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孟和:通过疗救性回忆让“六四”重新进入中华民族的文化意识

“六四”21周年纪念日前夕,以一种颇受震撼的心境,我通读了许允仁《中华民族的高峰体验和创伤记忆》一文。在这篇用对话体写成的长文中,许允仁以参与者的直接的集体记忆作为基础,对影响了当代中国命运的“六四”事件,作了全面和深入的解读。

今年的纪念日的情形,似乎和去年(包括往年)略有不同,也许是因为21周年不像20周年那样是一个整数的纪念日;也许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作为一个政治事件的现实影响力的递减,往年“六四”纪念日前,围绕着强制遗忘和纪念控诉,在政府和相关人士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今年似乎稍有缓解。“六四”作为现实政治事件敏感性的减弱,恰恰为它作为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进入整个民族清晰的文化记忆提供了某种契机和可能。

正如许允仁指出的,“六四”是中国当代史上特别重大的事件,理性客观地梳理“六四”事件的起因和后果,将为深入理解当代中国的各种经济、政治和文化现象提供钥匙,相反,通过强迫遗忘,将“六四”事件屏蔽在整个民族的文化记忆之外,将阻止当代中国人的清醒的自我意识的形成和精神的生长。

但是,所有了解心理症患者的人格特征的人都知道,遗忘是一种由于创伤导致的强迫性的心理机制。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心理症患者并非是自己想要遗忘,而是不得不遗忘,因为,他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量去直面自己所遭遇的创伤,一旦让如此惨痛的创伤性经历进入自己明亮的意识,他的整个人格就会分裂和崩溃。

所以,心理症患者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强迫性地切除了有可能摧毁自己完整人格的创伤性体验。然而,就如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所揭示的那样,这些被强迫遗忘的创伤体验,并没有真的完全从心灵中消失,它只是被自我从意识的领域压抑到潜意识的领域。而正是这种强迫性的遗忘,在压抑住危险的心理能量,防止其冲毁自我的人格的同时,也使这些心理能量死死地偏执在已被压入潜意识的创伤性体验上。这样自我的人格也就失去了开放地吸纳新的经验,从而使自己不断生长的能力。

“六四”对整个中华民族,包括对执政党来说,就是这么一种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危机的创伤性体验。我们看到,执政党以一种完全类似于心理症的焦虑与恐惧,压抑着一切关于“六四”的回忆和言说,因为,一旦让它们进入意识,那么,党的意识形态:党对自己是什么,世界是什么的解释,就会全面崩溃。另外,我们看到,执政党在竭力阻止关于“六四”的一切进入社会意识的同时,它自己的全部心理能量却死死地执着在“六四”的经验上。

正是由于害怕党国会在像“六四”一样形成了广场效应的群众运动中解体,执政党以一种神经质的方式,致力于将一切自由的表达和自由的结社消灭在萌芽状态,同样,也是“六四”的经验,使党不再相信任何自由的对话,而是完全依凭一种单边的暴力强制来维系社会秩序。“六四”使党失去了在学习自由和民主中成长的能力,在精神上变得越来越神经过敏和越来越没有能力接受和面对真实。而党的心理症的加剧,又导致了被它完全操控的整个社会的全面的精神危机。

那么,如何才能治愈由于“六四”事件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巨大的精神创伤呢?我们知道,精神分析的治疗方法就是,让心理症患者通过回忆,将以往被压入潜意识的体验,重新回到明亮的意识之中,以此同时,原先执着于创伤性体验的心理能量也就会解脱出来。

但是,回忆又不是简单的记忆,假如仅仅只是让原先的创伤性体验,原封不动地进入意识之中,那么,创伤还是创伤,自我的人格就依然还是无法接纳它。一种真正具有疗救性的回忆是,它在保留了过去的创伤性体验的全部现象的同时,又赋予这些现象某种新的理解,这种理解能将过去无法接受的事实和价值纳入一个新的人格之中。

许允仁《高峰体验和创伤记忆》一文中对“六四”的解读,正是这种带有疗救性的回忆的尝试。“六四”悲剧的发生,是由于各种价值之间无法调和的冲突引起的。但是,这种尖锐的冲突是在1980年代的情形下,是基于当时朝野双方(执政者和知识分子)的理解形成的。20多年之后,许允仁试图在更为广阔的知识背景和政治经验下,对导致“六四”悲剧的价值冲突,在一种新的视域下加以重新领会。

也许,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文章采取了对话体的形式,整个文章首先通过直接经历过事件的XYH三人关于“六四”的起因、过程和特征的交谈作为辅垫,接着主要是在YX的争论中层层展开。

在我看来,Y代表了现实政治的逻辑,代表了手握权柄的执政者所必须捍卫的那些价值,以及从这一视域中所看到的各种政治现象之间的客观的因果联系;而X则试图守卫人性的和精神的价值,特别作为它们在政治领域体现的宪政民主主义的价值观。

Y的论述中,我们看到了,现实政治的逻辑,在1980年代末的特定情形下,究竟是如何转变为(或者说沦落为)威权政治的逻辑,最后导致了武力镇压的发生。通过Y文章没有简单地站在抗议者的立场上,以道德主义的方式,控诉执政者的杀人之罪,而是揭示出了“六四” 镇压复杂的内涵和后果。指出了“六四” 镇压,在终止了部分前瞻者的严肃的政治民主化要求的同时,也终止群众运动中的革命激情,它是极权体制向威权体制转型过程中的标志性事件。

通过Y的论述,文章揭示出了某些长期以来,站在情感主义立场上的控诉者所不愿意去深究的真实。他坦率地揭示出,从现实政治的逻辑来看,在“六四” 事件中,有些地方邓小平比赵紫阳有着更深沉的和更冷静的洞察力。他指出了赵紫阳提出的“权威主义”,绝不可能通过自由对话的方式让人民自动接受。

许允仁评论道:“历史的吊诡在于,赵紫阳所倡导的“威主义”恰恰是在他自己被罢免,他所竭力阻止的开枪镇压发生之后,才真正地确立起来。正是通过向亿万人民展示了自己敢于杀人的坚定的统治意志,邓小平和共产党才借助恐惧的力量,再次重建起自己在10年的改革开放和自由化运动中被逐渐削弱和瓦解的政治权威…

接着文章又通过X揭示了长期以来被执政者所遮蔽的那些真实,即由于接受了威权体制,整个民族所付出的惨痛代价。许允仁通过X评论道:

“六四镇压和此后的清洗运动,是党对它感到越来越难以驾驭的民族所作的一次阉割手术,整个民族中在精神上最敏感、最活跃、最倔犟、最不安分的部分被割除了,抛弃在荒野中,而留下来的失去了精神的肉身,则开始痴肥地长膘。”

“回顾现代政治史,我们看到,这是这个极权主义政党征服中华民族的过程中,多少年就会来一次的一系列阉割手术中的最近的一次。从反右的“前总指挥”到“四”压和清洗的主导者,可以说,在邓小平丰富复杂的政治生涯中,所扮演的引人注目的角色之一,就是从事这样的阉割手术的,胆大心细,技艺高超的外科医生,他能够精准地辨别出为了保持党对整个民族的有效控制,它的机体上的哪些部分必须割除,哪些组织则可以保留,然后,抓住有利时机,冷静果断地加以快速割除。”

文章的最后,作者还引用了德国作家,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君特·格拉斯在《锡皮鼓》中所创造的奥斯卡这个象征。许允仁指出,由于“六四”镇压给中华民族带来的重伤巨创,这个民族20年前在“六四”的枪声中,像奥斯卡一样在精神上突然停止了生长。

记得卡尔·雅士贝尔斯说过,真理是分崩离析的。通过3个当事者的祛除了任何禁忌和压抑的自由争辩,作者试图向我们展示“六四”事件中的分崩离析的真实。通过带有疗救性的回忆,许允仁希望将导致“六四”悲剧的各种价值之间的尖锐冲突,以一种无蔽的方式,重新引入到我们的意识之中。并且希望在一种理性和真诚的争辩中,这些冲突中的价值能够找到各自的边界和在现实中的共处之道,从而使中华民族在精神上重新恢复自由的生长。

我们无法精确地判断,作者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中华民族的高峰体验和创伤记忆》一文,无疑是众多谈论和评价“六四”的文章中,内容最为丰富和深邃的文本之一。它包含了“六四” 事件的全部要素。通过对这些对话的阅读,不仅仅能更好地理解,我们为什么会走进当前这种被称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威权模式,同时,还可以感受到一种能够启示我们走出这种模式,从“六四”的创伤和执着中解脱出来的精神力量。 
 
二零一零年五月二十九日

张祖桦:普通人的丰碑

被中国政府剥夺了回国权的小乔(李剑虹)女士的访谈录《我的一九八九》就要在香港出版了。作者嘱我为本书写一篇序,我自知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诚意难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所周知,一九八九年无论对于中国还是对于世界来说,都是极为不平凡的一年。是年中发生了许许多多惊天动地、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事件,“九华天上人知得,一夜风雷撼万山。”人们从关于当年的宏大叙事中,看到大量描述菁英豪杰英雄事迹的激扬文字,自然令人敬佩,令人神往。但是,请不要忘记,参与到一九八九年争取自由民主的伟大事变中的有数以千万计像王维林一样的普普通通的中国民众,正是他(她)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构成了八九民运的主体,正是他(她)们用自己的壮烈行动展示出中国人渴望自由、追求民主的坚定信念,正是他(她)们用自己不屈不挠、不怕牺牲、前赴后继的献身精神感动了全世界,为中国人在自由民族之林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尊敬,在世人面前树立起一座高耸入云的丰碑。

如果说我的上述议论有些抽象的话(尤其是对于没有经历过一九八九年的80后和90后来说),那么,小乔在《我的一九八九》一书中则以访谈的形式记录了十位现散居于世界各地的当年八九“六四”事件的普通亲历者的生动事迹和心路历程,为读者奉献了大量真实可信的细节,也为中国当代史的研究者们提供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

马国春,原北京首钢公司第二建筑公司职工。1989年,已有10年工龄的马国春是单位的技术骨干,担任班长,参加过多项大型工程的建设,受过多次奖励,薪水较高,生活稳定。4月学潮开始后,他基于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立即投身到支持学生运动的洪流之中。他在访谈中回忆道:“学生运动提出反官倒、反腐败、要求民主的主张,大家都很支持。我那时下班没事就往天安门广场跑,听学生演讲,我还给学生捐钱。”后来,到了6月3日晚上,“我听到广播里说军队奉命戒严,市民不要外出,否则后果自负。我感到问题严重,不放心广场的学生,我就出去了,当晚我主要在新华门、六部口一带,我亲眼看到军队开枪杀人,好几人中弹倒下,有人当时就死了……我还看到被坦克压死的人,人被压成薄薄的一层,象画儿似的,我们旁边的人想帮着收尸都不行,根本就拈不起来。我还帮着救助伤员,当时去了玉泉路的402医院,还有复兴医院,医院的停尸房都停满了,伤员摆满了过道。”

马国春激于义愤,为保护学生向戒严部队投掷了从军车上拣来的催泪弹,被当场抓获,以“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以“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合并执行有期徒刑11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1999年出狱后,由于年纪大,又有“前科”,只有靠四处打工获取微薄收入勉强养家糊口。

但是,马国春至今坚持认为:“当年学生是爱国的,学生要求民主没有错,是促进国家进步、社会公平的,政府出动军队镇压是非常错误的。我虽然坐过牢,但这不是什么耻辱的事。当初我是出于自己的良心做那些事,我至今认为自己没做错,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毫不犹豫做同样的事情。有一句话叫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六四’镇压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劫难,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相信女儿长大以后,也会理解我的,她会认为爸爸当年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中国必须向着宪政民主的方向发展。从国家来说,司法要独立,权力要有监督;从个人来说,人民要有言论自由等各项权利。否则,‘六四’的悲剧说不定哪一天还会重演。”

武文建,原北京燕山石化总厂职工。一九八九年时才19岁,当时在北京燕山石化总厂(注:简称“燕化”,与“首钢”并列,是首都北京的两家最大的国有企业)餐厅做学徒工。从小喜欢画画,专门到文化馆拜栗树庭老师学习油画,并准备考大学继续深造。他原本对政治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也不太关心。胡耀邦去世后没几天时,他搭乘公交车进城,去中国美术馆看一个画展,出来后发现街上有许多学生在游行,抬着胡耀邦的像。这个情景打动了他,使他从心底里同情争取自由化的学潮。5月19日“戒严令”颁布以后,燕化职工自发组织了多次声援学生的游行,他前后参加过4次声援游行。6月3日晚上,他在电视里听到说不许市民上街,预感到当局要采取镇压行动,忧心如焚,一宿没睡,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地赶赴城里。结果,看到街上一滩一滩的血迹,还挨了解放军的大棒,若不是腿脚利索跑得快,恐怕当场就会命丧黄泉了。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小伙子跑得慢了点,就被大棒撂倒了。等当兵的走了以后,他和躲在胡同里的几个人,才敢出来送他去附近的同仁医院,可这个小伙子的脑袋都被打变形了,多半是救不活了。在医院里,他看见过道上一溜排的伤员,医院的楼道也全给伤员占满了。

第二天中午他回到燕化后,满腔悲愤,找了件T恤衫,自己用毛笔在T恤衫前面写上:“还我民主!还我自由!”后面写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然后穿着这件T恤衫在燕化厂区游走,到处宣讲自己看到、听到的城里的情况。转着圈让大家看他衣服上的字,然后又脱掉上衣让大家看他后背让解放军棍子打的红肿的印迹。之后,又领头带着大家在燕化厂区举行游行示威(“六四”大屠杀后在北京只有燕化举行了几百人的游行抗议)。后来这些事迹都被写进了他的《判决书》,把他定性为“暴徒”,逮捕入狱,并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直到1995年11月才获释。

二十年后,他在诗中写道:

一颗子弹射入心脏,
也葬送了青春绿翠,
欢笑似乎成了耻辱,
遗忘又预示着堕落,
六月夜晚依然绯红,
刺眼夺目一如当初,
狰狞的子弹嚣张狂欢,
炫耀一排排白骨盛宴,
疤痕仍在流血,
二十年未曾止,
抚着伤口穿过黑夜,
奔着黎明方向前行。

——《前行》

孙立勇,北京橡胶供销公司保卫干部。1980年毕业于警校后曾在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北新桥派出所当过五年管片警察,之后又在分局预审科工作两年。因对现实不满,不愿同流合污,主动申请调离公安机关,终于在1987年11月如愿调离公安机关,到北京橡胶供销公司做专职保卫干部。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去世,引发了一场全国范围的民主运动。孙立勇从一开始就很关注这场自发的民主运动。北京学生在天安门广场绝食时,他参与过游行声援活动,并给学生捐了款。5月中旬的学生绝食抗议开始后,孙立勇一方面为同学们的生命健康忧心忡忡,另一方面也对抗争的方式产生了疑问和忧虑。他认为,中国的政治民主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实现政治民主化的手段最好是和平非暴力的,因为暴力只能产生新的暴政,方励之等人倡导的“和平演变”策略是正确的;同学们用绝食的方式向中共施压,动机虽好,客观上却将中共逼进了死角,中共自动下台绝无可能!镇压便成为其唯一的选择……6月3日大约晚上9时许,他在金水桥前看到了由西往东飞奔而来的平板车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受伤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随后的事实清楚地告诉他:屠杀是千真万确的!当时他带着两岁的女儿在街上,他意识到带着孩子是很危险的,得先把孩子送回去。当他从西单走到木樨地时,当时是晚上11点多,听到远处的枪声,有时零星有时密集,很快坦克车轰鸣着开过来,“咣”的一声就把作为路障的公交车撞断了,然后就往胡同里扫射……孙立勇将女儿送回家以后,后半夜又去了附近的儿童医院和复兴医院,拍下许多伤员、尸体的照片,试图为屠杀保留下证据,但这些照片在他两年以后被捕入狱时被查抄。

从那时起,他就暗自下定决心:“我挺身而出的时刻已经到了!一定要为死难者讨回公道!让真理和正义得到伸张!让屠杀者血债血偿!”他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道,创办了《民主中国》(后改名为《钟声》)地下民刊,主旨是呼吁为“六四”平反、结束专制、普及民主常识、推进中国的政治民主化进程。通过邮寄和投递两种方式进行传播。他们前后坚持了一年多时间,到1991年4月,在几位同仁纷纷被抓捕的情况下,孙立勇选择主动投案承担责任,后被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1998年4月出狱后,孙立勇先是靠摆地摊卖旧书维持生计,之后又开了一家面积不足8平米的小书店,收入微薄,不足以维持家庭支出。直到2004年,他历尽艰辛设法来到澳洲,申请政治避难。由于不懂英文,只能干体力活,先是靠拣瓶子维生,后来给搬家公司打工。因惦记着国内的难兄难弟,来到澳洲后几个月,他就与这里的几位朋友在2005年3月成立了“中国政治及宗教受难者后援会”,大家用辛苦打工挣来的血汗钱支持国内的政治受难者,每年援助国内三、四十名受难者和他们的家属,让这些人感受到外界没有把他们遗忘。用孙立勇的话说“因为我自己也在牢里呆过,知道外界的援助对在牢里的人和他们的亲人在精神上有多么重要。”

孙宝强,女,原上海炼油厂职工。从1968年参加工作直到1989年被捕,孙宝强女士在上海炼油厂工作了21年,在那里度过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岁月。“六四”以前,她是上海炼油厂的打字员,业余喜好读书,遇事爱独立思考,经常在石化报上撰文针砭时弊。1989年6月3日夜里,她从“美国之音”收听到军队在北京半夜里清场,屠杀无辜学生、市民的事情,禁不住悲愤交加!6月5日清晨,她在上海街头大声疾呼:“北京发生的事情是中国最大的耻辱!空前绝后,惨绝人寰。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一个合法的政府会对自己的学生大开杀戒。”在面对公众的演讲中,她还猛烈抨击了平素所见的社会阴暗面和单位里的一些黑幕,直到把嗓子都讲哑了!

6月6日,她继续公开演讲谴责“六四”屠杀,号召民众起来反抗镇压,抵制暴行,为冤死的学生伸张正义。并带领群众,把马路一侧的篱笆搬到马路当中设置路障,以抗议政府的镇压行为。结果,当晚被人从家里骗出来秘密抓进了虹口看守所收容审查。两个多月后,被以“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出狱后失去公职。多年来艰辛打工自立图强,并在困境中写作《红楼女囚》狱中回忆录和其他作品计百万字。她在接受小乔采访时说:“我只希望各位追求民主自由的同道能够精诚团结,为中国的明天共同努力,绝不做互相倾扎亲痛仇快的内耗。我希望我的同胞们有更多的人能够站出来,克服‘斯德哥尔摩症’和内心的恐惧,为自己去争人权、争自由,为国家去争取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我也希望我呕心沥血写出的作品能够尽快出版,得到更多读者的共鸣。”

艾鸽,诗人,画家,原《中国青年报》驻云南记者。1989年学潮时,他在《中国青年报》当记者,长驻云南。他所在省份的省委书记很左,为此,他曾经在报道及《内参》中多次揭露和批评省里的问题。如《中国青年报》连载过他写的报告文学《热带森林悲歌》。“六四”前他写的反映当地军人欺压百姓的《内参》,送到了中央政治局,中共中央办公厅和中央军委办公厅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高层改革派和保守派都曾作过批示,产生了较大反响。

1989年4月胡耀邦去世,学潮一开始,他就非常关注。5月初的一天,报社有人打电话给他,是否参加首都新闻界千人联名的公开信声援学潮,他立即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公开信抗议上海封杀《世界经济导报》和撤销钦本立职务,抗议当局对学运的新闻封锁,要求新闻自由。可以说这是1949年以来中国新闻界第一次的集体觉醒,新闻界由此开始介入八九运动,学潮也逐渐演变为全民参与的民主运动。当时《中国青年报》发表了一张新闻界示威的照片,上面写着:“学生不是动乱,我们反对动乱,有人希望动乱。”

5月19日,戒严令颁布和赵紫阳总书记被废黜后,激起了他的强烈愤慨,使得他便比以前更加投入地介入民主运动。他把自己写的报告文学集《混血世界》送给在昆明市中心广场上举行抗议集会的学生们,并频繁地到广场上和昆明的几所大学里发表演讲,谴责中共保守派元老集团违反民意的倒行逆施。6月3日至4日,他通过所能采取的一切方式了解了“六四”大屠杀的具体详情,北京新闻界的很多朋友都亲眼目睹了这场古今中外罕见的大屠杀,还有一些朋友向他提供了他们所调查到的死难人数和所闻所见。他把各方面的情况汇总后,写了一篇《就北京64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告全中国全世界人民书》。

之后,他一方面把稿件散发北京及发向海外,另一方面把打印好的稿件送给云南当地学生领袖。据学生们后来说:他们又复印了40万份散发,导致了昆明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抗议示威。学生们还抬着棺材示威,高呼“血债血还!”“严惩刽子手!”等口号。他还到团省委办公室去抗议,宣布:“我以个人的名义宣布不承认李鹏伪政权!”并提出要求更换总理。

“六四”后艾鸽被捕入狱,被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零6个月。出狱后仍不时遭受政治迫害。2006年途径香港来到法国巴黎,从事诗歌、小说、绘画等艺术创作和其他事业。他创作的长篇小说“人祭三部曲”《死亡地带》、《后宫》、《自由的诱惑》以其独特的表现方式引人注目。

孔天乐,1989年时为河南大学法律系三年级的学生。河南大学位于开封市,1989年的民主运动在那里发端较晚,结束也较晚。河南开封学生和市民成规模的游行在“六四”以后一直持续到6月21日,并被当局定性为“六二一反革命事件”,多人因此被判刑。受北京学潮的影响,1989年5月中旬的一天,河南大学的上千名学生终于冲出校园举行了声援北京学生的示威游行,并在那天晚上自发成立了“河南高校自治联合会”。之后几天,他不顾家人的阻止天天跟同学们一道上街游行,还参加了学生纠察队。游行时,市民夹道欢迎,反响热烈,好多人给游行学生送水、送食物。游行学生设立了募捐箱,为声援北京的学生向市民募捐,募到了上万元人民币。大家推举孔天乐和一些同学把捐款送到北京,结果有好几百人要求去北京声援。

当他和同学们到达北京时,已经是5月19号。一出火车站,他扛着一面带来的“河南大学”校旗,领着大伙儿直奔天安门广场。当晚,国务院就宣布了“戒严令”,广场的学生宣布结束绝食抗议。广场指挥部决定让女同学和一年级新生先回校,其他的自愿留在广场。他带着河南一起来的同学先是去二外语学院、广播学院、南苑机场那一带和市民一起堵军车,后回到天安门广场坚持抗议活动,直到6月3日被北京的亲戚带离广场得以幸免于难。“六四”以后,他回到学校继续和同学们一道不惧危险,举行了多次大规模的抗议活动。6月21日的游行抗议活动后来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七、八个同学因参与组织游行被判刑。他虽未被逮捕判刑,但也受到由省国家安全局、省、市公安局组成的三级“联合调查组”的关押审查,后虽拿到毕业文凭,但不予分配工作,发回家中待业。他自己联系了一家学校,学校虽然同意接收,却迫于上面的压力不让他上讲台开课,后来又把他下放农村锻炼了大半年。结果迫使他离开家乡漂泊到外地打工。多年后历尽周折到达澳洲学习、工作。

孔天乐在接受小乔访谈时说得好:“转眼20年已经过去,但当年那场轰轰烈烈和惊心动魄的事件,却令我刻骨铭心,就象是发生在昨天。它留在我心中的是一块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疤!虽然我现在能平静地坐在澳大利亚的家中,享受自由和宁静的生活,但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隐痛,我时时想到当年北京那些死去的战友,还有家乡那些狱中的同学。我很遗憾至今没有看到对‘六四’有一个公正的说法,让受害者得到迟来的公义和赔偿。我们八九一代,尤其是海外的八九一代大学生,面对安逸的生活,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觉得,不管从历史责任还是道德良心,揭示历史真相,传承‘六四’精神,都是我们这一代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

《我的一九八九》一书通过对当年大事变亲历者的访谈,再现了一批从事不同职业的各阶层的中国人,在波澜壮阔的社会大动荡年代的生活场景和责任担当,展示了大批普通中国公民为了争取自由、民主、正义、人权与人的尊严做出的无私奉献和英勇牺牲。他(她)们的参与、担当、奉献和牺牲必将永久地载入史册,成为激励人们为了追求民主宪政而不懈奋争的动力源泉。

崔卫平女士在《哈佛大学“红色遗产”会议上的缺席发言》中说:“对于我个人而言,‘6.4’这件事情实际上构成此后思想和工作的重要起点。……这种处境是我的,也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们的。如何将这种被取消的、暗哑的处境,转变为可以看见、可以听见因而可以被恰当了解,这是一个需要面对的难题。……在这个意义上,将‘6.4’称之为‘遗产’是不恰当的,实际上它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的人们和我,人们以不同的方式在承受这个难以承受的事情及其后果。至今遇难者母亲们不能在公开场合中露面,压制母亲们的力量肯定也在压制其他悲伤的面孔。在大街上针对手无寸铁的人们所施行的暴行,对于我们民族的影响是深远的、难以估计的。”

龙应台女士深情地写道:“孩子,你是否想过,你今天有自由和幸福,是因为在你之前,有人抗议过、奋斗过、争取过、牺牲过。如果你觉得别人的不幸与你无关,那么有一天不幸发生在你身上时,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相信,唯一安全的社会,是一个人人都愿意承担的社会,否则,我们都会在危险中、恐惧中苟活。……对于那些死难的人,我们已经惭愧地苟活;对于那些在各个角落里用各自的方法在抵抗权力粗暴、创造心灵自由的人,孩子,我更觉得彻底地谦卑。”(引自《谁,不是天安门母亲?──献给丁子霖》)

自由和幸福的生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要靠无数中国公民守望相助、坚持不懈、前赴后继地去努力争取。鲍勃。肯尼迪说得好:“一个人每次为一个理念挺身而出,或为改进他人生活而努力,或向不公出击,他传递出的希望仅产生很小的波纹,而千百万不同能量产生的波纹互相交叉,就能汇聚成洪流,并可冲垮阻挡我们的最坚实的墙。”千千万万个普通的中国人在一九八九年携手并肩筑就的道义力量的丰碑,将永久激励着人们为追求自由生活和实现民主宪政而不懈奋争!

2010年4月26日

《我的一九八九——六四亲历者访谈》,小乔著,将于2010年6月由香港五七学社出版公司出版,田园书屋发行。

刘晓波被转移监狱 各方抗议当局为难

刘晓波家人突然收到信件,表明刘晓波已被转移关押地点到辽宁锦州监狱服刑,由于时间恰好发生在希拉里访问北京时,引起外界许多猜测,网友们对官方做法表示抗议,发起“陪刘霞探监志愿小组”以及寄送明信片活动。

本台曾经连续报道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访问中国的各种活动,并展开一系列务实的公民外交行动。但是就在她离开中国时,中国当局却把《零八宪章》的起草者刘晓波秘密转移到辽宁锦州监狱开始服刑。星期天刘晓波的妻子刘霞收到来自锦州监狱的特快专递信件,才获知这个消息。

刘霞星期一向本台记者表示,“哎呀,这都没有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送哪里就送哪里吧,这么长时间了,早有准备了,觉得可能会放到外地吧。虽然做了努力,试图想让他能够留在北京,但是也做了被送到外地的打算。我从2月11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记者,“不是说家人可以固定一个月探望一次吗?”
刘霞,“哎呀,没有规矩,想让你见就让你见,不想让你见就不让你见,我联系了监狱,星期三会过去。”

刘晓波被移送到锦州监狱服刑的消息在互联网上传播之后,立即引发网民的批评。网友王金波表示,“希拉里刚离开中国,锦州监狱就给刘霞写信了。看来希拉里访华时大家还不知刘晓波要送哪个监狱,而当局也就是在等希拉里访华离开然后再通知。”刘晓波已于5月26日被转到锦州监狱,信寄出的时间是28日。

北京作家余杰谴责当局的做法,他表示,“从这点可以看,出官方是有意这样的安排,第一让他在锦州这样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也少有国际媒体和西方人权组织去,比较困难;第二就是那里的条件显然比北京或大连都差,让他受更多的罪;第三方面、就是增加了他家人去探望的成本,家人的探监变得更加困难,这样做法是非常糟糕的。”

余杰在微博客推特上表示,当局将刘晓波转送到辽宁监狱,明摆着是要折腾家属。 网友们随后发起网络上两个接龙行动,一个是“陪霞姐探监志愿小组”,共同和刘晓波家属一起去探望;另一个是寄送明信片行动,这两个行动马上引起众多呼应。曾发起“黄色带行动”的网友王译告诉本台记者,“我在春节的时候就因为发起黄色带行动,就是给监狱这些良心人士邮寄贺年卡, 被浙江诸暨的国保拘押过,邮寄明信片贺年卡我肯定是支持,我认为对监狱的良心犯是一个精神上的安慰,对家人也是一个安慰。”

位于辽宁省锦州市太和区南山里86号的锦州监狱是在1989年之后扩建的,外界认为,这是当局在89学运之后关押六四政治犯的主要监狱之一。六四学生领袖王丹在1996年再次遭到当局抓捕判刑后,也是被送到这个监狱服刑。

星期天,在广州中山大学举办的龙应台记录片《目送》观影会上,有学生向龙应台提问:“作为台湾民主运动、言论自由的先驱,如何看待刘晓波先生?”龙应台婉转地拒绝了评价,她说,“对刘晓波或者对于其它人的看法这种同一领域的问题的话,我可不可以建议你去看我的作品。”许多网友不满龙应台的态度,网友安替说,“在广州无法说,但是在台北、香港呢? 港台很多学者为刘晓波呼吁的时候,特地写信征求了她的意见,她保持了沉默。”安替认为,自我审查就是自我审查,何必要上升到神圣的高度呢。

安替并在星期一写信给龙应台,进一步针对她对刘晓波的漠然做质询。

刘正清:君王的智慧岂容僭越

据湖南省政协机关报《湘声报》报道:2010311日湖南省双牌县政协委员胡佐军在政协大会上的发言惹怒书记,次日即被处以停职检查。遂引发热议,如新华时评作者在《发言有风险开口须谨慎》的文中说“发言都会遭受处分,以后谁还敢讲真话啊!”。

胡佐军委员是这次“发言门”的受害者,不错!但要说胡佐军“讲真话”,似乎有些抬举了他。理由是:这场政协的“献言献策”秀并非胡委员的个人意志,是县政协的集体意志,是精心安排的一场政治表演—-县政协的主旨是使其“献言献策”最大限度地接近县委领导的真实意图,从而使其“良策”被采纳以博取头功和美誉。要达到此目的当然就得找一个近距离接触县委领导,了解其改革意图和措施的人来发言“献策”,而“胡佐军既是政协委员,又是县委办负责材料的副主任”(该县政协的一位副主席接受采访时语),于是乎大会就一致推荐胡佐军做招商引资方面的大会发言。

可惜这一场民主秀演砸了,这位胡委员在自鸣得意的发言中,也不察言观色看看台上领导的反应就和盘托出县委的真实意图。以致县委书记郑柏顺当场脸色铁青,中午休会之后即召集了县长、县政协主席、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部长、县纪委书记、县委办主任等开会,按郑书记的意见对胡委员作出严肃处理;于是乎胡委员就再也无缘参加该次政协会议了。随后还要写检讨送县委常委阅知,并“要求每个常委在上面签字”。按理说县委书记与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县政协主席、县长级别是一样高,(说明:此处只能是按理不能从法理上讲,因为从我国现行的法律上找不出哪一条法律说党委书记的权力高于行政首脑、人大主任、政协主席,西方民主国家党权与行政权是没有可比性的)。可是书记大人一生气,县长、主任、主席都要陪不爽,还要在胡委员的检讨上“被签名”。

这场精心安排的民主表演,却因书记不悦,出现了谁也想不到的结局。胡委员想扬才露己却自讨没趣,咎有自取;可郑书记小题大作君临天下呼奴喝婢般的作风到如今却弄得“一举成名天下知”,自取其辱。

对政协略有知觉的人便知:政协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组织机构,其实不过是国共两党斗争的产物。在共产党无力抗衡国民党时,便联合其他民主党派及社会知名人士,美其名曰“政治协商”,那时共产党对这些有影响的社会名流、政治精英确实谦卑有加,也听取了他们不少的良策。那时的政协既不是国家政权机构也没有按行政区划层层设置。1949年共产党建政之后,政协的功能、性质变成了政治需要的摆设;其设置也变为与县级以上国家政权机构相配置的一种组织机构。从法理上讲政协并非国家政权机构。中央级别的政协除了在专业性很强的非意识形态的公共政策方面能发挥一点作用外,其它有关国家的大政方针哪一项不是出自(共产)党中央?至于地方政协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能进政协者不过是一个名誉头衔而已。可这位胡委员却不掂量掂量其政协委员的半斤八两,不知天高地厚地泄露县委领导的真实意图,夺了书记大人的智慧。

纵观中国的君王们,哪一个不想在立德、立功、立言方面青史留名?马基雅维里早就提醒过世人“好的意见,不管它是谁所出,却总是由君王的智慧而成;君王的智慧却不是由大臣的良谋而生的。”,在党权凌驾于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的中国特色政治中,你胡委员居然把书记的智慧当作自己的智慧拿到会上发言,还大言不惭地谦称是“一家之言”。弄得县长、主任、主席陪不爽,给你点处分,要你写几页检讨,活该! 
 
  

 2010429

高  瑜:“六四”二十一周年的思考——邓小平镇压八九民运的必然性

早在二十年前,被中共宣传为改革不成功的前苏联公布了卡廷惨案的真相,随着苏联档案的陆续解密,一个大国从崛起到崩溃各个时期真实的历史也逐渐呈现在世人面前。中国自诩为是改革最成功的国家,六四屠城二十一周年了,对这样重大的历史事件,既没有具有公信力的调查,也没有对无辜被屠杀者,对全国各地被迫害者做一个应有的交代,而且迫害一直延续到现在。中共到底要隐瞒什么?

今年四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登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怀念前总书记胡耀邦的文章《再回兴义忆耀邦》,立刻引发了国内外舆论的热潮。二十一年了,中共高层总算有人正面触及了四月十五日这个敏感的日子。据悉,平时没人买的人民日报都因为这篇文章而脱销了,胡耀邦今天的影响可低估吗?六四早已成为横在中国人心中的卡廷事件了。

五月九日,温家宝掀起的舆论热潮就被盖过去了,因为胡耀邦亲自为中共选择的中宣部部长朱厚泽病逝了。一九八五年七月他从贵州省委书记任上被胡耀邦选中接替被免职的邓力群,担任中宣部部长。朱厚泽深知其利害,不愿意赴任,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胡启立去贵州把他接到北京的。”半生蹉跎成千古,一言不朽是三宽”(李洪林悼词)。朱厚泽不但因为胡耀邦下台而下台,也因为六四受处分而赋闲。他在胡耀邦身后,成为中共党内推动政治改革的旗手,他留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著作:《关于近现代中国改革路径的思考》、《全面改革的宣言书》以及同友人的大量思想交谈,对今天官方推出的”中国道路”和”中国模式”的否定,都成为二十一世纪中国要与世界文明相汇合的重要政治资源和思想资源。

在六四惨案二十一周年之际,在缅怀胡耀邦、赵紫阳、朱厚泽的同时,再一次破除官方蓄意制造的改革迷信,成为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改革开放应该从何时开始

前年八月,中共前主席华国锋在奥运的喧闹声中去世,我写了一篇《华国锋的下台和胡耀邦的上台——结束旧时代和开创新时代的两位中共领袖》,对官方定位”两个凡是”的两年——七六年十月”粉粹四人帮”至官方认定的”中国改革开放的开始”_七八年十二月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提出了不同看法。我认为正是这两年,华国锋和胡耀邦开创了中国全面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胡耀邦作为政治家,做出最重要的功绩都发生在华国锋担党政军一把手的时候,说明被党史排除在改革开放之外的两年,的确像胡耀邦说的是”扭转乾坤的两年”.时隔不久郑仲兵和李宇峰组织了一次《华国锋历史作用座谈会》,朱厚泽先生也莅会。会上中共党史著名教授韩钢以翔实的史料论证和胡耀邦、赵紫阳一起被从党史上抹掉,担任过党政军最高职位的中共一代领导人华国锋是真正改写中国历史的人。后来取名《还原华国锋——关于华国锋的若干史实》的史学著作,发表。韩钢运用大量史料推翻了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华国锋做的极为不公正的决定。

更早在二00六年六月十五日,美国哈佛大学东方研究中心教授、准备要写邓小平传的著名汉学家傅高义访问了曾经在中宣部工作十年,经历了五任部长胡耀邦、王任重、邓力群、朱厚泽、王忍之的郑仲兵,他们的长篇谈话记录堪称中国前十年一部内容翔实的改革内参,这部史料发表在二00九年六月三十日。

韩钢论证:抓捕”四人帮”和华国锋继位,是中共历史上一次前所未有的权力更替。执政以后,中共高层权力的变更从来都由毛泽东决策,毛做出的决定,一言九鼎,不容置疑。毛生前钦定华国锋出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虽然有向华交班的意图,但从无解除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职务的打算。

郑仲兵认为:毛泽东最喜欢”四人帮”,华把”四人帮”抓起来了,这叫什么”凡是”啊?毛泽东撤销了邓小平的党内外一切职务,华恢复了他的党内外一切职务,那怎么能说他”凡是”啊?

华国锋最受诟病的,就是”两个凡是”的问题,韩钢考证:”两个凡是”的经典表述,并不出自华国锋,而源自一九七七年二月七日的两报一刊社论。社论是汪东兴提议写的,由中央理论学习组起草。华国锋本人也说过两次”凡是”,但是具体背景有不同,与社论的表述也不完全一致。『一九七七年三月中央工作会议以后,华再未提”两个凡是”,而官方文件、官方媒体也不再出现”两个凡是”.』根据邓力群《十二个春秋》自述,他最早质疑”两个凡是”是试图阻止邓小平复出。发现者是他的部下朱佳木。邓力群很快找到王震,对他说:『这’两个凡是’里面问题大了,依照’两个凡是’,邓小平就不能出来工作,也不应出来工作……』没几天,王震就在国防工委会议上批判”两个凡是”,还去向邓小平反映。

郑仲兵认为:『华国锋”两个凡是”,我觉得是他的一种策略,他要真是搞”两个凡是”,第一,他不会搞重点转移,毛泽东当时认为自己的重大发明就是社会主义阶段的无产阶级继续革命,当然就要以革命为中心,以阶级斗争为中心了。华国锋敢把它扭过来变成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叫做重点转移,这个了不起呀!』韩钢考证: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日,华在中央工作会议开始的第一天,即宣布:”及时地、果断地结束全国范围的大规模的揭批’四人帮’的群众运动,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从公开资料看,这是最早和最为明确的”重点转移”的提法。

韩钢论证:一九七七年五月,华国锋在一篇文章里说:”在社会主义社会里,生产力的发展也必然会使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上的不完善的地方暴露出来,唤起人们去加以改革。”这是”粉碎四人帮”之后,最早提出的改革。一九七七年,华国锋邀请南斯拉夫总统、南共联盟总书记铁托访华。一九七八年三月,中共高层派李一氓为团长,于光远、乔石为副团长的党的工作者访问团出访南斯拉夫、罗马尼亚。一九七七年初,项南向华国锋汇报考察美国农业机械化的情况,谈到美国”三大差别”比中国小、应该借鉴资本主义先进经验……五月,华亲自提议派谷牧为首的中国政府代表团访问法国、瑞士、比利时、丹麦、联邦德国,考察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还派出了中国经济代表团访问日本、港澳经济贸易考察组考察香港和澳门。一九七八年形成当代中国最大的一次出国考察潮(绝非旅游)。出国考察产生的效应,绝不仅仅是签订引进合同,而是给中国提供了现代化的参照系。一九七八年六月三十日,华主持听取谷牧的汇报,三番五次谈到改革。七八年九月九日,国务院召开了两个多月的务虚会。这个会议正是华国锋听取谷牧汇报后提议召开的,会议的主题就是改革、引进和开放。

以上说明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华国锋已经形成。

中国改革的第一次逆转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至十二月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和十二月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是华国锋自始至终主持的中共历史上最为民主的一次会议,这次会议的的丰硕成果,包括重点转移,对毛泽东集权主义的批判,包括华国锋对”两个凡是”做的检查,包括胡耀邦任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和中组部部长时期领导的平反历届政治运动制造的冤假错案,为全国”地富反坏右|”摘帽,发动思想解放运动,展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北京市委为七六年清明节”天安门事件”平反的伟大成绩,都与华国锋温和、厚道的个性,善于接受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民主理念有着密切关系。但是这些成果都被邓小平夺去。中共之所以把三中全会定位改革开放新时期的开始,就是因为在这次会议上,华国锋失去权力,邓小平夺取了最高领导权。

十一届三中全会因此也使得中国改革发生了第一次逆转,首先文革结束后,逐步恢复的党和国家的正常秩序又被破坏,文革被打散的官僚体系重新恢复和集结,在毛泽东之后又出现第二个凌驾于党国、党军之上的独裁者。邓小平通过赵紫阳告诉陈云:党只能有一个婆婆。就是一切要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胡绩伟这样评价邓小平:他的思想理念,基本停留在五七年反右斗争时候。

李锐说:邓小平懒惰,又好玩,只抓权,从来不想负责任,更不会认错。

郑仲兵说:邓小平这一辈子,对人民群众的愿望、要求,对老百姓的民主自由的诉求是不感兴趣的,他非常自信,他相信自己的权力和权力系统,他一贯是这样。毛泽东发动文革跟他分道扬镳的时候,毛泽东的理念跟他不一样,毛泽东是要发动群众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要利用群众、掌握群众,搞群众运动,搞”群众专政”,邓小平对这套不感兴趣,邓小平是比较注重官僚系统。但在坚持专制主义原则、一言九鼎、”我说了算”这一点上,他们是不相上下的。

郑仲兵还说:批倒华国锋之后,”真理标准”就转向与”准确完整”之争了。”实践标准”的提出,恰恰是从哲学——认识论的高度,挑战了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理论、主张的不可动摇的神话,即触动了中共立党的专制主义思想基础以及为维护它的种种诡辩。而邓小平夺取最高权力之后,提出”准确完整坚持和发展毛泽东思想”,是一种实用主义的策略,或者说是一种权术。

胡耀邦在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当选中央政治局委员,并担任中央秘书长,还有纪律检查委员会的第三书记,主管意识形态就兼任兼中宣部部长。他提出要把宣传部办成”思想解放部”,召开了理论务虚会议。一九七九年三月,邓小平访美回来,准备了对越战争,就在会议第二阶段,抛出代替”两个凡是”的”四个凡是”——四项基本原则,就是冲着胡耀邦来的。

为何”胡耀邦不愿动华国锋”?

五月下旬,胡德平又有一篇有着震撼力的回忆录问世——《为何”胡耀邦不愿动华国锋”?》”耀邦不愿动华国锋,主要考虑是怕自己来接。”这是杜导正《赵紫阳还说过什么?》一书中记录赵紫阳说过的一句话。

一九八0年二月,中共十一届五中全会决定恢复中央书记处,胡耀邦当选为总书记,华国锋还是党的主席。进入下半年,党政军大权在握的邓小平开始点豆成兵般地进行人事变更。他坚决要把华国锋拿下,接替人选就落在胡耀邦头上。高层叶剑英、胡耀邦、赵紫阳、胡乔木都不同意华国锋下来,虽然各自想法都不一样。杜导正记录的赵紫阳的这句话,准确地表现了胡耀邦当时的态度和思想活动,胡德平更以当年《个人日记》中的生动真实的记录,为赵紫阳的这句话补充了更多具有历史真实性的背景和史料。胡耀邦被选择接替党的最高职务,他以政治家的真知灼见认为”这是一招险棋”.长子胡德平也以年轻人的冲动坚决反对父亲接任。胡德平披露了父子间的多次谈话,甚至他以步步为营的紧逼让父亲拿出办法,不愿这件事成为现实。令人吃惊的是,胡耀邦想出最好的办法,是”搞主席团制,职务都是主席,制度是常委(制),每个人都是一票的关系。我们索性在最高的领导中,搞彻底的民主制,彻底的集体领导。我只是其中之一,七分之一,这样我可以做更多的工作。”胡德平写道:”大家知道,十二届中央委员会只有六位常委,那第七个人是谁呢?不言而喻,在胡耀邦的构想中,非华国锋莫属。”胡耀邦用这样的政治改革设想,去化解邓小平的专制主义在党内复辟,遗憾的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不可能可能实现。

二00八年胡德平在《财经》杂志,发表《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以史学家的勇气,第一次揭示了华国锋对真理标准讨论的支持,为三十多年前中国历史的大变革提供了珍贵的史料。《为何》一文继续这种去伪存真的科学精神,不但继续提供胡耀邦和华国锋两位政治家深厚的历史渊源,同时对父辈的缺失敢于提出异议,他写道:”如果要说他还有什么做得不足不够之处,或有什么缺点?那我认为,就是他已经看到这种人事变化是步险棋,但没有更多强调这步险棋如不加警惕,也有酿成更大损失的可能性。再有,他既然提出了党中央的主席团制度,为何在党的十二大上不公开讨论一下这一制度呢?”

经典法西斯镇压了八九民运

八零年十月,中央政治局会议,叶剑英提议,全体通过,由胡耀邦代替华国锋任中共中央主席;到八一年六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正式当选为中央委员会主席;八二年九月,中共十二大就改成总书记了。在这之间邓找王震,让王震等人说话,提出改主席为总书记,这是邓小平搞的几个步骤。

郑仲兵说:这点明显地表现出邓小平限制胡耀邦的权力,把他的权力限制在党务上。很快,邓小平安排了三套互不统属的班子:政务让赵紫阳管,管政府;军务让杨尚昆管,管军队;让胡耀邦管党务,还派了胡乔木、邓力群来掺和——胡耀邦权力事实上是很小的。邓小平说他自己是第二代核心,千真万确!他是一个太上皇,他是真正站在总管的位置,底下党、政、军”三权分立”,都向邓小平负责。

胡耀邦在总书记任上,付出巨大努力,主持起草了《精神文明的决议》,写进普世价值。十二届六中全会通过的时候,因为陆定一要求删除”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提法而引爆党内争论。亲历者朱厚泽总结:『结果邓小平出来讲,”我提出来反自由化,我最坚决,我讲的最多,至少还要反二十年。不管这个话原来是从哪儿来的,都无关紧要”.所以,耀邦花了一年时间整出来的比较好的一个文件(虽然有很多妥协),通过之时也就是埋藏之时。六中全会人家记住的就是邓小平讲的,”反自由化至少还要二十年”.』胡耀邦一九八七年一月,被邓小平指示老人帮召开生活会,进行文革式残酷批斗,被逼迫辞职,有其必然性。胡耀邦是具有多种传统美德的政治家,因为读书多,同时具有现代政治理念,他和邓小平属于完全不同的改革者,邓小平一生搞无产阶级专政和阶级斗争,从来不读书,追求的不是宪政目标,而是国家的强大和个人的专制。邓小平的政治理念与经典法西斯主义没有什么不同。薄一波等一批政治老人和胡乔木那样的笔杆子”投其所好,改革初期就制造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和”改革开放总设计师”两个神话。八九年四月十五日,胡耀邦突然去世,激发起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民主运动,最后遭到邓小平的残酷镇压,是经典法西斯主义对民主的镇压。也是必然。

中国改革失去胡耀邦、赵紫阳后,彻底发生了逆转。

中共屠城的刀从未放下

被胡耀邦看中的朱厚泽,是中国最有思想魅力的政治家,他八十年代提出”三宽”,晚年提出”三个反垄断”:反对经济垄断主张市场经济,反对政治垄断主张民主宪政,反对思想垄断主张多元文化。几位学界朋友认为这是重大的立场的转变,是一个重大的突破。零八年五月他们进行了以下谈话:

:三宽是站在官方的立场对各级官方打招呼,要改变一点方针,不要箍得那么紧,要让人家自由一点儿。反垄断完全是站在另外一个立场上来。

友:人民的立场或者是历史的立场,这是一个重大的变化。从这一点看,我觉得您比胡耀邦幸运,就是走了这个历史过程,耀邦没机会、没时间来走这个过程。

朱:多活了十几年。

友:快二十年了。

二十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又送走了朱厚泽。华盛顿邮报用《富人的钱和穷人的刀》为题报道中国的现实:『貧富對立正在”好一個中國大舞台”上荒誕上演。富人的錢,炒房、炒股、炒大蒜;窮人的刀,自殺、仇殺、無目的地殺。這二者讓普通人和政府都感到防不勝防、膽戰心驚.”这正是邓小平屠城造成的结果,每年维稳的费用已经高达五千亿以上,和军费相当,二十一年了,邓小平举起的屠刀,从来没有放下过。专制主义不解体,这把屠刀就放不下。

春  涧:平安回家(诗歌,外一首)

平安回家孩子的心声

 

         

爸爸妈妈,我去上学啦,

但愿不是永别,还能回家。

校长、老师我到校上课,

但愿教室牢固,不会崩塌。

 

亲爱的叔叔啊姨们,

让我安心学习,别再出忿。

鸡蛋、牛奶我可以不食,

什么疫苗也别让我再打。

 

我为奔月的飞船欢呼,

为奥运会、世博会喝彩。

看屏幕上那雄纠纠的大阅兵,

不知谁能护送我平安回家。

 

 

 

 

 

 

相似与差异

 

 

人们来到世界的那一刻,

人与人有惊人的相似。

当你在呱呱坠地中哭喊,

周围一片祝福与笑语。

 

每个人离开世界的时候,

彼此间却是千差万异。

自己是分子,别人就像分母。

不同的分母就有不同的值。

 

有的人微笑地辞世,

却留下一片撕心的哭泣。

有的人孤独的绝唱,

给人们留下永恒的哀思。

 

有的人张显最后的威权,

兵马俑也无法卫戍安息。

有的人临终依然炫耀财富,

尸骨未寒却闹起官司。

 

有的人死去也不肯冥目,

望眼欲穿铁幕后的晨曦……

我愿在忏悔中宁静的诀别,

还给人间祝福与笑语。

中国第十九案:李一哲(1978)

世界第十九案:马可夫——英国/保加利亚(1978)

 

                             

 

 

乔治·马可夫(Georgi Markov192931日出生于保加利亚索非亚。他的第一本书《摄尔修斯之夜》(The Night of Celsius)于1957年出版,随后《阿贾克斯胜者们》(The Ajax Winners)于1959年出版。 1962年,他写的小说《男人》(Men)获得保加利亚作家协会的一项奖。

 

1962年,马可夫离开保加利亚去意大利,最终在伦敦定居,为英国广播公司国际台工作。他还为自由欧洲电台工作,并在他的广播节目中经常批评保加利亚当局。1972年,保加利亚的一个法庭以他叛逃到西方而缺席判处六年徒刑,。

 

1978年,马可夫在伦敦上班的途中,被涉嫌是保加利亚情报机构的人员毒死。他在滑铁卢桥巴士站等车时,有人从雨伞中将一粒阿蓖麻毒弹射入他的小腿。最初,马可夫没在意这件事,以为不过是个小事故。他在三天后死去。马可夫显然得到消息,知道他可能遭毒杀,为此只在家里与朋友和家人吃饭。从那时起,英国调查人员一直在试图破案,但被保加利亚当局的封锁信息所阻挠,事实上有些文件看来已被销毁。 1993年,一个在丹麦的意大利人弗朗切斯科·古伊林诺(Francesco Guillino)曾被英国和丹麦的警察讯问,据报道他承认自己是保加利亚秘密机构的人员,但否认他曾杀害马尔夫的说法。一位保加利亚研究人员于2005年披露的信息显示,古伊林诺涉及此事。不过,他从此就不见了。在马可夫被谋杀后不久,另一保加利亚流亡者、电台编辑弗拉基米尔·科斯托夫(Vladimir Kostov)在巴黎散步时,也遭一个毒伞所刺,但被他的厚衣服所救,阻止了毒弹穿透他的皮肤。据报道,在保加利亚共产党政权垮台后,一批用以发射子弹的雨伞在内务部被发现。

 

2000年,乔治·马可夫被追授保加利亚最高荣誉的“斯塔拉普拉尼娜勋章”(The Order of Stara Planina)。

 

作品节录:

 

一个人可以在自己同胞的性格中所欣赏的所有属性中,我最骄傲的是保加利亚人难以置信的幽默感。有多少次,我惊叹于这种幽默感冒出来的自然而然的方式,并且强调它是如何紧密地联系到公众判断,政治观点表达,以及深刻的民间智慧。我认为,这种幽默感与保加利亚人中明显缺乏盲目狂热有所共同之处。在我们国家,只有愚蠢者才是狂热者。无论你可能多么热情而信服地捍卫一些真实而吸引人的事业,你会注意你的对话者们的一个微笑,似乎说:“这真的那么重要吗?”

……

 

在日常生活中,双关语和嘲讽影射从没有停止过。言辞、报纸标题、电影和书籍名称被加以扭曲,官方宣言被滑稽模拟,重要党官被模仿。我认识一位普通工人,具有模仿契尔文科夫(Vulko Chervenkov)、日夫科夫(Todor Zhivkov)等人的卓越才能。他的模仿令人惊讶地精确,因此我们让他宣读所有的讲话。地方格言家们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有以我们领袖们的名字来押韵的乐趣。

 

这种民间幽默有些东西非常健康而深刻。我认为,人们用它作为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共产党及其党员,看来是没有任何幽默感的群体,对这种流行笑声反应激烈而无法容忍。他们过去和现在都知道,这是针对他们的,但他们太狭隘,不能显示雅量。不少民间幽默者因讲笑话被逮捕、殴打和监禁。在许多保加利亚公民的档案中,郑重地记载他们谈论或重复了轶事。

 

——译自《被杀死的真相》(From The Truth That Killed, trans. Liliana Brisby (London: Weidenfeld and Nicolson, 1983) ISBN: 0-297-78300-9

(http://www.internationalpen.org.uk/index.cfm?objectid=225C54C9-3048-676E-26507464021D3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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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均:中国人为什么不遵守游戏规则?——《论民主》系列之五

一位澳洲的老华侨通过熟人找到我,直言不讳地说:中国人不行,不适合民主。

我还没有来得及辩驳,他就说出了令我无法辩驳的理由:20多年里,他见多了在悉尼的华人,他们都在这个民主自由的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可一旦到一起,就是没有人遵守民主的游戏规则,争斗得你死我活,直到冲破道德底线互相辱骂,最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得出了结论:中国人不适合民主……

这位老华侨是中国某大城市的悉尼同乡会会长,他以悉尼的中国同乡会举例说,一个省,一个地区,甚至每一个城市,就能搞出好几个“同乡会”,世界上各民族几乎都没有这种情况。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谁都不服对方,都想成立新的同乡会,制定新的游戏规则……

虽然和海外华人接触并不多,但我也毕竟在美澳两地住了十几年,对华人社区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就我所知,仅仅在悉尼一个地方,华人们自动组织的社团就有几千家之多。主要原因当然是只要你组织了社团,就可以自认主席或者会长,衣锦还乡的时候就可以拿出这个名片让官本位的大陆官员与民众刮目相看。而当地领事馆每到有什么庆祝活动的时候,也都会邀请各社团的“会长”与“主席”去吃祖国奉送的免费招待茶餐。

我刚刚到澳洲时,碰上一位西装革履的华人,他拿出的名片上写的是“全球华人作家协会”主席的头衔,他说,看杨先生写过一百多万字小说的份上,可以少交点会费就入这个全球华人作家的协会。我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深感不太够资格。后来一位朋友大笑着告诉我,你确实不够资格,那个协会总共只有三个成员(一个社团必须的法定人数):全球华人作协“主席”的老婆和他还在读小学的儿子,你要入会,不就成了第三者啦?

即便没有领事馆的因素,华人社团也经常是刀光剑影的。三年前到悉尼受邀加入一份当地华人报纸,欣然告诉猪朋狗友,没想到来自美国、欧洲和澳洲的电电话一天都没停,他们都十万火急、情真意切地对我吼道:你竟然敢到唐人街去玩?你以为你是谁?

没这么夸张吧?记得早年美国人歧视华人的时候,美语中有一个成语叫“把你放到唐人街”(Put You in Chinatown),意思是把你放到世界上最脏乱、阴谋诡计最多、没有章法的地方,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几十年前的美国,很多白人家长还用这句话吓唬小孩子。可是,现在世界各地的唐人街,尤其是悉尼的,都是当地最美丽最活力最热闹的地区啊。我对朋友的好心劝告耸耸肩,一笑置之。

我怎么也没想到,三个月不到,可怜的我,竟然成了潜伏在海外的中共特务,美国派遣到澳洲华人中一统江湖的CIA间谍,卑鄙无耻的小人,有政治野心的御用文人,甚至活灵活现地传出北京专门有一个“杨恒均写作班子”,组长是中宣部某一位副部长兼任……

从那以后,听到“唐人街”三个字,我都暗自心惊,冷汗直流,哪怕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只要还有游戏规则,我们至少玩不起,还可以躲得起吧。可是,这个“唐人街”是没有什么游戏规则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其实,我本不该刚愎自用,我早该吸取他人的教训,我以前早就观察到(而且在我的间谍小说里也写了很多):在美国和欧洲,一些追求民主自由,有理想有抱负的华人前辈,只要一陷入传说中的“唐人街文化”,几乎都是一铺玩完,名誉扫地。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我和悉尼的一些华人华侨特别是好几个社团的“主席”和“会长”一起吃饭时,特意就此交流意见。我首先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所说的华人华侨几乎都是第一代移民,不包括很小就移民澳洲,根本不包括ABC(澳洲出生的华人),他们很少和第一代华人华侨玩,也看不惯和看不懂华人社区的事……这就让我从人种基因上排除了我们华人是劣种民族的可能性,剩下的就是环境与教育了,耶——大家鼓掌!O(∩_∩)O哈哈~

其次,我也渐渐搞明白了,几乎所有你死我活的争斗,不管表面上涉及多少高尚的真理、理念与道德,其实本质上几乎都只是涉及到一点点个人的小利,例如某些西方机构给的一些活动经费,以及中国领事馆招待的一次免费茶点等等蝇头小利。但他们争斗起来,却让你认为是在为世界而战,为真理而斗争,为中国的前途与人类的命运而厮杀……

斗争的方式都一样,就是原来的游戏规则被质疑、破坏和废除,而斗争的结果也一样,新的游戏规则没有确立,大家一拍两散,越来越“一盘散沙”。这一点对于同乡会尤其严重,我成立同乡会,就是想当会长或者秘书长,可既然在一个民主国家搞了一个协会,一般也是要选举的,你不选举,别人不参加。一旦选举,就有可能落选,有些人参加选举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自己能够选上,或者选上自己的人。选不上了呢?拜拜,走人,他再去搞一个协会,自定一个新游戏规则,这个新游戏规则当然是对他有利的,于是他又当选了——也许会员只有四五个人,可会员会增加啊,于是,等到下一次又选举,他又可能落选,于是,他又不干了,又去筹组新的协会,一个新的主席和会长又诞生了……

这里的“他”不是指某一个人,而是已经成为华人社区的一个现象。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大家还记得,在上一篇说到民主的时候,我用一个通俗的方法表达的那个意思:民主的三根支柱就是钞票、选票与游戏规则。

可是,我们这些华人华侨——一批在世界上最完备的民主制度下生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中国人——最不愿意遵守的,就是游戏规则。不过,对这个问题的进一步了解和探讨却让我惊讶地发现:海外华人华侨不遵守游戏规则,其实有一个限制条件:那就是他们不遵守的是中国人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而据我周围的华人朋友告知,生活在西方的华人华侨,无论是什么时候来的,对于西方国家与社会里的那些游戏规则,他们却毫无疑问地遵守,至少没有多少人敢去蓄意破坏。所以,当全世界遍布华人华侨,却倍受歧视和侮辱的几十年前,冲上街头挑战“游戏规则”(种族歧视)的没有几个受歧视最深的华人华侨。他们并不是不敢斗争,而是忙于在和自己人斗……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震惊不已的?我想起了早年在香港的那几年经历。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驱之不去的疑问就是:为什么香港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现代各种文明的东西,并且成为世界上最自由的一群人?——自由的前提是遵守游戏规则(例如法律),而中国人不适合自由的最大理由难道不就是不懂得遵守游戏规则吗?可近在咫尺的香港人,怎么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最自由,也最懂规矩的人呢?

再没有中国心的人也不愿意直面这样的事实:中国人不会遵守“自己”人制定的游戏规则,但如果由英国人来制定,我们就不会再窝里斗,我们就会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就像海外华人一到洋人中,马上遵纪守法,一到华人中,就旧病复发……

遵守游戏规则是民主制度的支柱之一,而我们这个民族恰恰不遵守游戏规则。我想回到海外华人社区去,以小见大地谈一点我的看法:

首先,中国人已经越来越懂得游戏规则的重要性。所以不管是海内还是海外,不管是开会、唱歌还是斗争,大家都在讨论和争论游戏规则。这是好事。

其次,中国历史上,不乏有人有能力和有权力制定游戏规则,例如统治者制定国家大法与宪法。但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从来对他们自己不算数。例如皇帝不管多么仁慈与“依法治国”,那个“法”永远对他们无效。而在任何一个社会,只要一个人可以跳到游戏规则之上,那么所有的人,都不再有义务遵守这个游戏规则。这就是为什么在西方,一些道德宣传不用公布,只要制定规则的统治者遵守了,民众就不会反对。而在中国,你搞再多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只要发出号召的那些人不美,只要你的政府人民不爱,一切都是假的。

第三,游戏规则如此重要,以致可以这样说:中国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简单的归纳一句话:游戏规则。什么拆迁啊,维权啊,公平正义啊,工人上街要求增加工资啊,我的自由你的民主啊……千变万化一句话:缺乏游戏规则,或者缺乏大家都愿意遵守的游戏规则。

第四,我认为“中国人不遵守游戏规则”有两个原因:没有大家普遍认同的游戏规则可以遵守;以及制定游戏规则的人自己都不肯遵守。于是,我们看到这样的一个怪现象:中国每个人都不愿意遵守他人制定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游戏规则,而每个人的这套游戏规则又都是用来对付他人的。至于自定游戏规则的人,自然不用遵守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难道中国的最高统治者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由此可见,等到中国人自己弄出一个人人遵守的游戏规则,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公平、正义与民主也不是问题了。那么,如此简单的事,为什么对我们就如此之难?

我认为难就难在以下两条:一,经过几千年折腾,特别近一百年折磨的中国民众,对于“游戏规则”即便不发疯,也都变得神经质了。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能够自觉去遵守一个横空出世的“游戏规则”吗?二,从有别于大多数普通民众的精英和掌权者来说,中国什么时候能够出现那样一个制定游戏规则的伟人或者集体呢?——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绝对不是完美无缺的,但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不但约束大众,更是用来约束他们自己的……

那个时候,中国就民主了。当今地球上所有的文明国家,都经历过那个阶段:大家都记得,无论英国、法国还是美国,有权者或者刚刚取得权力的一小撮聚在一起制定游戏规则——大宪章、人权宣言与宪法。当这些“游戏规则”制定好后,首先被关进笼子的就是这些制定游戏规则的统治者,带头遵守游戏规则的也是他们。请问,对于无权无势的普通民众来说,这样的游戏规则,还有什么理由不去遵守?

中国什么时候出现这种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与团体?等到这种人出来时,民众会相信他们,会去遵守这些“游戏规则”吗?

狄马:权力利用时间的手法

俄罗斯文学批评家亚历山大·康斯坦丁诺维奇·伏伦斯基,出身于神职人员家庭,对艺术有极高的鉴赏力。曾在上世纪20年代创办了当时苏联最好的杂志《红色处女地》,左琴科都在上面发表过作品,但他深受父亲的影响,不幸成为托洛茨基分子。斯大林当然知道他是托洛茨基分子,但出于对神父儿子的尊重,每次看歌剧总喜欢把伏伦斯基带上,想听听这位杰出的批评家怎么说。喜欢卖弄博学,借专家的嘴印证自己,是所有独裁者都爱玩的把戏。但伏伦斯基拒绝附和,斯大林就把他流放到了利佩茨克。可过了几年,领袖又想起了他,就把他重新召回莫斯科。目的是想试探一下他对这个国家———更准确地说,是对这个国家的主人———现在的态度。

“瞧,你现在知道社会主义能够在一国建成了吧?你看到我已经在俄国建成了社会主义了吧?”这时,只要他低低头,就能成为克里姆林宫的高级顾问,享受别墅和豪华车队的待遇,但伏伦斯基看了看斯大林,回答说:“对,我看到你为自己在克里姆林宫建成了社会主义。”斯大林厉声说:“把他带回去。”这样他就重新返回利佩茨克。

后来斯大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试了几次,想“挽救”他,但毫无效验。最后一次是,伏伦斯基病危,躺在监狱的医院里,等着见上帝。斯大林去看他,逼他表态,以证明自己终于征服了这个人。“见鬼去吧,神父!”伏伦斯基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当然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里,这样的人总是少数。大多数人不管是因为目光短浅还是贪图享乐,总是不愿意放弃眼前的安乐,去寻找一种在他们看来完全是无谓的烦恼,就像在太平盛世,人们不愿意放弃优渥的工作,而选择一项看不见收益又前途渺茫的事业一样,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屈从于自己的肉体感受。“屈从于自己的肉体感受”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要看在什么时代。在丰衣足食的“中兴之世”,“肉体感受”当然不错,可一旦遇上饥荒、暴乱、人民没有任何自由的极权时代,“肉体感受”就不是什么好滋味。这时,极权者除了开动杀人机器,实行监禁、杀戮和流放外,通常要做的就是取消人们对当下时间的正常感受,实行乾坤大转移。

极权者取消人们对当下时间的感受有两种办法:一是忆苦思甜;二是展望未来。前者要把人们硬拉回过去;后者要把人们强推到未来。前者认为,通过宣教部门的有组织宣传,人们会在今昔对比中忘记饥饿,忘记寒冷,忘记奴役之苦;后者认为,通过人为努力,历史会按照自己的设计奔向天堂。

紧握权柄的人懂得了,只有毛皮长长了,才能打死熊罴的道理。因而时间主要用来安慰失意者,麻痹异议者,糊弄外国旅游者。功能上相当于一个抚慰器,主治心浮气躁、肝火旺盛导致的易怒、失眠和气血上升。当初苏联就是这样对内对外进行宣传的:你看,我们仅仅用了几十年,就取得了别的国家几百年也不会有的成就。不信你想想,我们几十年前过的什么日子?潜台词是,不要急,万事都有定数,只要你乖乖的,肯定会有好果子吃。到时候,面包会有的,自由也会有的。

其实,时间是个客观的容器,关键看你往里边填什么。是用它来建设,还是用它来破坏?它本身没有亲疏,没有善恶,无始无终地游走在永恒的宇宙之流里。没有亲疏是说它无所偏爱。一段时间,比如,此时此刻的“某分”、“某秒”,不管你躺着还是站着,睡着还是醉着,它总是要过的,不会因你幸福而延长,也不会因你悲伤而驻足。民谚说的“时间不等人”就是这个道理。没有善恶,就是说好人可以利用它,坏人也可以利用它。有时候坏人利用的效率比好人利用的还高。因而,马丁·路德·金说:“人类的进步绝非在必然的车轮上滚动;这种进步的实现,要通过愿意做上帝同工的人们不倦的努力,苟无这种艰苦的工作,时间只会帮了社会停滞势力的忙”,结论是,“做正当的事情时机永远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