指出,对比苏联,对比法国大革命研究文革,很有意思,很有必要,一定能开阔我们的思路和视野,使我们得到许多启发。

本单元讨论得最热烈的问题是口述史与文革研究的关系。首先要注意的是抢救历史资料的迫切性,40年过去了,当年10岁的中学生,现在已经50多岁,当时的中年人,现在已经80、90岁,再不抢救,历史就要被带进棺材。但口述史的问题也很多:口述者的记忆偏差和有意回避,使口述史的真实程度受到怀疑。这就提出了一个个问题:口述历史是不是信史?有学者补充说,有3种情况造成问题,一种是整理的人比较内行,但是口述者限于特殊身份和思想局限,很多该说的没有说,好多重要的事都没有讲,回避了;还有是一种整理的人太外行,整理出来错误百出,另外还有一种更糟糕的,双方都想藉口述史来投机,他们互相利用。从历史的经验看,正史未必是信史,野史未必不是信史。把口述史和某些回忆录作比较很有意思,在当今大陆语境下,官方组织撰写的高干回忆录,不论是否归入正史,其价值往往低于口述史。有学者认为,尽管口述史有不可靠的危险,但我们不能弃而不用,达到信史,固然是很好的,但在目前中国大陆的语境下,以认真态度整理出来的口述史,发表出来进入公共视野,未尝不是好事。因为有总比无好,即使不准确,不到位,发表出来引起争论,也可以推动文革研究。

一些与会者注意到在中国大陆近年来肯定文革的思潮出现了升温的趋向,大家对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进行了多角度的讨论和分析。

(徐友渔执笔)

柏林即将举办“纪念文化革命四十周年报告讨论会”

由柏林欧洲研究会、民主中国阵线、人权无疆界组织和台湾民主基金会联合主办,预计于五月十八日,十九日两天,在柏林的马奎里酒店举办“纪念文化革命四十周年报告讨论会”。研讨会的主题分别是,一、文化革命的历史与研究现状:中国社会为什么会发生文化大革命,有关文化革命研究的现状及问题。二、文化革命对现今中国历史、文化和政治的影响。

准确地说,今年并不是文化革命之四十周年,而是毛泽东悍然发动文化大革命四十周年。但是无论准确与否,文化大革命在其发动之后的四十周年,用历史的目光进行审讯,的确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值得指出的是,虽然关于文化大革命的著作已经汗牛充栋,但是所能看到的研究和著述,基本上都是回忆录式的、大批评式的、政治的甚至是阶级斗争式的,基本上还没有出现训练有素的、冷静的历史著作。因此,本次研讨会的倾向,也值得关注。

遗憾的是,最早出版了著名的《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的严家其夫妇,并未被邀请参加讨论会。这是否意味这次研讨会只是一场典型意义上的声讨会呢?

阿海

于柏林

文革40周年研讨会纽约举行

文革40周年国际研讨会在纽约当地时间5月12-14日举行,主题为“历史真相和集体记忆”,首日在纽约市立大学史坦登岛(Staten Island)学院的艺术中心进行。本次研讨会由二十一世纪中国基金会和纽约市立大学联合主办的,来自世界各国的中外学者与专家,阵容鼎盛,如吴国光、华新民、周原、朱正、程映虹、周明朗、周泽浩、夏明、潘明啸、司马黛兰、丁抒、陈奎德、胡平、徐贲、潘国平、刘国凯、遇罗文、程惕洁、陈彦、胡承伟等。还有从国内出来的余杰、王怡、朱健国、郭飞雄等等。

今年的研讨会有近10名大陆的学者、人士出席,此前曾报道,部分受邀请的学者因为当局阻挠而未成行。第一天的研讨内容涉及了文革起源,以及少数民族和宗教信仰等问题在文革中的情况和影响。

当天上午由纽约市立大学夏明教授主持了简短的开幕式。纽约市立大学史坦登岛学院副校长兼教务长David Podell博士、二十一世纪中国基金会理事会主席、普林斯顿大学中国研究教授林培瑞和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陈永发教授和宋永毅先后致辞。随后大会发言。

上午的研讨会分成两组,一组是由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教授吴国光博士主持,以“文革研究的现状与发展”为主题,用中文演讲,演讲者和讲题是:

华新民博士(《华夏文摘》“文革博物馆”主编):《关于“毛泽东为什么要发动文革”的研究述评》

周原博士(芝加哥大学东亚图书馆馆长)《文革史料学的现状和发展》

梅振才(纽约诗词社社长):《文革诗词见证历史》

北京青年政治学院教授邢晓群女士未能前来,提交了书面发言《口述史与文革研究》,由《当代中国研究》主编程晓农博士代为宣读。

原安排发言的中国当代史专家朱正也未能与会,会上介绍了他的论文《反右派斗争是流产的文化大革命》。

另一组是由纽约瓦格纳学院政治学教授胡少华主持,用英文演讲,有加州大学苏杨《文革中的大屠杀:三省比较》、夏明教授《文革期间的黑社会犯罪问题及文革后的错觉》等发言。

下午的研讨会分成两阶段,第一阶段主题是“文革与世界”,由澳大利亚莫纳希大学教授孙万国主持,演讲人和讲题是:

郭建(威斯康星大学教授):《文革、世界六十年代及西方文化理论》

程映红(特拉华州立大学教授):《文革:向世界输出革命》

胡承伟(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文化大革命和法国》

程晓农博士(《当代中国研究》主编):《中苏文革比较》;

第二阶段主题是“文革中的少数民族、宗教等问题”,由《观察》主编陈奎德博士主持,演讲人和讲题是:

程惕洁(澳门大学教授):《四十余年回首,再看内蒙文革》

周明朗(迪金森大学东亚系教授):《文革中的少数民族政策》

周泽浩(宾州约克大学教授):《被人遗忘了的1967年的反孔运动和宗教在文革中的角色》

司马黛兰(宾州盖迪斯堡大学教授):《文革中的批孔运动和孔子形像的演变》

西藏女作家唯色未能与会,提交的书面发言《西藏”文革”疑案之一:1969年尼木、边坝事件》,由迪金森大学教授杨瑞代为宣读。

12日的讨论会十分热烈,会议安排的发言结束后,刘国凯、朱学渊、潘国平、丁抒、任不寐、胡平、丁凯文、魏承思、康正果等代表纷纷提问发言,围绕毛泽东 发动“文革”的动机、“文革”是一个还是两个乃至多个,“文革”中的几条脉络等等话题,针锋相对地争辩驳难。会议代表中两部分人十分引人注目,一部分是在 西方深造,在西方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工作的学者,运用现代政治学、历史学理论和方法审视“文革”;另一部分是当年“文革”中的活跃人士、群众组织的负责人和骨干、现在的独立文革研究者,他们在自己当年亲身经历和见闻的基础上,利用各种社会关系,多年搜集第一手原始资料,从中总结出独特的观察分析框架。

13日、14日的研讨会在皇后区的法拉盛喜来登酒店和图书馆进行(上午在喜来登,下午在图书馆),主题分别为“复杂的历史真相??我们对文革到底知道多少?”“被扭曲了的集体记忆??我们对文革到底记住了什么?”演讲会对公众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