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禁言文革浩劫是另一场浩劫——纪念文革爆发四十周年

再过几天,就是文革爆发四十周年纪念日,但象改革以来的每一个文革纪念日一样,中国再次出现外热内冷的巨大反差。

中共官方的压制和封锁,固然是主要原因,但个体的良知匮乏,也不能推卸责任。特别是当年的风云人物,大都不敢面对自己的文革经历,更不愿承担道义责任,甚至可以说,在文革已经结束三十年的今天,对这场“浩劫”的全国性反思还未开始。

一方面,尽管中共官方于1981年发布《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将文革定性为“一场浩劫”,这一定性也得到了民意主流的拥护。但仅仅是用抽象否定遮蔽了文革中的具体罪恶,把林彪和“四人帮”作为毛泽东替罪羊,用党犯错误来掩盖制度弊端。而且,政权只准按照官方的定调谈论文革,却不准非官方的文革反省。

另一方面,文革时期的风云人物尽量回避文革,那些施暴者要么沉默、要么自我辩护;绝大多数受害者大都用各种托词来关闭记忆,既加害又受害的人只愿意讲受害经历。比如,最为狂热的红卫兵造反运动,几乎席卷了所有的适龄青年,然而,直到现在,除了极少数老红卫兵有所反省之外,绝大多数人皆以“不堪回首”为借口而保持沉默。从八十年代的知青文学到九十年代的诸多文革回忆录,非但不能真实地面对自己的个人文革史,更缺乏自省精神和谦卑忏悔,反而大都是一副“青春无悔”的大义凛然!

文革初期,以干部子弟为主的“联动”横行北京、最为疯狂。公然提出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浑蛋”的口号,实施过令人发指的暴行,对遇罗克之死以及众多被株连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些造反先锋对当年的回忆,要么标榜纯洁的青春激情和理想主义,要么诉说是父辈和他们自己如何受难,而很少提及自己的打砸抢、私设公堂等野蛮行为,基本不提他们那种“自来红”的特权傲慢,也不提他们造反来自强烈的夺权动机,更不会向他们的受害者表示丝毫忏悔。即便有所反省,也是逃避个体责任的大而化之,或者把罪责归咎为极少数替罪羊(如四人帮),或者归结为抽象的时代必然性和盲目的群体性。

比如,2003年12月,叶剑英的儿女儿叶向真曾向凤凰卫视谈到过叶家的文革遭遇。在文革初期,她的双重身份——中共元帅之女和首都艺术院校造反派领袖——使她成为大名鼎鼎的人物,就连她自己也承认那时的她“太过出名”、“太活跃”和“太过折腾”。但她对自己的红卫兵领袖生涯的叙述,只是极为简单地几句带过,没有任何具体细节,加在一起只有58个字,既没有交代她参加红卫兵的过程,也没有她参加了那些造反活动,是否参与过“打砸抢”和“揪斗”,是否迫害过别人。自然,内疚和忏悔也就无从谈起。然而,对江青整肃叶家、叶家子女因此遭遇牢狱之灾的叙述则详实生动,有起因、有过程,更有她自己坐牢三年的细节、体验和所受到的身心伤害,所用篇幅是5300字左右,占了一万八千多字的采访文字稿的25%以上。

作为一场全民卷入的狂飚,遭到残害的人数如此之多,以至于难以统计出准确的数字。那么,参与迫害的人数将几倍于被迫害者,却很少有人反省和忏悔。红卫兵的红色恐怖、造反派的武斗、清理阶级队伍及一打三反,更有北京大兴县、湖南道县、广西四二二、内蒙内人党血案等大屠杀,至今仍然没见到这些暴行的参与者的回忆和忏悔。

在此意义上,阻碍国人直面文革灾难的负面力量,不光是官方的禁令,更是参与制造文革灾难的个体不愿面对自己的历史。正是这种不肯忏悔和反省的民族传统,才是官方禁令得以有效的民间基础。因为在网络时代,如果那些文革中的施暴者和整人者肯于反省和忏悔,那么官方绝对无法封锁民间对文革的自发反思。

呼吁当年的施暴者和整人者进行个体性的反省和忏悔,并非是要对他们进行司法追究或道德审判,而仅仅是为了:1,还原文革大灾难的真相,并通过还原真相来总结文革的教训,以避免此类悲剧的重演;2,逐步摆脱那种把所有灾难归咎为外在因素而不愿直面个人责任的传统意识,进而培育一种健全的个人责任意识;3,把文革这场全民参与的大灾难变成国人的精神财富,通过每个人自愿的反省和忏悔来提升国人的精神素质。

可悲的是,中国特色的文革悖论延续至今:文革作为一场官民共同承认的“浩劫”,却变成受害者(如邓小平等)和加害者共同守护的禁区。官方不准公开谈论,受害者不堪回首,加害者不愿忏悔,绝大多数文革史料,要么被封锁在官权的黑箱中,要么腐烂在参与者的记忆中。文革的最大祸魁毛泽东仍然是中国的“大救星”,文革造反中出尽风头的高干子弟变成今日跛足改革的最大受益群体。

对于重大公共灾难的参与者而言,当绝大多数个人不愿面对历史真相之时,沉默或说谎的代价将被转嫁给整个社会,这种负面代价的持续积累就是在积累社会危机,并把这种危机一代一代地转嫁下去:一代代继续说谎,直到谎言彻底腐蚀了一切,中国人再不知道何为个人诚实和何为历史真相,从而一次次或滥用或错过或放弃历史的机遇。所以,文革浩劫一天得不到公开的清算和讨论,浩劫就一直没有过去,只不过变成另一场更隐秘的“浩劫”:历史真相无法还原,教训无从总结;现实改革无法走上健康之路,沉重的历史欠债让中国的未来不堪重负。

2006年5月6日于北京家中(《苹果日报》2006年5月10日)

余世存:那些血性的人

  曾跟一个年轻的朋友聊天,聊到中途,他突然冒出一句,你这么温文尔雅,谁能想到你打过架?我大吃一惊,是吗,我有吗?朋友贼嘻嘻地说,是啊,早听说了,你在中学教书时跟人打架的事了。我哑口无言,我似乎一下子记起了生命迸发期的活力,我不仅打过架,跟人吵过,而且不止一次两次了。我仍然记得,在一个编辑部,我作为一个副头跟正头吵架的事;我拍打他的桌子,把他吓坏了,我自己也气疯了的情景,历历在目。天哪,那是怎样的痛快!

  今天的人们似乎以温柔敦厚为教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正人君子都显得中正、平和。流风所及,甚至七八岁的孩子都老成得可以,那些青春少年都会在我面前显摆自己是平和的、优雅的、渐进改革的或是保守改良的。而拍桌子的我们,倒显得少不更事似的。我现在就已经持重得跟拍桌子的自己是两类人了。

  但我知道拍桌子的可贵。为义、为理、为情,人没有任何借口为自己的苟且辩护。现在就要兑现一切。我们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实现我们的权利,就是为了兑现你们许诺的生命至上、敬畏生命一类的说辞的。在这些自然正义和社会正义面前,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忽视或无视每一个人的权利。

  遗憾的是,今天大多数人不会拍桌子了。曾听一个环保组织的朋友讲,他们的头儿把该组织当作自己的自留地、“土围子”,七八十岁的人了仍然恋栈,不肯把机会传承给年轻人。任何关乎组织发展的项目都在“老人政治”的把持下做得磕磕绊绊,所有的员工都明白,但除了两三个员工跟老人拍过桌子,绝大多数人选择了苟且;在老人的操纵下,那几个员工不得不黯然离职。而这个组织绝大多数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本应是最有血性、最能明辨是非、最少私心的人,却选择了忍气吞声。这个组织就这样发展了十几年,仍不死不活的,仅仅成了一个名利场,于社会并没有多大的益处。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朋友聊起来,感叹说今天能拍桌子的中国人几乎没有了。在新闻界,绝大多数人选择了驯服。在学术界,绝大多数学者在迎合学官。在官场,官大说了算,是一个常识。在公检法,公务员们的敬业之道就是做好上司的仆人、帮凶、替罪羊;在文教卫,从业者们的职业伦理号称是“多帮忙、少添乱”。……不消说,对这些领域的描述是互文的。这是我们当代的一大特色。

  如果不能为义而战,那么,为利而战的时候,弱势的一方叫维权,强者一方叫什么呢?

“黑暗,以太阳的名义,在公开掠夺。”

 

据说,达摩东来,是要找一个不受人惑的人。自胡适之阐发了这个意思后,很多人喜欢这句话,以为自己将做了不受人惑的人。

其实,按英国大哲人在启蒙运动之初的预言,现代社会将会满足人的理性和欲望,唯独会在精神气魄、血脉性情方面压抑人。事实也如此,我们能找到一些不受人惑的人,但要找一两个血性的人,可就太难了。

昝爱宗:请余杰向布什带个话"神爱美国同样爱中国"

   北京时间5月10日,第一时间闻知正在美国的主内弟兄余杰、王怡、李柏光弟兄,将于美国时间5月11日上午,受到同为主内弟兄的美国总统布什的正式接见,感到我从未有过的喜从天降。
    这个消息传给主内一个和另一个弟兄,同样是觉得喜从天降。
    这正说明美国政府的第一人,正式认可了大陆中国家庭教会的存在和坚持,以及即将到来的兴旺。
    感谢上帝,因为在主面前,我们人与人都是弟兄,要彼此相爱,要看到见证。
    上帝的教会是无所不在的,只要有三人聚会的地方,神就与他们同在。
    我不是说布什总统的接见就是无比特别,我是说神是不分国界的,神的爱更是超越世界的,也是胜过这个世界的。
    正因为布什先生也是主内弟兄,余杰等弟兄见到大洋彼岸的弟兄时,可以向布什带个话:”神爱美国,同样爱中国”。神的作工是奇妙的,弟兄之间的友好就是荣耀神。
    
    中国古称”神州”,只不过中国人经常坚持自己的能力,和信服这个世界,经历了多少罪有应得的苦难,但神从来没有停止眷顾中国人,祝福中国人。今天的中国人,将能够感受到神的力量,神的作为,将使中国大地真正复兴,成为与美国一样由神来复兴的国度。
    
    余杰、李柏光弟兄是在北京的家庭教会,王怡弟兄是在成都的家庭教会,一个又一个家庭教会,被神的光所笼罩,这光是胜过可见光的真光,这光在黑暗中照耀,黑暗却不能胜过这光。
    此时此刻,预祝余杰弟兄等人与布什的会见顺利,喜乐。
    借全球翻译的最好的中文标准新版本《圣经.约翰福音》(亚洲圣经协会翻译、霍尔曼圣经出版社2005年12月出版),通过一段神的话语和弟兄一同分享(第一章10-13,16节),祝福中国:
    
    祂在这世界,
    世界也是藉着祂而成的,
    世界却不认识祂。
    祂来到自己的地方,
    自己的人却不接受祂。
    但是那些接受祂的,
    就是信祂名的人,
    祂就赐给他们权柄成为神的儿女。
    他们不是由血缘、
    或肉体的意愿、
    或人的意志所生的,
    而是由神所生的。
    
    原来从祂的丰盛完美中,
    我们都领受了恩典,而且恩上加恩。
    因为律法是藉着摩西赐下的,
    恩典和真理是藉着耶酥基督而来的。
    阿们!

沃尔夫冈·顾彬:21世纪中国文学的地位

缅怀80年代之一:政治解冻下的身份焦虑

缅怀80年代之一:政治解冻下的身份焦虑
 
七十年代后期和八十年代前期的社会组织的剧烈变化,构成了当代流氓话语诞生的重大语境。鉴于政治结构的全面调整,旧的婚姻结构率先发生剧变。中国现代史上第二次离婚大潮,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全面爆发,都市家庭被这种身份变更所深刻摇撼。在文 革中丧失了城市户籍身份的知识青年,开始踏上返回故里的感伤旅途,他们像洪水一样重新涌入城市,并触发了关于住房、就业和再教育等一系列尖锐的身份冲突。而那些在文 革间作了良好英语储备的学生,则在海外亲友资助下纷纷留学欧美,西方使领馆的门前,每天都簇拥着等待签证的表情焦急的人群。北京上海和广州的机场里,到处是家属与留洋者热烈道别的动人场景。
 
随着前所未有的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进程,几乎所有城市都卷入了空间扩张的浪潮,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直延伸到新世纪,至今没有消退的迹象。这种城市化引发了两个互相关联的重大后果:一方面城市基本建设需要大量民工,而城市居民本身无法应对这种职业需求,另一方面,圈地运动使那些临近城市的优质土地遭到了地方政府强制和廉价的征用,从而导致大批农民的破产、转业和流离失所。与此同时,为了增加劳力,大部分农业家庭都罔顾“计划生育”的限制,竭力繁殖后代,制造大量无法纳入户籍的隐形人口,进一步加剧了土地资源危机。这是对中国农业社会根基的严重摧毁。数亿农民的土地身份正在不可遏制地走向崩溃。
 
正是城市的扩张和乡村土地的匮乏,从两个不同的向度逼迫农业人口向沿海城市(深圳、广州、上海和北京等)迁徙,出现了与现行户籍制度冲突的大规模“盲流”,成千上万的内地(主要是安徽、四川和江西等省份)农民,放弃了传统的田地耕作,利用火车和轮船等廉价交通工具,大批涌入沿海城市,自此揭开了中国历史上最彻底的农民与土地的分离运动。
 
由农民发起的浩大的土地离弃运动,以及知青的回城运动、学生的出国留学运动、新兴城市(如深圳和珠海等)的崛起引发的城市人口迁徙运动,社会政治角色的转换引发的婚姻变故等等,不仅显示中国社会正在从一个坚固的身份板块秩序中松动出来,变得混乱和富有活力,而且引发了大规模的游民运动。这是国家身份地理学的壮观的图景:被家庭、土地、户籍和祖国所束缚的人民,现在终于获得了空前的自由。他们流走和泛滥在大地的表面,仿佛是一些被解冻的河流。它们最终凝结成了新流氓社会的辽阔版图。
 
身份焦虑
 
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流走导致了中国社会普遍的“身份焦虑”。我是谁?我从那里来?我到那里去?这些问题突然间成为生存的首要问题。人丧失了原先的身份,同时又没有及时获得新的身份,这种身份缺失就是流氓社会的基本症候。
 
由此导致的身份确认随即变得异常迫切起来,仿佛是一场个人及其群体命运的紧张角逐。在社会剧烈动荡的年代,在身份、角色和话语的全面转型中,也就是在一个身份(角色、话语)向另一个身份(角色、话语)过渡的进程里,基于某种内在的不确定性,人的流氓性不可阻挡地显现了出来。毫无疑问,人首先是他自己的灵魂的流氓,而后才是他的“在所”的流氓。
 
在人性解放的黎明,随着乌托邦信仰的瓦解,流氓精神和各种边缘意识形态一起悄然复苏了。它起初是一种空间反叛(土地、单位、家庭、祖国等等)的愿望,继而泛化和推进为时间(历史)的反叛。这种内在的欲望需要一种表述的话语。从1977年到1980年,裸露的流氓精神一直在四处寻找着它的外衣。旧的流氓话语被历史腐蚀了,变得臭气熏天,而新的话语始终下落不明。
 
1981年中国与朝鲜队的角逐,引发了最初的足球暴乱。而同年第12届世界杯亚太区预选赛上中国与科威特的足球之战,更是在沿海城市引爆大规模骚乱。大学生先是在校园里焚烧棉被、床板和砸暖水瓶庆贺,继而上街游行,拦截过往车辆,堵截交通,演变成一场街头骚乱1。1985年5月19日,中国足球队负于香港队,再度引发了被记者称之为“黑色星期五”的骚乱事件,大批失望的球迷当天夜晚簇拥在球场的周围,堵住大门,继而冲上街头寻衅,狂热袭击西方使馆区并毁坏车辆,引发了严重的外交事件2。从此,足球流氓正式登上了中国历史舞台。
 
“足球民族主义”的涌现,是民众(尤其是青年学生)进行民族主义自我测定的一种古怪方式。八十年代开始,刚刚开始现代化的中国面临新的全球定位,也就是重新研判它在全球政治-经济体系中的位置,并指望中国能够迅速上升为亚洲第一强国。上述种族焦虑是个人身份焦虑的外化和延伸,它在与其它亚洲国家的足球竞赛中获得了投射。球赛已超越了体育领域,成为民族国家之间力量角逐的阔大象征。这种“足球民族主义”后来固化为中国新文化的坚硬传统。
 
流氓主义在此重新招回了传统的肢体暴力。在新流氓话语缺席的情形下,旧的暴力话语卷土重来,成为人民进行民族主义书写的基本方式。不仅如此,它还被笼罩在国家主义(爱国主义)的光辉之中。这无疑是暴力与道德传统亲密结合的一个最新动向。
 
梁硕《城市农民》(现陈放于上海美术馆大门)
 
黑夜流氓主义
 
耐人寻味的是,这种流氓化运动总是在黑夜里趋于激烈。那些涌入都市的成千上万的民工,以非法居民的身份建造每一片楼宇,却无法成为这个城市的主人。严厉的户籍制度注定了他们是永久的“盲流”,甚至无法成为都市的草根阶层。为了谋生,他们漂浮在城市各个街区或各个城市之间,一方面为城市“添砖加瓦”,一方面充满着难以言喻的仇恨。他们白天是城市的建设者,而在夜晚则成了它的破坏者,许多人大肆拆卸和偷盗各种可以倒卖的“废铜烂铁”,从电缆、铁栅栏门到阴沟盖子,这不仅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且也是一种蓄意的挑战3。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并没有终止这种漂泊的苦难,相反,它加剧了前农夫的身份绝望。民工们这种工匠和盗贼的双重脸孔,以及白昼和黑夜的精神分裂,暗示了一种“黑夜流氓社会”的涌现。这种流氓社会属于夜晚,也就是属于未能被希望照耀的国度。
 
“黑夜流氓社会”不仅侵占了城市,而且蔓延到了广大乡村地区。那些留下来继续与土地为伍的农民,在白昼里辛勤地耕作,俨然良民模样,保持着用体力换取口粮的传统信念,而在夜晚集体出动,到公路上挖坑设陷、拦路抢劫。省级公路和国家级公路上到处是这样的夜袭队,在八十年代后期的中国流氓地图上留下了无数个肮脏的印记4。这种景象是以往的毛式集权主义时代所无法想象的。黑夜不仅掩蔽了流氓的面容,而且捍卫了他们向国家主义复仇的权利。
 
人民和流氓的同一性,无疑是一个值得争论的命题。在某种意义上,人民就是流氓的一个侧面,或者反过来说,流氓就是人民的那个隐藏起来的背面。白昼和黑夜瓜分了这两种人格。黑夜是流氓主义滋生的摇篮,在八十年代,黑夜语境不仅庇护了司法意义上的流氓,也在秘密滋养一种文化学意义上的流氓精神和话语。(摘自《流氓的夜宴》)
 
本文题图:赵波《作品No.39》

缅怀80年代之二:酷语和色语的文化寻租

1、酷语的租借
 
墨镜和“黑化病”:黑夜流氓在城市的复活
 
八十年代的流氓话语风暴起源于墨镜,一种小小的物件,它曾经如此地深入人心,成为中国男性的普遍饰物。这似乎是一种眼部的黑化过程,使用者的目光被掩藏了起来,仿佛变得深不可测,但它显然不是要对耀眼的阳光说“不”,而仅仅是一种舶来品的炫耀,甚至镜片上的假冒商标都被保留了下来,像白内障一样覆盖在黑色的镜片上,和喇叭裤一起,成为身份的虚荣性标识。这意味着长期受到压抑的金钱欲望正在苏醒,并且已经融入时尚商品,发出了塑料般的轻浮的喧嚣。
 
纵观八十年代新流氓话语的建构过程,我们不难发现,它最终来自某种“话语租借”,也就是从香港和台湾的文化产品中获得基本语法和语汇。墨镜是一个流氓的道具,蹊跷地闪现在了电视屏幕的现场。随着毛泽东时代的瓦解和文化的解冻,中国各地电视台开始播映通过严格审查的香港爱国武侠剧《霍元甲》(1981)、黑帮流氓剧《上海滩》(1982)和日本武士片《姿三四郎》(1983)。在那些激动人心的夜晚,几乎所有的中国观众都聚集在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前,围观着那些戴着墨镜的流氓英雄,被他们的传奇故事所震撼。每当播放时刻到来,大街上空寂无人。流氓话语在黑夜里迅疾奔行,像高蹈狂欢的闪电,而那些流氓的情仇爱恨则如文化蒙汗药,迅疾麻翻了全体中国人民。墨镜作为一个标记性物件,成了流氓社会诞生的微妙信号。那些在大街上戴着墨镜行走的人,仿佛是那个隐形社会的神秘成员。
 
酷语的租借:霍元甲和上海滩神话
 
文 革后西方文化解冻的最初信号,是印度电影《流浪者》的广泛放映。这是有关社会弃儿的贫困、偷窃和跨阶级爱情的廉价神话,却遭到了文化饥渴的中国观众的狂热追捧,其中的插曲《拉兹之歌》成为1977年间家喻户晓、全民哼唱的第一首外国歌曲。它是关于一个有道德的街头流氓的赞歌,显示出为流氓主义作道德平反的普遍愿望。借助一个与中国有着相似地位的第三世界国家的视觉文本,民众找到了映射着自我命运的镜像。但它毕竟只是一种“他者”的浪漫叙事,还不能完全吸纳与整合中国人的更为复杂的愿望。在原创话语尚未诞生之前,话语租借的对象,最终只能移向同属华人文化圈的港台电视。
 
以民国初年上海著名拳师霍元甲为原型的《霍元甲》,成功组合了古典的武功神话与近代爱国主义,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互相融合,构成新的意识形态神话。流氓精神不仅找到了一个“武侠”的酷语范式,而且获得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主义的道义外框。这是大众文化所经历的一个重大变更,从此,流氓精神从南方殖民地文化或大陆边缘文化中获取了新的言说方式。与《霍元甲》相比,《上海滩》则是一部更加完整的流氓话语“辞典”,在上海黑帮的残酷厮杀之中,浮华、时尚、暴力、仇恨、阴谋、欺诈、温情、感伤和抒情的死亡,所有这些包括酷语在内的流氓话语都已俱备。它为中国作家的流氓叙事提供了最初的参照范本。
 
更重要的是,《上海滩》第一次让中国观众窥见了一个人性的秘密,那就是流氓(如周润发饰演的主人公许文强)不仅是杀人越货的匪徒,而且也是一个在爱欲的漩涡里浮沉而难以自拔的寻常男人。义与爱的英雄“许文强”扭转了国家主义塑造的流氓的丑恶形象。这是流氓在道义和美学上的一次双重翻身。流氓叙事学获得了新叙事伦理的有力声援。

越过这场全民动员的租借运动,中国流氓话语发生了戏剧性的突变。几乎在同一时期,金庸的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1981)在中国内地刊印发行。它的第一个大陆版本被印刷在粗糙的再生纸上,仿佛是一种廉价而庸俗的地摊读物。尽管其影响当时还无法与上述电视剧媲美,但它却是一种更加纯粹的平面叙事,受到那些无法享受电视大餐的大学生的热烈拥戴。此后,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和梁羽生的《萍踪侠影》陆续在各地出现,它们和香港电视剧一起,促成了政治酷语向文化酷语的转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是武侠小说的一个典范,它进一步确立了流氓英雄的美学地位。如果说梁羽生的小说是流氓主义包装下的国家主义,那么金庸的小说就是国家主义包装下的流氓主义。他的爱国主义完全取决于江湖法则,那其实就是流氓的信念与道德。在八十年代,武侠作为成人神话,已经成为国家主义的隐秘敌人。
 
白化病:白色流氓对黑夜流氓的颠覆
 
与酷语遥相呼应的是“阿飞话语”的复辟。这其实就是色语在近代中国的一种特殊称谓。当它逐渐苏醒时,作为最初始的时装,皮肤率先受到了青睐。八十年代初期,上海郊区的一家以残疾人名义注册的乡镇企业,向市场推出了一种名叫“霞飞美容增白霜”的护肤品,它在中国北方大面积流行,成为“白色意识形态”的复辟信号。它是对白色皮肤的梦想,完全违反了国家主义美学的基本原则――黧黑的肤色和健壮的肌肉,恰恰相反,它是西方资产阶级美学的一种卷土重来。
 
这场白色脂粉运动不久也扩大到了整个北方,并在1986年前后达到了高潮。中国东北的女孩们不仅大量涂抹增白霜,而且还要在脸上涂抹厚层脂粉。几乎所有的青年女子都卷入了抢购脂粉的热潮之中。但由于她们忽略了颈部的延续性,因而总是在脸与颈之间的形成鲜明的色彩分野。以下颌骨为边界,其下是黯黄的本色,而其上则是惨白的面容,仿佛戴着可笑的羊皮面具。这种妆式是具有戏剧性等,它令东北城市的大街小巷成了演剧的舞台。

 
白色对黄原色的覆盖,无疑是皮肤美学苏醒之后的第一工程。在过度的白色欲望的背后,以皮肤的颜色为起点,色语启动了它对灵魂的改造。而就在北方“白化病”泛滥的同时,上海女人的脸部装修工程也全面展开。到处是耳朵打孔(为耳环之用)的广告和纹眉的面孔。女人们烫着卷发,把眉毛弄成细细的月形,嘴唇上涂着色泽鲜红的劣质唇膏,穿着紧身“踏脚裤”、超短皮裤和半高跟的皮鞋,仿佛是一些艳俗的流莺,把街市弄得花团锦簇。这些低级的趣味、欲望和扮相的美学源头来自香港与台湾,它经过大陆的市民化改造,在都市的大街上瘟疫般流行开来,为初级开放的中国提供了最粗俗的时尚理念。
 
“迪斯科”的身体叛乱
 
在黑化病和白化病的时代,听觉与身体的颠覆运动是由所谓的“迪斯科”舞蹈所引发的。这种来自美国同性恋俱乐部的大众自娱性舞蹈,是黑人音乐公式化的产物,它包含了灵歌(Soul)的唱腔,疯克(Funk)和布吉(Boogie)的合成节拍,并由摇滚乐作为它的灵魂支柱8。它的节奏狂欢颠覆了传统的娱乐方式。当它最初出现时,和喇叭裤、太阳镜一起,成为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叛逆者的三大辨认标志,也是警察辨认“流氓”的外在记号。官方对这种大众文化运动露出了持续的敌意。直到九十年代晚期,迪斯科仍然是一种受到严密监视的公共娱乐活动,具有“宣扬淫秽、色情、迷信或者渲染暴力,有着害消费者身心健康的”和“违背社会公德”的重大嫌疑。
 
与官方认可的古典交谊舞(华尔兹、桑巴或狐步舞)截然不同,迪斯科的激烈节奏和自由舞姿具有强烈的性暗示,它的每分钟125个节拍的感官节律,比其它任何舞蹈都更像是一种朝气蓬勃的床帏运动。舞蹈者放肆的姿态和表情也充满了性挑逗的意味。这是一种被充分节奏化的色语,但又是宣泄和代偿性的。舞蹈者在舞动中颠覆了自身——在迷幻旋转或快速闪烁的灯光里,他(她)的身躯以及所有骨骼崩溃了,分解在大汗淋漓的现场,但他却传递了一种生命的能量,并重组了整个舞场或街区的叛逆精神。毫无疑问,迪斯科是八十年代大众娱乐中最具身体叛逆性的一种,它用充满诱惑的色语挑逗了国家主义的威权。
 
          2、色语的租借
 
在市场化和消费主义的引领下,“情色话语”开始从港台输入,其中不仅有琼瑶的小说和三毛的散文,更出现了邓丽君演唱的磁带歌曲。那些身穿喇叭裤、衬衣大翻领和连衣裙的时髦青年,使用三洋牌收录两用机,反复播放着容貌秀丽的台湾女歌手的“黄色歌曲”。小邓的甜蜜而俗气的情歌,响应着人民的秘密的灵肉渴望。轻柔的旋律性呼吸和肉感的喉音(俗称“气声”),在听者耳边回响,犹如小女子的低柔的呵气和耳语,回旋在单调严酷的空间。她的《何日君再来》、《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和《小城故事》,开辟了一个崭新的言情时代。耐人寻味的是,邓丽君演唱的上海旧殖民地情歌《夜来香》再次强化了黑夜语境的意义。黑夜是鲜花盛放和散发香气的时刻,也是点燃人民情欲的温暖的围炉。

是的,邓丽君的黑夜歌唱瓦解了集权主义话语。长期以来,坚硬的“毛话”通过专政体制建立了稳固的强权。毛泽东去世后,这种话语仍然在掌控中国人的意识形态生活。邓丽君的歌声令管理者感到不安与愤怒,它采取了严厉的禁播措施,并组织媒体展开政治批判,将其斥之为“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企图终结这种声音的传播,却无法阻止它在民间的风行。这是49年建政以来国家主义首次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严重挫败。西方媒体记者以夸张的笔触,形容它是“老邓和小邓之间的战争”,而“战争”的结果则是“人性”获得了胜利。
 
集权国家主义对“资产阶级欲望”(情欲、色欲、物欲等等诸多人性欲望)进行了二十多年的艰苦镇压,指望能够在个人身上建立一种更加符合无产阶级(“国家主义”)标准的纯洁的精神制度,而期间也出现了短暂的“胜利”,但最终,这种意识形态乌托邦犹如一个纸做的巨人,被邓丽君的“气声”轻轻一吹,轰然倒下。这与其说是邓丽君的胜利,不如说是中国民间情欲的一次强大的激活。经过长期的压抑,饱受暴力摧残的人民终于从一个小女子那里获得了灵魂和肉体的宽慰。从此,以情欲为特征的“阿飞话语”开始在中国盛行,它逐渐融入以暴力为特征的“流氓话语”,成为支配八十年代民间中国的核心话语。

 
1979年,中央歌舞团歌手李谷一首次公开按邓丽君式的气声法唱出《乡恋》,突破了民族唱法和美声唱法的国家主义制度,尽管不断遭到围剿,但却在民间饱受欢迎,成为港台唱法大陆化的一个香艳的先声。随后,朱逢博、程琳等歌手都起而模仿,从而推动了校园流行歌曲的迅速发育。程琳和朱晓琳是校园歌曲首唱人之一,此外便是台湾歌手蔡琴和苏芮的加入,后者因更加知识分子化的抒情方式,成为中国大陆高校学生进行“情操训练”的听力教程。这些后邓丽君时代的歌手进一步拓宽了“阿飞话语”的道路。女性主义的肉体声音全面介入了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进程,并为九十年代的色语化转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流浪话语的租借
 
不仅如此,经过酷语和色语包装后的港台流行歌曲,意外地把“流浪”母题注入了中国的演唱事业之中,台湾女歌手齐豫的《橄榄树》(三毛作词,李泰祥作曲,1979年发行),在点燃乡愁的同时,率先唱出“流浪”的序曲――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甚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不要问我从那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麽流浪 为什麽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李泰祥在配器上使用了空心吉他作为主奏、再辅之以吹管乐器、笛子、铁琴以及古典弦乐,惆怅与忧伤在空气中缓慢扩散。而齐豫的声音则成了另一件罕有的乐器,恬淡地颂扬着那种遗世独立的树木。它生长在西班牙南部,三毛已故丈夫荷西的故乡,其间隐含着一个中国女人对失去的男人的固执追思。
 
我们已经看到,“橄榄树”不仅是男性生殖器的古老象征,而且也是流浪者的土地信念的隐喻。由于诺亚的鸽子在大洪水之后首先衔回的是橄榄枝,它作为大地、故土和家园的代码是毋庸置疑的。流浪,就是为了能够在适当的时刻终止这种无望的行走,皈依到家园的温暖怀抱。《橄榄树》与其说是流浪者的赞歌,不如说是它的一个反题,幽怨地诉说着终止流浪的愿望。“不要”的否定句式反复重现,进一步暗示着它所具有的反题特征。

 
只有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才是流浪母题的一次真正题写,它把整个生命纳入“红尘”的佛学解释框架,而后引入“潇洒主义”加以修理,令“行走”成为生命的一个必要程序,并且洋溢着流氓美学的世俗光辉。比起三毛的“小资”咏怀,叶倩文的节奏轻快的平民励志,无疑更加企近八十年代流氓美学的真谛――
 
天地悠悠 过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 生死白头 几人能看透/红尘呀滚滚 痴痴呀情深 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 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 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与此同时,来自台湾的歌手罗大佑头戴墨镜,一袭黑衣,俨然流氓帮会的暴力先锋,运用古典诗词句式从事政治民谣书写,其风格在社会批判和言情风月之间剧烈摆动,为中国听众塑造出一个温情流氓的怪异形象。他的墨镜向大陆民众验证了流氓的道德无害性。尽管罗大佑的歌最初仅仅指涉台湾政治批判,但他的表情绝望的愤怒、辗转低回的悲凉、百死无悔的坚毅,混合着滚滚而来又呼啸远去的嘶吼和低语,却成了大陆早期愤青的迷人楷模。
 
然而,对游走和流浪的母题,罗大佑仍然反应迟钝。墨镜似乎妨碍了他的行吟。直到90年代,他才如梦初醒,谱写了《滚滚红尘》,令游走和流浪再度成为一个有关人生的坚固隐喻。情爱式行走所卷起的“滚滚红尘”,是对数年前叶倩文的潇洒呼吁的回应。在一种惯常的古典句式中,罗展开了“来”和“去”的哲思――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 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得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这是被高度雅化了的流氓诗歌,镶嵌在精致的歌唱性旋律里,成为两岸三地歌迷所酷爱的波普经典。经过反复的吟唱和颂扬,港台艺人的流氓主义先声就这样唤醒了沉睡的大陆,促成了一种本土先锋音乐的崛起。但我们看到,尽管游走和流浪的母题起源于台港的流行乐坛,但它最终只能在大陆激起广阔的回响,因为后者才拥有全球最大数量的流氓。(摘自《流氓的夜宴》)

缅怀80年代之三:本土流氓话语的现代崛起

 
1、中国摇滚的诞生
 
在所有的大众文化现象中,摇滚的诞生是最具戏剧性的。它成为中国本土流氓话语的激进先锋。1986年5月10日这天,成了中国摇滚乐诞生的日子13,在一场名为“让世界充满爱”的大型慈善义演中,崔健穿着乡村对襟大褂,首次演唱了他的成名摇滚《一无所有》,由此一鸣惊人。此后,他多次举办了个人演唱会,身穿军装,用一块红布蒙住眼睛,构筑了一个极具煽动性的隐喻式的视觉语句,对国家主义(军装与红布)进行反讽性挑战。而台下是疯狂得不能自抑的听众。他们在大批警察和民兵的监视下,挥动蒙着红布的手电筒,发出震耳欲聋的黑夜呐喊。这声浪在广阔的中国空间里是微弱的,它甚至无法被送达到两公里以外的地点。但奇怪的是,它却在很短的时间内掠过了每一个城市青年的耳朵,并在他们的心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记号。

林立果的“大院摇滚”启蒙 
 
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种惊世骇俗的景象。除了文 革时代的政治集会,没有任何一种个人行为能够引发“群众”如此热烈的反响。作为一种意识形态隐喻,“红布”和眼睛的反讽关系是显而易见的,它象征人民所遭受的文化专制和文化蒙昧。在大多数人看来,军装显然是在暗示军事化体制下毫无个性的个人存在。但这却是一种误读。事实上,军装不过是崔健个人怀旧的某个组成部分,正如参军是王朔等大院子弟的梦想一样,军装是崔健个人信念的自然延伸。
 
崔健身穿军装演唱摇滚的戏剧性行为,起源于他的童年时代的某个特殊记忆:一个名叫林立果的业余歌手,第一次在北京空军大院里手弹吉他,演唱了披头士乐队的摇滚歌曲。他的身穿军装的动人造型,在崔健的记忆中固化为文化先驱的偶像。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摇滚歌手,林彪元帅之子、空军军官林立果是崔健的摇滚精神的隐秘的启蒙者。他的“571工程纪要”,乃是中国现代史上首部非毛主义的重大政治文献。尽管他与其父林彪元帅在逃往苏联的途中因飞机“失事”而丧身,此后遭到了主流政治和中国人民的长期唾弃,但他在摇滚中注入的叛逆精神,却在崔健音乐中获得了秘密传承。
 
2、崔健:一无所有的流氓 
 
《一无所有》是一个在身份(财务、道德和社会尊严)上“一无所有”的人的自白,同时也是一种社会公告,宣示了新流氓主义的诞生,与邓丽君式的甜媚歌喉截然相反,崔健从西方摇滚中引入了嘶哑吼叫的音色,在主题和感官上同时展示着“流氓”的特色,它随即成为中国大陆新流氓群体的军歌。此后跟进的唐朝乐队,则唱起流氓版的《国际歌》,高声叫喊着“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粗鄙的嗓音和狂放不羁的节奏,形成了对国际歌正谕性唱法的动人反讽,却还原了“国际歌”的主题语义:“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是天下的主人”。这是利用反讽来实现语义还原的一个罕见的范例。最终,文化管理当局只能以禁止演出来制止这些“一无所有者”的非国家主义宣传,但“一无所有”的歌声,却和邓丽君的磁带一样,取代“主旋律”《东方红》,成了八十年代的“最强音”。
 
流浪叙事
 
《一无所有》的另一个特征是套用了陕北民歌“信天游”的旋律。黄土高地的粗犷和摇滚曲式自身的反叛性发生了奇异的融合,它不仅是一次对农民的原始生命力的招回,而且从刻骨铭心的伤痛中迸发出了一种罕见的都市流氓英雄的温情。这样的混合型话语产生了激动人心的回响,并在中国各地诱发了“西北风”的盛行。高原赶马的脚夫的山歌,最终演变成了都市“流氓无产者”的街头民谣。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噢……你何时跟我走/脚下这地在走/身边那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为何你总笑个没够/为何我总要追求/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噢……你何时跟我走/脚下这地在走/身边那水在流/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这时你的手在颤抖/这时你的泪在流/莫非你是在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噢……你这就跟我走/噢……你这就跟我走/噢……你这就跟我走
 
由于崔健的卓越“发明”,“一无所有”成了八十年代流氓主义的一个核心命题。这个“无产阶级”命题中蕴含着复杂的语义。它的主体是一个男人对情人的求爱自白,其中指涉了“我”的财务状况和社会角色――某个贫困和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底层男子,而另一个则是总嘲笑他而最后又被说服、愿意随之浪迹江湖的女人。其中“走”成为灵魂性动作,它被言说了九次之多,另一个关键语词“流”则被言说了三次。这是流氓话语的隐秘印记,隐藏在“一无所有”的自白后面,仿佛是自由呼吸的节律,诉说着流浪和行走的生活方式的梦想。
 
这是针对国家主义的一次政治地理学反叛。摇滚歌手在嘶哑的唱诉中展开了内在的流亡。数年之后,也即1989年,崔健又推出他的第二张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延续了这种流浪叙事,并且强化了崔健作为首席流氓歌手的地位。与《一无所有》不同的是,这是一次以意识形态名义所进行的二度书写,用正谕话语展开令人难以察觉的反讽。它的流氓性被机智地包装在国家主义的“长征”记忆里――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问问天,问问地,还有多少里/求求风,求求雨,快离我远去/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东西/人也多,嘴也多,讲不清道理/一边走,一边想,雪山和草地/一边走,一边唱,领袖毛主席……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在这里,有关长征的集体记忆成了现实个人流浪的隐喻,或是歌手从事精神性逃亡的一个历史镜像。它们的同构性遭到了歌手的夸大。长征与摇滚、向北方大逃亡的红军和自由歌唱的思想叛逆者,两种表面上完全不同的事物的界限突然消失了。我们看到了一次微妙的意识形态颠覆:由于语义和时空的错乱,国家主义和流氓主义发生了价值融合。行走的节奏(一、二、三、四……)掩蔽了这场政变,令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曲有关“长征精神”的新时期颂歌。它从另一个向度证实了国家主义与流氓主义的亲缘关系,它企图表明,流氓主义就是国家主义的光荣前身。
 
而就在同一个专辑里,还出现了另一首名叫《假行僧》的流氓歌曲,它密切呼应着“长征”母题,唱出了一个流浪者的爱情独白――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我要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随/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这里再度出现了崔健由“一无所有”开始的话语模式:利用八十年代最流行的爱情叙事去展开流浪叙事,以“走”为核心,聚结着山和水、风和雨、南和北(东与西)、白昼与黑夜等诸多与行走时空有关的地理元素,它们被纳入韵文化的口语里,旋即演变成了行走的风暴。这些被嘶哑地吼叫出来的流氓歌谣,就是八十年代城市愤青的“主旋律”。
 
红布叙事
 
《一无所有》作为中国流氓摇滚的重大开端,不仅揭开了流浪叙事的序幕,而且打开了意识形态的反讽之门。“红布叙事”对眼睛的反讽,制造出一种视觉的黑夜,或者说,制造了身份和灵魂的双重盲目。红布是集权主义的鲜明象征,它是制作旗帜、领巾、袖标等各种政治标识的素材。在思想和资讯的严密控制下,人民精神的纯洁性遭到了捍卫。红布的象征主义造型曾经令无数大学生感到震撼,因为它是如此的“反动”,却又洋溢着意识形态反讽的光辉。演唱者的嘴逾越了红布的限定,在它的下方说出某种令人惊讶的流走“真相”。
 
但这组象征还暗示了另一种语义,那就是要表明“流走”和“寻找”始终处于“盲目”之中,也就是说,“走”的行动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信仰性黑暗之中。这无疑是流氓主义的一个意识形态特征。“走”就是对黑暗、零度身份以及零度信仰的肢体性赞美。在意识形态的“黑暗之行”之中,脚足的意义上升了,它超越了头颅,成为诗歌的盛大母题和八十年代流氓精神的伟大旗帜。

 
就在红布叙事的现场,狂热的听众模仿西方听众点燃蜡烛的习俗,打开蒙上红布的手电筒,表达出照亮黑夜的企图。这是全球摇滚自由主义者的共用语法。这种照亮表面上是对崔健的响应,但他们之间却横亘着一种巨大的差异:歌者沉浸于并赞美着黑暗,而听众要逾越这种流氓式的黑暗,去寻求那些散布在红光四周的真理。但无论如何,崔健摇滚都意味着中国流氓话语的复兴:它在这种现代音乐媒体中找到了本土的叙事方式。(摘自《流氓的夜宴》)
 
 

刘晓波:制度性的“为富不仁”

作者手记:自共产主义在东方取得胜利之后,公有制、国有经济和国有资产就变成了罪恶之源。事实上,无论在中国还是在苏东各国,共产极权国家的国有经济就是权力经济,国有资产就是极权政治的经济支柱,也是独裁者控制社会的钱袋。所以,与其说是国有经济,毋宁说是官有经济或党有经济更为准确;独裁国家的国有资产,不过是被独裁党据为己有的私人财产,也就是“党有资产”。所以,本文在谈到通行的“国有企业”或“国有资产”时,统统用“党有企业”或“党企”,“党有资产”或“党产”。

由香港经济学家朗咸平掀起的“郎旋风”对改革的反思,集中于对私营富豪侵吞党有资产的攻击,由此展开了一场关于改革的大讨论,私营老板和主流经济学家成为众矢之。

勿庸置疑,中国的富豪确实厚黑,他们的不择手段有目共睹;御用经济学家也确实无耻,已经沦为跛足改革和权贵利益的辩护士。然而,在独裁制度之下,不厚黑能发财吗?私营老板再厚黑,还能比中共权贵更厚黑吗?在我看来,私营老板的厚黑与中共权贵的厚黑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在“为富不仁”的程度上,那些从民间崛起的私人老板与那些来自中共权贵阶层的暴富者相比,也只能是“小财主”;在“为富不仁”的性质上,二者的差异是本质性的:私人老板至多是无权者的陪笑脸和大手笔行贿,或在制度歧视下的偷漏税和欺诈伪劣,而中共权贵们则是依靠对权力和资源的双重垄断,是高高在上的受贿,是强权者的公开或半公开的抢劫和瓜分,甚至就是“无本万利”的坐享其成。

比如,在中国特色的资本市场上,私人业主想做上市公司的董事长,非付出高昂的制度成本不可,而且借壳上市的私人企业被权贵们设套蒙骗的不在少数;而权贵们想成为上市公司的董事长,通过权力之间的裙带关系,一纸组织上的任命书即可。比如,江泽民的公子江绵恒刚一从美国读书归来,不仅当上了副部级的中科院副院长,而且在瞬间成为最具暴利的电信业中的“电信大王”,他甚至可以左右党有资产的重组拆分的进程。大陆民间对国家高度垄断电信行业的不满由来已久,其暴利之巨和效益之低,也令上台后的朱镕基不满,他一直在推动通过拆分来打破其高度垄断,但中国电信行业拆分的真正实现,形成南北竞争的当下格局,却是从江绵恒进入这一行业开始的。

所以,朗咸平这位出生于台湾、留学于美国、就业于香港的学者,他对私营老板及其跛足改革的抨击,也象御用经济学家一样不敢面对真问题。在“朗顾之争”的讨论中,朗咸平指出党有资产大量流失是事实,但他只说出事实的一半且是非常表面的那一半——私营老板侵吞党有资产;而全部事实应该是:无论党有企业以何种方式完成转制或流失,党有资产流失都是官员与老板的分赃。更主要的事实是,握有拍板权的决策者,不是私营老板而是各级的党政官员。所以,党有资产流失的最大祸魁及其受益者,都是主导党企改革的独裁权力及其官员。而朗咸平那看似锋利的矛头所向,仅仅是“捡软柿子捏”,只敢抨击为富不仁的私人老板,而不敢抨击逼出了“坏资本主义”的独裁制度及其贪婪的官权,不敢抨击从中央到地方的权贵家族。

至于朗咸平开出的药方:变“民进国退”为“国进民退”,也就等于回到社会主义的国有经济。在我看来,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痛。事实上,外来经济学家朗咸平挑战本土私人富豪顾雏军,是一次毫无个人风险的机会主义乖巧。他充分利用了中国制度环境约束下的信息不对称,把信息匮乏的大陆百姓对两极分化和腐败横行的强烈不满,先引向私人富豪、进而引向民进国退的私有化改革,而主导了跛足改革的最大祸魁却变成他所呼唤的救世主——利用独裁的行政权力进行再次的“国有化”和“劫富济贫”。

所以,在独裁政府主导的权力化市场中,想做诚实而干净的生意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本土的生意人,就是久历西方自由市场的外商,一到中国,也无法避免人治文化的腐蚀。特别是那些精通大陆游戏规则的港台富豪,最早知道买一顶人大或政协的红帽子,买出入中南海的通行证,以便得到更多的市场份额和更安全的经营环境,本土成长的资本家就更不用说了。商场上流行的经商箴言:“合法的生意不挣钱,挣钱的生意不合法”,极为准确地描述了大陆生意人们难以摆脱的制度性原罪。

同时,由于产权制度的不健全导致财产安全感的极度匮乏,所以,凡是在中国做大生意和发大财的人,无论是国营法人还是私营老板,大都为自己留好了退路,把不干净的大量资产转移到海外,而做生意尽量用国有银行的钱,很少有人用自己的钱来投资。用富人们的一句行话说,就是“扎着钱就做,扎不着钱就不做。用自己的钱投资,岂不是脑子里进水!”富人们之间达成的“稳定共识”,不过是现存秩序中最大获利阶层之间的利益同盟。在这点上,御用精英为权贵私有化的辩护倒是说出了事实:在中国制度瓶颈的约束下,私营企业的发展只能依靠“用钱买权的腐败”,这是中国特色的“交易成本”,但它毕竟使私营经济有了影响政治权力的机会,有利于社会稳定、有利于私有化,有利于减少社会转型的成本。

正因为权钱交易是权力化市场的必然,独裁者才最喜欢产权模糊,因为模糊状态有利于政权对富人们的控制,更有利于权贵们对民间资产的榨取。换言之,执政党喜欢的就是模糊,因为最终的裁判权在它手中,一句产权不清,就能致任何私营企业于死地。

在大陆,凡生意人皆有一双不干净的手,而是否被全部斩断或砍成残疾的权力,全在执政党手中,想收拾谁都能找到充足的理由,不要说行贿、非法交易、诈骗和偷漏税等罪名可以让你人财两空,即便一句产权不清或党有资产流失,也能致任何私营老板于死地,不由你不温驯。对私营老板来说,没有制度保障的私有财产已经极不安全了,不干净的财产就更不安全。已经由太多的私营老板因得罪了官府而人财两空,也有太多的私营老板作为中共缓解民怨的祭品推上断头台,而且下手之凶狠前所未有。比如,最近轰动国内外的亿万富豪“袁宝璟案”,他的雇凶杀人确实是“十恶不赦”之罪,被判死刑是也在法理之中。但中共法院的判决却是袁氏四兄弟三死一缓:袁宝璟、袁宝琦、袁宝森死刑,袁宝福死缓。无怪乎网络民意对如此凶狠的判决表示质疑:一个汪兴被杀,一命抵一命就行了呗!干嘛那么狠,用袁氏三条半人命去抵!

直到目前为止,中共一直把私营经济只当作财政来源和维护政权稳定的工具,置于政府垄断和准入限制的歧视下,既要在经济允许其发展,又不让其在政治权利上坐大。所以,中共不允许成立自治的民间组织,让私营业主处在分散的原子化状态,乃是中共防止有产者成长为独立社会力量的绝技。稍有社会影响的私营老板,就被统战到官方的工商联中,成为党的花瓶兼诤友;三个代表之后,中共又要把他们拉入党内,让他们在政治上与政权融为一体。在此意义上,私营业主不论有多少个人财富,其产业规模做到多大,但在社会角色上,也只能是政权的附庸,是永远没出息的个体户。政治上弱小的社会个体户想要保住自己的“辛苦钱”且使其不断增值,也就只能攀权附贵,在经济上变成垄断集团的附庸,在政治上进入执政党的统战花名册。所以,对于大陆的有钱人来说,无论是个人资本的积累还是社会的地位之提高,都无法摆脱制度性原罪:只要想在独裁制度下发财,就不能不接受其灰色游戏规则,不能不出卖商业诚信,不能不靠裙带关系和权力关系。这是另一种逼良为娼,如同大陆的知识分子不得不做御用文人,社会名流和民主党派不得不做政治花瓶一样。但是,上等奴隶做久了,自有想坐稳的利益和乐趣所在。一旦得到主人的赏识和恩宠,那幺最好的投资就是不断地博得主人的欢心,侍侯好主子就是善待自己。

私人财产要想得到制度性的安全保障,就必须启动与产权改革相配套的政治改革,才能使私人老板逐渐摆脱对权力的依赖,逐步遏制权力对私人财产的随意侵犯,遏制市场上的短期行为和投机行为的盛行,才有望最终遏制乃至消除财产积累的制度性原罪。而在今日中国,中共继续靠剥夺民众的政治权利、靠收买加谎言的策略来维持独裁制度。所以,中国不可能有社会公正和社会公德,即便少数人富得流油了,即便民众有了温饱了,得不到政治权利的各阶层仍然无法免于恐惧。

这样说,似乎对私营老板不公平,因为他们已经遭受了太多的不公正对待。比如,几乎所有高赢利的领域都在官权的垄断之下,或根本不允许私营企业进入,或设置非常高的准入门槛,房地产行业的制度成本之高,就是最好的例证。再如,党营企业欠私营企业的账,就是正常债务关系,可以一拖再拖;而私营企业欠党营企业的钱,就是党有资产流失,托着不还就要通过法律强制执行;党营企业欠银行的贷款,就是无偿还能力;而私营企业欠银行的贷款,就是诈骗罪,多少著名私营企业家的锒铛入狱,其罪名就是金融诈骗。企业上市本来应该由市场来选择,但中国的企业上市的选择权完全操控在各级政府手中,股市成了执政党收刮民间资本供养效益低下的党产(党企)大金库,也变成权贵们掠夺民间资产的抽水机。正如执政党垄断的银行是党企的坚强资金后盾一样。反正股民的钱和银行存款大都是老百姓的私房钱。

导致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就在于恶劣的制度,在于中共衙门及其官员所具有的排他式特权,在于作为中国最大利益集团的中共权贵阶层。他们是为了挽救独裁政权,更是为了自己的一夜暴富,才允许民间企业家跟在他们后面分到些利益。与此同时,他们又把私营经济置于政府垄断和准入限制的歧视下,把私人老板置于官权的操控之下,既要保留又不让坐大,更不允许私营业主通过成立不受执政党操控的民间组织而成长为独立的社会阶层。稍有社会影响的私营老板就被统战到工商联中,成为党的花瓶兼诤友。所以,在中国体制下,私营业主不论有多少个人财富,在社会角色上也只能是永远没出息的个体户。弱小的个体户想要保住自己的“辛苦钱”,并且使其增值,只能攀权附贵,在经济上变成垄断集团的附庸,在政治上进入执政党的统战花名册。

产权私有化与政治民主化的正相关关系,早已被西方历史的制度演进所证实,而在大陆的市场改革中却被证伪;在大陆,市场经济和私有化之所以没有带来政治民主,绝非市场经济和私有化的罪过,而是独裁制度和跛足改革造成的“坏资本主义”的罪过,市场被权力干预所扭曲,私有化被权贵特权所扭曲。于是,现政权及其权贵对民间财富进行公开的权力抢劫。

正因为私人老板的不干净的根本原因不在于他们本身,而在于恶劣的制度环境,所以指望不改变独裁制度和跛足改革模式而有干净的资本家,无异于痴人说梦。恰恰相反,中共权贵主导的“强盗式和裙带式相混合的资本主义”,他们积累的巨额财富不是靠商业智能、吃苦节俭、发明创造和公平竞争,而是靠特权掠夺全民资源;他们轻易到手巨额财富也不会用于造福民间和回馈社会,而是转移国外和尽情挥霍。正是他们牟利方式使寻租式的腐败变成一种准合法的制度安排,畸形的权力化市场无法与国际市场接轨,对全民资产的疯狂掠夺造成日益悬殊的贫富两级分化,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辩护理由,老百姓的不满乃至仇恨的积累,使社会成为遍布干柴的危机之地。这一切负面作用,不仅正在摧毁现政权的合法性,而且瓦解了新制度赖以建立的人性基础。

如果一任权贵们按照现在的权力市场化和权贵私有化方式来推动社会转型,那幺未来的大陆中国,既是暴富的权贵家族的天堂,又是广大无权无势者的地狱;既是诚实经商者的蜀道,又是欺诈投机者的阳关;是没有社会公正和商业信誉的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其血腥和野蛮与无耻和厚黑,远远超过西方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罪恶。

只有进行政治改革,让宪政民主逐步取代一党独裁之时,被行政权力主宰的充满歧视的不公平市场才会被公平竞争的自由市场所取代,每个进入市场的人,既不用看权贵们的脸色行事,也不用为自己的财富战战兢兢,一双干净的手可以理直气壮地创造、拥有和支配自己的财富。

2006年4月14日于北京家中(首发《争鸣》2006年5月号)

焦国标:突破大陆的网络封锁

五月三日是世界新闻自由日。去年的五月三日,我在华盛顿应邀参加国际记者组织举办的纪念活动,并为中国的新闻不自由作证。今年的五月三日,我想写几行文字,以感谢法轮功群体在推动中国新闻自由方面立下的汗马功劳。

前不久与一位在中、美、港、台四地都堪称资深的新闻人在北京大学吃饭。她说最近很苦恼,不想在中国呆了。我忙问为甚么,她以很抱怨的口?说:“上不去海外网!中国疯了,这也封,那也不让看,简直把人憋死。”她以境外记者的身份驻北京多年,今年则辞掉记者工作,接受北京大学的一份教职。我很奇怪:“怎么……您到现在还没有使用无界网或自由门吗?”“一直用,可是最近不知怎么不灵了。”我笑道:“嗨!您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想在中国呆呀,我给您拷贝一份新的不就完了吗?”

依靠无界网和自由门

无界网和自由门是两个计算机软件,通过它们的任何一个,都可以突破中国大陆的网络封锁,进入真正的国际互联网中去。现在大陆,中国人凡上海外网,必走无界网或自由门;外国人门路多一些,但是最经济、最简单的办法也是通过无界网和自由门。在各种媒体里,网络最简便自由。可是在中国,如果没有无界网和自由门,网络的自由天性就根本无从体现。可以说,如果不使用无界网和自由门,互联网时代的中国就跟“前互联网时代”一样毫无新闻自由可言;如果使用了无界网和自由门,起码在网络世界里,中国人就跟美国人一样自由。

无界网和自由门是如此重要,而如此重要的无界网和自由门却是修炼法轮功的技术人士发明的。中国官方设置的互联网防火墙得以突破,中国大陆的时事讯息生态得以改观。

国际互联网上的讯息虽然海量,可是对于一般中国人而言,也只能猎取中文讯息。因而所可浏览的讯息,特别是新闻时政讯息,又是非常有限的。在这有限的新闻时政讯息中,又以法轮功的《大纪元》、新唐人电视台和希望之声国际广播电台三家网站发布的讯息为最多。海外中文新闻讯息网分两类,一是侧重于言论,一是侧重于讯息。大陆中国人所谓上海外网站,上甚么?看甚么?主要就是上《大纪元》等法轮功的网站,看与大陆人民网、新华网、新浪网、搜狐网等内容、观点和立场都完全不同的信息。

新闻平衡原则难达到

法轮功媒体发布的新闻讯息和时政言论,绝大部份来自中国大陆,因而这等于是为大陆人的新闻言论自由提供了一个平台。他们提供的这些讯息和言论,在大陆网站上是根本不可能发表。有人责备法轮功的媒体只说共产党的坏话,不懂新闻的平衡原则。实际上平衡起码有三个层次:一篇稿件里正反两面的意见都有,是为微观层次的平衡;一家媒体长期坚持正反两面都报道,是为中观层次的平衡;一个国家里各种立场、观点、背景的媒体都可以合法存在,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是为宏观层次的平衡。

中国大陆新闻界,这三个层次的平衡都不存在。因而,即便是法轮功的媒体“专说共产党的坏话”,仍然平衡不了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大陆媒体专说共产党的好话。因而所谓平衡原则被破坏,不是由于法轮功媒体只说共产党坏话,而是由于大陆所有媒体只说共产党好话。

大陆人民缺负面讯息

有自由亚洲电台的记者告诉我,华盛顿的新闻圈看不起他们,说他们不是记者,因为他们的媒体不遵循平衡原则。我说:这说明华盛顿的记者圈子是教条主义。他们是西方经典新闻学的迂夫子,既不懂中国,也不懂平衡。平衡的终端是受众,中国受众缺的就是关于中国大陆的负面讯息,你们以提供大陆看不到的负面讯息为使命 ,遵循的正是平衡原则。平衡不是媒体都像上帝一样平衡,而是媒体都可以把自己的平衡自由、平等、合法地摆在一起,平衡是大家都可以不平衡的结果。

秦耕:让海峡两岸在历史教科书上先统一起来

昨天看到一条新闻,说法德两国要合编历史教科书,用法德两种文字在法德两国同时出版,两国的学生今后可以使用内容完全一致的历史课本,共同面对两国之间的历史。看完新闻,我十分感慨,因为我马上联想到在中国,海峡两岸能否合编一套内容完全统一的历史教科书呢?虽然海峡把大陆和台湾分隔开来,但两边的学生在各自的教室里阅读一本内容完全相同的历史教科书,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近年来,台湾岛内独立的呼声很高,一些主张“去中国化”的人也企图在台湾所使用的历史教科书上做文章,把历史课本分为所谓“中国历史”和“台湾历史”,以至于闹出自己的国父孙中山是“外国人”的历史笑话,当然遭到台湾岛内反对独立的人士的猛烈批判。大陆对此也十分愤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除了隔海叫骂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对付办法。叫骂之余,为了遏止台湾分裂的步伐,或者高调制定《反分裂法》,或者用红地毯邀请无足轻重的人士接踵来访,或者单方接受台湾农产品零关税进入大陆,或者以全民运动的方式炒作大熊猫免费赠送……凡此种种,看似热闹,其实都是背靠背的独角戏,对两岸统一没什么实际作用。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法德两国在100年内曾经数度兵戎相见,死伤无数,在法德两个民族的心灵上留下不知比台湾海峡还要深多少倍的伤痕!他们之间的历史积怨如果可以作比,那只有用中日两个民族之间聚集的深仇大恨来相比了。但他们没有停留在历史伤痕的“海峡两岸”,而是以理性的姿态,共同跨越“海峡”,走向未来。他们之间尚且可以共同面对历史的是与非,编写一本内容统一的历史课本,让两个民族的学生同时阅读,以形成两个民族统一的历史认识,德国人的“是”也是法国人的“是”,法国人的“非”也是德国人的“非”。而海峡两岸同文同种,仅仅在60年前发生了一场为期三年的不幸内战,内战虽然在公元1949年就结束了,但海峡两岸却由此造成了长达57多年的隔绝,使数百万个家庭之间上演了数百万个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这数百万个惨剧的情节也许各不相同,但那种撕裂心肺的痛却完全一样。
   
   如果两岸联合成立一个由专家学者组成的历史教科书编写组,共同编写一套历史课本,由两岸的教育部门审定通过,再由两岸学生共同使用,这对增进两岸民众的历史认同,对捍卫、承接、延续两岸共同的文化和历史传统,一定大有益处,甚至对两岸的最终统一,也有切实而且重大的实际意义。往远的说,大陆的学生今后不至于在学习中国古代历史时,只以陈胜吴广、黄巢李闯等人为历史主线,误以为一部中国文明史就是几个绿林赤眉打家劫舍的历史,形成可怕的“土匪史观”;往近的说,1840年以来的近现代历史,现在两岸使用的课本里各说各话,甚至在重大历史问题和重要历史内容上完全对立,使学生无所适从,无法了解近在眼前的历史真相。这种内容自相矛盾的历史课本,说轻了是误人子弟,欺骗无辜,说重了是在推动两岸分裂,为两岸分裂种下祸根,让海峡两岸民众的心灵越走越远!
   
   与其把大熊猫送到台湾由两岸共同养护,还不如把内容相同的历史课本送到两岸的学生手中,让他们在共同的阅读中长大成人。这才是两岸有识之士应该抓紧进行的要紧工作。如果真的编写一套这样的历史课本,也可以让人们看清楚到底是谁在真正反对两岸的统一。
   
   200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