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评史蒂芬•罗奇迟到许久的中国认知

 

3月28日,在盖洛普公司(Gallup)“2006中国调查报告”发布会上,摩根士丹利首席经济学家史蒂芬?罗奇(Stephen Roach)透露,上周他在北京与中国总理温家宝面谈时,温向他提到,中国经济“无可持续发展性、不稳定、不协调、不平衡”,并表示忧虑。罗奇曾经是坚定的“拥抱熊猫派”,对中国经济向来看好,这次亦紧跟温总理改变看法,称摩根士丹利研究表明,目前中国经济的结构是固定投资加出口超过八成国内生产总值,这种结构下的经济增长无法持续,同时他还指出中国人过高的储蓄率是因为对未来担心,缺乏安全感所致。

上述见解与其说表明了罗奇的见识高明,还不如说显示了他那精明的商业算计。因为类似的分析,早就成为中国学界的共识(总想做政府应声虫的除外)。大约从2004年开始,论证中国经济对外依存度过高的危险性的文章至少超过百篇,几个数据更是专业人士耳熟能详:中国的外贸依存度已经达到80%,大大高于其他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水平。

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金融统计年报》也早就公布,目前发达国家消费率(国民消费/GDP×100%)在78%左右,发展中国家消费率平均为74%,素来以国民高储蓄率闻名的其他东亚经济体消费率也在65%以上,只有中国,除了个别年份,消费率始终低于60%,2006年最终消费率低于50%,再创历史新低。而消费率低、储蓄率过高的原因是因为中国公众被医疗、教育、住房等三座大山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缺乏安全感。这是中国学界以及公众的社会共识,无须罗奇迟至此时才来“高明”地“指出”。

――如果罗奇不健忘的话,就应当记得他作为中国政府的“好朋友”,这些年到处大谈中国经济的美好发展,并认为对中国经济不看好的人,是因为忽视了中国最具竞争力的主要因素——劳动力成本、技术、基础设施、人力资本以及当局对改革的热情与坚持。罗奇没意识到的是,正是他认为中国最具竞争力的因素――低廉的劳动力成本成为中国国内市场疲软的主要原因。试想想,当中国的廉价劳动力终日辛苦而难于维持体面生存时,当中国当局不断将本应由政府负担的公共福利如住房、医疗、教育等当作“包袱”甩给中国老百姓时,他们又哪里有余钱去增加消费?

中国成为“世界工厂”,为农村劳动力提供了一些就业机会,但这些就业机会却是不体面的,这种不体面一是缘于劳动者的报酬极为低廉且没有福利;二是缘于工作环境恶劣。可以说,中国低廉的劳动力是以剥夺劳动者的福利并透支劳动者的生命为代价的。众多国际人权组织多年来都在指责中国政府无视劳动者的权利,不能说罗奇对此不知情。

中国经济增长的模式是以不断降低工资和消费在GDP中的份额,以出口和投资带动经济增长,始终停留在一种外延式的增长陷阱之中。这一类型的增长是不利于穷人的增长,说得难听一点,是杀鸡取蛋而不是养鸡取蛋式的增长,因此才缺乏可持续性,这一点只要与俄罗斯比较就可发现。1999年至2006年,俄罗斯经济年均增长速度约6%,经济总量增加了70%。与此同时,俄罗斯的工资和人均收支却增加了500%,扣除通胀后,人均收入实际增长超过了200%。8年间,俄罗斯的人均实际工资和人均实际收入的增长速度,比人均GDP的增长速度高出两倍。相形之下,中国的劳动力在制造业领域的价格,甚至比20世纪90年代才开始快速增长的印度还要低10%。

目前这种中国特色式的经济增长是杀鸡取蛋(剥夺穷人,摧毁穷人的的购买力)。温家宝感叹“无可持续发展性”,是因为发现已经无法再拿到多少“鸡蛋”。中国当局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坚持继续掠夺而使中国陷入泥潭直至崩溃;二是改变分配机制,让穷人分享经济增长的成果而使政府继续有鸡蛋可拿(即可持续发展)。

类乎于罗奇这样的“拥抱熊猫者”还有很多,这些人生活在自由国家,但一接触中国就发生了淮桔成枳的变化,利用他们的特殊地位提高中国政府形象而成为中国政府的“好朋友”,也因此非常成功地在中国获得商业利益。这类中国政府视之为“好朋友”的人,绝对不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尽管中国政府如此称呼他们。

改革、“雪崩”与自由知识分子的悲剧——1917年俄国革命再认识

 

几年前讨论斯托雷平的文章犹言在耳,现在看到,其中讨论的问题更加具备现实性。鄙人在前门那里看见一本老书讲俄国经济的,也提到斯托事情。后来到网上搜查,见到苏文先生文章。

可以说,他比较完全地提出了如何看待土地私有化——贵族私有化的问题,结局和命运。

面对中国现状和不久的将来,我们是不是该在”前”私有化时期,先来敲一下”党化私有制”的警钟呢?

“政治上的’反动时代’与经济上的’激进’改革形成了鲜明对比,使人们不知所措”——这样一种”『物权法』时代”,究竟会给中国带来什么命运呢!

我们的政客是不是有斯托实行”共产党土地私有化”(该说是”私产党”了!)的勇气,不好说,但是,如果不实行民主、宪政统驭下的”土改”,而实行斯托式土改,土地私有化,向着大兼并,大腐败,知识分子大投降的日子走,我看,那个”领带”,会更加紧缩,死人,就会更加严酷,腐败,就会越发猖狂,改革,就会更加完蛋,农民起义或者民粹东西掌控革命,也就指日可待了——

反之,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如果我们反对土地私有化,施行现在这个不东、不西的东西,如『物权法』,抢劫的结果,圈地的结果,依然是巧取豪夺和贵族所有,其结果,就是水浒出英雄,痞子大团结,再来一次民粹和经济文革,经济政治1949。

当所谓自由主义”‘良心’萎缩到无视公正时,’痞子革命’怕也就不远了”。

不信,你走着瞧!

跳出这个二律悖反,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先行自由民主宪政,然后才是改这、改那——而决不是反过来,在否定实行任何政治变革的前提下,出台似是而非、首鼠两端,并没有”受到广泛支持”之党国大法。
否则,这种本末倒置的改阿,革阿,都是一曲英雄末日赞歌,你刚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而已。

——文章推荐者刘自立按

十九世纪以前的俄国是个”公社世界”。俄国的传统公社(米尔)组织是专制国家在集权化过程中强化对农民的管束後形成的。到十六世纪,俄国农奴化、农户公社化、专制国家中央集权化三位一体的进程趋於完成。农民属於公社,公社属於国家,而国家把农民公社赐予贵族,并从而实现专制国家对包括贵族与公社社员——农奴在内的全部臣民的严格控制。这种农村公社、农奴制与专制集权的三位一体构成了俄国近代化进程起步前的传统体制。

进入十九世纪後,西学东渐,个性解放之潮冲击着传统的公社世界,以市场经济和民主宪政为主要内容的现代化变革在俄国开始了,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俄国自由主义逐渐形成。一八六一年,俄国出现社会改革。

那场改革以”解放农奴”为口号,但在权贵利益本位的条件下”解放”的方式却很特别;它只是把公社土地中的一部分(往往是最好的部分)划为贵族私有(即所谓”割地”),建立贵族农庄。贵族因此由公社社员的束缚者兼保护人变成了化公为私的有产者。而农民虽不再是贵族之奴,却仍然是公社社员或曰”公社之奴”。然而他们从公社领用的份地因”割地”而大为减少,对公社的负担却因赎金而加重了。当时规定不是由农户而是由公社向贵族支付赎金。公社则把这笔负担按团结原则以富帮穷的形式分派下去,维持所谓”勤劳者为懒汉负责”的平均主义制度。总之,经过这场改革,公社的束缚依旧,而公社的保护作用却因份地减少而下降。这就好像一个面临”分家”危机的大家庭,家长盗走了家产的一半席卷而逃,却把子弟们仍然束缚在大家庭中。於是,冲破大家庭的呼声与索回家产、重建大家庭的呼声在改革後都高涨起来,从前一呼声中产生了自由主义反对派,而从後一呼声中产生了民粹主义反对派。

斯托雷平的”黄金时期”

一九零五——一九零七年间,俄国社会的改革要求与当局的守旧立场发生了冲突。苏联时期称之为”第一次俄国革命”,并极力宣扬社会民主党(尤其是其中的布尔什维克派)和城市工人在这次革命中的作用。然而实际上用英国学者T·沙宁的话说,城市罢工和起义在这两年只是”起初一瞬间的革命”,实际影响很小。真正充斥这动荡的两年的,一是杜马中以自由派立宪民主党人为主体的反对派运动,一是乡村中的”农民骚乱”。

一九零五年革命后,俄国政府的开明总理维特由於过分温和而被沙皇解职,主张警察统治的戈列梅金与斯托雷平相继登台。他们对反对派使出了致命的铁腕。一年之内,第一、二届杜马相继被强令解散。後来产生的第三、四届杜马完全成了御用的傀儡。立宪民主党人在杜马中的席位从第一届的一百七十九席猛降到第三届的五十四席,基本丧失了对杜马的关键影响,整个党组织也处在瘫痪状态,自由主义反对派尚且无立足之地,比他们更激进的民粹派与社会民主派自更不待言。於是从一九零七年六月的”六三政变”,第二届杜马被解散起,俄国进入”斯托雷平反动时代”。立宪民主党人洛吉夫所发明的悲惨的幽默:”斯托雷平领带”(指绞索)成了那个时代的特征。斯托雷平在全国建立军事审判网点,专门审判参加了”土地恐怖”的群众,几个月内就以”斯托雷平领带”处死数千人,遍布全俄的绞架,终於把要求收回”家产”的”子弟们”暂时镇压下去。

一九零七年起,俄国开始了摧毁传统公社、实行土地私有化并确立资本主义制度的”斯托雷平改革”。政治上的”反动时代”与经济上的”激进”改革形成了鲜明对比,使人们不知所措。反对派起先还力图攻击斯托雷平”改革不彻底”,但不久就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就连最”激进”者列宁也宣称斯托雷平”最无情地摧毁了旧制度”,他的改革不仅”很彻底”,而且”勇敢”、”纯粹”、”丝毫不妥协”,甚至於列宁们原先的土地纲领也”已经通过斯托雷平法案实现了!”

不言而喻,强者用铁腕把弱者绑起来後实行的”分家”是谈不上公正的。但一时看来,这样的”分家”倒也干脆利索,产权明晰,市场导向的农场经济毕竟比种”大锅”地,纳”大锅”税的村社经济有效率,而铁腕下的安定更有助於这种效率的发挥,於是产生了”斯托雷平奇迹”:从一九零七年到一九一四年间沙俄经济持续高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数年俄国粮食产量一举超过当时西方三大粮食出口国美国、加拿大与阿根廷的总和,一九一三年的全俄粮食人均产量纪录甚至一直保持到赫鲁晓夫时代才被打破,俄国成了”欧洲谷仓”、世界最大农业出口国。当时谷物出口运输几乎占铁路运输量的一半。

由於农业的拉动,整个国民经济也出现繁荣,斯托雷平改革的几年间(一九零七——一九一四)俄国资本投资总额即从二十六亿卢布增至五十一亿卢布,其中外资由九亿增至十九亿多卢布,都翻了一番。一九一三年与一九零零年相比俄国人口增长二十二点三五,而煤产量增长百分之一百二十一,棉花加工量增长百分之六十二,出口总额增长百分之一百一十二,国民总收入增长百分之七十八点八,制造业国民收入增长百分之八十三,农业国民收入增长百分之八十八点六,这些都是沙俄经济史上前所未有的。

在市场之潮中,俄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经商热。一九零五年的政治热情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人们关心的只是钞票,维特在一九一三年感叹道:”这件事过去六年了,斯托雷平宣称’安宁’也有那么久了,但他所实行的制度迄今没有改变,舆论对之也没有反应,现在舆论所感兴趣的主要是口袋里有多少钱……”

於是当年的反对派知识分子便陷入了空前的尴尬中。海外”政治侨民”日久无聊,内讧成习,立宪民主党、社会革命党内的派系愈来愈多,而社会民主党内的两派更於一九一零年彻底分裂为布尔什维克、孟什维克两党,彼此从政见直到经费之类的琐事都斗得不亦乐乎。而俄国国内的自由主义者更出现了急剧的分化,一九零九年出版的《路标》文集就是这一潮流的标志。正如书名所暗示的,它体现了俄国知识分子的”路标”转向。

《路标》文集的七位作者都曾是激进的自由主义者,反传统的”西化”论者,一九零五——一九零七年间大多以立宪民主党人或同情者身份参与政治。但现在他们要从思想和哲学上总结俄国解放运动和俄国知识分子的历史,清算十九世纪中期以来俄国知识分子中的激进主义传统。他们认为,俄国知识分子对”西方新的政治和社会思想”过於认同,其结果是使激进思想发展为激进的社会运动,这已不仅是政治上、策略上的错误,”而且是道义上的错误”。甚至宣称:”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不仅不应幻想与人民结合,反而应该害怕他们甚於害怕政府的刑罚。应该感谢这个政府用刺刀和监狱使我们免受人民的疯狂之害。”

《路标》的作者以总结和忏悔的口吻作出结论:俄国激进的知识分子走错了路,应该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来,这就要求回归传统,回归东正教、回归斯拉夫文化之”土壤”并放弃对”西方化”的追求。於是,《路标》的反思便由政治保守主义走向文化保守主义。以译介西学而成名的这七个作者,此时又成了宏扬”国粹”的一代宗师。

俄国知识分子的缺席

於是在斯托雷平时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分化出了三种趋势:

一是”寻神派”或东正教文化运动。它主张回归传统,整理国故,脱离(或曰超越)现实社会的变革,从事”心灵”的”拯救”,进行文化寻根活动,以求实现俄罗斯文化、斯拉夫文化、东正教文化的复兴。

二是政治保守主义。许多人虽不愿钻入象牙塔去整理国故,仍然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但他们的姿态比起一九零五年来也大为改变了。其中,以立宪民主党中央委员B.A.马克拉科夫为代表的一派实际上已成为秩序主义者,马克拉科夫十分强调”法制”的必要,认为法制建立在宪政之上,为维护法制,就应当在任何情况下杜绝革命。更甚一步,他还认为仅仅置身革命之外还不够,还应当站在革命的对立面,与政府合作来制止它。

三是立宪民主党原方针的支持者。他们认为,一个自由派可以成为一个革命者,因为人们不能要求自由主义的政治行为不但符合法制,而且符合任何统治者给定的任何一道法律。这里的问题也许在於能否坚持”公正的自由”的立场。即使他们可以仍然坚持”自由”,却很难坚持”公正”立场了。因为这时被不公正的改革所激怒的社会下层已经涌起了反改革运动,而这与自由派的理念是格格不入的。因此,这一派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当时的无所作为,与其说是出於苏联官方史学所称的”软弱性”,勿宁说更多地出於斯托雷平式改革中自由主义者所处的尴尬境地。

而另一个情况又使得自由主义反对派的立场更加模糊。这就是当时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在传统时代,沙皇以”抑强扶弱”的”俄罗斯独特的公社精神”,作为凝聚国民的精神支柱。”宁可一切土地归沙皇,只要不归地主”是俄国人忠君思想的现实基础,斯托雷平改革摧毁了”公社精神”,使这一支柱不复存在。为了填补这一空缺,斯托雷平政府的办法是极力强化民族主义与大国沙文主义,斯托雷平一手扶植、建立了鼓吹大国沙文主义的”民族主义党”,以”你们需要大动乱,我们需要大俄罗斯”为号召,攻击反对派企图涣散俄罗斯民族。他还在其任内多次出征芬兰等地,亲自主持强化俄国的殖民统治。而俄国的自由知识分子颇有些人很吃这一套,随着俄国在民族主义的膨胀中一步步迈向第一次世界大战,也在向右转。

於是,俄国自由主义作为一股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社会运动,在斯托雷平时代逐渐从历史舞台上”缺席”了。这倒不是说俄国不再有”自由派”。相反,由於斯托雷平式的”分家”对传统体制起着强烈的腐蚀作用,到一九一七年前夕这部貌似庞大的统治机器已经”自由”得松松垮垮,所谓文官要钱不要命,武官怕死更爱钱,个个都”自由化”得可以,仍然具有忠君报国传统信念者已如凤毛鳞角。但是,那种作为社会公正象征的自由主义反对派,那种在变局来临时的理性力量,却已然消失。这是一九一七年的俄国与一九零五年最大的不同之处。或许可以说,俄国那时就已差不多注定与自由宪政无缘了。

“保守化”的精英与”激进化”的大众

无论当局还是反对派,人们都往往把知识分子的情绪等於社会情绪,而把社会情绪的激进化归结为某种精英的意识形态引导。这往往会引起一种幼稚的主张,即只要知识分子放弃了革命崇拜,革命就不会发生。然而,俄国的情况却是:当十九世纪七十——八十年代知识分子中激进情绪高涨时,社会却十分保守,尤其是农民,那时都还指望着沙皇的”抑强扶弱”。而当一九一三年前後知识分子作为整体而日趋於保守化的时候,社会却积累了越来越强烈的激进情绪。当年的民粹派曾经是真正的革命狂,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内从”到民间去”到舍身行刺,使出浑身的解数要发动革命而革命就是不来,到一九一七年的二月,革命却在所有政党,包括布尔什维克在内都未曾去发动,甚至始料不及的情况下突然降临了!

十九世纪的俄国盛行精英革命家,从贵族身份的十二月党人到知识分子的民粹派,但到世纪之交便起了变化,最明显的是沙皇俄国司法部门统计的”反国家罪”案犯中,工农比例迅速增长,而知识分子的比例日益缩小。

从一八八四——一九零三年十年间知识阶层的”反国家罪”案犯的比重下降了一半,而体力劳动者的比例上升了一倍半。这样的趋势到了一九零五年以後更加明显,据一份统计,在政治性”罪案”中知识阶层所占比例已由百分之四十九点一下降为百分之十六点四,而下层市民(包括工人在内)则从百分之二十七点五增至百分之四十三点九,农民也从百分之十九点一增到百分之三十七。

斯托雷平改革大大加速了这一变化。从”公社世界”到私有产权,从传统村社经济到近代农场经济,这在经济学上无疑是一大进步。然而这种”分家”的方式是极不公平的,因此斯托雷平改革一方面创造了”经济奇迹”,一方面却又在社会下层积聚了危机因素,而与改革前相比,这时下层的不满有几个明显变化:

第一,随着沙皇的形象从”公社之父”变成”公社破坏者”,传统皇权主义的民众心理基础被破坏。因此,随着改革的进展,精英层对沙皇的敌意在淡化,而大众对沙皇的敬意却消逝得更快。

第二,一八六一年,农民更多地感受到公社的束缚,而一九零七年後,农民更多地感受到公社的保护。由於改革以权贵利益为本位,代价、风险与成果、机会的分布极不公正,因而大众中积聚了强大的反改革心理。在皇权崇拜消失的同时”公社崇拜”却日益强化。近年来的研究表明,对抗改革的公社复兴运动在斯托雷平年代里形成了社会下层日渐汹涌的暗潮,在平时它成功地抵制了改革的深化,而一有机会,它就有可能泛及於社会表层,形成以”人民专制”重建”公社世界”的民粹主义狂潮。

第三,斯托雷平的铁腕固然使社会一时趋於安定,然而它毕竟与以”公社世界”为基础的传统权威不同,在压制反抗的同时也在消解权威。一九零五年以前俄国的农村公社内部存在着较多的贫富差别,难於一致行动,而沙皇却可以以凌驾於贫富人等之上的仲裁者身份利用公社。斯托雷平改革後富裕者大都退出公社建立独立农庄。他们是改革的受益者,但处於一盘散沙状态,不可能成为斯托雷平所设想的政府社会支柱。而公社本身却因富人的退出而变成了贫弱户的均一化团体,成为绝望者采取集体行动的最佳组织方式。到一九一七年,这种内部认同大为提高并且一致对外仇视富人的公社组织终於成了”农村大雪崩”的巨大动力,而改革受益者完全不能对其形成制约。

斯托雷平改革对城市反对派运动的作用也十分微妙。如前所述,这一改革成功地消解了自由主义反对派运动,但另一方面它却使民粹主义反对派运动死灰复燃。後者举起了自由主义放弃了的社会公正旗帜,以反改革为号召,与下层的公社复兴运动迅速结合。民粹派的社会革命党因而从一九零五年时微不足道的小团体一举成了一九一七年有百万之众的全俄第一大党。”二月雪崩”之後,它不仅在农村苏维埃中一统天下,在城市苏维埃中也曾有大半壁江山。与苏联官方史学的描述相反,当时沙俄流放地与苦役地中充斥的主要是这些民粹主义者,而布尔什维克(它的成员主要是政治侨民)并不多。

总之,在斯托雷平年代,俄国的反对派运动逐渐由自由主义运动变成了民粹主义运动,由知识分子运动变成了工农运动。在工农心目中,知识分子的形象也由公道与正义的化身逐渐变成了与贪官污吏类似的人,他们的道德感召力极度下降,引导与影响公众的能力也大为削弱,以至於运动一起便无人能加以约束,出现了不哗众便不能取宠的态势,”激进比赛”也就势不可免了。

革命意识形态低落,精英思潮的保守化与社会上革命(动荡)因素的增加与躁动形成了强烈反差。斯托雷平改革不仅造成了社会不公,还削弱了社会忍受不公的精神耐力;斯托雷平的强者哲学与”官方个人主义”打碎了传统道德秩序,也冲毁了公社精神、都会集体主义所烘托起来的沙皇作为共同体化身的形象,消除了公众对皇权的敬畏和期待它作出公正仲裁的心理。人们不仅感到不公,而且失去道德规范的耐力资源,酗酒率上升,理想主义失落的同时,乱世心态却在滋长,形成了某种一哄而起,趁乱发泄的心理土壤。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并不是什么激进主义的宣传造成秩序的解体,而是秩序的解体造成了一种哗众取宠的激进比赛,而这种比赛的终点线便是”公社世界”复兴加上”人民专制”的确立。

自由主义知识界的末日

一九一七年初的俄国虽然处於世界大战的艰难岁月,但从精英层面上看并没有什么”革命”先兆。虽然苏联时期的官方史学极力描述布尔什维克如何精心组织了”二月革命”,但实际上该党当时不仅人很少,而且主要活动於海外政治侨民中。就在这年的一月,身居瑞士的列宁还不无悲凉地写道:”我们这些老年人也许看不到未来的革命了。”看来此时年才四十多岁的列宁已在作终老他乡的打算了。然而只过了四十天,意外的惊喜便从天而降:革命爆发了!而且转眼便胜利了!胜利之快使他甚至来不及回国,只好在瑞士连呼:”料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

的确,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显得那么”突然”,从沙皇到列宁,从极左派到极右派,无不感到大出意外。它起因於一件”小事”:二月二十三日(俄历)彼得格勒”由於运输设备不足”使得商店里面包脱销,导致不满的居民上街,很快便演变成自发性罢工。沙皇怀疑杜马参加骚乱的组织,於二十六日下令解散杜马,不料杜马抗命不遵。次日便局势突变:派去镇压骚乱的首都卫戌部队有几个团率先哗变,迅即引起全面倒戈。杜马要求沙皇退位,沙皇调兵遣将却无人理睬,终於被迫在三月二日服输,临时政府同日成立。历经三百多年的罗曼诺夫王朝,仅仅在几天之内便几乎未经流血就土崩瓦解了!

这样的剧变令人头晕目眩,彼得格勒著名的布尔什维克活动家B·卡万史夫後来说,”谁也没有想到可以发生的革命会如此临近”。事实表明,这次革命既不是布尔什维克,也不是任何一个左派政党有计划地组织发动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姆斯季斯拉夫基回忆说:”革命来临时,我们这些党人还像福音书中熟睡无知少女一样。”而中派社会革命党人晋季诺夫则说:”革命犹如睛天霹雳,不仅使政府惊慌失措,也使杜马与各个社会团体措手不及。对我们革命者来说,它也是一件十分出人意料而又令人高兴的事情。”正如后来著名革命史作者H·苏汉诺夫所言:”没有一个党直接参加了革命的准备工作”,”几乎谁也没有把二月二十三日在彼得堡开始的那件事情看成是革命的开端”。反对派是如此,沙皇一方亦然。当尼古拉二世读完杜马主席关於首都开始发生革命的电报後,他说了一句被载入史册的话:”这个胖子又来对我胡说八道,我甚至无需回答他。”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剧变仍然发生了,而且一旦发生便一泻千里,不可遏制。从二月到十月,俄国社会几乎是处在一个急剧”激进化”的连续过程中,不想被大潮所淘汰的各种政治力量不管原来信奉什么”主义”,此时都卷入了一场”激进比赛”之中。正如卢森堡所说:沙皇的傀儡──最反动的第四届国家杜马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一个革命机关”。为了抢占潮头,这个右派比重很大的”黑帮杜马”不但抗旨逞强,而且竟在沙皇尚未退位时就宣布接替沙皇政府,代行其职能。从国家杜马临时执行委员会到後来的四届临时政府,俄国政坛八个月之内五易其主,一届比一届更”左”,其主导力量从温和自由派、自由民主派演变为社会民主派与革命民粹派,最後在十月的冬宫之夜,後两派中的最激进者(社会民主党(布)与左派社会革命党)又推翻了两派中较正统者(社会民主党(孟)与社会革命党)控制的末届临时政府。当时人们对这一後来被称为”十月革命”的事件并未感到过於吃惊,以为不过是八个月来的第六次政府更迭罢了。直到次年一月立宪会议被解散,六月左派社会革命党被赶出政府,人们才恍然大悟:在”人民专制”中,更严厉的铁腕诞生了。

在这一大潮中,斯托雷平的改革一开始就成为过街老鼠,尽管在斯托雷平改革中俄国人(包括下层在内)绝对生活水平实际都有提高,但社会上的不公正感在战时困难的触发下一下便燃起了清算的怒火,无论持何种主义的政治力量,当时都在抨击斯托雷平,并许诺要重振公社世界之雄风。临时政府的最高土地委员会首任主席在五月十九日该委员会首次会议开场便谴责斯托雷平改革,斥责斯托雷平”为私人而对公有土地发动掠夺”,并表示临时政府立即纠正这种”专横的”不公正。在联合临时政府中任农业部长的社会革命党领袖也宣布,在废除斯托雷平法案之後,”新的改革将从这些深层生活中涌现”。对改革的清算引出了”社会”对”个人”的专政,作为个人自由主义者的知识分子也厄运难逃了。

主要代表知识界的立宪民主党,这时的处境与一九零五年判若宵壤。这个以”立宪”为名的党一反常态,力图推迟立宪会议,因为它预感到这一会议将是法国大革命中国民公会的再版,然而没想到这个会议刚开场,就被比它更激进的苏维埃所驱散。苏维埃政府一建立,就宣布要”肃清俄国土地上的一切害虫”,其中最主要要求就是肃清”自称为知识分子的怠工分子”。接着在取缔了立宪民主党後,又宣布把整个知识界都列入镇压对象。列宁为此致信高尔基,劝他不要”为腐烂了的知识分子诉苦!”

沙俄改革与自由知识分子的历史已经过去八十年,如今俄罗斯面临又一次变局,於是学者们又在讨论:到底是狂热的知识分子折腾了人民,还是狂热的人民折腾了知识分子?

这个官司也许是永远也扯不清的,但回顾这段历史,我们至少可以知道:

第一,在社会大变动时期,理智与公正常常是互为因果的,只有成功地树立起社会公正形象,才有可能成功地呼唤理智。而这个形象自由主义者不去树立,民粹主义者就会去树立,这恐怕才是自由知识界的厄运之源。

第二,在知识分子中否定”革命崇拜”是有学理价值的,但切不要天真地以为,只要知识分子”告别革命”,革命就不会发生。一九一七年二月可堪为证。

第三,改革并非在任何时候都是革命的替代物。”改革引起革命”在历史上不乏其例。不少俄国学者认为没有斯托雷平改革就没有二月”雪崩”,这不无道理。因此,要使改革真正取代革命,这场改革应当不仅是理智的,而且是公平的。

而这段历史更基本的启迪在於:知识分子不仅应当是社会的头脑,更应当是社会的良心,平时是如此,在大变动时期更是这样。”良心”膨胀到企图充当宗教裁判官固然是可怕的;但”良心”萎缩到无视公正时,”痞子革命”怕也就不远了。

刘晓峰:再说民主是个好东西——给李君如上一堂关于民主知识的课

 

中共十七大召开在即,无论是基于国情民意还是国际环境,落实和扩大中国公众的民主权利,都将是当局难以回避的一个问题,即使敷衍了事总应该有个说法。为此,各种政治势力、利益集团或思想派别均有所表现。在此背景下,由曾被一些人称为胡锦涛文胆之一的俞可平的《民主是个好东西》一文以及引起的讨论,就自然惹人关注。笔者对那些内幕素无兴趣,但是,在刚刚结束的中共“两会”上,中共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李君如先生在接受《文汇报》专访时关于俞可平此文的那一番见解,则使人禁不住瞠目结舌——因为,李先生在那番言谈中透露出来的他本人关于民主的知识实在有些落伍了。我敢说,如果李先生要去考那个专业的研究生的话,这种回答肯定是过不了关的,怎么这个人居然还承担着培训中共高级干部的“重任”呢?

一、李君如唠叨了一个关于民主的最古老的困惑

在专访中,对于记者问及“民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时,李君如说:“我的观点是,民主是个不坏的东西!”

民主究竟是一个“不坏的东西”还是“好东西”,我权当这是一个表述问题,不予理论。问题在于,李先生的那些论据实在是太古老了!

李君如的依据是什么呢?他说:民主的原则是尊重多数,科学的原则是尊重真理,‘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两个人有矛盾,是会吵架的。”“‘德先生’说听多数人,‘赛先生’说要听真理、科学。而科学和真理总是少数人发现的,……”
   
在人类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第七个年头时候,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李先生,“民主的原则就是尊重多数”?用不着翻阅关于民主的教科书,就是在“百度”这个大众均可检索的媒体上随便查阅一下,我们也会看到如下文字:“民主是以多数决定、同时尊重个人与少数人的权利为原则”。

当然,我们还不能据此断言李先生就错了。“民主的原则就是尊重多数”、甚至“民主”本身就是“多数决定”,这的确曾经是一种主要的民主形式。问题在于,需要提醒李先生注意的是,这种被一些学者称为称之为“多数人的统治”或“古典民主”的民主形式,出现在公元前500年前后古希腊文明时期的雅典城邦,亚里士多德在他的《政治学》对这种民主形式做过详细描述。 “多数决定”的“古典民主”确实有极大弊端,公元前339年,在这种民主方式下,发生了著名的“苏格拉底的审判”。在那次审判中,500名来自社会各阶层的民众陪审员组成的法庭,“对一个除了运用言论自由以外没有犯任何罪行的哲学家起诉、判罪、处死”。这给这种“民主”烙上了永远洗不掉的污点。因此,批评这种民主制度乃至于对所有民主制度充满恐惧的情绪,延续了十几个世纪。在这漫长岁月中,对“多数决定”的“古典民主”有着亲身深刻体验的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作出的详细而尖锐的分析和批评,从来没有被超越过。十八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在“人民主权”名义下发生的种种暴行,再一次展示了多数民主——多数暴政的灾难性后果。因此,直到那个时候,仍然很少有人认为民主是组织政治生活的一种理想方式。

然而,人类的理性并没有在对民主实施方式的探索中止步,从十八世纪下半叶起,情况发生了变化。1789年以后,贯穿美国政治历程的主题,就是如何面对“多数人统治的长处和缺点”,后来,诞生于美国、被学者们称为“麦迪逊式民主”或“宪政民主”,找到了防范“多数人的暴政”的有效途径。

“麦迪逊式民主”或“宪政民主”具有克服“多数民主”弊端的功能,早已引起思想家们的关注。19世纪法国著名自由主义宪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在他于1835年发表的《论美国的民主》(上卷)中,对美国民主制度的这一功能给以了详尽的描述和分析。书中专门设立一章,标题就是:美国怎样削弱多数的暴政。遗憾的是,170年过去了,作为中共理论权威之一的李君如先生,却仍然停留在对公元前500年左右那种民主的理解来批评一般意义上的民主制度,重复着那个古老的困惑,要说李君如先生是头脑僵化,恐怕不过分吧?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除包括中共政权在内的那几个自称信奉“民主集中制”的“党国”之外,再没有其他国家是仅仅以某一种表决规则主导国家的政治生活。因为,至少是经过了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之后,世界上绝大多数民族和政治家都懂得了一个道理:“民主并非理所当然地仅仅依靠某一种决议规则。根据社会的不同性质及其不同的问题,不同的规则都可以用作民主的宝贵工具。”

二、防范“多数暴政”的根本出路在于“分权制衡”。——这个基本事实恰恰说明:民主的缺陷只能依靠民主自身的力量来克服。

对于李君如忧心忡忡的“多数人的暴政”,“宪政民主”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在体制中都给以了有效防范,其中的奥秘在那里呢?

这个奥秘十分简单,那就是:“分权制衡”。汉密尔顿曾经十分简洁地揭示过:“把所有权力赋予多数人,他们就将压迫少数人;把所有权力赋予多数人,他们就将压迫少数人。”

在这里,需要特别提请李君如先生注意的有两点:第一,“分权制衡”的思想产生于一个民主过程之中而不是之外;第二,“分权制衡”的整个操作过程,只有依赖民主才能运转起来。关于第一点,李君如先生可以去了解一下美国独立战争以后建立宪政的历程。没有充分的民主协商甚至激烈的辩论,美国的宪政制度能够建立起来吗?关于第二点,可以读一读前面提到的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第八章。那里早已简要地告诉了我们那个奥秘:1、没有行政集权 , 2、立法同司法分离 ,3、具有法学家精神的公民社会,4、陪审团制度,等等。其实,今天,在西方政治学说史上,介绍和阐述宪政民主的著述可谓汗牛充栋,这十几年在我国也有大量翻译引介,请李先生恕我在这一篇小文中不一一列举。我只是想陈述这样一个事实:克服“多数民主”弊端的力量完全来自于民主体制自身,而不是“民主加专制”——一些人喜欢津津乐道的“开明专制”。

李先生说:“‘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两个人有矛盾,是会吵架的。”按照李先生这个逻辑,科技发达的国家应该是实行专制统治的国家,不幸的是,人类文明史的基本事实恰恰同李先生的结论相反。如果说,在工业革命之前,我们还看不出技术(注意:没有“科学”)同民主制度之间的关联性,那么,工业革命之后,尤其是当代科学技术的发展现状提供的例证则应该足以使李在此问题上托,

三、“文革”究竟是专制的悲剧还是“民主”的恶果?

象中共党内一些人一样,李君如对“多数民主”的恐惧,无疑来自于“文化大革命”的惨痛经历抑或观感。问题在于,“文革”究竟是专制的悲剧还是“民主”的恶果?在我看来,这是中国现代史中被搞得最混乱的问题之一。

让我们信手拈来几个案例。

一是“文革”初期的遇罗克案。一九六七年下半年,北京的一些干部子弟为了表达对那场运动的不满情绪,公开宣扬“血统论”。北京青年遇罗克撰写了《出身论》并油印散发予以抵制。仅仅因为此事,二十四岁的遇罗克于一九七零年三月五日被处决。需要提醒李君如先生注意的是,处死遇罗克的并不是同他对立的群众派别的暴民,而是当时正宗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机器。

二是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最后的二十七天”。1967年10月17日,按照当时权力仅仅次于毛泽东的林彪的“一号命令”,刘少奇被强制迁移出北京。当时,护士在一张报纸蘸着紫药水写了如下几个字通知刘:中央决定把你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随后刘度过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二十八天。请问李君如先生:这个“中央”是通常意义上的暴民吗?

“大民主”是一个粗浅的通俗表达。因为毛打的是“民主”的旗号,所以人们往往随意地把毛泽东发动的“文革”灾难归咎于“大民主”。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把“文革”理解为“民主”还情有可原,对于李先生来说,把“文革”作为反对民主的理由,犯这样的历史知识的错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如何判断“民主”与“专制”的区别?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指出:“专制政体的性质是:一个单独的个人依据他的意志和反复无常的爱好在那里治国”。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为孟德斯鸠这个典型定义提供了难以寻觅的鲜活例证。整个十年“文革”,就是全凭毛泽东一个人在那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会儿“评水浒”,一会儿“评法批儒”,所谓的“群众”完全被老毛玩弄于股掌之中,所谓的群众意志不过是老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魔杖而已。这种个人独裁下的愚民政治同导致以言治罪处死苏格拉底的古典民主模式完全是两回事。至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来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已经证明,古典民主模式的缺陷尚不足以构成否定民主的普世价值的理由,如果李君如先生仅仅取材于中国的十年浩劫,从这个角度来评判民主,至少是论据不充分。

2007、3、27

注:文中引言参见《欧洲民主史》、《论民主》、《联邦党人文集》、《民主理论的前言》、《苏格拉底的审判》、《西方宪政思想史略》等书。限于篇幅恕不单独列出。

刘晓波:为王小波去世十周年而作

改革以来的中国文学,有两位以幽默立足的作家,一位是王朔,一位是王小波。前者的幽默是灰色的,以调侃为基调,是对一切假正经的亵渎,后者的幽默是黑色的,以反讽为基调,是对政治禁忌的叛逆。在审美上,王朔以口语见长,王小波以叙述见长,分别创造出独树一帜的文学语言;在价值观上,二者都是对独裁意识形态具有的颠覆。如果说,王朔的创作具有罕见的颠覆性甚至破坏性,那么,王小波的创作在颠覆的同时,还具有正面的建设性,那就是他对地道自由主义的审美表达。

按照现在的时髦称呼,王小波属于“海归”一族,但他归国后的生活形迹和文学创作,却看不到一丝爱国的“赤子心”。恰恰相反,作为一位特立独行的作家,他表达着对自由的激情,对自己的清醒定位,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反思,对独裁中国的历史和现实的深刻批判。不是那种以救国就民为目标的宏大自由叙事,而是个人本位的自由常识。正如他在《个人尊严》中所说:

“说来也奇怪,中华礼仪之邦,一切尊严,都从整体和人与人的关系上定义,就是没有个人的位置。一个人不在单位里、不在家里,不代表国家、民族,单独存在时,居然不算一个人,就算是一块肉。这种算法当然是有问题。我的算法是:一个人独处荒岛而且谁也不代表,就像鲁滨孙那样,也有尊严,可以很好的活着。这就是说,个人是尊严的基本单位。”
在王小波的所有文字中,我最喜欢他的长篇小说《黄金时代》,荒谬时代的荒谬青春,非人环境下的人性不死,政治禁忌和偷情高潮的奇妙混合,本能的反抗、理性的清醒和激情的无奈,虚无的黑色的诗意,如同“恶之花”。

小说中最为精彩的章节是对主人公的知青生活的描述。上山下乡使一代青年成为文化大革命的祭品,在物资和精神的双重的贫困中,唯有青春的本能宣泄,才能为生活带来些许的意义。为了抓住这点可怜的意义,青春不惜去冒险。毛泽东让知青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知青得到了却是一种最现实的性启蒙——本能的朴素的甚至粗俗的启蒙,酣畅的风险的启蒙,充满偷吃禁果的刺激。

毛泽东时代,除了极权者的个人生活不受政治禁忌的束缚之外,其他人的生活都在政治恐怖的笼罩之下。换言之,对于毛泽东之外的所有中国人来说,一切都是政治,衣食住行都是政治,男欢女爱更是政治。但是,无论多么政治化的社会,也无论政治恐怖多么无孔不入,也无发彻底泯灭人性本能。所以,曾经连男女生拉手都不太敢的城市中学生,在变成了响应伟大领袖号召的知青之后,兵团和集体户的特殊环境,突然拉近了青年男女之间的距离,贫困的物质生活需要点浪漫来调剂,乏味的精神生活需要用男欢女爱来填充,即便是心怀罪恶感,也要偷吃禁果。于是,“广阔天地”中的“大有作为”,被描述为“大有‘性’为”。农村那空旷的无人田野,为城市中倍受性压抑的一代青年提供了偷情私通的性欲飞地。

在当时的政治生态中,小资情调的恋爱,是必须清除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偷情就更是大逆不道,特别是“私通”中的女人,都要被扣上一顶极具诬蔑性的帽子——“破鞋”。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曾穿着旗袍周游各国;文革中,她的美丽变成“罪行”,满天飞的大字报中,少不了“破鞋”的蔑称;批斗大会上,红卫兵真的把一双破鞋挂在王光美的脖子上。

在王小波笔下,男主人公王二与女主人公陈清扬的田野交媾的前奏,是两人讨论“破鞋”问题:陈清扬被当地人视为“破鞋”,她本人坚决否定。而王二就喜欢“破鞋”,偏要与“破鞋”偷情。的确,女主人公以前不是“破鞋”,但在王二的性攻击下真的变成了“破鞋”。政治禁忌和道德歧视的双重风险,恰好带来偷吃禁果的惊险和刺激。尽管,性交时的紧张如同受惊吓的脱兔,但偷情时的“呻吟就像泛滥的洪水”,射精后的“阵阵震颤就像从地心传来”。

十年前,我还在狱中,从妻子的信中读到王小波的死和妻子的悼亡诗,马上想起与王小波的交往,放松、自然、开心,每次都能得到智慧的愉悦。如今,睿智的朋友被死神夺走,不免心痛落泪。

也许,狱中的孤独,让心灵变得过分敏感——特别是对朋友和亲人的不幸。当天晚上,我写下了悼亡诗,抄录如下,是为怀念。

悼王小波
——给为王小波写诗的霞

晓波

他的死讯在你的信中
象一处荒芜已久的风景
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一个人,怎么能说去就去
死得如此突兀而干净

我,与世隔绝的囚犯
似乎无权推测他的死
但我却固执地认为
小波的死讯一定
夹在街头小报上
两条鲜艳的广告之间
如同他朴素而幽默的文字
挣扎在赞美和诅咒的喧哗之间

今天早晨,我为自己
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
破天荒地没有加糖
似乎我早有正确的预感
为小波的死准备了悼词

读你信中的悼亡诗
我满口苦涩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
看到的
是我熟悉的字迹
还是一座陌生的坟墓

小波和我们一起吃饭
是在二年前,记忆中
他那明朗的谈吐
已隐约难辨
只有他高高大大的身躯
和我们喜欢的文字
将长久地与我们相伴

突然猝死
留下了太多的空白

但我仍然为他庆幸
甚至有些羡慕
唯一的安慰
是死神并没有许下诺言
他不必在奄奄一息之际
痛苦地留下可供后人
任意挥霍的遗嘱
他偶尔地躲过了所有同情
孤独地合上了双眼
如同他生前躲过文坛的喧嚣
一个人面对空白的纸张

此刻,牢房很宁静
经常出没的老鼠也不猖狂
我对着没有月光的夜晚猜想
小波失去生命的那个瞬间
黄昏一定变得很安详
夕阳抚摩着他渐渐冷却的手
无人惊慌也无人哭泣
绝对的安宁
是他在人世的最后享受
是一件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亲爱的霞
小波的死和你的悼亡诗
让我感到的不是悲伤
想象着他
边喝酒边聊天的悠闲
我的牢房突然明亮
恍若一座雨后的庭院

1997.7.2

2007年4月11日于北京家中

陈破空:文盲,民权,与现代化

 

中国教育部公布:2000至2005年,中国脱盲人数975万;然而,同一时期,新增加的文盲人数,却高达 3000多万;中国文盲总数达到1亿1千6百万人,占世界文盲总数达11.3%, 仅次于印度,居世界第二位。

这一消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中国经济增速高达10%,号称”全球之冠”;”中国崛起”,成为时下的热门话题;中国大张旗鼓地迈向”现代化”,中国政府又一直宣扬其”扫盲”成绩如何巨大。当此之际,文盲人数,何以不降反增?而且暴增?

教育部的官员说:目前的扫盲经费只有800万元人民币,相当于每个文盲只能分配到7分钱,远远不能满足需求。教育部官员的口气,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抱怨。如果说是抱怨,只能抱怨中共当权者:他们穷兵黩武,每年的军费开支,就以两位数狂涨,凌驾于国民经济增长之上,也凌驾于所有其他项目开支之上。

今年军费开销3509.21 亿,教育经费536 亿;两相对照,攸关13 亿人口和民族前途的教育大计,开支仅为军费的15% .其中的扫盲经费,仅800 万元,比不上军费开销的一个零头!哪怕从三千多亿的军费中,只挪腾出几个亿来,投入扫盲,中国的文盲也不至于大幅增加;如果挪腾出几十个或者几百个亿来,投入扫盲,完全可能将中国的文盲一扫而光。

然而,人们只能看到,神州飞船上天,核潜艇下水,导弹击毁卫星,700枚导弹瞄准台湾,部队官兵不断加薪,34.6%的官兵体重超标 …… 与此同时,农村的孩子继续失学,民工的孩子饱受歧视,全国文盲人数岂能不有增无减?

中国政府在教育上的投入,一直低于联合国标准;在扫盲课题上,更是背离联合国的目标。联合国规定:教育开支至少占国民生产总值(GDP)的6%,但中国当局的教育开支,长年仅为国民生产总值( GDP)的2%;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制订目标:到2015年,实现文盲人口减半。中国文盲人数不降反增,与联合国的目标背道而驰。

在文盲暴增的过程中,有关中国文盲的区域分布,耐人寻味。相对贫困的西部地区,文盲人数为4000万;相对富裕的东部和中部地区,文盲人数为7600万,基本与人口比例相当。换言之,不论各地经济状况如何,文盲人数均有增无减。经济发达省份,文盲人数依然众多,仅滨海的山东一省,文盲就高达近 1000万。

这说明,各地方当局一律忽视教育,并未因为经济发展、财富膨胀而增加对教育的投入。官员宁愿摆尽阔场,挥霍无度,也不愿意拔下一毛,投向”祖国的未来”——孩子。这是上行下效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中国社会观念的落后,”一切向钱看”的思潮泛滥,不少国人只重金钱,轻视教育和知识。

纵观日本、德国、以及亚洲”四小龙”的经济起飞过程,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政府,无不把教育列于优先地位,表现他们的远见卓识。事实证明,正是全民教育的充实和提高,为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打下坚实基础。既实现了物质的现代化,也实现了人的现代化,成为真正的文明国度。

说起来,这一切,又跟人权和民权有关。在民权有保障的民主国家,攸关普通百姓的生计、教育、医疗等民生议题,得到优先解决;在民权无所保障的专制国家,政府的目标优先落实,国计民生,往往被搁置一边,备受忽视和冷遇。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

綦彦臣:两岸关系的邦联气球

 

陈水扁的“四要一没有”(新4&1)犹如八级地震,突然之间摧垮了2000年的“四不一没有”(旧4&1),搞得民进党内部很紧张,甚至有党内巨头出来讲话,声称不会为“新4&1”背书。国民党总统参选人马英九也拿到了一个绝好的反击时机,以摆脱“特费案”的压力,他及时提出了“五要”观点即力挺“九二共识”以底定台岛政局。

与台岛的一片忙乱相比,大陆这一方倒显得“很例行公事”,只是中共及国务院的两个“台办”的同一位负责人发表讲话,指斥陈水扁“是个毫无诚信可言的台独政客”即攻击个人而未及政党,也未致如江泽民当年面对李登辉“两国论”时的惊慌失措,比如大造全民签名运动之声势。此次“台湾热、大陆冷”的奇异对比,似乎透露了两点信息:其一,大陆这边已经有了“军事斗争”以外的“防台独”预案,比如法理上的追诉;其二,泛蓝阵线的政要三踏大陆与中共最高层会面,当有绝密级问题如邦联制软着陆方案已经互相讨论过。

以上两点也是互有联系的,再加上美国对陈水扁的草率台独主张“不感冒”, “新4&1”就变成了有惊无险的刺激动作了。而说到“邦联制软着陆”也非空穴来风,如一向以敢言且屡出“事件”的《南方周末》报,采访台湾清华大学前校长、四大公之一的沈君山(另三人为连战、钱复、陈履安),借沈老先生之口说:“有中国特色的较紧密的邦联或许是台湾可能得到的最好的选择。”

沈君山老先生之邦联主张亦非一日,而且就是邦联思路也非只此沈氏一家,最早倡议者是美国人克莱恩。1976年克莱恩首先主张台海两岸效法两德1972年的各自承对方主权行使范围的做法。沈君山先生似乎当仁不让,分别三次提出邦联构造:其一,1983年,主倡“一国两治”,以中国文化为象征性的共同主权,坚持两个治权分别存在的现实;其二,1985年,在香港《九十年代》杂志发文,侃论“一屋两室,各执门匙”,可算作是1983年主张的通俗版;其三,1992年,将“一国而治”思路继续明晰化,称曰 “两岸可分别以治权与共有的主权相结合,参与国际活动” ,是亦为“一而后统”之模式。这个设计等于认可了克莱恩的“1976设想”即双重承认原则,两岸均可加入联合国。

在大陆,公开媒体涉及邦联制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也可以说是大胆之极。因为,在以往的关于台湾问题的讨论中,谁涉及邦联议题,谁就被视为支持台独,要担煽动分裂国家的罪名。即便是很开放的内部学术讨论,人们也恐避“邦联”而不及,就不用说在报纸上公开发表赞同看法了。《南方周末》3月份的赴台采访正然是在总体肯定沈君山政论(挺马、揭扁、批“民主”)的前提下“导出”了邦联制。猜测而言:沈君山邦联制的提法代表了泛蓝阵线未来两岸的政策倾向,更是一个放出来试探大陆各方面精英反应的政治气球。在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大陆最高层经过反复琢磨后的妥协底牌。在这一点上来论,由台湾方面的人出来说话,要比大陆政治家自己说要有效力;同理,有一位不主张“必统而后一”,反是主张“一而后统”的闲身名人来说,能免于民进党的恶意猜测。

纵观台岛解禁后的政治,国民党一直面临两方面的压力:一是反对党即民进党主张去中国化的声浪日高,二是大陆的中共坚决反对“制度吞并”即主张统一的行为主体必是大陆。前者借后者形成的压力态势大力扩展生存空间,收获颇巨。

所谓制度吞并,就是以国民党国统纲领为代表的统一主张。1991年1月份,此纲领一出即遭中共痛批,《人民日报》发表社论(6日),称:台当局执迷于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的幻想。国民党见官方主张遭对岸驳斥,随即(30日)改为民间攻势,由中华黄埔四海同心会的名誉会长邓文仪出面组织中国民主和平统一策进会,声称“中国必然统一,但须统一在民主、自由与均富的基点上。”国共两党于统一的政治取向上发生重大僵持,民进党也借此态势大伸本土主义,于邓文仪的策进会成立不到半个月后(2月13日),民进党成立了保卫台湾委员会。从此,所谓统独问题正式成为三方各说各话的格局,时至今日,十六年里不过是这个三角中哪一个“边”在什么时段上调门更高的问题而已。

就两岸关系今日格局来看,能够彻底缓和国共之争,即大陆与台岛泛蓝阵线政治对峙,而又不致于迫使后扁时代的民进党铤而走险、将台独付诸政治行动,那么,邦联制也就成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选择。质而论之,这也是沈君山气球的本意之所在。至于泛蓝方面访陆有否“秘密协议”及核心内容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共、台岛泛蓝、后扁时代的民进党都应考虑民生,避免两岸开战,务实而又体面地解决两岸关系,才是理性政治的选择。

--新世纪

沙叶新:民主、平等、和谐与“政治玩笑”--喜欢你,才和你开玩笑

 

我见到有好感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和他开玩笑,由衷地表示一种亲昵,一种喜欢。我读过介绍牛群夫妇的文章,是牛群的妻子刘肃自己写的,写的仆质感人,至情至性,感动得我流泪;这不是套话,是真的感动得流了眼泪。因此虽然我与他们素未谋面,但我对这对恩爱夫妻早已有了好感。去年他们来我家拍《牛眼看家》,来之前打电话问我家地址。我告诉了他们,然后又补充说:“我家很好找,楼下的弄堂口一边是花店,一边是证卷交易所。你们来的时候,买束鲜花,再到交易所给我买10万元股票,一同带上楼作为见面礼就行了。”连人还没见就跟他们开上玩笑了,为什么?就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对恩爱夫妻。这次他们在上海举行《牛眼看家》的摄影展,刘肃和一助手到我家,请我为影集签名。签好名,她们离去,10分钟后,她们又心急火燎地跑上楼来,站在门口,说有一张写有很多地址、电话的字条落在我家了。我找了一找,没找到。她们又匆匆离去。又过了10分钟,又看见她们满头大汗地跑上楼,仍是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请我再仔细找一找。一仔细就找到了,原来那张字条落在沙发的扶手旁。我非常抱歉,说:“真对不起,让你们多跑了一趟。我的眼睛不好,我不是‘牛眼’,我是‘沙眼’。”她们“噗嗤”一笑,挥手而去。

这是最近的事,还能记得,就随手写下了;平时还有许许多多和自己所喜爱的朋友说说笑笑的事,都忘了。后来有些爱凑热闹的朋友把我的这些“轶闻趣事”写出来发表,我一看吓一跳,我很怀疑我真的说过那么多没有主旋律的笑话。也许自己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让人写了下来瞪大眼睛一瞧,白纸黑字,就感到自己的言谈太不讲政治了。有时也真想改掉这个毛病,让自己严肃起来,可积习难改,怎么也正经不起来;这就好比硬让水仙不开花,不是存心装蒜吗?于是只得我行我素,由他去了。

糟糕的是我不但在生活中如此,在写戏时也一样;自己无法上台露面,便让我喜欢的剧中人代我在舞台上说笑。20年前,我写了个话剧《寻找男子汉》,其中有段戏,女主角舒欢问男主角江毅为何至今还没对象,江毅说他的身材较矮,不合标准,所以姑娘们看不上他。紧接着下面有这么一段对白:

舒 欢:你为此苦恼?
江 毅:不。贝多芬1米63,康德1米52,拿破仑也是矮子。
舒 欢:那你自豪?
江 毅:我自豪我和中央高度保持一致!

20年之前的中央是邓小平和胡耀邦的中央,是两个高度都不到1米60的矮子的中央。所以导演看到“高度和中央保持一致”这段戏,大吃一惊,说:“沙老师,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开到中央首长身上了!”我说:“没关系的,邓小平从不讳言他的身材矮小,毛泽东就曾当他的面向苏联人介绍过‘这个小个子’;他本人也曾向德国的前总理科尔说过,‘个子矮,天塌下来有长子顶住’,也拿自己的身材开过玩笑。”但导演还是不放心,删掉了,我很心痛。后来这出戏越演越红,演了近两百场,我有了些底气,便建议恢复被删掉的这段戏。没想到恢复之后大受欢迎,每演到这里,观众都捧腹大笑,并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成了全剧效果最为强烈的地方。

观众之所以理解和喜欢这一段戏,我想:一是在舞台上开这样的“政治玩笑”,非常大胆新鲜,史无前例。以前对领导特别是对中央领导,都是崇拜无限、敬爱永远;有幸朝见,也必定色勃如也,足矍如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激动得留不住泪,怎敢像我在戏中这样造次,让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主角竟敢说他“高度和中央保持一致”!若在“文革”,行同“现行”,罪如“恶攻”,至少要判个死缓或无期。如今在戏中竟然也可以和中央领导幽默几句了,让观众通过剧中角色也能和中央领导逗逗乐了,观众怎能不高兴?二是这是善意的、友好的玩笑,因此观众很能接受。今日的观众已经懂得,在大家不再狂呼“万岁”、不再高歌“救星”,不愿再把公仆造成“神”的今天,一次普通的握手,一回平常的问候,一掬由衷的微笑,一句轻松的趣语,不是更显得公仆和主人之间在关系上的民主、平等、和谐和现代吗?就如朴实的一声“小平,你好”,不是比千万声“万岁无疆”更加自然,更加亲切,更加出自肺腑、更加能体现“我是人民的儿子”这句自白的精神吗?

过去中国的很多领导人都是很有幽默感的,担任过上海市长的陈毅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他很爱开玩笑,也不介意别人开他玩笑,使人感到可敬可亲。这当然和他本人的素养有关;心胸坦荡,无私无畏,才能如此谈笑风生,饶有风趣。你看看如今坐在主席台上的众领导,有几个是自然的、松弛的、和蔼的、可亲的?其面部表情或僵硬、或枯窘、或呆滞、或假笑,有谁敢和他们开半句玩笑?

一个不能与之玩笑的人,是可怕的!

2007年1月30日略作修改 上海善作剧楼
首发动向杂志2007年2月号

郭庆海:河南人你且慢喊冤

 

近日国内出了一桩不算是新闻的新闻,就是在3月20日和3月22日,河南省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赴湖北省荆门市执行一起案件时,先后两次遭遇围攻殴打。南阳中院和配合执行的荆门市中院12名执行人员中,有6人被打伤,两台警车轮胎被扎破。甚至于河南报纸《大河报》南阳驻站记者在采访中也遭到围攻殴打,身上几处骨折。(3月28日《大河报》)为什么说它是一桩不算是新闻的新闻呢?因为类似的事情在中国那是太普遍了,一抓一大把。就类似事件的处理方式和结果而言,私下和解的有,媒体曝光的也有,但一般而言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而这一次河南方面非要把它曝光出来,似乎还有一番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样子,所以,就是一桩不算是新闻的新闻了。

根据有关报道,事件发生后,河南方面坚称湖北荆门方面是有组织的暴力抗法,要求荆门方面给予暴力抗法者以严厉惩罚。而在河南方面的强力宣传下,他们的遭遇甚至也获得了最高人民法院的同情,最高法有关负责人批示需严处暴力抗法者。但是,多少有点令人意外的是,湖北方面坚持认为,事件是一起冲突,并非暴力抗法,所以,只给予嫌疑人以行政拘留。

事件并不是特别复杂,何况,“国情”这个东西在中国人心里又都有个数。所以,无需亲身经历于此事之中,你也可以大致知道谁是谁非了。也就是说,我们应该相信,河南方面绝不会冤枉湖北荆门方面,暴力抗法肯定是存在的。而于是问题便来了。虽然地方保护主义是个普遍性的存在,但一般而言,如果某一事件一旦有中央部门的介入,那么,地方上也就会后退一步。然而何以这次湖北荆门方面在事件已经由最高法负责人表态之后还敢强硬坚持“维护”本地的利益呢,它不能不让人觉得有些违反常规!

对不起,它不能不让我联想起另外一件事。它并不遥远,就发生在今年1月6日。当天,湖北省荆门市沙洋县高阳镇的5名中学老师,在受本地教育局委托,租用一个体出租车远赴河南省淅川县看望一位离休老教师返程途经河南省邓州市时,被一伙未着警服、不明身份的人强行带进邓州市新华派出所内,莫名其妙地被拳打脚踢了20余分钟。在此期间还被强迫下跪,被烟头烫。尽管他们在被打时一再声称自己是教师,都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不明白为什么遭遇毒打。但打人者根本不理会他们的申诉,照打不误。(1月8日《新京报》)那么此事后来如何处理的呢?很遗憾,反正我没有见到过有关此事“最后结果”的任何报道。即使现在已经是互联网时代,即使任何信息几乎都可以在网上查到。

不过,那件事之并非“最后结果”的最后报道却依然很值得回味。我们看,当湖北省荆门市沙洋县由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统战部长、公安局副局长、教育和文化体育局副局长等人组成的“事故维权协调专班”专程抵达河南省邓州市,与当地政府交涉相关问题时,河南方面给出的是居然是这样一种解释和处理意见:6名肇事伤人的嫌疑人竟然都是治安联防队员,就没有一个正式的公安民警!这还罢了,因为是惯例了嘛——任何事件中受到处理的只能是协警或治安联防队员,正式民警是不会有事的。最让人感觉过分的是,负责与湖北沙洋方面接触的邓州市公安局政委竟然向湖北方面提出了这样一种“请求”:希望伤者以及伤者亲属能够原谅肇始伤人者的错误行为!

如果我们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看,那么应该会有一种感觉,就是“太巧了”!因为时间相隔太近了,而且,1月份时打人的是河南,挨打的是湖北荆门市;两个月后,打人的换成了湖北荆门市,挨打的则换成了河南!于是,似乎也就可以看出湖北方面为什么在处理河南法官被打事件时有些违反常规的苗头来了。但是,请您千万不要以为我说这件事“真巧”,就是指湖北荆门方面这次打人是“蓄意”报复河南方面哟。我可没有那方面的证据,所以我不敢乱说,惹上官司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事。当然,即使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要否定湖北荆门方面这次打人的性质是报复,那也仅能是从“并非蓄意”角度而言的。事实上来看,那又何尝不是已经形成了一种报复呢?就象各地法官异地执行纷纷发生挨打的事,你怎么不能说它就是各地对自己所曾遭遇之不公的一种报复呢?所以无论这次湖北方面打河南法官是否蓄意,俺都要说,你河南且慢喊冤哟,想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也许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湖北荆门吃这个亏了!

首发议报297期

野 火:六四不平反,统一也能谈?

 

现在台湾围绕马英九的话题似乎很热闹,然而那些热闹的话题多与大陆无关。马英九的“请辞国民党主席”一职显然是奔着08年登上“总统”宝座而去的。请看他声明中的关键一句:“英九在这里郑重地宣告,我要化悲愤为力量,义无反顾,参选2008年的总统!”

作为一个声势看涨的岛内政坛新星,马英九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去都有不可轻视的优势。明年如果中途没有太大的意外情形出现,他成功当选“总统”完全是可以预期的事。马英九的“请辞”,表面上看起来是险招,实质上对明年的参选来说反而是一种高招。从他的这一请辞动作,不难看出马英九其人绝对不是一位不懂政治的党主席。这一着棋不仅使得他免于卷入复杂的政治派系斗争,而且也将为他顺理成章地建构起着眼于08年岛内彼此合作的局面打下良好的基础。

然而作为一个大陆人,令我最担忧的是,他曾在多种场合表明的一个重要立场或原则就是“六四不平反, 统一不能谈!” 他说,“因为大陆不尊重人权,就很难跟台湾谈统一”。但是,他能否在他可以预期的“总统”任期内依然得以坚守?我想这才是令许多民主同道们拭目以待的事情。因为中共自己的前总书记也认识到了:“六四问题是任何一届政府,任何一位国家及政府领导人都无法回避的,早解决比迟解决好,由自己来解决比别人来解决好。”因此,“平反六四”实际上无疑就是迈向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个标志性步骤。从这个角度看,马英久提出的这个原则也可以换句话理解为:“民主不兑现,统一不能谈”。

现在有的朋友据马英九的许多讲话,认为他变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这种疑虑并非空穴来风。一是由于他的“戒慎个性”太明显而常常表现出的软弱无力形象。如果以这种政治家的绥靖风格,怎能经得起大陆当局的软硬兼施?二是他在当下在还没有正式做稳台湾“一哥”的条件下,就已经显示出与大陆当局眉来眼去的迹象。据新华网北京2006年7月18日电,7月17日下午,中国国民党主席选举当选人马英九致电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胡锦涛总书记,感谢胡锦涛总书记对他当选中国国民党主席的祝贺。 马英九在复电中表示:“七月十七日贺电敬悉,谨致谢忱。本人接任中国国民党主席之后,期盼贵我两党能依循今年四月二十九日连胡会五点共同愿景,推动两党交流,促进两岸之和平、繁荣与发展,共同为谋求两岸同胞之福祉而努力。”云云;三是马英九本人比较喜欢作秀,以为自己形象好,做明星就可以了,而并不太在意于以前自己所坚守过的如上承诺。马英九在接受美国CNN记者采访时宣称,如2008年成功掌权,他愿与大陆签“和平协议”,希望岛内与大陆的经贸关系正常化。如果照他这样弄下去,他的那个“六四不平反, 统一不能谈”的着名原则就很有可能会被大陆当局的巧言令色地化解于无形。但是即使是这样,中共当局也只能掩饰于一时,而无法永远回避下去。就像中共曾经的领导人赵紫阳在一封公开信中所告诫的那样:“六四问题是任何一届政府,任何一位国家及政府领导人都无法回避的,早解决比迟解决好,由自己来解决比别人来解决好。”很简单,因为人们都知道,六四迟早会平反的,只要当权者都死了,或者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那么平反的时机就到了。

更有甚之的是,马英九在近期的一次专访中还表示,民进党的大陆政策是危险的,不仅在安全上危及台湾,而且在国际地位问题上也危及台湾,因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承认一中原则。他说,“我认为,我们应该接受一中原则,一方面要承认一中原则,一方面要保持尊严。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使利益最大化,使威胁缩到最小。两年前,国民党和共产党已就两岸安全、经贸事务等问题在原则问题上达成共识。” 问题是,马英九所理解的“一中原则”,并不只是一个中国的原则那么简单,其中还包含了大陆推行的一党独大的专制原则,以及世所公认的极权主义原则。而这又岂是今天的台湾人民能够接受的“原则”之外的原则?

现在众所周知的是,大陆这边厢唱的依然是七十年如一日的“一党专政”的戏,而海峡对岸那边厢通行的则是已经深入人心的民主自由规则。双方在意识形态、社会体制上等方面完全是水火不容的客观存在。如果让台湾的民主今后逐步屈就于大陆的专制现状,那不就意味着台湾的民主体制将一步步如香港这般滑向倒退;相反,如果大陆在政治体制上愿意就教于台湾的民主示范作用,那么也就意味着大陆政治体制改革局面会出现难得的突破和创新。不过从现在看来,台湾人还没有任何理由为这种期待而过早的乐观。

现在,马英九的大陆政策已经现出基本的雏形,那就是“较倾向财经、环保、旅游和与人民之间的来往,而希望将敏感的政治争议暂时搁置”。因此,他原来坚守的所谓那种“六四不平反, 统一不能谈”之说,有可能只是一种专捞政治资本的政治秀。

马英九曾多次强调,做领导人最重要素质是诚实。而我们知道,“六四”在胡温任期内是根本不可能得到平反的,如果马英九在未来与大陆的谈判中也逐渐甘愿退出这个原则的话,那么,不仅有孛于他强调的“诚实”品格和当初的基本原则初衷,而且也将意味着离台湾民主的全面溃退为时不远了。但愿我这是一种多余的担忧。

但如果哪一天大陆真的为“六四”平反了,那便意味着政治体制改革的春天终于到来,同时也意味着一直横亘在两岸之间的意识形态的最大障碍已经不成其为障碍了。然而这从现在严酷的政治局面看来,那看起来仍然是相当渺茫的远景……

首发议报297期

杨宽兴:中国人,你为什么这么爱生气?

 

小静死了,死得出人意料。实际上,我和她并不熟识,仅仅因为朋友宏的关系见过她两次,而宏是她大学时的男友。在那个信奉纯情之恋的年代,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维持太久,由于工作关系,毕业后分别去了两座不同的城市,紧张的生活使他们很快就分开了。

但我经常拿小静的名字打趣老朋友。这缘自一个小范围内知晓的典故:在宏与小静热恋的时候,有一次逛街回来,男女宿舍的大门都已关闭,他们只好来到教室打发时间(大学教室的门是经常不落锁的)。怕保卫处的人发现,他们没有开灯。年轻时熬夜不算什么事,在新奇而兴奋的爱情面前,他们甚至感谢宿舍管理员的刻板无情给了他们这样一个绝好的相处机会。于是,不停地聊天、拥抱。。。。。。直到小静问:“你想不想吃豆腐?” 宏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么晚了,哪还能买到豆腐?我去给你买个面包吧。”小静有点恼怒地拒绝了,弄得我的傻哥们宏一头雾水。

后来,年龄大了,饭桌上就有了荤段子,只要哥几个聚会,最后的保留曲目一定会是:“宏,想不想吃豆腐?”

最近的一次聚会,刚有人说出这句话,宏的脸色就变了,“以后别再这样闹。小静死了,被人打死了。”

她死在北园路的建材城。被三个男人用钢管击打头颅而死。

实际上,毕业后小静去了青岛,很少再回济南,这一次仍是回父母家中过春节,加上在电视台工作的姐姐要装修房子,小静就比往年提前几天回来,帮忙照应姐姐。这一天,她们发现刚买的暖气片漏水,把地板浸湿了很大一片,就找人拆下暖气片,打车来到卖暖气片的建材城要求退货。卖暖气片的柜台老板承认货是他卖的,但只答应换货,而不给退钱。小静上学时就是认死理爱较真的性格,心直口快,她说这里面好几个都是坏的,你再给我换我也不放心,我不要换,只要你退钱。

好不容易赚到手的钱,老板当然不想退回去,于是就耍开了太极。总之是一番让双方都感筋疲力竭的辩论与争吵,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的火气越来越大,姐姐看老板铁了心不给退钱,便亮明了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的身份,“既然你不退钱,我在电视上给你王八蛋暴光,非把你店封掉不可。”

她的话刚说完,在看热闹的人群注视下,建材店老板突然摸出了铁棍,两个二十岁不到的伙计也紧跟其后对小静和小静的姐姐开始了致命的殴打。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自然不是三名铁棍在手的大男人对手,很快小静和她姐姐都被打倒在地。最后的结果是:小静送往医院时已停止呼吸,而她的姐姐颅骨开裂,至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差不多已经成为一个植物人。

由一场总价值不过一千元的暖气片纠纷开始,突如其来的暴力事件毁掉了至少四个家庭的生活。当然,从此以后,酒桌上也就不会再有那个荤段子出现了,宏的感慨是:现在的人啊,怎么就这么容易生气呢?

老板和小静姐妹都已年近四十,按说不该是轻易动怒的年龄了。不过是一千元钱而已,怎么会象青春期少年一样冲动易怒?我听表弟描述过一次干净利落的杀人过程:两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整日四处游逛,有一天,两人为谁先玩游戏厅的老虎机骂了起来,一人口拙骂不过对方,恨恨然离去,等他再回来,手里就多了一把长刀,另一人看事不好,赶忙冲出游戏厅,刚跑出门口,持刀者的大刀已死命朝对方脖颈上砍去,我不知表弟的描述是否准确:头都被砍掉了,身子还坚持朝前跑了好几步才倒下。这事发生在两年以前,当地人并不以为怪,打架死人,似乎已不算什么特别的大事了。就在两个月起,我的一位堂叔便对我讲起他殴打一个年仅十八岁少女的“光辉事迹”,这位参加过对越战争并立一等功的特种兵,当他的儿子在学校里被人勒索抢劫,他想到的不是报案,因为他知道报了也没用,校园暴力问题引不起警方的注意,而报案却会招来校内外联合的小黑帮对他儿子的报复,于是,这位身手不凡的前侦察兵,找来当年并肩奋战的几个老战友,先是假意让儿子答应继续给钱,暗地里却对抢劫勒索者实施了专业跟踪,当负责联络的一个女孩子出现后,这位当年的战斗英雄一把扯住女孩子头发,几乎把头皮都给她扯掉了,如果不是战友在旁拉住,估计这个女学生一定活不到第二天。“当时实在太生气了,你弟弟这么老实,竟然还被人欺负。”

无疑,暴力已经成为解决问题的一种普遍方式,总是隔三岔五地听到点与暴力有关的新闻。仿佛人们的火气越来越大,大到连一顿饭都吃不好了。就在北京的回龙观社区,我认识的一个人,吃着吃着就和邻桌打了起来,很“英勇”地把对方打成鼻梁骨断裂,不料对方却是已归化加拿大国籍的移民,这一拳打下去就打出一个“国际事件”,打人者被拘留,只好自认倒霉,最后,赔款外加活动费用,不下十万块钱。

没有见识过西方社会,只听说在西方法律制度下,打人是严重的罪行,可在我们这里,只要不把人打死,似乎就不算什么事(当然,不小心打到黄皮白心的外籍华人,事情会比较麻烦)。一个县城里的两群年轻人打架,都到邻县去搬救兵,而那邻县的年轻人打架是远近闻名的,敢打,善打(打得狠,却不出人命),喝场酒就能请来。就这样,为了争一点什么事,两群人便动了棍子。110警察闻讯而至,两帮暂时停止了殴斗,齐声对110警察喊一声“滚”,然后警察就走了,于是两群人重新开始战斗。(对那个邻县的治安状况之差,我曾有体会,但因与本文主题无关,此不赘述。)

原本以为经济社会中的“经济动物”们不再信奉以暴力解决问题,对一般年轻人的打架,总以青春期冲动作解释,却不料连小静都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纠纷中了。

为什么连成年人也这么容易爱生气?

想起了自己的一次动怒。多年来,一直向原就读的山东大学索要学历,2005年,再次致信过去,回信的口气与态度使我觉得事情有转机的可能。却不料有消息传来,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党委书记高山先生认定当年我确实有“旷课”行为,打电话过去,高山先生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早不要学历,晚不要学历,这个时候来要学历?”

尽管相信自己的信中已有足够过硬的证据,还是匆匆赶回济南解释,书记说:“找当年处理你的人调查过,你确实旷课。”

“不可能。你找谁问的?”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看过我的信吗?”

“看过。”

“你如何回答我的置问?”

“你的情况与别人不同。”

“怎么不同?”

“你自己知道,政治问题,你还不懂?”

“既是政治问题,为什么却以旷课为名开除?你能否正式代表学院告诉我,是因为政治原因?”

“不能。但你明白。”

于是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但这后果只是对我而言。和他吵了几句,重重甩门而去。但在汇报给公安部门的材料里,这一甩门之举,就被夸大到“甩碎办公室门玻璃”的程度,尽管书记大人后来对我承认实际上并没有摔坏玻璃,但报告已经打上去,有关部门显然比我还生气,于是找准了我的七寸,毫不客气地端
掉我的饭碗,把我赖以为生的商店收了回去。

教训是:你可以生气,但要看生气的对象是谁,如果对高书记这样的人生气,后果就很严重。当然,高书记还不是最可怕的,这么多年,我从不对警察生气,想都不敢想,我总是对他们陪着小心。我承认,我欺软怕硬,原本以为不穿制服的高书记会相对没那么可怕,却不明白穿不穿制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是一架机器的不同组成部分。

于是,我想让自己变得再也不会生气。我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当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在眼前,我们只会感觉恐惧,而绝不会生气。我们生气的对象只能是和我们一样的平头百姓,抄一根铁棍在手,打也就打了,你怎么着我?想告我,不嫌麻烦你就去。

我们可以用用现代社会的普遍焦虑感为自己辩解:我们买不起房子的压力,没钱看病的压力,上不起学的压力,没有养老保障的压力,找不到老婆的压力。。。。。。一并积攒着,象一桶不断加热的汽油,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当一个合适的对象出现,这压力就会转化为生气的表现而释放出来。

没错,我有很多压力,我认识的人,往往也有很多压力,一般情况下,我们忍着,大不了晚几年买房子,大不了不装修,大不了有病不去看等死,但是,如果你不是那个机器上的部件,请别惹我,我们都很容易生气。当我感觉和你身份差不多的时候,反正你也没什么好怕的,那么,你很容易成为我生气的对象。你要小心。

龙应台先生写过一篇文章《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但她只看到中国人性格中的一个方面,事实上,我们还有另外一重性格,我们其实是非常爱生气的。亲眼所见的事多到数不胜数,气得我不想写下去了。

首发议报29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