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流氓学简史之二:狭义流氓学的政治叙事

狭义流氓学的政治叙事
 
狭义的流氓学研究的对象是所有违反道德习俗和法律条文的人群。这个群体无疑是官方叙事和传统精英叙事的后果。它被限定在法学和伦理学的范畴以内。我们看到,有关流氓的庞大语词指称体系从先秦开始,一直延续了两千年之久,并且在不断扩张和删除之中。但“流氓”一词据说出自近代上海――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它的问世终结了有关流氓的复杂的指称系统,也就是逐渐取代其它语词,成为一个主要的现代能指,用来称谓那些被国家宣判为在司法上和道德上双双“有罪”的人,并最终形成我所说的狭义的“流氓学”的语义框架。
 
《现代汉语词典》的“流氓”词条明确指出:“流氓,指违法乱纪的人”。更加权威的罗竹风主编的《汉语大辞典》的解释是:“一是本指无业游民。后用以指不务正业、为非作歹的人,二是指施展下流手段、放刁撒泼等行为。”同时,“流氓”也是政治敌手之间互相抨击的工具。例如,南京政府坚持称共产党为“共匪”,而北京政府则称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政府为“蒋匪帮”,等等。
 
中共建政之后,中国的司法定义中,流氓仍然是社会暴力和色情行为的主要实施者,而流氓罪则始终是一项语义宽泛的罪行,其中包括奸淫、猥亵妇女、同性恋和街头滋事,暴力伤害他人等各种类型的罪行。直到1997年刑法修订,才把其中一些罪行从“流氓罪”中移走,作了单独列项。经过漫长的司法挣扎,流氓的庞大队伍终于开始减员。但流氓作为一种社会景象,却变得越来越惊心动魄。
 
狭义的和作为罪犯的“流氓”的辨认主要通过其行为方式来进行。在惯常的意义上,人们把从事行骗、讹诈、抢夺、偷窃、拐口、打斗、霸市、放债、赌博游戏(斗鸡、斗蟋蟀、斗鹌鹑等等)、嫖娼、奸淫的人叫做“流氓”。其基本特征是:无耻、暴力、欺骗、淫恶和无道。
 
中国历代政府对流氓通常采取严厉的惩罚。这种情形在清代尤为显著。清政府对于暴徒、棍徒、谋反、江洋大盗和所有抗拒官府的罪行,大多施以绞死、砍头以及暴尸或枭众示众等酷刑。中共建政之后,对流氓团伙的首领也大多判处死刑,这种对流氓的镇压在文革期间达到了高潮,各地经常进行“台风式”的流氓拉网围剿行动抓捕“流氓”,然后召开大规模群众公审大会,在宣判死刑之后,立即用大卡车押赴刑场实施枪决,以死亡震慑的方式重申政治威权。
 
邓小平时代基本沿袭了这种制度,不断用“刮台风”模式镇压它所认为的“流氓”罪案,在“从重、从快、从严”的口号下加重司法推量,予以“严厉打击”。在国家与流氓的战争中,法律的尺度总是让位给了政治需要。对于国家体制来说,除了“现行反革命”,流氓就是它的最大威胁和敌手。流氓引发的国家主义警觉,几乎超越了一切现存的刑事罪恶。
 
迄今为止的大多数传统研究,都在狭义的范围内标定着“流氓”的语义。狭义的流氓就是道德沦丧者的一种称谓,它与强暴、奸污(通奸)、猥亵、抢劫、斗殴、敲诈、欺骗等诸多犯罪行为密切相关。它事实上就是对人类系列罪行的一种简约化命名。
 
但狭义的流氓极易造成一种假象,即流氓的问题只是少数人的问题。只有从更加广泛的意义上理解流氓,才能对中国历史文本做出合理的解释,即为什么一个据说是被儒家学说全面掌控的国家,最终却完全丧失了儒教的特征,成为一个暴力横生、充满腐败的道德涌流、并且长期陷入勾心斗角的内讧之中的“酱缸”?或者说,为什么中国民间文化在八十年代以来会成为反讽主义的天下?这些国民的精神特质与儒家教义毫无干系,而是显示了浓重的泛流氓化的特征。但大部分西方汉学家并不能清晰地看到这点。他们宁可继续逗留在所谓儒家文化领导中国的幻象之中,并就此对中国社会的基本特征做出经久不息的误判。
 
(注:1997年3月,全国人大八届五次会议对1979年制定的《刑法》进行了修订,使《刑法》由原来的192条增加到452条,增加了260条。修订后的《刑法》将原来的流氓罪分解为侮辱妇女、聚众淫乱、聚众斗殴、寻衅滋事四种犯罪,同时增设了黑社会犯罪、煽动民族仇恨罪、证券欺诈犯罪、危害国防利益罪等新的项目)
 
本文题图:忻海洲《镜子》

昝爱宗:现实容得下你们把炸药包扛在肩上吗?

    前人栽了树
    是为后人乘凉
    
    可现在的人
    砍了前人的树
    是为了不让后人乘凉
    
    我不禁要问
    你们,你们是倒立着生活吗?
    
    你们可以制造炸药包
    可以自宫
    可以开山劈地
    可以为你们自己挖掘坟墓
    但你们不能把炸药包扛在自己肩头
    为了炸大家
    
    陈光诚他问
    还有比煤炭更黑的吗?
    有,正是那些肩扛炸药包的恶人们
    
    陈光诚他问
    还有比黑暗更黑的吗?
    有,正在那些把炸药包扔向人间的罪人们
    
    
    为求生存,陈光诚顾不了自己
    他把自己奉献给了那受难的人们
    他不想与恶人同归于尽
    他向往光明的天空
    他以善胜恶
    他爱人如己
    他知道牺牲就是新生
    人类获得拯救
    必须制止那些肩扛炸药包并扔向人间的恶人们
    必须让人间重获平安、喜乐
    
    恶人们,罪人们
    你们要想想——
    现实容得下你们把炸药包扛在肩上吗?

傅国涌:知识分子能超越恐惧吗?

生活在“留庄中国”的知识分子能最终超越恐惧吗?在李修文们宣称“留庄的天是我的天,留庄的地是我的地,留庄的水是我的水”[1]的中国,面对看不到尽头的无边苦难,如何做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在关心自己的专业之外,也能承担作为一个公民的社会责任,而不是苟安于做稳了奴隶的地位,为权势与金钱帮忙、帮闲或者帮凶,本着人性的基本选择,从做一个公民而不是顺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站立起来,这是每一个中国人,包括知识分子们无法回避的问题。

几十万年前我们的祖先作为一个生命站立起来了,作为一个民族中华民族经过长期的浴血奋战也赢得了独立与解放,然而作为个体的中国人至今还未能在精神上站立起来,从谭嗣同《仁学》中对人的呼唤、梁启超新民的理想到鲁迅对“立人”矢志不渝的追求,百年来多少先哲志士的头颅热血,皇冠落地,政权更迭,旗帜变幻,而以国家、以权力为轴心的价值观没有动摇过,人作为个体应有的权利、尊严与地位,由千千万万个体组成的社会应有的独立性始终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更谈不上在现实层面的落实。国家(从来都是控制在权势集团手中的工具)凌驾在整个社会之上,主宰万物生灵一般主宰着我们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这片大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焚书坑儒以来(甚至更早)一代代权势者赤裸裸的暴力和暴力威胁早已构成了一张巨大的无所不在的巨网,无论刘姓王朝,还是朱姓王朝,对老百姓而言,对传统的读书人(士或者就说知识分子)而言都意味着只能附首称臣,只能屈从于强权与暴力,苟全性命于乱世和治世之间,到衰世更是如此,所以鲁迅先生才指出中国历史上只有两个时代:暂时做稳了奴隶和做不稳奴隶的时代。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奴隶的历史,文明的每一进步都是奴隶们创造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知识分子乃是人类文明的载体,是他们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明,但他们一直生存在诚惶诚恐之中,因言罹祸、偶语弃市都不是什么个别的例子。思想自由、言论自由……这些在西方乃至东方大多数地方早已成为生活常识,在我们这块古老土地上却依然遥远而陌生,有时甚至要付出自由、生命的代价。反胡风、反右、文革……这些近半个世纪发生的大规模迫害事件记忆犹新,中国知识分子的灾难并没有成为过去。今天我们赢得的充其量只是腹诽的权利,在饭桌私下议论的权利 ……

     六十多年前,在延安的窑洞里,王实味曾写下遭来杀身之祸的《政治家·艺术家》一文,明确政治家与艺术家各自不同的角色,其实他提出的就是知识分子(不论什么专业)的独立性问题,思想、文艺、科学是独立于权力之外的,不可能由权力垄断,也不可能由权力来判断是非。这一问题鲁迅先生在《文艺与政治的歧途》中也曾尖锐地指出。王实味被杀以后,特别是1957年以后的中国这个要命的问题当然成了禁区。20世纪80年代,天体物理学家方励之在科学研究中重新提出了政治不能干预科学研究、意识形态不能指导科学研究等一系列令权力集团震怒的观点。其实,他的观点卑之无甚高论,不过是说出了大实话而已。他由科学与意识形态的冲突进一步提出了知识分子的独立性问题。 “我觉得我们国家对知识分子开始起用,但是中国知识分子还没有觉悟到自己应当成为一个独立的力量、一个主导的力量。没有到这一步,还是依附的、封建的。”(19861116在华东化工学院部分研究生、青年教师座谈会上的发言) “我们知识分子应该有这种独立的意识,由于我们自己具有这种知识和对社会的判断力,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价值。不应受到外来的这些非知识的指导和干扰。由于我们长期受封建的影响,由于知识只是经常作为依附的工具,知识分子也作为依附的工具,所以我们形成的观念就是一种依附。所以,知识分子缺乏这种独立的意识与我们长期的教育有关。十七年时,老强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知识分子是个毛,必须附在一个皮上。”(19861119在宁波大学的演讲)他还说:“中国要往前走,中国知识分子要显示自己的力量。实际上自己已经有的力量,但是没有意识到或是没有敢于显示出来。” 19861115在上海交大的演讲) 如果说知识就是力量,思想就是力量,问题在于知识分子能否意识到这种力量,发挥出这种力量。

     今天,毕竟全能主义的时代已经终结,随着对外开放,与文明世界的交流日益频繁,窗口打开了,我们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接受到各种信息,旧的封闭状态被打破了。在这样的大时代,真正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是不会甘心做奴隶的,皮、毛之论将成为历史。    

     通过历史的回顾,通过思想的传承与启迪,记忆正在被唤醒,伤痛正在被注视,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再像一个奴隶一样选择沉默与温顺。只要选择不与当权者、与金钱武装起来的利益集团站在一边,或帮忙,或帮闲,或帮凶,知识分子本身也是社会弱势群体,追求真理,说出“皇帝他光着身子”的真话都是做人的良心选择,它和所谓的“政治”无关,关怀国事本来也是我们古老的传统,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教诲我们至今还耳熟能详。除非认同某些人天然地拥有凌驾在整个社会之上的特权。哈维尔提出非政治的政治,就是对政治的超越,把神学化的政治还原为人学,也就是从神话回到人。知识分子对社会的关怀与责任,不是狭义的以权力为指向的政治,而是广义的公民意义上的政治。要走出几千年来治乱循环的“留庄中国”,不再重蹈改朝换代、流血成河的覆辙,就必须超越狭隘的政治,我所理解的政治是“业余政治”,我更愿意称为“大政治”,这是一个人对社会的责任,一个公民对自己祖国神圣的权利与义务,对“留庄”中国而言这还是一个全新的政治概念。21世纪我们呼唤一个“大政治”时代的到来,呼唤一个闪耀着人性光辉的新社会的诞生。作为社会人,每个人无可逃于“大政治”,那不是对权力的角逐与拼杀,不是阴谋与阳谋,而是生活的选择,做人的选择。与做人相比,制度是从属的。任何制度都只是为了保障人类更加美好的生活,否则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我们从来没有自己的“人权宣言”,每一次重大的历史变动最终都不过是抢椅子和换椅子而已。从现在开始,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结束“留庄中国”,不是依靠“取而代之”式的以暴易暴、枪杆子里出政权。文明的进步首先取决于思想的进步,思想是无限的,而任何暴力都是有限的。知识分子所拥有的首先是思想的力量。暴力诚然可以杀戮有思想的生命,却杀不了思想本身。历史永远记住了布鲁诺在火刑柱上最后的微笑、记住了伽理略在宗教法庭上的喃喃自语——“可是地球还在转动”,千百年后这些人类的先哲、真理的殉道者依旧活在我们的心中,而那些烧死他们、审判他们的人早已灰飞烟灭。

   

[1] 李修文是山东微山县留庄乡一村党支部书记,并被聘为乡经委副主任。手下有数十名打手,都被安排在乡建筑公司,人称“打人公司”。他霸占集体湖地1000多亩,鱼塘数十个,大型造船厂、砖厂、码头各一座,被他欺骗、赖帐的企业、商家、店铺不计其数。1993年至1998年五年间,他每年在码头强行收取的靠岸费、装船费、卸货费、保护费等总共达6000万元。李修文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包括杀人,还公开声称:“留庄的天是我的天,留庄的地是我的地,留庄的水是我的水。”(据《浙江工人报》1999424日报道)

武宜三:1955年的知识分子分类学

——介绍叶德浴《难忘的1955

 

 导语:非正式出版物,随着中国的开放,二十多年来竟是从星星点点,而到了有处处开花的样子。连邓力群的《邓力群自述:十二春秋(1975–1987)》也是无书号、无出版社、无印刷厂的「三无黑书」,得益于「地下出版社」而风行海内外了。笔者这几年也收集到几本这样的地下出版物,叶德浴先生的《难忘的1955》便是其中一本。叶德浴秉笔直书,不隐恶、不溢美,不为贤者讳、不为尊者讳、更不为权者讳,开了中国知识分子分类学的先河,值得一赞。

去年是胡风事件五十周年,也是胡风逝世三十周年,叶德浴先生的「南天书屋藏版」《难忘的一九五五》,便是作为对胡风这个「受难先驱」的纪念,在非正式渠道出版了。

胡风和他的朋友,明明是为中国革命文学做出杰出贡献的文学群体,他们相信共产党,追随毛泽东,其中有些还是为毛泽东共产党打江山而舍生忘死、深入虎穴的「红色间谍」;胡风在国统区发表过毛泽东文章,胡风长诗《时间到了》是对毛泽东的由衷歌颂,但屁股刚在龙椅上坐稳的毛泽东,为了树立他大一统的绝对权威,竟不惜以「牺牲少数」(1)的残忍,拿他们开刀祭旗,宣布他们为「蒋介石国民党的忠实走狗」,「和帝国主义国民党特务机关有密切联系,长期地伪装革命,潜藏在进步人民内部,干着反革命勾当」(2)的反革命分子;毛泽东指鹿为马、过河拆桥地制造了「人民共和国」的第一宗文字狱,来换取多数人对他的恐惧、驯服和忠诚。

他亲自发动和指挥的这场声势浩大、攻击凌厉、极其恐怖、谎言铺天盖地的反胡风运动,是天赋人权和人间正义的一场大劫难,在这场大劫难面前,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人性遭到了极大摧残,脊梁骨被打断,灵魂被扭曲;但也摒发了人性的光辉。叶德浴先生根据当时的人生百态和花样繁多的批胡文章,把当时的知识分子作了如下的分类:

一、盲从型

对决策中枢即毛泽东盲目跟从,故又可以叫愚忠型:这类型有巴金、韦君宜、戈扬、楼适宜、刘绍棠。

以刘绍棠为例,「是党从小哺育培育培养长大的」青年名作家,「对党和人民的敌人,坚决斗争」,在反胡风斗争中很肯卖力。但是,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自称「党的儿女」的刘绍棠,1957年也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也变成了「对党和人民的敌人」,也很吃了点苦头。可是右派得到纠正后,刘绍棠却说这是「娘打儿子打错了」,甘当极左路线的孝子贤孙,真是愚忠得可以。1995年,这位「与党中央在政治上保持完全一致」的人,居然忘了与胡风作过「坚决斗争」、把胡风骂成是「托洛茨基匪帮」、「蒋介石」的光荣历史,厚颜无耻地说「我没有害过人,整过人,骂过人」。与刘绍棠不同的是,同样「向着井口投掷」过石块的韦君宜、巴金、戈扬等,晚年有了思痛、忏悔和反戈。(3)

二、敷衍塞责型

这类型有梅兰芳、洪深、贺绿汀,他们在压力之下不得不马马虎虎地应付一下。

敷衍塞责的结果,被读者中的「积极分子」投书批评;因梅、洪是党外人士,而且还有点统战价值,当局就放了他们一马;然而,贺绿汀是中共党员,就被迫作了公开检讨。

三、被动型

难以表态而又必须表态:许广平、冯雪峰。

许广平只写两篇文章,一篇离题万里,一篇不是四百字,足显她不得已而为之的苦心。

而冯雪峰本是刚直不阿、疾恶如仇的人,在泰山压顶的压力,他又不得不出来表态,在狼狈的处境中,他不得不把谁都清楚的胡风、鲁迅和周扬之间的关系加以歪曲,甚至揑造胡风「想破坏鲁迅先生和茅盾先生之间的团结与合作」以取悦茅盾。

即使如此,冯雪峰仍然没有逃过挨整的劫数:在1957年成了「右派骨干分子」。

四、自卑型

有贺麟、俞平伯。贺、俞二位奉命参加批胡时,竟不忘批自己:念念不忘于检查自己的思想,念念不忘于自我改造的问题,好像他们同胡风是一丘之貉似的。

即使如此以不惜自我贬抑来表达自己的绝对驯顺,贺麟在1958年的所谓「拔白旗」运动中仍被陈伯达点名,成了北京大学的大白旗。

五、小丑型

以嬉皮笑脸姿态出现的朱光潜。朱光潜在《剥去胡风的伪装看他的主观唯心论的真相》中「拿胡风的镜子照一照我自己,也拿我自己的镜子照一照胡风」,是「颇为地道的莫里哀喜剧中丑角的妙语」。朱企图以此「照」出胡现在的丑和自己现在的美来,然而朱光潜高兴得太早了,「在历史这面大镜子面前,观众看到的是把白粉涂在自己鼻子上的小花脸一个」。

六、表白型

以表白切入批判:田间。

田间诗歌创作的引路人是胡风,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可是田间为了撇清自己,不但篡改历史,还不择手段地向胡风泼去一盆盆污水。他批胡檄文叫《胡风阴谋家》。直到胡风已得到政治平反的1984年,田间仍昧着良心说,「在我的一生中,引路者党。」「茅盾同志,应当说是其中重要的一人。」可知,田间从思想到创作,都被主流意识彻底奴化了,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凡是派」。

七、无赖型

胡渗把自己的没出息归咎于胡风。这个胡渗极为可笑,他把自己两次当「革命逃兵」、在日本人牢房中只知道默念自己的「诗句」、写不出好作品的责任都推在胡风头上,说是中了胡风文章、甚至还当时没有问世的胡风文章的毒,真是活见鬼。

八、恶棍型

凶恶的打手:有黄药眠、陈涌、刘金、芦芒(石鼎)、李之华、沙鸥、袁水拍。

这几个人被叶德浴称作含狗血以喷人的恶棍,他们在反胡运动中用的是构陷、篡改、栽诬、诽谤、移花接木的办法向当局呈送「罪证」,要求「严厉制裁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是「拿别人的鲜血洗自己的手或者染红顶子」的无耻之尤。可惜1957年黄药眠、陈涌也跌进阳谋网里,当了右派;李之华则因功当上文化部付部长后,又在迫害吴祖光、新凤霞一家中立了新功;文革中这几个打手自然也在劫难逃,领教了被「打」的滋味,袁水拍更因给江青写效忠信而失去东山再起的机会。

变色型

姚文元见风转舵的变色龙,由崇胡变反胡的投机分子正露头角。十年以后写《评反革命两面派周扬》,又把他当年所崇拜的周扬和胡风捆在一起了。

乖角型

舒芜交出信件把胡风送上权力祭坛。舒芜两次主动上交胡风的一百多封信件,并以极大的积极性和创造性编写了《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一些材料》,这篇由毛泽东御赐《编者按语》的「稀世之作」,是舒芜用断章取义、歪曲篡改、诬陷罗织的手法为当局作的伪证,把胡风从「思想上的敌人」升格为「政治上的敌人」,为「检举出暗藏极深的反党集团」,立了大大的功劳。是以中国三千年文祸史上「极端的邪恶和卑劣的一个标志」与「最可耻的罪行」载入史册。

有人把舒芜称作「犹大」,但叶德浴认为,犹大只出卖耶稣一个人,他并没有出卖师兄弟,也没有向当局检举出一个以耶稣为首的「小集团」,而且他认识到自己罪过后,仍掉了三十块银子的赏金,自缢而死。可见把舒芜比作犹大,是对犹大的不公平。

近年来,尽管舒芜作过许多辩解,始终得不到一些人的谅解,真所谓「墨写下的,斧头砍不掉!」

十一班头型

郭沫若是不要脸文化班头,是软骨知识分子的领头羊。1955525日,他在中国文联主席团和中国作协主席团召开的联席扩大会上慷慨陈言,以「个人」名义,提了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淋淋建议,让当朝要「比几年前镇压反革命的时候要更加严厉地镇压」,处胡风以极刑。

十二总管型

最高统帅助手:叶德浴点了林默涵、何其芳两个的名,不知为什么没有把周扬、夏衍、陆定一列入。周扬、何其芳就是因襄赞打胡军机而在1955年双双获封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

夏衍的大作《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酷》,苦口婆心地教导人们怎样认识、研究、识破、制服、提防、战胜敌人,可偏偏他自己就是以「四条汉子」、「文艺黑线」、「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被打翻在地。

十三至高型

叶德浴先生把反胡风运动至高无上的总策划、总领导毛泽东谥为至高型。毛对他亲自操刀的三批《胡风集团材料》和《按语》极为得意,曾对周扬说:「应该送到苏联去得斯大林文学奖。」(4)

十四马后炮型

看了前面十三种类型之后,我意犹未尽,又另分出「马后炮型」、「共患难型」、「英雄型」三种。马后炮型代表是胡乔木。胡乔木临死时说,「抓胡风,我是不赞成的。毛主席写的那些按语,有些是不符合事实的。胡风说,三年局面可以改变,毛主席认为是指蒋介石反攻大陆。实际上,胡风是说文艺界的局面。」(5)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十五共患难型

梅志是作家、又是胡风夫人,她因胡风案而受拘禁近六年,随后在劳改场、监狱内与胡风「伴狱」十多年,历经艰苦与屈辱(6),是共患难的典型。她既是一个高尚的人,也是一个值得人们永远铭记的伟大妻子和母亲。

十六英雄型

回顾1955年大陆知识分子匍伏在毛泽东脚下,诚惶诚恐地或英勇地批胡的时候,永远不会也不该忘记在那个绝对「舆论一律」的大恐怖、大荒诞、大喑哑的局势下,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起而抗争的英雄:吕荧。

1955525日,在中国文联主席团和中国作协主席团召开的联席扩大会上,在众口一词的讨胡声中,吕荧跑上讲台,发出了「胡风不是反革命」的抗辩之声。虽然他的声音被暴力所打断,但是,他的呼声却成了1955年的最强音,成为反胡风运动中唯一清醒的「人」的呼声。

这震撼人心的最强音,就是人性和良知的不灭光芒,是人民不可欺、历史不可欺的真理力量。吕荧的悲壮呼声,将永远响在历史长空,照亮着我们这个多灾多难民族的未来。

吕荧的呼喊使「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得以传承,所以我们现在才有林昭、戚学毅(7),刘文辉(8)、蒋彦永、鲍彤、余杰、王怡、丁子霖、高智晟、郭飞熊、艾晓明、卢雪松、傅国涌、樊百华、张林、师涛、杨天水(9)以及许多不断涌现出来的“中国的脊梁”。

注释:

1,陶铸195244日《在华南分局土改会议上的总结报告》:「要大张旗鼓,雷厉风行,要数目字」,「牺牲少数,教育大多数」。转引自牧惠:《谈广东土改》(http://www.taosl.net/ac/muhui009.htm)

21955610日《人民日报》:《〈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第三批材料〉按语》。

3,《难忘的1955》第5—7页。以后凡引本书,不另加注。

4,李辉编:《一纸苍凉》,21页,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北京

5,尚定:《胡乔木在毛泽东身边工作的二十年》http://bookspice.com/dangdai/other/hqmgz20n/01.htm)

6,晓风编:《我与胡风》,59页,宁夏人民出版社,1996年,银川。

7,1957年7月在《北京日报》的四楼礼堂,召开斗争刘宾雁的大会。他的同事戚学毅为了表示抗议,就在开会的前一分钟,纵身跳出窗外,摔死在麻线胡同的水泥地上。(唐锡扬:《在美国的最后一个夜晚》;朱正《反右派斗争始末》584页,明报出版社,2004年,香港)

8,刘文忠:《风雨人生路》,崇适出版社,2005年,澳门。

9,排名不分先后亦不能尽录,请见谅。

邹洪复:有一种写作叫自为写作

有一种写作叫自为写作
  ——和丰临兄再次聊文学

丰临:洪复兄,我以为文字的美好是可以有好多种类型的,而且收放的标准是纯感觉的,纯主观的。
邹:兄说的极是,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好或审美,但,好的本质应该是一样的,这对写作也是一个挑战。

丰临:我也总有一种感觉,我总觉得别人的文字会有自己所羡慕而做不到的东西:表达上的放松,典雅,想象力,角度的选取,意蕴的丰富。
邹:好的东西,其实,大家一看就知道好,虽然可能并不知道好在哪儿,正如兄所言:“好的小说,你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进入。”好的作品确实是如此开放和通透。

丰临:好的小说,应该每一个段落都是作者独到的发现,独到的观察,独到的思维方式和灌注着人生经验的东西。我喜欢用纯粹来表达这种感觉,纯粹了至大至博至深。
邹:好小说的确是无论各个方面都能达到淋漓尽致,还要看起来至简至易。

丰临:对,简易也是纯粹的体现,平易的诗,艰苦地写,不过要说诗,你是行家。
邹:我记得兄在天涯玩的时候,有几首诗写的很好,我还夸你来着。至于我诗歌的写作也不行,觉着要想直行着突破自己也很难。

丰临:这可能需要一个过程,一个时间段,还有就是心态。保持一种敏感,一种敏锐,写的时候要空掉一切,放下一切,万念俱寂,物我两忘。
邹:确实是需要锐气和穿透力,咱们现在因为热爱,可能就考虑经典写作多一些,也有可能会被其所累,但也要在清醒和洒脱中勇往直前。

丰临:我觉得现在真有一种经典综合症,焦虑了就读书,或者换一种样式写。
邹:我有时候也是越写越焦虑,反而达不到那澄明、空淡、清澈了,放下执着心可能反而会到达了,灵感或许就是这时候来的。

丰临:品特的写作方式很有意思,他说他写作,就一个句子推着一个句子,并没有整体策划好。
邹:我没看过,反正觉着无论什么方式,能成一家之言就是好的,品特那写法可能就属于意识流写法,写作只是思想的一个纪录或轨迹。看来兄看了不少国外大家的作品,看了他们的作品,我有时觉得都有不敢写了的感觉。

丰临: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阅读范围和知识背景,你看过的作品我也会有好多没看过,说到家,阅读别人是为了建构自己。比如我,有一段时间我看了好多童话\神话和民间传说,觉得那些东西里有一种轻,一种很放松的精神。
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乐器,所以在创作上要寻找真同志和真敌人,以更好建构自己。而那人类童年的东西的确就是非常入心优美的艺术。

丰临:读书应该阔绰,保持一种放松和自由的阅读,无界限阅读,对写作有很大的帮助。到写作的时候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我在好多年前,曾经写过一个句子,很狂妄,现在想来也有点意思,叫砚磨十年腥臭墨,写出世界我天下。
邹:不过,读过一阶段后,再凭自己直觉来写,尼采也曾经说取消一切图书馆的。写作时候就需要兄这种纵横驰骋的激情和豪气,天地为纸,我为笔。

丰临:人们说,觉悟了的人可以做佛,佛就是找到自我,自我的面目就是自己对自己负责。
邹:兄所说的这些虽然我理解不好,但觉着已涵盖了现代精神,或许是那种纯净清澈的自由精神,还有理性。它是个性主义,而不是个人主义的,是现代性,而不是后现代性的。

丰临:写作就是理性,向美,创造,是大我,不是小我,是有意义的我,不是无意义的我。后现代性是一种搁置,而太多的搁置也许会放跑了太多的意义。也许不戴帽子,不管哪个现代性,也不管是什么主义, 写作的时候就是我写我的,跟着跑出来的文字,让它自个儿撒欢。可以叫自为写作,就是一种有精神向度的自在,自在是一种状态,自为是一种行动。
邹:我觉着写作就是天然、自然、纯然、茫然、了然的混合体或合唱曲,充满了自在性。是在有高度层面或精神层面上的自在性。自为的写作,兄说的真好,可现在我认为你所说的自为写作也分魔道和佛道的写作,魔道是审丑的和欲望的写作,佛道是形而上的精神性写作。所以说通俗性是为身体和物质的写作,而身体和物质也是神圣的啊。假如功利心也是一种神圣,那文学就会分为为人的文学和为灵魂或神的文学。

丰临:我赞成这种分法,好象也不好分,或者这种分法会有局限。其实这些问题很有意思,都可以展开。
邹:人神合一或只有人而无神,一个社会会如何?文学会如何?所以说写作是不是一种摆渡或新的囚禁?搞不好就从童年的快乐进入了虚无或悲悯。于是快乐就成多味道的凄美了,而人性要高扬,神性也要高扬,于是写作就成了一种安慰。这样,写作就又回到了把日常的、通俗的、内心的、信仰的呈献出来,所以,写作是洒脱和飞翔,也是如实呈现司空见惯的东西。看来是越想越复杂,最要紧是自己的选择 。

丰临:有时候是说不清的感觉,什么滋味都有,刚才从你的话里忽然有启发,功利性、通俗性,这些东西可能在一些传世的作品都有体现,但不妨碍他们的价值。想是复杂的,做是简单的,做的时候是一种选择,是快刀子斩乱麻。你写东西的时候肯定是抛开了好多东西,单刀直入。写作的过程是一种宿命的过程,你写了这个句子,只能用下一个句子,没有更多的选择了,那时候纷繁的东西一下子凋落了。
邹:是的,写作就仿佛人这一生选择什么是早就决定了的,而写作时必须头脑清醒,如兄所言:“那时候纷繁的东西一下子凋落了”, 而属于我们的茂盛也一下子就出来了,这或许就是言说的力量。

张广天:光芒

  给杭程导演、编剧的《爱情秘方》写了首歌《光芒》:
 
  没有声息,仿佛只是个记忆,
  没有话语,时间化作了空气。
 
  光亮起来,你向我走过来,
  心打开来,我看见了一个舞台。
 
  光芒,光芒刺痛我,
  光芒,光芒包围我。
 
  这是关于舞台的歌。按杭程的说法,舞台是为人造梦的场所,未来是梦想家的乐园。而人们正在拆迁,把人“起飞的地方”、“做梦的地方”拆了。
  我不是怀旧主义者,杭程也不是。但拆了过去的,造的今天的还不如过去,人们就要怀旧,那不是怀旧,而是念好。有些人没有过去,看现在任何快餐的东西都觉得好,那是因为他从前没见过好的。
  杭程说,《光芒》这歌是舞台史的音乐logo。是的,我也很喜欢这首歌,我其实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写的歌(所以,我最犯难的是回答记者提问哪是我最得意的作品),这首例外。
  《圆明园》说,那个叫圆明的女孩是梦,她孑孑独行一百四十多年,无家可归,帝王将相、穷人乞丐都将她拒之门外;而《爱情秘方》说,舞台是梦,它正在被蛮横的拆迁人拆除。今年夏天,在北京的舞台上,我和我的朋友共同倾诉了我们各自不同的梦。
  杭程的戏,从《丑儿》、《新青年》到这部,我都喜欢。尽管与我一样,都有些毛病,但心里有了就都有了,心里没有怎么看都别扭。我想对他说,别在意反对的声音,人们对梦想家要比对现实者苛刻,你哪怕把戏做得无可挑剔了,他还可以挑你人的毛病、演出地点的毛病、女演员长相的毛病,因为,反正他不喜欢你做梦。要知道,你的梦想将使三妻四妾的后院鸡飞狗跳,将使按部就班的既有秩序动荡。
  我特别不喜欢昨天《北京晚报》上王润的意见:“但略有些尴尬的是,和他同龄的一代基本已经步入社会正轨,所思所想渐趋务实,学会把梦想变成现实或是接受社会现实,心态日渐平和沉稳起来;而如今的年轻一代和杭程青年时代的愤怒与梦想已经截然不同,所以是否能够产生共鸣也不好说。”
  这话透着一股媚俗气。如果我们“渐趋务实”,如果我们“接受社会现实”,如果我们“日渐平和沉稳起来”,我们做戏干吗?只有既得利益者才会这么想。我想起蒋介石曾经说过:一个人三十岁前是理想主义者是出色的,而一个人三十岁之后还是理想主义者就是失败的——这是典型的实用主义理论,就是年少轻狂玩一玩是可以的,但不能当真,偷情一夜终将为人贤妻良母,终将为着宗族的荣耀替夫权统治做帮凶。而我们的梦想恰是被这样的话语拒之门外的。我想,他的话应该颠倒一下:一个人三十岁以前是理想主义者乃是本色,而一个人三十岁之后还是理想主义者便是勇士。
  今年我四十了,所谓“不惑之年”。什么是不惑呢?就是信心,就是对自己的追求有了坚定的信仰。少年赋词说愁,而今登楼叹秋。心之秋曰“愁”,由里到外;秋之心曰“揪”,由外及里。揪之心非,心非,乃是“悲”也!

简昭惠:青春如何消逝

 

为移父亲的坟,他回乡了。

 

他的生活不断变化更新,故乡却清僻依旧。他无法想象那些留下来的人。直到他遇见了她。

 

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把她变成现在这样呢?

 

她在他心深处曾经是多么崇高美丽,可望而不可及….

 

少年时期,多少次他故意从她家的窗外走过,只为偶而能在那窗口望见那倩影的寻常家居?

 

现时,他仍站在二十年前张望她的同一地点。

 

而那个梦却变得如此不堪….一个浮肿而疲倦的乡下妇人,一个他曾经爱过的梦中情人。

 

由颈部到肩背的线条都浮肿地裹在一袭过时的洋装内,像泡过水的馒头。

 

一阵风由对街扫过,飘来记忆中烤玉米的酱蒜味和红豆饼的熟腻的奶味。

 

火车经过的铁轨偶而还会掉下几截没有捆紧的甘蔗。

 

那年,他只是个理平头穿卡其布高中制服的省中少年。

 

他经常为了从她家到火车站前那段路能与她同行而透早地隐匿在她家的巷口。

 

早晨能在刻意安排之下和她相遇曾是一天开始前最令人振奋的补给能源。

 

回想会为这样的事而快乐、而感伤的自己与他现在的心境相隔多么遥远?

 

他和她的交往就是那样断断续续,在仍没有电邮而长途电话仍然昂贵的时代,他们仍藉由书信往返彼此联系。

 

每年过节的连续假日,回乡时他都把与她见面当成一个回乡必须的行程。

 

她安静空白。概括承受所有他告诉她的一切。所有他夸大的残酷生存竞争与事业成就。还有被他按照自己意愿所编造的许多爱情故事。

 

他为什么没有认真考虑过与她交往呢?

 

也许因为他太过狡滑或者留在乡下当小学老师的她太过单纯善良。

他和她在一起的记忆是小学操场边夏季燃烧的凤凰花,是秋天收割后的田野上即将被黑夜吞没的夕阳。

 

都市里的女人永远令人充满想象空间,她们不管外型、服饰、内心都迅速地变化着,令人目眩神迷。

 

他可不愿意因为她而失去了狩猎与冒险的机会和可能。

 

多年之后,她红颜已老。他也早由迷恋她的心情中退隐了。

 

属于年轻的记忆永远只奔向一条故乡熟悉的江水,她仍伫立于江心。而未来仍是一片不知名的汪洋。

 

年长后大家都需要世故,在他还不完全世故之前。

 

有一年,他正准备和一位各类条件都比他优越许多的女人结婚。即使这种仿佛由天下掉下来的幸运和虚荣感仍令他犹疑。

 

在某种不安中他刻意回乡去见她,并将这件事慎重其事地告诉她。

 

「你是我此生爱得最深也爱得最久的恋人….」这是一个事实。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多年来没有变化的事实。

 

「我即将与一个非常出色的女人结婚,但我不能确定自己爱不爱她」。

 

「你可否答应我,成为我永远的情人」。他真诚而自私地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看见她的泪滚了下来,「不,我比较想自己一个人」嘴角还是带着一贯浅淡的笑意。

 

那次表白后,他们隔了十年没有再联系过。在人生场景不断变化中,他的内心深处渴望着仍能掌握住一些永远不变的永恒或简单令人安心的记忆….

 

与一个出色的女人结婚十年后,如果不认真去探索内心深处细微的变化。他应该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满意。

 

他的妻子对他帮助很大,岳父过世后他继承了妻子娘家的产业,顺理成章地成为经营者。他现在的成就和他同期一起创业的朋友伙伴比较起来至少领先十年。非但如此,看起来并不出色的他,因为能够拥有如此出色的妻子而使人对他是否具备了神秘的吸引力,或不为人知的特殊禀赋感到不可思议。也因此他似乎显现出一种奇怪的魅力来。

 

尽管各方面看起来都应该是春风得意的他。内心经常脆弱得像玻璃,禁不起任何重击。他看似坚毅,其实常常仿徨如置身迷雾森林。

 

生命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像黑洞一样的空间,什么东西填进去都往里面掉,并且被吸收得一乾二净。现在连回忆也变了….

 

他将父亲的骨头安置到一个寺庙中,那儿据说一直会有人代为祭拜,也许如此,未来他回故乡的机会将更加减少了。

 

他走进那一个从他小学起就没有什么改变的小镇火车站。

 

如果,她当时答应他,在他结婚之后仍然当他的情人,现在的这一切会不会有任何不同呢?

 

他自问,在他离乡后的20年生命中,他留给她,留给亲人、留给故乡和留给自己的部份是不是太少了?

 

他止不住地心酸….并且,第一次为她,也为他们消逝的青春落下泪来

 

 

中国流氓学简史之一:历史上的流氓词根地图

 
历史上的流氓词根地图
 
 
“流氓”从来就是中国历史和现实的首要问题。大量史实已经证明,它不仅数千年地存在于中国历史之中,而且对中国社会面貌的营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流氓社会的兴盛和衰败左右了有序的“国家社会”的生命周期,并成为塑造中华民族的“性格”的支配性力量。
 
毛泽东逝世后的当代中国,是一个流氓社会重新苏醒、发育和走向高潮的奇特时代。它不仅拥有大数量的流民和游民,而且还拥有在互联网上“游走”的无数精神(话语)游民。后者令当代流氓社会不仅在数量上达到历史性的高潮,而且还利用数码科技革新了它的“成份”,令其呈现为一个激进的革命性容貌。这个庞杂而“隐秘”的存在,也许就是中国社会的“最大真相”。
 
流氓社会的主要外在特征不仅是各种类型的流氓群体的普遍存在,而且还在于流氓主义对中国人行为方式的严重渗透、流氓话语的大规模流行,等等。而对于这些基本景观,几乎所有现存的文献都未能作出及时回应。长期以来,继承了国家主义史官传统的中国史学界、文化界和西方汉学界,都把这个问题加以肢解或转换,在“流民”运动、“游民”现象、“农民革命”乃至“文人游趣”之类的命题下展开研究并阐释其意义。
 
这种历史性误读导致了流氓社会走向“隐形”,形成巨大而罕见的学术盲点。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基于对流氓语义的传统的狭义使用,人们无法对流氓社会的诸多事物――流氓、流氓主义和流氓话语做出必要而准确的描述。于是,在现存的流氓社会和学术研究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认知鸿沟。这种情形导致了人们对中国社会现状、性质和未来走向的误判。
 
为了澄清这个问题,我们无疑有必要对现有的“流氓”一词以及流氓学的迄今为止的全部成果,作一个扼要的回顾和阐释,并在这种阐释中就流氓研究的意义和价值做出进一步的回答。
 
“流氓”的古代分类
 
“流氓”作为一个具有广泛概括性的语词,是近代以后所发生的变化。而在清以及清以前,两千年以来,中国社会曾经耗费了大量的语词来指陈这个群体,它们包括各个种类的游民、流民和流氓,也就是囊括了从狭义的流氓到广义的流氓的所有社会学类别。这里以词根为线索进行分类,罗列出与流氓有关的一部分常用语词:
 
1、 :游民、游侠(先秦)、游子(先秦)、游棍、游士(先秦)、游夫(先秦)、游人(先秦)、游手(汉魏)、游勇(清)、游丁(清)、游兵
 
2、 :流民、流氓、流虻、流隶、流寇、流贼、流棍、流痞、流丐、流妓
 
3、 :无籍(元)、无赖、无徒(元)
 
4、 :亡赖(元)、亡徒、亡命之徒
 
5、 :逸夫(明)、逸民(明)
 
6、 :侨人、侨民
 
7、 :浪人、浪子、浪汉、浪妇
 
8、 :闲汉(宋元)、闲人(宋元)、帮闲(明)、闲民(先秦)、闲子(唐)
 
9、 :无赖、癞子、獭子
 
10、 :破脚骨(清-民国)、破落户、破鞋
 
11、 :豪滑(唐宋)、豪门、豪强、豪杰、豪横、豪民(元)、豪霸(元)、豪绅、豪势
 
12、 :奸民(明清)、奸夫、奸人、奸党、奸徒、奸细、奸贼、奸党、
 
13、 :刁头(明)、刁民(明清)、刁徒、刁匪
 
14、 :恶棍、恶少、恶霸、恶贼、恶徒、恶汉、恶人、恶贼、恶盗、恶寇、恶丐、恶
绅、恶衿
 
15、 :泼皮、泼汉、泼妇
 
16、 :强盗、强人、强梁、强寇、强贼
 
17、 :凶豪(唐)、凶徒、凶手、凶犯、凶豪、凶侠、凶贼
 
18、 :黑帮、黑手、黑道、黑客、黑民
 
19、 :讼鬼(宋)、讼棍(明清)、讼师(明清)、讼户(清)
 
20、 :土豪、土棍、土恶(清)、土民(清)、
 
21、 :地痞、地头鬼(元代)、地头蛇(明清)、地棍(明清)
 
22、 :乡党、乡绅、乡棍、乡霸、乡痞、乡绅
 
23、 :轻侠(秦汉)、大侠(秦汉)、豪侠(秦汉)、游侠(秦汉)、义侠、剑侠、奸侠(魏晋)、凶侠(魏晋)
 
24、 :游士(先秦)、壮士、高士、力士(明)、术士、死士(先秦魏晋)、烈士
 
25、 :乱民(先秦)、贼民(先秦)、惰民(先秦)、闲民(先秦)、谪民(先秦)、罢民(先秦)、轻民(先秦)、游民、敖民(汉)流民、莠民(明)、贱民、逸民、顽民、劣民、线民
 
26、 :闲客、刺客(先秦)、侠客(先秦)、门客(先秦)、宾客(汉)、妙客(唐)、清客、嫖客、丹客、说客、棒客(清)、刀客(清)、风客(清)、游客
 
27、 :捣子(宋)、浪子、游子、油子、哨子(元)、骗子、癞子、戏子、胡子(清-民国)、飘子(清)、婊子、痞子、浪子、棍子、贩子、二流子、老头子、混星子、轻薄子
 
28、 :师爷、大爷、倒爷
 
29、 :惰夫(先秦)、勇夫(先秦)、奸夫、匹夫
 
30、 :泼妇、恶妇、淫妇、荡妇、娼妇、浪妇、骚妇
 
31、 :楼头(明)、把头、镖头、血头、庄头
 
32、 :打手、青手(明)、枪手(清)、
 
33、 :恶棍、光棍(明清)、地棍(明清)、土棍(明清)、流棍(明清)、山棍(明清)、匪棍(明清)、讼棍、学棍、赤棍(明)、把棍(明)、神棍(明)、税棍(明)、蠹棍、巨棍(清)、京棍(清)、囤棍(清)、滩棍(清)、积棍(清)、奸棍(清)、劣棍(清)、矜棍(清)、喇棍(清)、棒棍、党棍。
 
34、 :土匪、盗匪、匪徒、莽匪(清)、会匪(清)、车匪、仓匪、劫匪、刀匪(清)、枪匪、拳匪、水匪、湖匪、江匪、教匪、拐匪、绑匪
 
35、 :亡徒(秦汉)、无徒(汉)、义徒、玩徒(宋)、哗徒(宋)、匪徒、恶徒、歹徒、奸徒、门徒、党徒、赌徒、白徒(明)、博徒(清)、棍徒
 
36、 皮、痞:泼皮、痞子、地痞、街痞、乡痞、兵痞、绰皮(元)、赖皮(明)、獭皮、青皮、海皮、袍皮
 
37、 :大盗、盗匪、巨盗、海盗、义盗、侠盗
 
38、 :恶霸、乡霸、路霸、学霸、文霸、市霸、矿霸
 
39、 :军阀、门阀、学阀、财阀、党阀
 
40、 :土豪、大豪、宿豪、
 
41、 :匪寇、流寇、倭寇、草寇、强寇、
 
42、 :乞丐、流丐、童丐、
 
43、 :马贼、强贼、凶贼、盗贼、毛贼、蟊贼、山贼、水贼、淫贼、奸贼、恶贼、老瓜
贼、
 
44、 :袍哥、大哥、
 
45、 :会党(清)、乡党、棒党、匪党、拆(擦)白党、拆梢党、
 
46、 :黑帮、漕帮、青红帮……
 
47、 :帮会、哥老会、花会……
 
48、 :响马、土马、飘马
 
49、 :盐枭(清)、积枭、毒枭、私枭、奸枭
 
50、 其它:少年(汉魏)、混混儿(天津)、白相人(上海)、大王、太岁、地头蛇  阿飞(上海)、小开(上海)、鸨母、瘪三、罗汉脚、胡同串子
 
这个历时两千年的庞大的“流氓”谱系,包括了从流民、游民、土匪到地棍等各种样式,其中,除了“侠”、“哥”为褒义,以及“士”、“民”、“爷”、“党”为中性,其余大多属于贬义。在古汉语中,没有任何一个单一类型的语词谱系拥有如此庞大而驳杂的名称系统,显示它不仅受到了掌握知识体系的儒家史官的蔑视,也揭示出流民和流氓在中国社会的严重地位。
 
本文题图:周臣《流民图》(局部)

英语图书综合榜(8月4日-8月10日)

  [英语榜说]

恐怖悬疑气氛下的书单

  本周的小说类榜单中,平凡人的奇遇排上了第一位:《天使陨落》讲述的是一个餐厅的雇员,在外地目击了一起谋杀案,但当地人不相信她的话。《魅影》是特里·古德凯的《真理之剑》魔幻系列之一,作者隐居于美国东北部的森林中,写出的都是教条意味浓厚的小说,就胜在情节紧凑吸引人。

  在被恐怖悬疑气氛笼罩的书单中,《等不及上天堂》一书,带来了较缓慢而感人的节奏。一位耋耄老人在爬上一把梯子摘无花果时摔死了,在以下的几天里,这位老人的去世给村里几十人的生活带来了不同的影响。人物的个性在作者笔下各个精彩。

  本周非小说类的上榜书里,天灾人祸的主题非常突出:由美国情报专家、普利策奖得主朗·萨斯金德写的《百分之一教义》,披露了美国9·11事件以来一系列的恐怖袭击及反恐内幕,书一出来,在英美两地均达到了仿佛重磅炸弹般的效果。书中的内容包括:在2005年伦敦7·7爆炸发生之前,美国早已经将实施这次爆炸的主犯列为危险人物,并告知了英国。

  《彻底失败》的作者是《华盛顿邮报》的通讯员,他起的书名所指,便是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还有上榜已久的《边缘急件》,作者是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一线记者。这本书一出来就引来争议:新闻工作者是应该时刻保持客观和冷静,不要让自己外露的感情冲击公众对事实的判断;还是像安德森·库珀在去年夏天卡特里娜飓风横扫美国南方后,在采访受灾地时那样,将自己的情绪带入工作?但他的“鲁莽”,不仅观众叫好,连同行也对他心生敬意。去年11月他在CNN开始撰写专栏“安德森·库珀360度”,并得到100万美元的高额预付稿酬,名为《边缘急件:关于战争、灾难和幸存者的回忆》于今年5月出版。

  根据巴诺书店、纽约时报、亚马逊网络书店榜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