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社会:一个透视乡村政治生态的视角——关中古都镇调查随笔

       一、“歪人”与“二道毛”:关中乡土话语中的灰社会

      在农村调研,尤其是在乡镇层面调查时,往往会直接或间接地访谈到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往往靠“拳头”吃饭,不过因其不像黑社会那样具有严密组织和“专业”分工,尚不够成黑社会,我们不妨称之为“灰社会”。灰社会的表现形态因各地的社会基础(主要是村庄基础)和地方政府的社会控制力度与方法的不同而不同。在关中的农村地区,以古都镇(化名)为例,人们称这种人为“歪人”或“二道毛”。

      “歪人”一词好理解,从字面看就知道指“不正之人”。但细究起来亦并不如此简单,在古都镇,“歪人”主要不是(甚至说基本上不是)从道德意义上指人之“不正”,相反,它有着更丰富的含义。当然,从道德的角度来说,村民首先认为“歪人”是“不正”的,但村民对这种人已经不愿作道德上的判断,而更愿从实际利害,甚至人身安全的角度来说此词。问及这种人的特点,村民普遍认为这种人一般好吃懒做,爱打架,敢玩命,大祸不犯小错不断,村干部不敢管。有村民说,“你要是管了,你种西瓜就拔你的瓜苗,养猪就毒死你的猪”,于是村干部不仅不敢管他们,甚至也与其他村民一样不敢惹他们。普通村民要是惹上了“歪人”,“就要脱一层皮”。故而,村民总是千方百计地避免与之发生冲突。例如,在浇地时,按说得按一定顺序挨家挨户地灌水,但村民得让“歪人”先灌,而且“歪人”一般自己不会下地浇水,管水员(每个村民小组有一个)得帮他们把水浇好。甚至于,为了避免与“歪人”发生冲突,村民要竭力维护“歪人”的面子。例如,在人情往来这一问题上,一般村民有喜事,“歪人”是否行礼(赶人情);别人都不敢计较,但若是“歪人”家办喜事,大家则都得去帮忙,而且要行礼。要是有村民不帮忙或行礼,“歪人”往往会计较,甚至会主动找上门去问,“为啥不给我帮忙,是不是看不起我?”

      笼统地说,“二道毛”也是包括在“歪人”范围内的一种人,但古都镇人一般将“歪人”和“二道毛”分开来讲。狭义上的“歪人”只是指影响范围较小(一般指不出村,有时也指出村但不出乡且手段较“温和”者)的“哈人”(坏人),而“二道毛”则指影响范围较大(一般大于村),能在一个乡甚至几个乡产生影响,恶名远播的“哈人”。一般而言,“二道毛”比一般的“歪人”更敢“玩命”,做起事情来手段更凶狠。此外,古都镇人还表示,“二道毛”比一般的“歪人”讲“义气”,若不惹他们,他们一般不惹普通村民,因为他们要做就是做“大事情”,小利不会放在眼里。例如,古都镇有一个“很有名”的“二道毛”叫杨虎。村民谈到他是如何讲义气时表示,一般村民帮他的忙,他绝不让人吃亏。之所以杨虎出名,是因为他三年前将古都镇一个如同他今日一样有名的“二道毛”一刀砍成了偏瘫性残废,最后给了三万多块钱私了,手段之凶狠让他在周围的几个乡镇都具有威慑力。平常他也做生意,但做生意不是他的特长,他的特长是“保护”别人做生意或其他事情,从中拿取高额报酬。他甚至也曾试图竞选村长,在2005年村委会换届时,虽然他只得了100多票(该村800余选民,90%的人参加了选举),也已着实让不少村民担惊了一回。

      二、善分不善合:灰社会横行乡里的社会基础

      诚然,“歪人”与“二道毛”往往是身强力壮者,而且打架的“功夫”也确实比较强。但是,“歪人”与“二道毛”毕竟总是少数人,难道那么多村民都打不过这些区区“少数”?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歪人”与“二道毛”即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村民的合力。但问题是村民不可能团结起来面对“歪人”与“二道毛”,在“只扫自己门前雪”的逻辑下,村民往往只会是单家独户地面对这些人的“拳头”,如果兄弟多的还好一点,至少有兄弟会帮帮忙,如果没有兄弟,或兄弟不团结者则只能“孤军奋战”(况且,也不排除兄弟多者自己往往更愿意跻身“歪人”的队伍)。这样,“歪人”与“二道毛”凭借经验,很容易就解开并学会了利用政治和社会运行的核心机密:团结才有力量,组织起来的少数能战胜无组织的多数。当这些“多数”只是马铃薯状时,甚至不需组织起来,而只需要一点点身体暴力就可以让这些“多数”保持沉默了。

      当然,或许很难说关中古都镇的农民就如马铃薯般分散。在这里,户族是人们常说起的一个单位,并在村民生活中某些领域的合作起有一定的组织作用。户族指的是同一个公公(祖公)所系的子孙,但与南方的祖宗不同,户族里的村民血缘认同并不强,在历史上也没有祠堂之类的象征物。在古都镇,村民的红白事,同一户族的人都会来帮忙,并赶人情,日常见面也往往照辈份称呼。但是,户族没有维护内部合作并一致对外的功能,例如,当户族中的一户人家遭到别人欺辱或与别人斗殴,同一户族的人并不认为有“帮忙”的义务。

      其实,进一步而言,除了红白喜事互助之外,户族对内的功能也已经急剧弱化,最重要的表现就是其惩罚机制的瓦解和舆论谴责力的丧失——而这是传统户族维持内部团结最核心的机制。村民普遍认为,现时期的子女对老人的态度完全取决于年轻人自己的“自觉”和“良心”,靠别说已经不管用。事实证明也如此,若有人对父母不孝敬,同一户族的言论已基本不起作用。而且越来越多的村民认为这是人家的“私事”,干脆就只作背后的谈资,而少有人会去当面对不孝的年轻人“说三道四”。例如,该镇黄村曾有一个70多岁的妇女,寡居,三个儿子都不管老母亲的吃穿,老人靠喂养一头母猪勉强度日。1996年春,正当她养的母猪要产崽时,老人病倒了,但三个儿子根本无人问津,同户族有老人去劝告反而被三人怪为多管闲事。老人的一个远房亲戚只好请村长出面去处理此事。当村长说及老人的医药和生活费时,无一人吭声,却异口同声宣称自己应该得到母亲所养的母猪,并由此兄弟间争吵起来。最后,气愤有余的村长把老人接到自己家中,请卫生员给她看病,然后把老人养的母猪卖掉付医药费,之后,老人的日常生活也由村长送米、油等解决。是年底,村长要老人的三个儿子每人出100块钱给自己,作为偿还老人一年的生活费。在三人都拒绝给钱的情况下,村长威胁其要找人揍他们一顿,三人方给钱并表示自第二年起共同出钱养老人。

      由于这种惩罚机制的瓦解,户族也无法影响村民关于红白喜事的决策,户族成员仅仅只能说是红白喜事中的帮忙者——而众所周知,对于强化血缘象征和认同而言,红白喜事(尤其是白喜)是极其主要的仪式。例如,在古都镇浪村,曾有一个60余岁的老汉,早年丧偶,有四个儿子(其中一人为军官,其他三人亦为国家公务员),四个的儿媳妇均住在浪村。1998年,老汉跟二媳妇不和后曾由各家轮养,但儿媳妇们均不愿尽责,老人生病无人管,老汉一气之下上吊自尽。事后,四个儿子就丧礼的一些细节难以达成一致意见,僵持数日,同户族之村民劝告亦无用。最后,该村民小组的组长强制四人各交2500元,由组长统筹买菜、酒、棺材及其他一切开销,事后再算帐,多退少补。

      户族在这些最基本内部事务上都无法真正孤立不合作者,在其他方面则更是如此。包括在面对“歪人”或“二道毛”的侵犯时,也是各自自保。这样,在客观上,村民善分不善合构了“歪人”或“二道毛”横行其道的社会基础,他们不用担心面对团结起来的“大多数”,而可各个击破。而且,非但如此,不少村民在暴力逻辑上实际上还与“歪人”或“二道毛”一致。用古都镇一个老干部的话来说,就是“农民最怕暴力,又最爱暴力”。在遇到纠纷自行无力解决时,不少村民往往首先想到向跟自己关系好的“歪人”或“二道毛”寻求支持(当然这或许跟部分村民对派出所、司法机关等充满不信任感也是有关系的)。在这样的社会基础上,“歪人”或“二道毛”自然既有“根基”又有“市场”。

      三、中庸处世:官员保持适度灰白距离的原则

      对于基层干部而言,灰社会也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群体。基层干部该如何处理与灰社会的关系?若严格地按照泛制度主义的逻辑,他们的关系处理起来可以很简单,二者水火不容,基层干部严厉打击灰社会势力即可。而若按泛道德主义的推论,他们的关系也很简单,也即人们常谴责的“警匪一家”的关系。但事实证明,这两种视角都只是对乡村政治生态的想象。在乡村治理实践中,基层干部与灰社会的关系有着更为复杂的形态和原因。以古都镇为例,因工作需要的原因,该镇的综治办主任兼司法所所长兰州跟“歪人”或“二道毛”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兰州在谈及如何跟这些人处理关系时表示,秘诀在于“中庸处世”。具体地说,包括如下两个方面。

      首先,与“歪人”或“二道毛”关系不能太近。

      兰州表示,基层干部跟“歪人”或“二道毛”距离太近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方面,距离近了以后,难免被“拉下水”,与其一道干一些非法的事情。这将直接面临着被绑上“歪人”或“二道毛”的“战车”而“翻车”的危险。因为只要事情闹大了,这些人难免要被查处,而当“歪人”或“二道毛”受查处时,他们自然会把自己的“救命草”——与其距离较近的基层干部给搭进去。另一方面,“歪人”或“二道毛”谋取的是非正当的利益,或者至少可以说是利用非正当手段谋取特殊利益。如果与这些人距离太近,难免要参与这些事情,这又很可能因为办事不周到或利益分割纷争而伤“和气”,以致“歪人”或“二道毛”对其施暴或以其他方式进行“反攻倒算”。正是基于这两点理由,比较谨慎的基层干部会适当地与“歪人”或“二道毛”保持距离,以免惹火上身。按照兰州的话说,作为政府人员跟这类人打交道的办法就是不主动(和他们)来往,他要是找你办事,能符合国家政策的就给办,不能办的就推拖。要让他们觉得你比较讲义气,只要他们觉得你比较讲义气就比较好办。不要吃他们的,不要喝他们的,要是吃了,喝了他们的,他们就觉得你欠他们的。不吃不喝,能办的帮忙他们办,不能办的不办,他们也会觉得欠你的。只要他们觉得欠你的,而不是你欠他们的,关系就好处理。
 
      其次,与“歪人”或“二道毛”的关系亦不能太远。

      距离太远,甚至完全没有往来,就会让“歪人”或“二道毛”产生恐惧。因为,对于这些人而言,一个基层干部与之一点交情都不愿讲的话,很可能表示这个干部要对自己“下手”,或者至少是随时准备跟自己“过不去”的。与其让干部先“下手”,跟自己过不去,不如自己“先下手”,找点事情跟这样的干部过不去。故而,在调查过程中,虽然兰州反复强调不能跟“歪人”或“二道毛”之间的距离拉得太近,但同时又表示,与他们的距离也不能太远,相反,见了面最好很客套地打个招呼。

      为何基层干部也怕与“歪人”或“二道毛”闹翻?

      要回答这个问题,得从基层干部本身的日常生存和生活说起。第一,近些年的基层干部绝大部分并非本地人,而主要来自其他乡镇乃至县城。他们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乡镇工作,必须要考虑自己的处境(包括人身安全)。当然,基层干部的人身安全首先会得到乡镇政府和派出所的维护,但这并不能保证乡镇政府或派出所会为其处理每一起个体性的矛盾,尤其是小矛盾。故而,个体性的基层干部在这种环境里,处理与“歪人”或“二道毛”的关系,就得谨慎一些。第二,基层干部要落实各项工作,须得尽量避免捣乱者的干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下,基层干部尽量避免与“歪人”或“二道毛”不必要的冲突。第三,社会治安与稳定问题也是县级政府考量乡镇干部政绩的主要指标,为了避开这根“高压线”,基层干部一方面不能坐视“歪人”或“二道毛”闹大事故,而要压他们,但又不能逼得他们故意跟干部作对,造成县级政府对乡镇的不良印象。

      这样,基层干部与灰社会保持适度距离,就成了一种比较微妙地平衡,中庸处世就是这种走钢丝般的平衡原则。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并非每个干部都能很好地把握好这种平衡。在其他压力或利益趋动下,一部分基层干部会不顾这种平衡,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例如,在古都镇,1996年镇政府要拓宽通过本镇的马路时,就曾让“歪人”或“二道毛”去与村民“商讨”占地、拆房等问题。近5年以来,地税所、工商所工作人员不愿亲自到集市上收税费(农贸市场主要是做小生意的农民,收税收费均较麻烦),就由“歪人”或“二道毛”代劳,这些人“一打二骂三拿东西”,很快就能完成“任务”。

      四、余论

      如果将乡村看作一个类似于生物群落的政治生态系统,其中基层干部、村干部、普通村民是这一系统中的基本群体,而灰社会则是这一系统中特殊的边缘性群体。通过灰社会以及基层干部、村干部、普通村民对灰社会的反应,我们可以获得一个透视乡村政治生态系统的独特视角。在此视角下,我们可以看到,灰社会本身的行为方式及其生长机制,也可以看到农民面对暴力的两面性,还可以看到基层干部个人人身安全和官僚职业利益与普通村民、灰社会的复杂关联。同时,隐藏在日常乡村政治生态背后的政治与社会运行逻辑,也在此视角下可见一斑。

      此外,正是在此视角下我们不难发现,加强基层政权建设,抑制农村灰社会势力,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必要保障。没有这种“软件”基础建设,其他诸如道路、水电等硬件基础建设,给农村发展所带来的促进作用,也必将大打折扣。如果将视野放得更宽点,我们还会发现,这还不仅是新农村建设的问题,它甚至也与城市社会稳定问题有密切关联。以古都镇为例,近些年常有“二道毛”带人到城里谋“发展”。最近较有影响一次是2006年4月古都镇有名的“二道毛”张某,在古都镇及周围乡镇“招募”了70余人,前往某市一家娱乐场所“看场子”。换而言之,如果新农村建设变成了一场只局限于物质工程的建设,甚至变成另一轮政绩工程性的新村建设,那么乡村灰社会仍会存在,并可能进一步衍生,甚至于也可能使农村成为城市黑社会的“人才基地”——而不用的说是,整个乡村政治生态系统将会受到侵蚀,乡村社会难以健康发展。

刘晓波:从办事处现象看中国的合法腐败

据《经济观察报》9月3日报道《各地驻京办面临生存整肃风暴》(以下简称《风暴》)。该报道说,国家审计署审计长李金华曾点名批评各级政府驻京办事处的 “跑部钱进”,整顿驻京办事处已被中纪委和监察部列为2006年四大工作任务之一。

2000年,我曾写过《独裁制度的“合法腐败”》;2005年,根据新的情况我对该文进行了修订并再次发表。我归纳出八类“合法腐败”,包括“臃肿而重叠的党政机构”、“政府的财政开支的任意性和不透明性”、“政府预算外的任意税收和行政收费”、 镇压制度的巨大成本”、“言论的管制和审查的制度的开支”、“为了政治稳定的经济优惠政策”、“权贵通过垄断体制来合法地掠夺和挥霍社会财富”。其中的第四类合法腐败就是中国特有的“办事处现象”。

的确,走遍世界,大概没有几个国家的首都会象中国的北京这样,充斥着如此众多由各级地方政府(从省、市到县、镇)派驻的办事处。在我家附近,就有湖北省沙洋县驻京办事处。虽然与省、市级驻京办事处相比,这个县级办事处简陋得堪称寒酸,只有一排平房和一家冷冷清清的餐馆,但也要从本县财政中开支。

除首都北京之外,各省的省会、区域经济的中心城市(如上海、广州),和经济发达的沿海特区(如深圳、大连),也都设有外地各级政府的办事处。毫不夸张地说,全国大多数省、市都在深圳、广州、上海、大连等城市设有办事处。

据《风暴》一文介绍,仅在北京,就有52家副省级以上办事处,520家市级办事处和5000多家县级办事处。如果再加上各种协会、大企业和名牌大学的联络处,各种驻京机构超过一万家。如果加上其他地方的办事处,估计至少有几万家办事处。

八十年代,各省、市驻京办事处还不够气派,大都是多个省市的办事处集中在一处,如北太平庄附近就有两个不大的院子里,集中了“八省市办事处”。而现如今,办事处群居现象早已成为历史,每一省级或大城市的驻京办事处,都要在北京比较昂贵的地段上买地建楼,而且要建成堪与商业性大饭店相媲美的豪华大厦。

种类繁多、名目不一的办事处的开支,皆来自各级政府的财政,也就是纳税人的民脂民膏。《风暴》一文透露,据不完全统计,各级政府驻京办事处的资产在2001年就超过了100亿元;仅2002年,这些办事处购房、建房的投资和日常开支就高达43亿元,平均每户482万元,比上一年增长了23.5%和21%。同时,各地办事处每年用在疏通关系上的“灰色经费”在200亿元以上。如果加上各省的省会、区域经济的中心城市(如上海、广州)和经济发达的沿海特区(如深圳、大连)的办事处,用于办事处这一怪胎的开支将大幅上升。

同时,合法腐败的办事处也是非法腐败的高发区,仅最近几年因非法腐败而落马的驻京办负责人,就有河北省驻京办主任王福友(李真案)、广西驻京办事处副主任李一洪(成克杰案)、沈阳中沈阳驻京办主任崔力(慕马案)等人。

中国为什么会有这种独特的办事处现象?就在于中国是权力高度垄断的国家,垄断权力的核心在首都北京。一句话,办事处是独裁体制下的怪胎。

办事处的主要功能是为各级地方官员服务。它具有接待本地区来京办事开会旅游的官员及其家眷,为了本地官员进京跑官跑项目跑投资作好日常功课和疏通各部委的关节,每逢节日向中央机关的官员们送礼。因此,办事处职位是肥缺,在办事处就职的人员,既可以享受大都市的生活,又有机会讨好本地大员;更重要的是,办事处人员具有接近中央部委及其官员的便利。所以,办事处也是本地官员安排亲朋好友的好去处。

“皇城根下,无权也风光”;“天子脚下好办事”;所以,决不能小看办事处在京城的“跑”,它能为本地政府跑出钱财,也能为本地大员跑出政绩或官职,所谓“跑部钱进”、“京城跑官”,是也。

多年来,腐败问题已经成为中国官场的顽疾之一,但人们对官场腐败的指责多集中于违反现行法律的案件。在我看来,中国式的腐败,不仅是那些违反现行法律的腐败,或主要不是“非法”腐败,更根本的是独裁制度所保证的“合法”腐败和“合法”挥霍。因为,独裁者能把最大的公共资源——公权力——据为己有且肆无忌惮地滥用,变为权贵们的谋私之具。权贵们可以利用公权力“合法”地谋取的巨额“私利”。甚至,这私利,不仅是经济利益,更是政绩及其更高的官位。

如果从非法腐败的角度看,朱鎔基是公认的清官,但他的清廉并不能掩盖其滥用权力所造成的合法腐败。比如,具有先进磁悬浮技术的发达国家德国,原准备建造 “杜塞尔多夫-多特蒙德”78公里的磁悬浮,但终因造价过高而放弃。而在经济还不发达和技术也不先进的中国,好大喜功的朱鎔基偏要在上海引进德国磁悬浮,甚至在铁道部反对的情况下,朱鎔基也要建造。最后,他凭借手中的总理大权促成上海磁悬浮的建造。而现在的事实证明,这项总造价超过100亿人民币的昂贵工程,不仅是代步的奢侈品,而且是典型的赔本买卖。

近年来,大陆反腐电视剧所刻画的腐败官员类型,已经不再是单一的贪财好色,也有为了实现政治野心的“政绩腐败型”。他们甚至在经济上很清廉,但他们专横跋扈、好大喜功、报喜不报忧,他们滥用权力、媚上欺下、欺上瞒下、打击报复、陷害好人,……他们最后堕落为罪犯,并非因为个人捞了多少黑钱,而是向上爬的政治野心使然。

所以,在屡禁不止、越反越猖狂的非法腐败的背后,是执政党握有支配社会所有主要资源的绝对权力的合法腐败。合法腐败所导致的经济成本之高昂和经济效益之低下,是最为典型“制度性腐败”。

2006年9月5日于北京家中

──《观察》首发

孟 浪:历史的澄清与清澄的历史

[’86诗展20周年回顾]历史的澄清与清澄的历史
 

  孟浪
  
  1986年的两报大展在我看来恍若数码时代在中国透支了一个少年代而上演的虚拟庆生典礼。中国诗歌终已告别江湖,庙堂也将永不再现。文学正在作者的笔下回归它的本义。而尚存的、不绝的快意口水,谁都知道那毕竟不是隽永诗篇。
  
  不敢掠人之美,更不敢掠“历史之美”

  记忆是很可怕的东西,仅仅20年,甚至根本不消20年。敬亚当年说“历史将收割一切”,我看是“记忆将收割一切”。

  1986年两报大展(“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我是在上海“一手遮天”、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就把“海上诗群”整个儿推入其中的主事人。当然大展前后地下诗歌界烽烟四起的那阵子,我正时不时在诗歌江湖上南北游走,与我书信往来过从甚密的(尽管其中数人至今未曾谋面)有万夏、李亚伟、杨黎、胡冬、西川、黑大春、梁晓明等各路好汉;1986年秋天我到了深圳,也确是应徐敬亚之邀,在参加深圳青年诗人协会成立暨“中国第一届现代诗研讨会”的名义下曾两进两出深圳,直到1987年1月中旬,两报之一的《深圳青年报》菩萨难以自保时,折身回了上海。过中国新年之后拿着费尽周折办来的边境通行证第三次进入深圳的时候,我已是前往任职的深圳大学编辑出版中心的编辑了。

  我不是两报大展的策划人之一,这是我要借《南方都市报》一角特别予以澄清的(当时我只是两报大展数十个群体中的一个重要诗群集结、亮相的主要召集人、代言人)。我不敢掠人之美,更不敢掠“历史之美”。但这些年来诗歌江湖上却都这么传,媒体、出版物上也跟着这么写。

  错了,记忆错了。连敬亚都记错了。要知道,我两袖清风于1986年10月间在深圳第一次出现在徐敬亚面前的当口,那些豪情万丈的流派啊群体啊,早已列队在印刷机的油墨滚筒前急不可待地等着吐露、呼啸而出了。
  
  “红皮书”被历史“收割”至今

  正确的史实是,那册让两报大展形式文本化、文献化的“红皮书”(《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1986-1988》)之所以能够出炉,确实与本人直接相关,或者说是我和敬亚二人一手(是两手吧)炮制的。

  两报大展刚结束不久后的那个冬天,后续轰动效应还在接踵而来,敬亚很振奋地说至少有作家出版社、工人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等三四家出版社来电来函,表示要把两报大展的作品结集成书。我与两报大展上各地群体中北京、成都、杭州、南京等重镇的实力诗人均有较密切的往来,对当下的地下诗歌界创作状况也有较齐整的了解,敬亚于是诚邀身在深圳的我立即加盟,一起参与两报大展编辑成书作业。1986年底或1987年初,徐敬亚、吕贵品、曹长青和我,在吕贵品家中开过编选工作会。记得四条汉子席地而坐,在西多郎《丝绸之路》音乐的陪伴下,面对一大摞一大摞的诗稿,还真的认认真真重新“检阅”了纷纷把稿子投向大展的好几百诗歌作者的阵容。再过了一两个星期,《深圳青年报》因故寿终正寝,敬亚他们三个青年报人和我一个流浪诗人,无所依傍也就忙着飞鸟各投林了。出书的事随之无疾而终。

  朝花夕拾或起死回生是在1988年的春寒料峭时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被我抓住,在徐敬亚和我当时的同事孔维民的配合“敲边鼓”下,我没费太多工夫就说服了深大出版中心的正副主任张仲春、杨德溥两位先生,由出版中心出资,用与出版中心有业务合作关系的同济大学出版社的书号正式出版此书。1988年8月上旬,大概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和敬亚在湖南长沙侯家塘的一家旅店里天天打着赤膊、挥汗如雨校对从印刷厂拿来的书稿初排小样,这可能是我们俩过去20年的最初五六年中合作无间、投身诗运的经典画面了。

  在回顾这段不平静的历史的时候,我们应感谢张、杨二位先生,也应感谢当时的同济大学出版社副总编辑洪建华先生。没有他们的支持,这本书不可能问世,这本书所承载的那段历史大概在读者的视野中也已湮灭一大半。值得向他们致意的是,由敬亚和我编定的全部书稿(含敬亚和我分别撰写的“高蹈”序言),从封面到内文,一字未删,一字未改,悉数照排,全璧奉现;须知在将近20年前,国人自己的文学艺术创作,若冠以“现代主义”之名,且“现代主义”前更冠以“中国”之名,在意识形态领域里几乎离洪水猛兽不远。

  缘此,此书被历史“收割”至今。
  
  纸是这样包不住火的

  1986年的7、8月间,我仍然在上海,我收到徐敬亚寄来关于办展的约稿信。在上海,当时集结起上海民间几乎所有主要实力诗人在旗下的团体,就是我也是其发起创办人之一的“海上艺术家俱乐部”,主办刊物为海客(张远山)、我、刘漫流先后任主编的民刊《海上》。正如徐敬亚当年所言“在正式的报刊上,人们就是不能看到诗坛探索的全部真实”。普遍的状况是,各地的青年诗人及群落从美学观念、社会价值认知到出版发表传播,都受到漠视、误解和对抗性压制。接到敬亚此信的第一时间,我立刻感觉到是一个未曾有过的转折点到了。星散四方的“地下”,终于要汇聚、接近了一两张中国小小报纸掩蔽的火山口,要喷薄而起了。原来纸是这样包不住火的啊!

  全国范围各地下诗群的集体性亮相和突破,在文学社会学的层面上具有非同一般的重大意义,因为当时各地民间比较活跃或比较知名的青年诗人,能在官办报刊杂志偶尔发表作品的个人,十之有一二已是极其难得了。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叶的上海,已为国内地下诗歌圈所知的20名左右的非官方诗人中,只有陈东东、王寅、陆忆敏等少数几位作者算是比较幸运的,他们那些倾向于唯美化、疏离化的诗作有时尚能被人接受。而在同时,包括本人在内的另几位上海诗人(如默默、京不特等)相当部分锋芒毕露的作品,那类具有精神性视野的人性洞察和美学颠覆的创作立场与文本呈现,通常只在民间自办刊物的“地下”状态才游刃有余。

  两报大展的推出,在当年它就是一场人造大雾,一场人控地震,一时间所见的景象差不多都有些迷离、错乱、斑驳、芜杂、淤塞。但历史正是在迷离、错乱、斑驳、芜杂、淤塞的逶迤过程中,终可能让抽身远离者获得一种精神原野上的清澄图景。由美学思想上的现代主义萌芽和社会意识上的批判现实主义激情混合而成的“朦胧诗”,一度给处于前现代美学状况的中国读者带来最可感怀又最不可解意的阅读震撼;数年后,上世纪80年代中叶,所谓文化热、新潮美术、先锋小说等等领域文化型群体事件几乎在当时可见的体制内的媒体、出版物等公共知识空间纷乱登场,而1986年10月两报大展挟英莽之气兼大道之风在中国当年成千上万“前小资”读者头顶发出轰然巨响,这全然不是春雷,只是收场锣鼓提前敲响而已——激动人心的20世纪汉语文学起义尚未正式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20年来,一批又一批的青年诗歌作者成长起来,90年代中后叶在中国、在全球无远弗届的网络世界更改变了文学时间和文学空间的量度与认知,这些青年诗歌作者正遭遇巨大的自由与虚无,这
是我们当年的想象力极限也从未抵达的。1986年的两报大展在我看来恍若数码时代在中国透支了一个少年代而上演的虚拟庆生典礼。中国诗歌终已告别江湖,庙堂也将永不再现。文学正在作者的笔下回归它的本义。而尚存的、不绝的快意口水,谁都知道那毕竟不是隽永诗篇。

  20年后,长长的烽烟散尽之后,不惑以远的我们真的可以怀揣诗卷,或史卷,而不是试卷,登临并阅赏也是清澄的当代风景了吗?

  ◎孟浪,诗人,现居美国。 
  
  插图:李亮

2006-08-31 :南方都市报 

杨宽兴:山东大学212

有些文字具有特指意义,比如说我写下“山东大学212”这样几个字符,人们很难明白背后的所指─是某种证件的编号吗?是某个项目名称的缩写?或许有人甚至会把它与引发高校之间竞争的“211工程”

联系起来。

其实,我所说的212这个数字,是一个房间号,而无须在前面标明楼号。对经历过89民运的山大旧友们来说,212,就是一段十分清晰的岁月的符号。

“6.4”之后,清查开始了。半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学子们,被一封封加急电报催回已经空校(“空校”这一做法,同时也就宣告了一个学期的结束)的校园。从学校门口到济南市历城区公安分局,只有几百米距离,但一开始,是不允许回校的,我们必须呆在公安局交代问题,随之而来的饮食问题,也由分局解决,一般就是派民警到大街上买一堆包子回来给我们。可是随着回校交代问题的学生越来越多,分局显然不能安排这么多人的食宿,就一风吹地将我们赶回校园去住,又过了不久,再次一风吹地把我们移交给山东大学保卫处。从那以后,再没让我们进过历城分局的门。

说起来,政府还算比较克制,并没象此前担心的那样把我们关进黑洞洞的牢房里去(但90年处理结果下来时前,还是把严志鹏和周中华从工作单位抓回来判了刑),尽管保卫处干部也是一幅凶巴巴的模样,但从心理威慑的效果上说,跟“进局子”比起来,已经大打折扣。

秋后算帐的时候当然是要来的,但是到了秋天,毕竟新一届学生要入学了,要给他们腾出宿舍来住,85级留校受审查的同学就被安置到新校一号楼212房间。我记得这批延迟毕业的同学有赵广明、宋宽锋、徐华、杨春梅等人。严格说来,212房间是学校给他们住的,可是,受审查的这一批学生,都把212当成了自己的宿舍。从那时起,212这个数字,就成了一个凝聚力很强的符号。

我最初所受的民主理论教育,大都与这个房间号联系在一起。1989年的学潮起来时,我只是个具有朦胧历史方向感的二年纪学生,刚刚从共产主义理想的迷梦中走出,如果没89民运,我可能继续按照正常的轨迹学习、毕业,然后分配到某个机关单位,从小科员干起,最终混个处长什么的官员干干,有机会就鱼肉百姓一把,没机会就独善其身了。可是,89民运意味着我与共产意识形态的道别,于是,在“6.4”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十分留意地从往来212的兄长们那里,吸取知识的营养,填补自己民主理论上的空白。

212房间在多数时间里总是热闹的,虽然谁也不能保证来客没有“担负特殊使命”的人,甚至,一度有人神经兮兮地怀疑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我记忆中来过这个房间的旧友:马良、傅谨、严志鹏、周中华、孙志敬、杨宽兴、赵法生、张继军、赵广明、高光春、赵宇航、杨春梅、沈东梅、赵广军、陈权、赵宇航、赵晓、尹祥春、刘强、成官岷、任志宏等。外文系的潘强从北京秦城监狱释放后,也是在这个房间里,我们为他举行欢迎餐会。

一年多时间里,212房间成了一个自由思想的交流场所,在万马齐喑的年代里,这样一处狭小的空间,却充满了温馨的友谊、活跃的思维和对理想的坚持,不能不说是一片小小的乐土。实际上,即使在“6.4”期间,由于山东大学分为新老两个校区,加上自治会内部人

变动也大,不同院系、不同时期的学运骨干之间彼此并不相熟,甚至互相并不认识,是学校组织的学习班和212房间的存在,加深了朋友们之间的感情,也使得山大的一批老朋友,直到今天还能保持着交往。

清查在一天天进行着,宋宽锋的情况最先被查清楚,于是发了派遣证,回陕西一所中学做教员去了,他是哲学系公认的才子,如果不是这次学潮的影响,他的分配当然会好得多,孙志敬的父亲是潍坊柴油机厂的一名干部,学潮过后专程来到山大,对儿子进行严厉的“思想教育”,不久,孙志敬也结束清查,回到潍坊柴油机厂上班去了,而赵广明则一直到1990年夏天,才被允许离开学校,到一家济南市的国营小厂上班,而他原先联系的单位──山东省劳改局,当然也是去不得了。

这段时间里,到过212房间的,不只是我们这些参加过89学潮的山大学生,还有一些已经参加工作的山大校友也曾光顾,比如学识渊博的王连启,后来就成了这个小圈子里的老大哥,他是位疾恶如仇却性情宽厚的兄长,在我早年的性格和思想发育过程中,曾经深受他的影响。

处分决定是1991年3月份下来的,参与学潮较深的朋友,分别得到轻重不等的处分。不过,这时候,85级和86级的同学已经离校参加工作,他们的处分结果,是学校分别派人送达他们的工作单位,向他们当面宣布的。只有严志鹏和周中华,被重新抓济南判刑。自毕业之后我没有见过严志鹏,据说他的判刑,与1989年6月6日的拦截交通有关;1991年底,周中华出差到济南,我问他为什么被判刑,他告诉我,学潮后期,有“热心的市民”送来一幅手铐,一定要他收下,没有社会经验的他,不知如何处理,胡里糊涂就接了过来,“6.4”之后发现情况不好,就在回家的路上,从火车车窗里把手铐扔掉了,手铐没了下落,当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212房间偶尔也有女性来过,除了相关者的女朋友,还有一般同情者,我记得徐华有个毕业的女同学,在一个权力部门工作,她搜集了前去办事者孝敬的香烟,拿来“孝敬”贫困的资深烟民徐华──基本没有完整包装,都是被男同事抽过几支的。

没错,212来过美女,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下,竟然也有爱神的眷顾,想起那些熟悉的故事,便为那无疾而终的爱情唏嘘不已。不知不觉间,朋友们都已步入中年,是否还想起212的故事?

212就象寒冬中的一间暖房,任凭外面的政治气候如何寒冷,大家相守在这里,却能感受到友情的暖意和精神自由的温馨。如此说来,真要感谢山大当局给大家提供了这样一个理想的聚会场所,虽然有理由怀疑某些动机不纯的人来过这里,但那又算什么呢?相对于年轻人的自信和乐观来说,这种恐惧的心理暗示似乎从未起到什么作用。

但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山大这批因学潮而受处分的同学,绝大多数离开了济南,当时,“博士”是傅谨的专用头衔,如今在北京,如果当年的朋友重新聚会一次,那么,喊一声“博士”,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抬起头来,虽然大家的生活不同程度地受了政治的影响和干扰,但一个开放的社会毕竟是大势所趋,时代没有埋没他们的才华,多数朋友都已是研究领域内学有所成的专家教授,相信大家对历史的记忆不会淡漠,也相信从212走出去的朋友不会放弃对社会责任的担当。

民主论坛

余世存:四十年经验观察:中国人保持最好的习惯是撒谎

——生活在谎言中。

以我在中国生活近四十年的经验观察,我国人养成的习惯里,保持得最好、发挥得最淋漓的习惯乃是撒谎的习惯。关于中国撒谎学的研究,除了为撒谎辩护的高论外,至今是一个空白,印象中只有鲁迅等人的作品有所涉及。今人中,老村的小说《撒谎》是最近的案例。我国人关于撒谎仍有很多模糊的是非不明的说法儿,比如走在学术前沿的我国学人就借用别人的说辞为撒谎的政治辩护,声称柏拉图早就说过,谎言有“高贵的”种类,为高贵的目的撒谎可以“含污蒙垢不忍白焉”……

关于撒谎的教化,不仅政治家高兴,就是受苦受压的老百姓也是同意的。他们一致认为,为了孩子的成长,家长、老师、国家等等可以撒谎一点点儿,孩子太小嘛,不能尽对他说实话,不能全对他说实话……以此扩而大之,政客及其“三帮分子”们也一致认为,对国民不能全说实话,对国民可以撒播“善意的”谎言。从韩非同志开始,我国人就一直为撒谎及其变种告密行为鸣锣开道。大家知道,巴金晚年惟一正面的意义就是提倡“说真话”;但就是这一提倡,实行起来也是难得很。在参与是否说真话的大讨论中,有北大以良知著称的教授就细致地区分过说话的各个层次,如他说在何种情况下应说实话,在何种情况下应不说假话,在何种情况下可以或说不得不说一些假话……

高贵的、善意的谎言撒播久了,这个丛林社会就充满了毒恶的瘴疠之气,人们呼吸之间,不免充满了幻觉。个人的生存之不义,在这些幻觉中就一变而为另外一种无行的喜乐。离开了国家社会一类参天大树的暂时纳荫乘凉或参赞化育,孤苦的类人孩们仍会在谎言中找回到快乐,那是一种比朴实的老Q还要阿Q的无行。在跟胡少安等人谈到谎言问题时,我们一致承认,我们不少中国人每天是要靠说几句谎言提升一天的生存质量的,卑污粗砺的生活借助于对他者的两句三句谎言得到了升华,类人孩的心智借助于撒谎在想象中接近了人生的快乐。

有一个北大的理科生对谎言深恶痛绝,他后来反思北大的教育,也把撒谎当作一个重大的事件列出。他说司马迁在《史记》里,为重信义然诺的人专门做了一篇《刺客列传》;由此反推,在专制的中国做一个重信义然诺的人,便如刺客一般。——这位朋友在此似乎也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要说的是,那么多的民族苦难和政治运动,敢于仗义执言的人少不说,他们和他们家人的结局也比刺客们更加悲惨。专制社会的生态,就是让人们变成不敢说实话和负责任的小骗子(其实就是类人孩)。对于习惯撒谎的灵魂们,重信义然诺的人,就如刺客一般;塞万提斯有言:侠士和好主教大人的故事使胆怯的小市民心安理得,他们不是侠客不是主教也就没义务就打抱不平。总之,这是一个谎言的土壤,出产的也是谎言的人格。

此种撒谎生活有很多案例可以佐证。有一个老外神通广大,但他在谎言社会里却低下头来。他想把自己国内的某官员引介给我国的某官员,这边联系的是一个半官方机构,这个机构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没有问题,但会见前两天,这边通知说不行,没联系上。老外气得要跳河,他说他无脸面回到他的国家。但在陪他一起唉声叹气的中国人的宽慰下,他也心安理得了。他后来两手一摊地学中国人解释说,这个中国官员通上面,上面临时有要事要他去一趟,所以会见取消了。有一个大企业家搞剪彩一类的活动,没有请到国家领导人一级的官员,有人给他出主意,你可以说某某领导人的红旗轿车已经走到半路,办公厅有紧急情况要他回去决断,他只好回去了,表示不能出席深为遗憾之类。这个企业家大喜之下,跟到场的嘉宾们讲这个故事,当他跑到给他出意的朋友面前,一本正经、满脸遗憾、十分诚恳地讲这个故事时,朋友为他的真诚和天才打动,又觉得荒唐滑稽。

我不知道习惯撒谎的灵魂是否是中国特色的产物,但我相信他们是专制生活的原因和结果。哈威尔有名言:生活在真实中。这似乎可以说,谎言在他们国度里也盛行过。哈氏说,真实是抵抗专制的利器。由此看,我们社会远未达到真实地生活。而要真实地生活,对那些撒谎者的态度就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可惜,能坚持这一原则性的国人就少,何况在那么多层次下可以说实话不说假话又可以说一点点假话了。那个北大人说,他到美国的第一个shock,是美国人对“撒谎者”的极度鄙视。个人的言行一致、前后一贯,是西方人判断一个人的“试金石”。

我不知道,随着我国人越来越多地移居异国他乡,是否也会在域外营造出一个发达的谎言土壤。

新世纪新闻网

独立中文笔会文库、自选文集征稿通告

关于《独立中文笔会文库》优质书稿征集

和《独立中文笔会会员自选文集》征稿的通告

(《独立中文笔会文库》编委会  2006 年 9 月5 日)

为了彰现自由写作精神及创作成果,为了使独立中文笔会会员的作品有阵容性、集群性、系列性的实力展示,《独立中文笔会文库》编委会通告如下:

(1) 本编委会向独立中文笔会会员征集各种文学、人文等文本与思想水准皆优的汉语原创作品 类著作,符合出版资质的优质书稿,由编委会决定,以作者自费、自筹资金及笔会相关项目自行另筹等方式列入《独立中文笔会文库》序列,由晨钟书局在香港出版和发行。

(2) 列入文库出版的作品,仅代表作者自己的意见,与编委会无关。编委会对整个文库项目进行总体协调、规划与统筹;定期向理事会报告进展,并取得理事会的支持。

(3 )愿意将自己的书稿列入《独立中文笔会文库》序列予以出版的会员,自通告发布之日起,可将自己著作的书名、篇幅、体裁、体例和题材内容简介、出版经费来源等写成 200- 500 字左右的概要寄送《独立中文笔会文库》编委会,编委会根据整个文库出版的进度安排通知作者以便接收书稿。

(4)编委会在此同时就已列为《独立中文笔会文库》第 1 种的《独立中文笔会会员自选文集》向会员征稿;该自选文集将分上(文学卷)、中(思想随笔卷)、下(人文卷)3 册出版,由晨钟书局负责印刷费用,计划在今、明两年内出齐。思想随笔卷、人文卷的征稿时间另行通知。

(5)《独立中文笔会会员自选文集》(文学卷)由孟浪、余杰主编, 自通告发布之日起接受会员来稿;来稿可自选作者认为最能体现自己文学水准和写作质量的创作 1 到2 篇,篇幅长的,可以提供节选(文字不超过5000 字,诗作不超过100 行);作品发表与否不论,本文集目前暂无稿酬。截稿日期为2006 年10 月20 日。

(6 )为保证书稿征集和自选文集来件、来稿得到及时处理,请作者务必将来件、来稿同时寄送下列3 个电邮信箱: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我们从满清王朝的覆亡中汲取了教训吗?

  你可欺骗所有人于一时;或欺骗部分人于永远;但你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的人。

  —— 亚伯拉罕。林肯

  前言

  中华民族走进近代历史的路径实在是令人不堪回首,而且在时过境迁之后因信史难觅,也确实难以真实地去追寻其歪斜的轨迹。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从部分秉笔直书的中外历史学家笔端,看到一些真实得令人发颤的屈辱、惨烈的壮举和蒙昧、昏聩的愚行。假如你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也愿意深入到近代中国黑暗的历史隧道中去探寻满清王朝走向毁灭的原因,只要你不是铁石心肠,要不了多长时间,你的心绝对会裂成碎片那样难受。

  我读晚清史的体会,宛如读一部腐朽没落的豪门巨贾在其野蛮的先人杀人抢劫起家后,因为子孙后代跟不上世界文明潮流而败家毁业的历史。

  满清覆亡之后近百年来,虽然继承其遗产的中华民族中一些不肖子孙,始终不敢真正直面这部糟糕的满清王朝败家毁业史,总想选择性遗忘这段历史中最令人不堪回首的那几页,或刻意去曲解它所蕴涵的真正意义,不但讳言清廷君臣们耻辱与丢脸的过往行止,甚至于把这伙昏聩蒙昧的愚人所做的荒唐蠢举包装成光荣和英勇的经历。在我看来,这样做的结果,意味着一个当年世界上最大又相对最为落伍的民族后代,在对前辈耻辱和丢脸的历史进行文过饰非,其所产生的最大危害,无异于又在为自己的子孙后代重蹈前辈的覆辙而铺就一条植满鲜花的歧路。

  当跨入人类又一个新纪元,我也逐渐老去难以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振兴做点什么实事的时候,再来回顾晚清覆亡的历史并以此展望中华民族在充满希望的新千年所面对的现实世界和未来世界,常常会黯然神伤,感慨莫名。

  那是因为:

  我在为前人而哀伤;

  我在为今人而悲悯;

  我在为后人而忧惧。

  当然,最沉痛的是,

  我感到深陷在历史的泥潭中,

  而不可自拔的绝望。

  一,林则徐是禁烟抗英的民族英雄还是祸国殃民的罪人

  谈论晚清的历史,首先必谈林则徐,因为打开大清王朝毁灭大门的人,就是当年的钦差大臣林则徐。

  凡对晚清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在 1840 年代来临之际乃至更早些时候,率先兴起工业革命并满世界寻找殖民地的英国人,在与大清国贸易时,因其除了工业化的产品如钟表、呢绒等少数商品外,并无太多适用的商品出口到天朝,而大清国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和其它手工艺品,由于受到欧洲社会各阶层的欢迎却可无限量外销西洋,所以,英国在与大清国的贸易中,自 1820 年代起,一直发生着高达每年百万乃至数百万两白银的巨大贸易逆差而无法弥补,英国对大清朝的贸易早就事实上难以为继。于是,歹毒的英国奸商遂挖空心思将在印度殖民地种植和提炼的鸦片,自乾隆、嘉庆时代起就开始返运给天朝的民众来享用,并使之上瘾而逐渐成为有购买力的烟民生活必需品一如现在的香烟。

  平心而论,如果说英国人最初贩运鸦片是为获取和大清国继续贸易所急需的白银硬通货而出于无奈有某种合理性,可是,当他们从鸦片毒品交易中尝到暴利的甜头,而不顾鸦片对人的危害变本加厉向天朝倾销鸦片,使之成为众多天朝国民日常的消费品之后,则无疑是以国家为后台的赤裸裸的大规模贩毒之举。当这种由英国的鸦片贩子勾结满清基层的贪官污吏和奸商,大量走私鸦片的不正常贸易开始危及满清统治为朝廷所高度重视的时候,清廷终于在三心二意禁了近百年鸦片之后突然意识到,若再放任这种毒品毒害国民,其最终结果必然是导致国家将来“不唯无可筹之饷,亦且无可用之兵” .于是,到了1838 年,彻底查禁鸦片无疑成了满清王朝一项真正的基本国策。

  史载,在 1830 年代,广东等最早开放对外通商的口岸,不但鸦片已经泛滥成灾并向内地蔓延,而且英国人也通过罪恶的鸦片贸易获取了惊人的暴利和巨额的贸易顺差,从而导致天朝作为货币流通的白银流失巨大而开始搅乱了大清国一大片地区的金融秩序,同时也使国民的体质被鸦片所毒害,中国人开始以东亚病夫形象走上近代历史舞台。到了 1830 年代的末期,满清因为鸦片输入导致白银外流量竟高达每年 600 万两之巨,以致国内发生严重银荒,造成银贵钱贱,财政枯竭,国库空虚。满清王朝因为鸦片这种产自印度的毒品大量流入中国腹地而面临一场真正的金融货币危机和国民体质危机。因之,查禁鸦片从广东下手,势在必然。于是,昏聩但却简朴的道光皇帝于 1838 年 12 月遴选了刚正清廉的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广东禁烟。中国的近代历史,就这样由道光帝和钦差林则徐共同翻开了糟糕透顶的第一页。

  在中国,凡读完中学的人都知道,林钦差赴任后,不去深入调查鸦片在中国流行的原因和流入的渠道与路径,也不细查贩运鸦片的英商有何强大的国家背景,更不认真评估禁烟后所能产生的严重国际反响及其对自己国家可能产生的祸害,其上任伊始,就拍脑门做决定,实行了对境内外鸦片贩子“入即正法,船货归官”的铁腕政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强硬手段,从英国鸦片商人手中缴获了 2 万多箱鸦片现货,于 1839 年 6 月 3 日,在虎门沙滩上掘池予以全数销毁。林钦差以为,只要肃清了市面上的鸦片,也就一锤搞定了盘踞广州及其近海的鸦片贩子,并能一举铲除鸦片对天朝长达百年的祸害。

  虎门销烟之后,林钦差确实因此而获得举国赞誉,朝野认同,官声如日中天。然而,好景不长,林公没有高兴几个月,事过一年竟招致英国人用坚船利炮一举轰塌了天朝的国门。越洋而来的英军在天朝境内为林则徐一手制造的鸦片贸易纠纷,与清军打了一场洋枪洋炮对大刀长矛的不对称战争,最终迫使清廷五口通商门户洞开,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这,恐怕是昏聩蒙昧的林则徐在虎门销烟时看着销烟池中翻起泡泡时所无法想到的。

  从此,满清王朝便与英国为首的西洋诸列强纠缠在中国黑暗的历史隧道中,演出了一幕又一幕既荒唐可笑又让华夏民族子孙事后揪心扼腕的历史悲剧和闹剧。后来,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停战后于 1860 年签订的《中英北京条约》中,清廷居然完全按英国人的要求,在条约中规定“贩卖鸦片为合法贸易”。以致满清对外贸易的进口商品中,鸦片的货值一度竟高达进口货物的60%.此距林钦差禁烟也不过 20 余年。

  据历史记载,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当英国人越洋而来的舰队载着数千士兵,不用风帆浩浩荡荡结队溯长江呼啸而上,在两岸愚昧的天朝官民目瞪口呆的观望下,长驱直入进抵南京时,蒙昧而又昏聩的满清王朝君臣们终于在领教了洋鬼子的厉害之后,遂于 1842 年 8月 29日与英国签署了臭名昭著的《南京条约》,以赔钱割地并开放五口通商且在此之前就对林则徐革职贬谪新疆,而宣告了林钦差禁烟行动的彻底失败和大清朝闭关锁国历史的终结。随后,一些西方列强跟着英国人趁火打劫,坐享英国人和天朝开战的战争红利,使清廷的主权进一步丧失,则更是林钦差强力禁烟时做梦也不可能想到的。如,当时的美国总统泰勒在大清和英国的战争爆发后,随即派全权大使乘军舰到达广州,此时,清政府已成惊弓之鸟,急忙跟他签订了《望厦条约》;法国军舰则开到广州海面示威,宣称将北上攻击舟山群岛,道光皇帝也连忙跟他签了《黄埔条约》;就连几个当时天朝君臣们闻所未闻的西方国家如葡萄牙,西班牙,比利时,普鲁士(德国),奥匈帝国,意大利,荷兰,丹麦,瑞典等弹丸小国,过去就是前来进贡也不够资格的,现在也结队而来叩开天朝的大门,他们不仅个个如愿以偿与清廷签订了条约,而且均享有和《南京条约》中英国人一样享有的特权,清廷对神州所拥有的完整主权遂遭到进一步的破坏。

  事过 160 多年后,我们再来看这场因鸦片贸易被清廷强制终止而起的战祸,追根溯源,林则徐无疑是个最为关键的人物。

  我相信,中国的文化人一定早就从中国的主流历史学家的著作中和中国学校各年级的历史教科书中看到,林则徐在满清王朝与英国鸦片商人的敌对行动中,因为对英商交涉态度强硬,行动果敢决绝,禁烟除恶务尽,乃至后来面对英军打上门来时的英勇抵抗,而使他作为极有民族气节的英勇人物受到自此以降的历代中国人所尊崇,成为无可争议的民族英雄流芳千古;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为消弭这场鸦片战祸帮林则徐擦屁股,而与英国侵略者交涉作出妥协让步并在《南京条约》上签字的人,则作为卖国贼而被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历史老人对林则徐的眷顾也真是好得令人难以想象,第一次鸦片战祸消弭之后,林则徐作为道光皇帝昏聩蒙昧决策的代罪羔羊,虽然丢官后被贬谪去了新疆,可是,当洪秀全的太平天国起义即将开始撼动清王朝的基座时,林大人再次获得的道光帝的召唤和启用,于1850年10月被授钦差大臣,却在奔赴广西镇压农民起义的前线就任时病死于途中。死得正是时候的林大人,终于“毫无瑕疵”地走进了中国近代历史,成了近乎官场完人和道德楷模的历史人物,其“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的箴言,在其死后一百五十多年来为中国自视高洁的历代政治家所践行。

  在谈论林则徐的时候,我知道历史是不可以假设的,但我却每每喜欢执拗地假设历史。

  我想,假如林则徐没有病死在赴任途中而是上任后死于随后兴起的太平军之手,他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的形象还会是这样高大吗?

  我还想,如果说人的生死在冥冥之中有定数不可以假设,那他在钦差大臣任上禁烟时,除了采取强硬的销烟举措外难道就真的就没有其他利国利民而又免取战祸的选择吗?他如果在死去 150 年之后复活,让他再次做出选择,他还会那样决绝地再度“禁烟”吗?

  其实,现在回过头看林则徐在钦差大臣任上的所作所为,他其实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强力禁烟举措给国家招惹的战祸究竟有多大的危害,其禁烟所选用的是最简单、最粗暴,也是最不要动脑子的专制政府一贯使用的愚蠢方法,其所用的主要手段则是对付本国当惯了亡国奴的民众一用即见效的暴力手段。他在对付后面有英帝国撑腰的鸦片贩子时所选择的政策措施,更是毫无技术含量和外交智慧可言。当他把自己制定的“入即正法,船货归官”的禁烟措施付诸实施之后,其给国家招来战祸的结局也就被历史性地注定了。林钦差为了治愈鸦片给满清王朝带来的沉疴,冀望治社会百年痼疾而一年大功告成,其情真意切可嘉,其昏聩愚蠢则透顶。

  假设当时林钦差不是把英商的鸦片强力缴获并将其扔在虎门的池子里销毁掉,而是稍微照顾到英国鸦片贩子的利益,悉数予以平价赎买后再行销毁以示天朝为禁绝鸦片不惜血本;或者根本就不用销毁而作为百姓的极端奢侈的消费品由国家来垄断限量经营,一如当今中国的烟草专卖局出售中华牌和熊猫牌香烟那样给朝廷带来暴利;接着再与英国人谈判禁绝鸦片的时间表或给予逐年减少的配额进口直至取消进口,并辅之于建议英国人用其它更适用的商品来逐渐取代鸦片贸易,以实现英国对华贸易的收支平衡;如此循序渐进地把鸦片对天朝的危害降至国家可以承受的程度。与此同时,则奏请皇上徐图国家制度改良而逐渐赶上英国的先进制度,使国家军事实力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强大到足以和英国抗衡的程度。那么,这场令后来的中国人痛彻肝脾悔断肠的鸦片战争还能打起来吗?如果历史是按这样一个最简单的假设来发展,中国的近代历史还会是这个样子吗?

  对这些个的问题,我相信任何一个稍微聪明的中国人和极端愚蠢的英国人都会给出自己的答案:不会!因为当时的历史事实是,英国国会在表决对大清朝的战争拨款法案时,在有近600 人投票的国会中,并不是一边倒的支持这场肮脏的战争,竟然是以 9 票的微弱多数而通过这个法案。如果林则徐在禁烟的过程中不是那样一味蛮干不顾后果,完全无视当时的世界特别是强大的英帝国正在按西方世界的丛林规则运转,英国国会的对华战争拨款法案原本是不可能被通过的。不管人们现在对林则徐如何尊崇,无情的历史事实极为清楚地表明,是林则徐无视英国鸦片商人及其背后的英国国家利益的暴力销烟行动,才招来了用现代化洋枪洋炮武装到牙齿的英国军队,是林则徐的历史局限性决定了他与先行进入人类文明新阶段的英国人打交道时,以落后文明的方式来草率处理有国家背景的商业纠纷才引发了祸国殃民的鸦片战争,从而陷大清朝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无情的历史事实还表明,林则徐的昏聩蒙昧不光是表现在查禁鸦片的行动中,其在后来对抗英国侵略军的战争中,也不是象我们的历史学家所描写的那样英明,其颟顸愚蠢一如那些清军著名的败将。史载,在林则徐的销烟举措招来英军,鸦片战争开打之际,林钦差曾花巨款向美国商人买了一条 1080 吨的大轮船“剑桥号”,并装上了 34 尊英制大炮在船上。可是,林钦差却不是命令清军把这条大船开到海上与英军对轰,而是横泊于珠江口,作为阻碍英舰的障碍物兼作炮台来用,结果,被英国水兵爬上船去,连船带炮给抢走了。

  也许有人会对我的这些愚蠢的假设报之以事后诸葛亮的嘲讽,但是,我劝哪些准备嘲讽我的人,只要看看美欧诸国当今在自己国内对毒品泛滥所进行的查禁努力事倍功半,就可以看出林钦差的禁烟举措之荒唐和乖谬所言不虚。以当今美国如此强大的国力和科技、文化水平,迄今仍奈何不了区区白粉对国民的毒害,尚要在国内尝试了种种先进禁毒手段之后,最终去缅甸的金三角和哥伦比亚丛林清除毒品生产的源头,并事先安顿好种植罂粟的烟农再来谈禁毒的问题。以此反观林则徐代表腐朽没落的满清王朝来禁毒,其用专制政府一贯迷信的暴力手段来查禁鸦片,其必然的结局是,无论他虎门销烟之后英国军队是否打上门来,这样的禁烟举措也难逃最终失败的命运。这是因为,历史告诉我们,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如果仅仅用暴力手段就可以消灭毒品对人类的危害,别说满清王朝早在林钦差禁烟之前一百年就能够消灭鸦片对天朝的危害,就是美国这个当今世界的霸主也早把参与毒品贸易的人赶尽杀绝了。所以,我们现在无论从那个角度看,林则徐在钦差任上放任使用国家暴力的禁烟之举,其实是一个昏聩蒙昧的专制王朝的官员,不讲科学、不会外交、不认清形势、不顾国家安危的草率而又鲁莽的愚蠢之举,其行为除了表明清廷禁绝鸦片的坚决态度并附带着给国家招来祸国殃民的战乱之外,毫无可取之处。他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证明他仅仅是以一个虎门销烟的简单举措就暴享民族英雄美名的蠢货。而林则徐作为民族英雄被中国人长期极度拜膜的现象,其在文化上的意义是,我们这个民族一百多年来早已分不清什么是英雄壮举,什么是蠢汉胡来。

  在我看来,中华民族迄今一直把昏聩蒙昧的钦差大臣林则徐作为自己的民族英雄对待,除了证明这个民族的思想境界依然停留在中世纪,其国民的思考能力与当今世界现代文明严重脱节之外,没有半点正面的价值。林则徐这个占据了中华民族英雄榜前排达百年之久的钦差大人,不仅是导致满清王朝最终覆灭的第一个罪人,其实他更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如果有人非要说他是民族英雄,也是个逆历史潮流乖谬背时,仅仅是他刚正清廉的人格值得后人敬仰而带有浓厚悲剧色彩的愚蠢的民族英雄。未来的中国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这种昏聩蒙昧的民族英雄!如果中华民族继续产生这种昏聩愚昧的民族英雄,那么,这个民族将被再次证明是一个被坏制度彻底毒害而不可救赎的劣等民族,只配让现代的文明世界所淘汰。

  前些年,当我观看中国著名导演谢晋以对林则徐无限崇敬和溢美的心情拍摄的新版电影《鸦片战争》时,居然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中国新世纪所再次面对的“禁烟”问题。只是让我感到非常丧气和可悲的是,这回可不是英国人或美国人在向我们贩毒,而是我们自己人向自己的同胞光明正大地敞开贩毒,竟然还是由各级“人民政府”在组织专卖。

  说实话,每当我看到自己的同胞不分场合地吞云吐雾时,每当我得知各大医院里因吸烟致病的亲朋好友在奄奄一息等死时,每当我想到各级政府的财政官员们在点算着烟草税收给他们带来的数字是百万、千万还是亿万,却忘记了自己的国民因吸烟致病而支出的医疗费用是数倍于这一收入时,我除了对这个不争气、没长进的民族充满悲悯的情怀之外,总在匪夷所思地想这个问题:当刚正清廉的林大人知道自己的后代在当今世界又成了“吸烟”的冠军民族而再次面临“禁烟”问题时,他会作何感想?我猜想,林则徐如果在九泉之下有知,要是不老泪纵横,也一定会唉声叹气吧?

  如果林公再次降临神州,他还会象当初那样决绝地“禁烟”吗?中国在这个新千年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出产另一位“禁烟”的民族英雄呢?

  二,满清王朝为何只能搞出坏资本主义

  已故的旅居海外华裔经济学家杨小凯不止在他的一本著作中说过:“清朝晚期的原始资本主义是属於当代经济学家所称的坏资本主义。”按杨小凯的说法,它坏就坏在这一最要命的地方:“朝廷和各级地方政府利用其政治垄断特权追求其私利而不惜损害全社会的利益”。

  晚清这种坏资本主义,其典型的特征是,国家的政治精英和经济精英为了追逐一己的私利而官商勾结无所不为。它不仅造成了国家经济的低效率和国民收入分配严重不公,而且,尤为糟糕的是,国家的整个经济活动中能产生高比率剩余价值的新兴产业,主要为官府和与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特权阶级所把持,并按其既贪婪而又目光短浅的欲望组织生产,因而其生产力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快速的提高。在这种坏资本主义制度下,与官权控制的新兴产业发展迟滞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西方汉学家费正清所说的清末税收的非制度化,不透明化,及事实上的高收入阶层累退的税收制度(即:越富有和越有权势的人纳税率越低)。

  中外历史学家常常惊异于法国的坏资本主义制度很快就能被大革命推翻,而清朝的坏资本主义制度却可以苛延残喘很长的时间僵而不死。对此,一些西方的历史学家将此归结于欧洲与东亚地理政治结构的差别,其中,最有名的是 Baechler 的名言: ” 资本主义发展的最根本源泉是同一文化下政治的不统一及政治多元化。 “

  事实上,我们看欧洲的近代历史,就很容易发现,近代欧洲在政治上长期不统一,其实恰恰给欧洲创造了一种国家制度能够展开竞争的格局:即,欧洲那些规模相近的主权国之间在近代历史上始终存在着激烈的国家制度竞争。正是有了这种竞争,加上自由移民传统和统一的基督教文明背景,从而使近代欧洲成了世界上最充满活力的一块大陆,也使得欧洲诸国中有竞争力的国家制度有机会胜出,并很快被其他制度相对落后的国家创造性地模仿。

  在人类步入又一个新千年之际的前后十年间,欧洲十多个语言、民族、制度各异的国家能够和平地走向统一,这对中华民族而言,不仅是过去的中国人所理解不了的,就是现在的中国人也是难以看懂的。对此,只要看看当今海峡两岸的纷争,大家也就不难得出自己的结论。

  在我看来,中国要面向未来,不对近代中国特别是晚清的国家制度因为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而被淘汰的原因进行剖析,所谓今后的国家制度改良就始终是缘木求鱼。

  我们知道, 18-19 世纪的中国是当时世界上少有的大一统专制集权帝国,不仅其国家制度在政治治理结构上全盘承袭了秦王朝的郡县制,而且还彻底地废除了清初原本实践了一段时间的诸如给吴三桂之流封王而有利于分权体制发育的封建制度。当时的中国,由于清廷的高压统治,在政治上实行的是一种高度垄断的中央集权制度,在文化上实行的是独尊儒学的文化专制主义意识形态,在经济上则是按仕农工商的序列实行重农抑商及所谓以“奇技淫巧”排斥科学技术的自然经济政策。

  满清王朝用这种落后的国家制度统治中国,在西方正在兴起工业革命和代议制政治的时代,会产自然生长出一个世界强国吗?我绝对敢说,即使按当代某些中国人在一部歌颂康熙皇帝的电视剧中写的一句歌词,“向天再借 500 年”,让康熙皇帝来继续统治中国,这个国家虽然由他统治下,在发展停滞的世界中一度领先于全球而被首次来到神州的西方传教士们称羡不已,但是如果他不跟上西方的步伐,拒绝对专制王朝制度进行根本性变革,大清王朝将依然会是世界上最落后的没落帝国。

  对此,我们只要看看晚清政府搞的洋务运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自然能够得出自己的结论。

  在西方的汉学家和中国主流历史学家的眼中,晚清的洋务运动在中国近代的经济史上和国家制度改革上是一个彻底失败的运动。导致这个富国强兵运动失败的主要原因,现在看来非常简单:满清的洋务运动是在政治、法律制度和国家的意识形态不能根本变革的约束下进行的;这个运动以坚持满清王朝的政治垄断,没有司法独立和保护私人企业的法律制度为基础。它与日本的明治维新全面模仿西方的政治、法律、经济制度相反,自始至终坚持官办、官商合办或官督商办的制度,并以此为基础和前提来模仿发达国家的技术和工业化模式,完全无视建立近代企业制度和公平市场的基本法则。

  洋务运动自身的悖论集中地表现在,政府垄断工业和其它新兴产业的利益与其作为独立第三方发挥仲裁作用的地位相冲突和不可兼容,即,晚清政府既是国家经济活动的裁判员,又是市场上的利益主体,并时时刻刻利用其裁判员的权力,目光短浅地去追求其在市场上的经济利益,而不管企业制度和市场秩序是否会因此而混乱不堪。晚清王朝这种制度化的国家机会主义行为,使得政府利用其垄断地位与私人企业争夺资源,并且蓄意压制有前途的私人企业发展。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日本的明治维新运动与满清的洋务运动相比,虽然起步较晚,却成效远远大于后者。日本在明治维新运动中,除了国家的宪法中没有放弃天皇的实权不搞虚君共和之外,不仅规定了国民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而且,其在国家的基本制度上竟然是“全盘西化”,全面模仿英国、德国的政治、法律、经济制度。当时的日本政府,除了在国民不知企业为何物时,办过几个模范工厂外,基本上不办国营企业。因此,明治时代的日本政府完全可以没有私心地发挥公平司法,严格执法的第三者仲裁功能,从而,使国内的私人企业得以蓬勃发展起来。加上维新期间日本模仿西方的公司法和专利法,鼓励国民的创造发明,简化国民创办企业的审批手续和降低国民创业的门槛,使得私人企业有宽松的创业环境和可以利用剩余权保护推广西方专利的收益,所以,日本从明治维新时代起,西方的各种先进技术就得以广泛在日本引进、发展和生根。

  反观晚清的洋务运动,其特点不但是官方对大工业的垄断,也表现为亦官亦商,官商勾结,从一开始就排斥私人企业,使私人企业难以获得宽松的创业环境和发展空间。我们从充斥于正史记载和民间野史的故事中,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晚清商人成功的首要条件是必须与官府搞好关系和得到各级官吏的庇护,其中,胡雪岩发迹的故事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为了说明问题,我们仅以李鸿章搞的轮船招商局 (1872 年) 以及开平矿务局 (1877 年) ,上海机器织布局 (1878 年) 为例。对这些晚清最著名的企业,我们很难设想,其官商合办,官督商办的运行机制,居然在制度层面没有严格定义的概念。象李鸿章作为朝廷高官,又是企业的老板,他使用合股公司的形式从私商筹到资本,任命有捐纳的官衔或半官方地位的人做经理,很像当今政府有控股权或控制权的企业任命各级官员出任董事长、总经理一般无二。这类企业的最大问题就是老板既是制定游戏规则的政府大官,又是参加游戏的主要成员,其双重地位造成的利益冲突使得国家机会主义制度化,公平和健全的近代企业制度和市场秩序根本就不可能建立,私人企业自然也不可能发展起来。总而言之,晚清这些官商合办或官督商办的企业有官僚机构的所有弊病,诸如裙带风盛行,官员滥用资金,贪污成风,却没有近代私人企业的最低效率。

  但实事求是地说,晚清覆亡前的官督商办企业,在随后清廷制定的经济制度规范下,与共和国成立后的很多国营企业相比,到更像近代企业。特别是清朝末期政府在多次沉重打击下规划立宪改革后,于 1904 年月 21 日颁布《商人通例》九条和《公司商律》一百三十条, 1905 年颁布公司登记法, 1906 年通过的破产法和专利法,终於使近代中国的经济制度开始走上正道。如, 1904-1908 年国内私人企业就曾迅速发展,共有多达 272 家注册成立。无奈,晚清这个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良好发展趋势,最终却被清廷延缓国家政治制度改革积累的社会矛盾所引发的革命和随之而来的民国初年的国家动乱所打断。

  公允地说,命运女神和历史老人其实给了满清王朝远多于日本的太多机会,让它赶上历史前进的步伐,然而,清廷中那些蒙昧而又昏聩的君臣等一干蠢人,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这样的历史机遇。

  这样的腐朽没落王朝不走向毁灭,天理何在?!历史的正义何在?!

  三,西方列强对晚清的侵略于中国社会进步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

  满清王朝及其统治下的中华民族作为西方列强侵略的受害者,有权利对西方列强予以控诉和讨回公道,并逐一废除强加给自己的不平等条约,是历史公正性的体现,对此,毋庸置疑。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在晚清的最后几十年,清廷和西方列强的冲突,却有很多是清政府蒙昧昏聩而自取其辱,其中,义和团事件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

  真实的历史事实是,这一事件的背景,是慈禧太后镇压戊戌维新运动后被国内外认为失去领导朝廷的合法性,因此,她的理亏心态成为触发义和团事件的内因。在闹义和团事件之前,满清王朝与中国历代任何封建王朝一样,坚持不准民间自由结社的传统,视独立於官方的外国教会和其它诸如大刀会、义和拳等民间社团是对朝廷及其意识形态垄断的威胁。无情的历史事实表明,清廷利用义和团的真正目的,是企图借助于义和团迫害教会和外国人而使自己处于进退自如稳操胜券的不败之地。

  当以慈禧太后为首的清廷昏聩而又蒙昧的一伙蠢人,一反镇压民间结社的传统,转而支持义和团进攻外国公使馆,打杀外国人,就在这些家伙自以为得计而暗自窃喜时,在国际上却被公认为犯罪的暴行,在清廷放任不管之后,其招致各国联军干涉,自是合乎逻辑的发展和必然的结局。

  据史载,慈禧太后之所以默认义和团闹事并发展到对当时全世界 11 个列强宣战,陷国家于被列强瓜分的险境,其关键因素是被臣下关于外国人支持光绪帝复辟的传言所激怒,所以,这一事件实质上是慈禧镇压光绪帝改革后失去人心和统治合法性危机的再次暴发,而不仅仅是我们的主流历史学家所编造的所谓外国人合伙再次侵略中国。谁要是再在真相大白之后,继续把八国联军平息义和团事件简单归结为帝国主义对中国的野蛮侵略,而不检讨晚清时的官民愚昧及其对中国未来极端不负责任而产生的负面而又深远的影响,则无疑是在为新的义和团时代到来而铺路。

  实事求是地说,晚清因为国家积贫积弱又不思改进制度而在与西方列强的纷争中,确实在屡屡吃亏后签订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这些条约在道义上站不住脚有待国家强大起来后再逐一加以废除或修订是一回事,但在当时的国际法的法理上必须得到遵守,其实是得到签约双方认同的,则是另一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西方列强把那些不平等条约强加给清廷,并不是一点积极意义也没有的。按照杨小凯的观点,至少清廷与西方列强冲突后产生的条约,把西方的法治概念和对游戏规则在参加者之间平等讨价还价的概念引入到清廷,使清政府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其不受限制的政府特权无人敢于挑战的超级垄断地位,特别是条约制度打破了朝廷及地方官吏对商业的垄断和对私商的任意侵夺,并要求清政府将税收制度公平和透明化,这对中国后来建设正常的商业社会有着难以估量的积极意义。

  即使是被现代中国人认为是奇耻大辱的西方列强在中国土地上实行的“领事裁判制度”,其对中国社会进步的促进意义也是十分巨大的。

  根据历史记载,英国最先向清廷索要领事裁判权,是鉴于满清不是一个法制国家而提出的正当要求,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有其进步意义是不容置疑的。因为在晚清时代,中国根本就不是一个法治国家,如果没有英国的领事裁判权,则英国人民和商人在中国根本没有人身安全及相应的司法公正保障。考虑到英国在租界及殖民地香港并不是由政府来行使司法权,而是由独立於政府的法庭来组织控辩双方进行公开、公正的审判,并由本地人组成的陪审团来对被告裁定有罪或无罪,这种公正的司法程式和内容,就是到现在,其先进性也是不容置疑的。

  以此反观晚清的司法现状,其野蛮、无序简直骇人听闻。例如,最初鼓动义和团闹事,最早将“义和拳”正名为“义和团”并将其罗致在自己门下听用的毓贤,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式的基层官吏。这个秀才出身的汉裔旗人,捐官在山东,于光绪十五年( 1889 年)署理曹州知府,上任不及三月便杀掉了当地一千五百余人,居然还以能吏之名而为上级嘉许,以致官运亨通,被清廷提拔使用。当 1897 年冬曹州教案发生时,他已官拜山东按察使,为全省最高执法官吏,俗称臬台。在晚清这样的司法官员治理下,外国人如果不争来“领事裁判权”,其在华经商传教的国民如遇司法问题会是个啥状况,也就可想而知。

  按照旅美历史学家唐德刚的观点,即使是所谓对满清进行文化侵略的外国教会,其对中国近代进步的促进意义也是有目共睹的。因为在晚清,那些平时极少有反对力量制衡的清廷及其地方政府,这时总算碰到一个克星——那个足以与它分庭抗礼,甚或权势犹有过之的外国教会。所以,从“抗拒极权政府鱼肉人民,和防制社会上恶势力欺凌以及引领教民走上比较现代化生活”这个角度来看,洋教会在当时晚清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生活中,其发生的很多正面作用,更多的时候往往超过了其负面作用。

  当然,从公正性对所有人而言,英国人所要求的人身、财产安全保障,及司法独立公正的保障原本也应施于所有的中国人,但是,在清廷所坚持的所谓主权面前,英国人不可能给天朝的国民争来这些权利,而只能争取到英国人所应有的权利。如果我们不刻意隐瞒历史,当代所有的中国人都应该可以看到,通过和清廷订立的条约和从天朝夺取的租界,英国人把他们的地方自治、独立和公正的司法实践,不仅毫无保留的展现给了清朝的国民看,而且这套制度也的确确惠及了居住在租界里的清朝国民,并给这些最初和英国人打交道的愚民们以宝贵的现代化启蒙。

  事实上,在中国的近代历史上,无论是国民党人、共产党人,还是为清廷、北洋军阀或国民党当局所不容的政治异议人士,都曾经依靠租界中独立于满清政府和后来的民国政府的司法裁判权,而保护了自己的人身权利。如果深入考察英国人对租界的管理,他们在中国的租界里基本上都是实行地方自治,并不是由英国政府派员直接管辖,而是由租界居民选出的地方自治机构治理租界。虽然,租界中有选举地方自治机构 (市政局) 权利的人,由于受选举法对财产和交税或交租额资格的限制,只占租界中居民总数的十分之一左右,其实行的租界民主选举制度是真正的少数有钱的外国人才能搞的民主制度,但是,它却与租界外的专制社会大异其趣,因而为当时中国的有钱人和有文化的人所羡慕不已,一如现今移居美欧的中国人对西方社会的民主制度趋之若鹜。

  残酷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近代中国由落后的专制社会进入现代社会的过程中,英国的租界无论是从司法、税收制度方面,还是从公共财政管理方面,都为当时的中国人提供了学习现代政治和经济司法制度,提供了最好的课堂和教材,其中,香港就是一个这样的范例。

  毋庸讳言,中国现代城市的公共财政制度,公共设施,建筑风格其实都深受各西方列强在华租界的影响,特别是英国租界提供了司法独立,地方自治,人人在法律面前平等,收入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结社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企业成立自动注册等等现代社会的元素,从而为近代中国进入现代社会提供了学习的榜样,它对近代中国的现代化和社会发展所产生的正面意义,一直为中国那些主流历史学家所一笔抹杀。

  在我看来,如果要说近代中国社会进步不够快,其向西方文明学习和模仿的国家现代化建设步履蹒跚,其主要原因,绝对不是晚清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造成的,倒是西方列强对晚清的侵略力度不够而给小日本留下了巨大的机会,使它在甲午战争与后来的全面侵华战争中屡次得手,从而彻底地阻断了近代中国向西方文明学习的几十年机会,以及我们的近代历届政府对西方列强随其侵略得逞而移植到中国这片土地上的先进制度学习不够而造成的。至于后来的人舍近求远往莫斯科“一边倒”,去学斯大林的“好制度”,一度饿死几千万人甚至把国家搞到了崩溃的边缘,而把家门口的好制度弃之不用,则就不必展开来说,相信读者也都能心知肚明。

  结束语

  说实话,每当我看着如今 CCTV 把自己的屏幕让那些梳着猪尾巴的满清王公大臣们占领的时候,每当我看着国内那些知识精英对康,雍,乾三朝盛世的历史,乃至对更远的秦皇汉武和开元盛世的文治武功津津乐道的时候,每当我看到那些掌握着历史话语权的无良学者们在继续胡编乱造中外近代历史,刻意歪曲和篡改中外近代历史,并以此鼓动当代中国的无脑儿们盲目排外却以为自己的行为是 ” 爱国 ” 之举的时候,我极其痛苦地意识到,他们其实在做着当年腐朽的满清王朝曾经做过的同样糟糕的蠢事:他们不仅在继续有效地扼杀中华民族的创造性思维,而且在继续剥夺广大国民对当今世界先进文明发展趋势做出正确判断的能力;他们根本就不是在奋力追赶西方现代文明而是在继续拉大和西方世界的距离。如果要再说严重点,则是我们这一两代人将彻底埋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希望。

  假如你真的是非常爱国的中国人,你自然可以不赞成我的观点,你甚至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观点和所掌握的中外真实的历史事实来批判我的观点,但前提是,你得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

  只要你是中国人,为了中华民族在新千年中不重蹈满清王朝的覆辙,你真的要非常提高警惕!

  (初稿于 2006-8-15 日本投降 61 周年纪念日,改定于 8-27《南京条约》签订164周年纪念日前夕)

  说明:本文部分内容参考并引用了杨小凯《百年中国经济史笔记》和唐德刚《晚清七十年》若干章节,在此致谢!引文出处恕不一一列出。

 

1924-2003时代周刊封面上的中国

image

  
  
这是最早的一个封面,期刊时间是1924年九月八日。封面人物是吴佩孚,下面的小字说明为:吴总司令。“General Wu”不知时代杂志为何选择他作为封面,可能是为了关注当时的直奉军阀大战吧!

image

这个封面人物是蒋介石,期刊时间是1927年4月4日。小字说明:总司令蒋介石。”General Chang kai-shek”。这是指时任北伐军总指挥的蒋中正,说明时代在关注中国国民革命军的北伐。

image

这个封面人物是蒋介石与夫人宋美龄。小字说明:中国总统与夫人。“President of China & Wife。期刊时间是1931年10月26日。不知这是不是关注于中国的新总统以及其治下的中国的未来命运

image

这个封面人物是末代皇帝溥仪,期刊时间是1934年5月5日。小字说明:亨瑞溥仪。”HenryPuYi”

image

这一期的封面人物是汪精卫,时间是1935年3月18日。文字说明:汪总理。”Premire Wang”

image

这个1936年2月24日的封面上,列举了当时远东四大“元首“:日本天皇,满洲溥仪,斯大林和蒋介石。这大概是关注于远东危机,这四个人是解决危机的关键

image

这是发行于1941年6月16日的期刊,封面人物是陈诚,文字说明:重庆城的保卫者

image

这是1942年6月1日的期刊,人物是蒋介石。看样子意气风发,很自信的样子。蒋在抗战前就“预言“,国际形势的转变对中国的命运至关重要,珍珠港事件证明了他的预想,有了美英的支持,又担任同盟军中国战区的总指挥,难怪蒋如此的乐观起来。

image

这是1943年3月1日的宋美龄的封面。下面小字大意:她和中国知道忍耐意味着什么。字面上的味道比较悲观。因为当时美英在太平洋战场上并没有占到便宜,欧洲战场也呈胶着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命运确实不乐观,而且日军有可能打通印缅,进攻云南,这对国民政府的最后大本营是严重的威胁。宋美龄在美国游说,争取美国更大的支持和对中国战场的了解。所以说,气氛十分紧张,中国只有忍耐。

image

这个封面很有意思,英文说明是:“Formosas Wu“。时间是1950年8月7日。此人是吴国桢,周恩来少年时的好友,他担任过蒋介石的秘书,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外交部政务次长、汉口市长、重庆市长、上海市长,1949年后还当过“台湾省主席”,后被蒋赶下台(这好像是画面上一条龙欲吞掉台湾岛的由来)。

image

这是1951年6月18日的期刊,人物是周恩来。标题是:共产主义分子周恩来。不过下面的小字很有意思:美国的敌人也是中国的敌人。我分析不出这句话在当时历史的含义是什么。

image

这一期是1954年3月10日,人物也是周恩来。标题是:红色中国的周恩来。下面的小字是:一边参与战争,一边谈论和平。”Waging War and Talking Peace”。背景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被竹栅格开。我猜想这是在谈论刚结束的朝鲜战争..

image

是1955年的封面,人物是蒋介石,名字前面没有任何头衔。背景是一个国民党的士兵孤单的守望着大海,对岸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蒋的脸上是无奈,还是失望?

image

这一期的人物是罗瑞卿大将,时间是1956年3月5日。标题是红色中国的警察头子罗瑞卿,因为罗时任公安部长。他身后的血色手印是不是在控诉他整人太多太狠呢?如果联想到当时社会上的三反五反运动,反右运动的话,这个手印应当是这个含义。

image

这是1958年12月1日的封面,人物是毛泽东。封面的右上角引用了拿破仑的一句话,我们经常把它译成:中国是一头睡狮,醒来后她竟震惊世界。不过从字面上我看不出这句话把中国比喻成睡狮

image

这是1959年10月12日的期刊,人物是刘少奇。左上角的文字是:红色中国的第一个十年,工作,清洗(如果是指政治运动的话),失望。从画面上看,刘的表情不轻松,背景是无数的蚂蚁,高举着红旗

image

1960年11月21日的期刊,封面是香港。从这幅画来看,香港在当时已经初具资本主义现代都市的规模和繁荣景象。联想到当时的大陆正在闹饥荒,令人感慨

image

这是1964年11月13日的封面,标题是周恩来受到苏联柯希金的欢迎。

image

封面很有意思,时间是1966年9月9日。封面人物是国防部长林彪。右上角写着:中国人的噩梦。不知是在说林彪,还是在说刚刚开始的文化大革命。我不理解的是林彪的身后是一个二字,不知是何含义

image

这是1967年1月13日的期刊,人物说明是毛主席,左上角写着:中国陷于混乱。内容不言而喻

image

1971年4月26日美国乒乓球运动员在长城的合影。这是中国展开乒乓外交,与美国接近的一个策略。封面的标题看起来好认,但是具体含义是什么呢?我想这里的Game不是指乒乓球的Game,而是美国将与中国形成一个新的国际关系,二者要展开一个与以前不同的Game。

image

这是1971年11月8日的封面,人物是周恩来。左上角写着:中国人来了。我想这是在说中国在与美国进行友好的接触,二者的关系将要从以前的敌对关系改变为友好关系。

image

这是1972年2月6日的期刊,标题是:尼克松的中国之旅。画面表现着尼克松与毛,周的见面,参观长城,以及观看中国的歌舞表演。由于英文中的Odyssey(旅行)具有一个积极乐观的含义,所以由此看出,美国方面对此次对中国访问还是很满意的

image

这是1975年2月3日的封面,人物是周恩来总理,从面部表情看十分的疲惫。标题是:中国在关注毛时代以后的发展(或者中国在关注比毛更远更多的东西)。我想这个标题已经很清楚地说明了,毛泽东时代就要结束了,中国将面临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周恩来能担此重任?

image

这是1976年1月19日的封面,“周的继任者邓小平“,右上角写着:中国,是朋友还是敌人?看来美国已经看出邓小平将对中国的未来影响巨大,那么邓小平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呢?是美国的朋友,还是敌人?

image

这是1976年9月20日的期刊,很简单,“毛以后的中国“,毛在这之前已经逝世。

image

这一期的时间是1978年12月25日。封面人物是美国总统吉米卡特,标题是:与中国打交道,与以色列免谈。看来这是卡特的外交方向。

image

这是1979年1月1日的期刊,邓小平被评为本年度的风云人物。标题写着:邓小平,中国新时代的形象

image

是1979年2月5日的封面,人物是邓小平。标题写着:邓来了。我想是说邓小平访美一事

image

这是1979年3月5日,越南的地图,标题是:两个共产主义国家开战。毫无疑问,这是中越战争的报道

image

这是1983年9月26日,标题是:邓小平走出了毛的阴影(或者说邓小平排除了毛的影响)。

image

1984年4月30日的期刊。“中国的新面貌,里根将会看到什么?”。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手里拿着可口可乐,面露微笑,很直白的表现了中国正在开放,人们将要开始新的生活的景象。当然这也是对里根总统访华的一篇报道。

image

1985年9月23日。画面很清楚地对毛和邓两个不同时代的生活进行了对比。一边是游行的队伍高举着马克思的画像,农民在田里插秧;另一边是忙忙碌碌的上班族,高楼大厦,汉堡包,照相机等消费品。

image

1986年1月6日,邓小平再一次成为年度风云人物。

image

1987年6月8日。中国走向疯狂—文化大革命的回忆

image

1989年10月2日。在中国一天的生活。

image

1997年3月3日。标题:下一个中国:邓的继任者能否把中国变成一个为世界所接受或喜欢的超级力量。(邓小平逝世)

image

2003年5月5日。SARS的真相

尴尬的周星驰

许多人喜欢周星驰,因为他淋漓尽致的肤浅与搞笑;许多人痛恨周星驰,这种痛恨有时甚至到了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之地步,原因也在其酣畅彻底的肤浅与搞笑。

周星驰就这样在被扭曲中成为了一面镜子,照亮了众多喜欢他或痛恨他的人们的灵魂,也照出了这个时代的喜剧性本质:这是一个以破坏与贱踏为能事的时代,却也是一个以固作高深、自我崇高化为时尚的时代。

那么,周星驰真的是肤浅的吗?周星驰的搞笑仅仅只是一种歇斯底里、毫无心肝的破坏与贱踏吗?想想这十年来,香港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尴尬的周星驰,我忽然发现,在这样一个喜剧化时代里,作为这个时代的也许是唯一的喜剧表演大师,周星驰处在一个多么尴尬的境地:人们喜欢他也好痛恨他也好,都不是因为他之所是,而是因为他之不是其所是的所是。

那么,周星驰是谁呢?

周星驰的几乎所有电影,都表达了一种对语言的异乎寻常的关注与思考,语言是周星驰电影的一个最重要的主题,我甚至认为,语言是周星驰几乎所有电影里的一个主人公。语言折磨着周星驰,语言也娱悦着周星驰。在[《月光宝盒》]中,周星驰深刻的演绎了语言的霸权是如何可怕的摧残着他的身心。他天才的将[《西游记》]中套在悟空头上的金箍咒转换成了语言的霸权。更为可怕的是,这种语言的霸权并不一定是以威严端肃的党八股式的教条式话语出现,她有时甚至以慈爱关切的面目出现。这是怎样可怕的语言霸权啊!周星驰是如此准确的把握住了本世纪哲学的语言化转向,他以其直观精确但又夸张之极的艺术形象告诉人们权力是怎样最终落实为语言的权力来控制人的肉体与灵魂的。然而,周星驰并不仅仅以揭示为满足,他还要反抗。于是,一系列周星驰式的搞笑语言出现了,这种纯粹个体的民间话语以一种粗野质朴但鲜活有力的生命力有力的对抗着权力话语,有时甚至取得了胜利。看看[《白面包青天》]吧,总是出人意料的周星驰在妓院中[居然是在妓院中],磨炼出了一张惊天动地的嘴皮子,依靠这张嘴皮子,他居然打赢了官司。这是民间弱势话语对权力强势话语的彻底的解构与胜利。

对语言本性的关注与把握使周星驰与二十世纪众多大哲学家的思考殊途同归,而这样一种同归反映的是周星驰对与他一般的艰难生存着的弱势群体的同情与关爱。这是何等清醒而深刻的人道主义精神!那些以为周星驰肤浅或搞笑的人无论他是喜欢周星驰还是痛恨周星驰,其实都不过是生活在权力话语的囚牢中而不自知罢了。而且有的人还以此而沾沾自得。——周星驰肤浅吗?周星驰搞笑吗?不!清醒、痛苦以及反抗才是其喜剧的底色。

周星驰并没有就此止步。如果说对语言霸权的解构与反抗还比较抽象的话,那么,其对电影艺术的程式化的解构则具体细微得令人怵目心惊。在周星驰艰难的表演生涯中,他几乎解构了所有的约定俗成的中国式的类型化电影制作模式。警察与匪土二元对立鲜明的警匪片被贪生怕死、琐碎庸俗的警察形象给作贱得一沓胡涂[《咖喱辣椒》];清官片里正气浩然的人民救星成了私心氤氲、想贪怕贪的二丑[《白而包青天》];武侠片中义薄云天、铁骨柔肠的侠士也由游手好闲、好生恶死的小混混所取代[《龙的传人》];曾经浪漫优美、忠贞不渝的爱情在“一万年”的期限中捉襟见肘的显示着所谓地久天长的虚妄[《西游记》]……周星驰难道仅仅只是在解构某种程式化的表演艺术模式吗?不,这种解构给人的思想所带来的冲击远不止此!如果一个人明白剥去所有意识形态的外衣,警察与匪土有着太多的共同点;一个清官有可能仅仅是因为怕死或一时的良心发现而得以成形;令人仰之弥高的侠士其实就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偷鸡摸狗的寄生虫或是小混混;爱情也只能见证人性的脆弱与多变……那么,这个人可能就明白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只能靠自己;但他也会明白,自己对自身也是难以把握的,那么,他就会于这种对人性的警惕中寻求一种制度化的保障,既免于让自己在他人面前屈下膝盖,也免于自己在人性的高峰体验中铤而走险。于是,对民主与自由,平等与理性的追求就必然会成为其内心的律令。

这才是周星驰解构电影类型化模式真正的深意,然而,在这种解构中,周星驰显然意识到了人追求平等自由的生活需要多大的勇气与牺牲!特别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几千年王权专制的国度里,一个个体的人实在不过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他是多么容易为奴性所驱使。然而,周星驰却让这个跑龙套的角色挺起了脊梁.他也许无法成为喜剧之王,成为伟大的人物,但却已是一个有着个体尊严的人[《喜剧之王》]。周星驰正是通过这样一个小人物,正是通过那一系列的有着太多缺点实际上就生活在我们当中的小人物们辛酸苦涩而又自求娱悦的生活,还原了这个几千年无声的国度里存在本身荒谬的本质。

与这个时代的其他一些电影艺术家相比,这一点更为醒目。比如冯小刚。冯氏喜剧是一种什么样的喜剧呢?那是一种中产阶级在追求所谓的优雅生活中呈现出的极端阶层化的烦恼,这种烦恼实质上是一种自我欣赏或自我玩味,是自渎!正是在这样强烈的自恋中,冯氏喜剧表现出一种将差别合理化的追求,是对存在的荒诞与悖谬的严重遮蔽,是粉饰太平,是优雅而时尚的精神鸦片。

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在我们这样一个喜剧化时代里,人越来越容易被他人奴役,也越来越容易自我奴役化。因而,周星驰的尴尬是一种何其宝贵的存在——正是这种尴尬使周星驰变成了一面镜子,他照亮了这个时代荒谬的本质,还原了这个时代荒诞肤浅的本来面目。人们喜欢他也好痛恨他也好,不过就是这个时代不尴不尬的表征。

而当我写着这些文字的前不久,周星驰终于获得了香港金像奖——终于。然而,这样的获奖,却更为醒目的突现了颁奖方与周星驰本人互为尴尬的处境。另外,据说,周星驰将要与冯小刚合拍电影了。据说而已,然而,如果是真的呢?是周星驰改变冯小刚?还是冯小刚同化周星驰?我想,恐怕谁也无法彻底改变谁,这两个人合拍的片子注定了是一种尴尬的存在。

而正是在这种双重的尴尬中,我看到了周星驰作为一个喜剧表演大师的悲剧性命运。同时,也更为清晰的看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毫无底蕴的尴尬。

我也喜欢周星驰,当然是过去与现在的周星驰,因为他毫无遮拦淋漓酣畅的尴尬。

挥之不去的现实魔障

  现实本来很宽很宽,但许多作家却总是把现实写得很窄很窄。

  宣泄个人情感、速印男女外遇、临摹乡村野合、影射官场暗战、挖掘历史阴谋、复制商场黑暗,声色感官、饮食男女、庸常现世,这就是多数作家笔下的外向型现实,他们或她们怨恨诅咒外部世界、幽闭且玩味自我世界,他们将公共话语私语化,又将个人私语无限公共化。纠缠于缺乏内外二元对立意识的日常现实,成为90年代以来的大陆文学挥之不去的内心魔障。

  这样的现实,从每一期的文学杂志上,可随手拈来,拿2006年第4期《收获》为例:叶弥的中篇小说《小男人》对现世也许是温暖鼓舞的,男女彼此厮杀一番,再缠绵一番,很容易就来个死守一生一世的现世神话,这类故事,中国人最为受用;再看李冯的中篇小说《车厢峡》,作者纠缠于闯王、刘宗敏、张献忠等人的噬血、狂暴,无非是要为历史人物填补些七情六欲,并让历史场景更壮观一些让历史人物更现世一些;张欣的长篇小说《夜凉如水》也许是调查了许多生活细节,然后将其写成有逻辑有现实支撑的故事,但这样的故事是不是比新闻系列报道更有力度呢?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故事最终转向影视剧的拍摄是可能的。

  或许可以再以2006年8月号的《上海文学》为例:李约热的短篇小说《青牛》语言不错,作为处理超生问题的工作队人员之一的“我”,与有孕在身的蓝月娇展开你藏我捉的“斗争”,蓝月娇家的财产青牛成为争夺的目标,有时候,同情在作家笔下也能变为凉薄,虽然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是一个好人”为小说挽回不少分数,但作家在小说所看到的东西非常有限;叶兆言是文学大家了,他写的《花开四季》没有漏洞,逻辑合理,语言到位,当然,确实很现实:两男两女,彼此耍肢体花腔,或离婚未遂,或离婚已遂……但,这样的写作能抵达我们身体的哪些部位呢?眼睛?手脚?还是心脏?

  写作如何面对现实、什么是写作的现实、优秀的写作不得不面对什么样的现实、现实后面隐藏着什么样的真实,这些,既是文学的本质问题,也是创作的具体技术问题。

  要理解这些问题,我们可以问:谁能说格里高里变成甲壳虫是现实呢?但谁又能说格里高里变成甲壳虫的荒诞、残酷、绝望不是现实与真实呢?对于现实与写作的关系问题,少数作家是清醒的。比如说莫言,他认为“对现实主义的理解要宽泛一些,不要那么狭窄,不要觉得只有写了‘三农’问题,写了当下的热点问题,才是现实主义的。”(《上海文学》2006年第8期)我深以为然,文学不能越俎代庖替代行政部门应付职责,不能见义勇为成为烈士,不能不计成本争当义工,更无能为现代社会签订公共契约、道德准则。

  王安忆是当代中国为数不多的最有见地的作家之一,她认为当代小说的状况“完全是当代生活压倒了小说”,于我看来,她道中了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普遍现实与最主要的问题,她称这种写作为经验性写作,这种经验性写作已恶化到了什么地步?也许正如前文所说的,作家把现实写得很窄很窄。天人合一、物我两忘曾是中国文学的美学理想与实践方式,而今,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儒道观念早已发生了现代转向,作家们不再讲究天人合一,不再认同人性与物性的合一,而是转向了人与环境的尖锐对立,落实到当下文学,怨恨、仇视秩序成为文学的主导情绪,准确来讲,这种现代转向是极为不彻底的,为什么?这种现代转向是残缺的,缺什么?缺了内心的冲突,缺了内心的二元对立。写作的向内转,只转向了幽闭阴戾,写作的向外转,只转向了怨恨诅咒(毫无思考、全无反省),物质的现实、心灵的现实,都只到了三分之一的境地。

  不仅创作者,某些批评家也面临着内外转向的不彻底。比如说吴亮,不否认他是才华横溢、眼光独到、善用隐喻的批评家,但他的《批评备忘录》所录的仍然是人与社会之冲突中的狭窄现实,他动用了无数的批评修辞与隐喻来暗示这个时代的平庸与混乱,并希望时间最终能将“废墟化”、“垃圾化”的时代变为“经典化”的时代,但,废墟的经典毕竟不是文学的经典,文学经典之外的经典化任务大概应该交给社会学、历史学去完成。如果批评家面对的是真正的文学,就不应该自降衡量的标准。抱怨时代且无所作为,是文学及批评的大忌,当代中国,也出现了伟大的作家,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们集体对他保持沉默。文学能否成大气候、大气象,独立、自由、自省、自性、自责、自救应居重要位置。

  如果缺乏拓宽现实的写作意识,如果缺乏对心灵现实、物质现实分别进行二元对立的意识区分,如果缺乏对内心对立、自性冲突的考察,如果缺乏对情感与经验泛滥的起码警觉,重复描述一元的平面日常生活现实将长时间地成为大陆作家的写作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