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明:陈独秀晚年的民主思想

陈独秀不是将民主思想引入中国之第一人,却是在中国倡导民主主义名声最盛的一人。鼎鼎大名的德先生和赛先生,就是陈独秀给民主和科学取的昵称,并不惜犯“滔天的大罪”推荐给一代青年的。他在《新青年罪案之答辩书》中说:“我们现在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为拥护这两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压迫,社会的攻击笑骂,就是断头流血,都不推辞。”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但陈独秀民主思想的演变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以法兰西、苏俄和英美为主要样板,以前对这方面的介绍和评论尚有欠缺,以致很多人对他晚年的民主思想一无所知。

陈独秀不像有些中国思想家,喜欢依托传统来引申和推介民主思想。他视儒家的民视民听、民贵君轻、民为邦本等,“皆一文不值”,认为“所谓民为邦本,皆以君主之社稷(即君主祖遗之家产)为本位”,“而与由民主主义之民主政治,绝非一物。……是所谓蒙马以虎皮耳”。他明白宣告,民主思想源于近世文明,而可称为近世文明者,乃欧罗巴人之独有。陈独秀在《青年杂志》第一卷第一号刊载的《法兰西人与近世文明》中写道:“欧罗巴之文明,欧罗巴各国人民,皆有所贡献,而其先发主动者率为法兰西人。近世文明之特征,最足以变古之道,而使人心社会划然一新者,厥有三事:一曰人权说,一曰生物进化论,一曰社会主义,是也。法兰西革命以前,欧洲之国家与社会,无不建设于君主与贵族特权之上,视人类之有独立自由人格者,唯少数之君主与贵族而已;其余大多数人民,皆附属于特权者之奴隶,无自由权利之可言也。自千七百八十九年,法兰西拉飞耶特之‘人权宣言’刊布中外,欧罗巴之人心,若梦之觉,若醉之醒,晓然于人权之可贵,群起而抗其君主,仆其贵族,列国宪章,赖以成立。……人类之得以为人,不至永沦奴籍者,非法兰西之赐而谁耶?……法兰西人之嗜平等博爱自由,根于天性,成为风俗也。”陈独秀的早期民主思想,植根于法兰西的人权说和平等博爱自由理想。

五四运动后,陈独秀的思想发生了一个转折,由普遍人权说转向平民主义。他写道:“这回欧洲和会,只讲强权不讲公理,英、法、意、日各国硬用强权拥护他们的伦敦密约,硬把中国的青岛交给日本交换他们的利益,另外还有种种不讲公理的举动,……我们因为山东问题,应该发生对内对外两种彻底的觉悟。由这彻底的觉悟,应该抱定两大宗旨:强力拥护公理。平民征服政府。”“要之,此等觉悟之进程,以系由外交而及内政,由内政而至社会组织者。”

陈独秀走上社会革命之路,用苏俄式的民主取代法兰西式的民主,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当时访问中国的两位西方思想家杜威和罗素的影响。陈独秀在《实行民治的基础》一文中说:“杜威博士分民治主义(民主主义的异译,二者在意义上并无不同——引者注)的原素为四种:(一)政治的民治主义就是用宪法保障权限,用代议制表现民意之类。(二)民权的民治主义就是注重人民的权利:如言论自由,出版自由,信仰自由,居住自由之类。(三)社会的民治主义就是平等主义:如打破不平等的阶级,去了不平等的思想,求人格上的平等。(四)生计的民治主义就是铲平不平等的生机,铲平贫富的阶级之类。前两种是关于政治方面的民治主义,后两种是关于社会经济方面的民治主义。……因此我们所主张的民治,是照着杜威博士所举的四种原素,把政治和社会经济两方面的民治主义,当作达到我们目的——社会生活向上——的两大工具。在这两种工具当中,又是应该着重经济社会方面的;我以为关于社会经济的设施,应当占政治的大部分;而且社会经济的问题不解决,政治上的大问题没有一件能解决的,社会经济简直是政治的基础。”这样,他就通过杜威摸索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内容。再向前走一步,陈独秀就写道:“我承认用革命的手段建设劳动阶级(即生产阶级)的国家,创造那禁止对内对外一切掠夺的政治法律,为现代社会第一要事。”“现在有许多人拿‘德谟克拉西’和‘自由’等口头禅来反对无产的劳动阶级专政,我要问问他们的是:(一)经济制度革命以前,大多数的无产劳动者困苦不自由,是不是合于‘德谟克拉西’?(二)经济制度革命以后,凡劳动的人都得着自由,为什么不合乎‘德谟克拉西’?那班得不着自由底财产家,为什么不去劳动?到了没有了不劳动的财产家,社会上都是无产的劳动者,还有什么专政不专政?”他引用罗素在《中国人到自由之路》里的话说:“中国政治改革,决非几年之后就能形成西方的德谟克拉西。……要到这个程度,最好经过俄国共产党专政的阶段。因为求国民底智识快点普及,发达实业不染资本主义的色彩,俄国式的方法是唯一的道路了。”“罗素这……话,或者是中国政党改造底一个大大的暗示。”由此看来,在陈独秀的心目中,以俄为师并不是抛弃自由人权,而是通向“西方的德谟克拉西”的一个过渡阶梯,也是达到更广泛、更高程度的民主的必由之路。

陈独秀先是以法兰西的普遍人权来对抗君主贵族的封建特权,这时他主要关注的是民主的抽象理念;继而他又以苏俄的大多数无产劳动者的专政来对抗少数不劳动的财产家的自由,这时他侧重的是民主的经济社会层面;在目睹斯大林打着无产阶级专政旗号残酷迫害党内外人士的暴行后,他开始集中考虑民主的具体内容和实施范围问题,因而又把目光转向英美式的民主。

在三十年代,陈独秀先是被共产党开除出党,又被国民党逮捕入狱,这使得他有时间潜心研究民主问题,并得出全新的认识。在一九四○年九月《给西流的信》中,他说:我根据苏俄二十年来的经验,沉思熟虑了六七年,始决定了今天的意见。(一)非大众政权固然不能实现大众民主;如果不实现大众民主,则所谓大众政权或无级独裁,必然流为史大林式的极少数人的格柏乌政制。(二)以大众民主代替资产阶级的民主是进步的;以德、俄的独裁代替英、法、美的民主,是退步的。(三)民主不仅仅是一个抽象名词,有它的具体内容,资产阶级的民主和无产阶级的民主,其内容大致相同,只是实施的范围有广狭而已。(四)民主之内容固然包含议会制度,而议会制度并不等于民主之全部内容,借排斥议会制度同时便排斥民主,这正是苏俄堕落之最大原因,苏维埃制若没有民主内容,比资产阶级的形式民主议会还不如。(五)民主是自从古代希腊、罗马以至今天、明天、后天,每个时代被压迫的大众反抗少数特权阶层的旗帜,并非仅仅是某一特殊时代历史现象,并非仅仅是过了时的一定时代中资产阶级统治形式。如果说无级民主与资级民主不同,那便是完全不了解民主之基本内容(法院外无捕人杀人权,政府的反对党、派公开存在,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权利等。)(六)近代民主制其实不尽为资产阶级所欢迎,而是几千万民众流血斗争了五六百年才实现的。科学,近代民主制,社会主义,乃是近代人类社会三大天才的发明,至可宝贵;不幸十月革命以来轻率把民主制和资产阶级统治一同推翻,把独裁制抬到天上,把民主骂得比狗屎不如。这种荒谬的观点,随着十月革命的权威,征服了全世界,第一个采用这个观点的便是墨索里尼,第二个便是希特勒,首倡独裁制本土——苏联,更是变本加厉,无恶不为,欧洲五大强国就有三个是独裁。这三个反动堡垒,把现代变成了新的中世纪,他们企图把有思想的人类变成无思想的机器牛马,随着独裁者的鞭子转动,所以目前全世界的一切斗争,必须与推翻这三大反动堡垒联系起来,才有意义;否则任何好听的名词,如无产阶级革命,民族革命,都会无意的在客观上帮助这三大反动堡垒巩固及扩大势力。这封信和其他内容相似的书信和文章被结集为《陈独秀最后论文和书信》,该书的另一版本有胡适的序言,他还把书名改为《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论文和书信)》。下面尝试对陈独秀的最后见解作一系统的编排和阐释。

一、人类的历史是一部民主的发展史

根据王文元的回忆,早在一九三六年,陈独秀在郑重地研究了民主主义的历史发展后达到了这样一个结论:人类的历史主要乃是一部民主的发展史。民主是社会进步抑或倒退的最可信指标,它本身并不含有阶级性,更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品,社会主义者若在民主头上扣上某某阶级的帽子而加以排拒,则是反动而非进步(类似的说法在八十年代又由胡耀邦再次阐明)。“民主主义乃是人类社会进步之一种动力。”“民主主义是自从人类发生政治组织,以至政治消灭之间,各时代(希腊、罗马、近代以及将来)多数阶级的人民,反抗特权之旗帜。”在《给连根的信》中,陈独秀说:“你们错误的根由,第一,是不懂得资产阶级民主之真实价值(自列托以下均如此),把民主政治当着是资产阶级的统治方式,是伪善,是欺骗,而不懂得民主政治的真实内容是:法院以外机关无捕人权,无参政权不纳税,非议会通过政府无征税权,政府之反对党有组织言论出版自由,工人有罢工权,农民有耕种土地权,思想宗教自由,等等,这都是大众所需要,也是十三世纪以来大众以鲜血斗争七百余年,才得到今天的所谓‘资产阶级的民主’,这正是俄、意、德所要推翻的;所谓‘无产阶级的民主政治’和资产阶级的民主只是实施的范围广狭不同,并不是在内容上另有一套无产阶级的民主。”

“以大众民主代替资产阶级的民主是进步的;以德、俄的独裁代替英、法、美的民主,是退步的。”它的意思是说,大众民主不能取消“资产阶级的民主”的内容,只能扩大它的实施范围。事实上,本世纪发达国家的民主制度正是沿着这条道路向前发展的:选举权从资产者扩大到普通纳税人再到所有男性公民,从男性公民到不分性别的所有公民,选民年龄不断放宽;从给代议士发薪水到给所有合格的政党和竞选者发补贴,使穷人弱者及其组织能够享有平等的政治参与权利;国家控制的新闻媒体公平地向各政党和竞选者提供同等宣传机会,限制有钱人的政治性捐款,防止他们享有不成比例的政治影响力;扩大各级选民公决的适用范围和使用频率;等等。随着信息社会的来临,显然正孕育着民主制度新一轮的发展。不论是“资产阶级的民主”还是“大众民主”,都不会终结民主,只要存在人类社会,就会有政治,也就需要有民主。

二、民主与社会主义是相成的,抛弃民主就是糟蹋社会主义

陈独秀在《我的根本意见》中说:“政治上民主主义和经济上的社会主义,是相成而非相反的东西。民主主义并非和资本主义及资产阶级是不可分离的。无产政党若因反对资本主义及资产阶级,遂并民主主义而亦反对之,即令各国所谓‘无产阶级革命’出现了,而没有民主制做官僚制的消毒素,也只是世界上出现了一些史大林式的官僚政权,残暴、贪污、虚伪、欺骗、腐化、堕落,决不能创造甚么社会主义,所谓‘无产阶级独裁’,根本没有这样东西,即党的独裁,结果也只能是领袖独裁。任何独裁都和残暴、蒙蔽、欺骗、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离的。”他在另文中说,自苏俄领导者“中途变节”,“代之以俄国民族利益为中心的政策;各国头脑清醒的人,乃日渐由怀疑而失望,直到现在,人民对于苏联虽然内心还怀有若干希望,而在实际上只得认为它是世界列强之一而已,若要硬说它是社会主义国家,便未免糟蹋社会主义了!”陈独秀对苏联政府所作所为及其性质的认识,比毛泽东超前了二十年,当时不仅中共和中国的托洛茨基派不能接受,连国民党政府也认为有碍对苏邦交而禁其发表。军事委员会战时新闻检查局主任委员拟具第8432号公函,指责陈独秀的文章“内容乖谬,违反抗建国策”,指令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查处检扣”。《大公报》本来要刊载陈独秀的《再论世界大势》,即被禁止,开了一个天窗。

陈独秀尖锐地指出:“如果说史大林的罪恶与无产阶级独裁制无关,即是说史大林的罪恶非由于十月以来苏联制度之违反了民主制之基本内容(这些违反民主的制度,都非创自史大林),而是由于史大林的个人心术特别坏,这完全是唯心派的见解。史大林的一切罪恶,乃是无级独裁制逻辑的发达,试问史大林一切罪恶,哪一样不是凭借着苏联自十月以来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权,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容许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这一大串反民主的独裁制而发生的呢?若不恢复这些民主制,继史大林而起的,谁也不免是一个‘专制魔王’,所以把苏联的一切坏事,都归罪于史大林,而不推源于苏联独裁制之不良,仿佛只要去掉史大林,苏联样样都是好的,这种迷信个人轻视制度的偏见,公平的政治家是不应该有的。苏联二十年的经验,尤其是后十年的苦经验,应该使我们反省。我们若不从制度上寻出缺点,得出教训,只是闭起眼睛反对史大林,将永远没有觉悟,一个史大林倒了,会有无数史大林从俄国及别国产生出来。在十月后的苏联,明明是独裁制产生了史大林,而不是有了史大林才产生独裁制,如果认为资产阶级民主制已至其社会动力已经耗竭之时,不必为民主斗争,即等于说无产阶级政权不需要民主,这一观点将误尽天下后世!”陈独秀对苏联制度的剖析,比同辈大家托洛茨基、纪德、罗曼·罗兰等更为透彻清晰,鞭辟入里;他对斯大林的历史评判,比下一辈人赫鲁晓夫和毛泽东围绕所谓“个人迷信”的争论,更不知要深刻和高明多少倍。让后世之人感到,二十世纪后半叶的许多事情都被他说中了。

三、英美民主制与俄德意法西斯制有进步与反动之别

当时有人认为,“在战争进行中之现在,民主与法西斯之显然限界已归消失,或将归消失。”也就是说,把英美的民主制和法西斯制度视为一丘之貉,共产主义者对它们应当不偏不倚,同等对待。陈独秀依据事实层层驳斥了这种论点,他说:“这句话真莫名其妙!(一)在政制本身上,民主与法西斯绝对不同的限界永远不会消失;(二)若说其限界消失是指英、法、美等民主国日渐法西斯化,即令真是如此,也绝对不能据此以为我们应该欢迎独裁反对民主的理由;(三)英、法、美将来法西斯化,是要靠第三国际第四国际帮助希特勒完全胜利,希特勒军队打到甚么地方,当然法西斯化到什么地方,否则英、法、美的民主传统不是轻易可以推翻的,如果把战时的内阁权力加强当做是法西斯化,这便不懂得法西斯究竟是甚么;(四)若认为现在的民主国和法西斯之显然限界已归消失,请睁开眼睛看看下列对照表:

(甲)英、美及战败前法国的民主制(一)议会选举由各党(政府反对党也在内)垄断其选举区,而各党仍须发布竞选的政纲及演说,以迎合选民要求,因选民毕竟最后还有投票权。开会时有相当的讨论争辩。

(二)无法院命令不能任意捕人杀人。

(三)政府的反对党派甚至共产党公开存在。

(四)思想、言论、出版相当自由。

(五)罢工本身非犯罪行为。

(乙)俄、德、意的法西斯制(苏俄的政制是德、意的老师,故可为一类)

(一)苏维埃或国会选举均由政府党指定。开会时只有举手,没有争辩。

(二)秘密政治警察可以捕人杀人。

(三)一国一党不容许别党存在。(四)思想、言论、出版绝对不自由。

(五)绝对不许罢工,罢工即是犯罪。

据这张表,两者的限界,在英、美是几时消失的呢?在法国是因何消失的呢?每个康民尼斯特(共产主义的音译——引者注)看了这张表,还有脸咒骂资产阶级的民主吗?宗教式的迷信时代应当早点过去,大家醒醒罢!“

陈独秀指出:“在政治上毁灭民主制,回复到中世纪的黑暗,即使不很长久,也是人类可怕的灾难和不可计算的损失。”“现在德、俄两国的国社主义及格柏乌政治,意大利和日本是附从地位,是现代的宗教法庭,此时人类若要前进,必须首先打倒这个比中世纪的宗教法庭还要黑暗的国社主义与格柏乌政治。因此,一切斗争(反帝斗争也包含在内)比起这个斗争都属于次要又次要地位,若是有害于这个斗争的斗争,更是反动的。……不但在英、法、美国内反对战争是反动的,即令印度独立运动也是反动的。民族斗争一脱离了世界斗争的利益,便不能不是反动的。”“反国社主义及格伯乌政治的大斗争,不是由于民众,而是由英、法对德战争这一较好的形式,这是全世界革命者的耻辱,若是再空谈高调,使国社主义者获得胜利,那更是罪恶!”“此次若是德俄胜利了,人类将更加黑暗至少半个世纪,若胜利属于英法美,保持了资产阶级民主,然后才有道路走向大众的民主。”

四、以民主自由为国人之中心思想,适应国际化新趋势才有前途

陈独秀在去世前最后撰写的文章中告诫国人:“我们既然参加了民主国家兵工厂美国所领导之反纳粹战争,我们既然参加了为保护世界民主自由而战斗同盟国集团,自然应该以民主自由为国人之中心思想,使全国人同其视线同其标的以集中战斗意志;即令认为中国经济发展落后,又加以历史传统,而且在战争中,民主自由制度一时不易达到理想程度;这自然是事实,然而起码也必须表示趋向民主自由这条道路的决心,不应该像有些人根本反对自由民主,痛骂民主自由是陈词腐调,指摘主张民主自由的人是时代错误;或者客气一点,拿中国特殊的所谓‘民主自由’,来抵制世界各民主国通行的民主制之基本原则。”“对于国外斗争,无论是对于轴心国或非轴心国之斗争均应从民主主义出发,不应从民族主义出发。”“被旧的民族观点蒙住了眼睛,看不出将来国际化的新趋势,落后民族自己的经济条件,当然谈不上社会主义,即资本主义如何发展也谈不上。今天,落后民族无论要发展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都非依赖先进国家不行,只要不是民族夸大狂的人,便能够认识这种命运;近百年来,资本帝国主义的殖民政策,已经打破了各落后民族的万里长城;此次大战后,各派帝国主义的统治形式,将由殖民政策,转化为更集中的更有机性的国际集团,所谓大西洋宪章,所谓太平洋宪章,如此等等,便是这一集团运动的开始。……没有任何民族主义的英雄能够阻止这一国际集团化的新趋势;而且被压迫的民族,也只有善于适应这一国际新趋势,将来才有前途。”许多国人在九十年代说的话,包括邓小平的南巡讲话,也没有超出这个范围。

陈独秀在纵论世界大势时说:“由民族化趋向国际集团化,这不独是今后势之所不免,而且是人类进步的要求,要求——我们应力争以民主集团代替法西斯蒂——走向世界联邦之过渡。至如尼赫鲁所主张之除开英、美的亚洲集团,说起来很漂亮,其实这样只有使亚洲落后延长,而且这和缅甸人‘宁可和认识的魔鬼结交’的说法,同样是一种人种的偏见,同样会替日本所谓‘大东亚共荣圈’张目,我们必须排斥这一有害的幻想!”“所以任何落后民族,若以民族政策自限,必至陷于孤立(民族政策实际上就是孤立政策)而没有前途,就是苏俄也不能例外。”果然,苏联搞一个单独的所谓“阵营”,自外于世界市场,自外于民主化和市场化的国际潮流,结果被新一轮世界科技革命抛在了后面,终于不免土崩瓦解的下场。

重读陈独秀在近六十年前写下的文字,却觉得他仿佛是在参与眼下主张全球化的金大中和鼓吹亚洲价值观的李光耀之间的对话,这种奇妙的感觉告诉我们:即使是像陈独秀这样为国人所熟悉的人物,仍然有许多思想宝藏等待着有心人去发掘。

《陈独秀著作选》一、二、三卷,任建树等编,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

《陈独秀传》上、下卷,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版,任建树著

王  丹:台湾的前车之鉴

最近我在看大陆曾经一度很火,但是旋即被禁的电视剧《蜗居》,看了之后有一些感触跟各位分享。众所周知,《蜗居》的风波,背后是中国经济发展进入到目前的阶段出现的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这就是高房价的问题。现在不要说众多被称之为“蚁族”的找不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无法在都市立脚,就是原来被视为改革开放的既得利益集团成员的白领阶层,也日益无法承受高房价之痛。

这让我想起台湾的类似经历。在台湾的经济起飞阶段,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房价飞涨,中产阶级沦为房奴,并愤而起来抗议的过程。1989年,数以千计的都市市民,大多是年轻的白领阶层,在那年夏天的午夜,集体露宿在台北市忠孝东路的街头,并用纸箱拆开之后的纸板搭建帐篷,要求政府采取措施抑制高房价。这次社会运动对台湾当局造成震撼,并开始正視高房价的社会效应。1994年,当时的主政者李登辉提出新的国宅政策,以政府公权力强力压制房价,提出六万元新台币一坪的口号,台湾房市应声跌落,这才算结束了那一段中产阶级住不起房子的痛苦时期。

今天在大陆发生的事情,与台湾有类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类似的地方是,经济发展的过程中,房地产因为可以带动很多相关产业的发展,成为国民经济起飞和地方政府政绩的指标领域,这对于地方政府与急于牟取暴利的房地产商相互勾结形成极大的利益诱导,就这点而言,高房价并不是中国的独特现象,它可以说是发展中国家在发展过程中一定会遇到的问题。

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不同的地方。1989年,台湾已经经过了政治上的解严,社会利益团体开始在政策制定上扮演重要角色,被高房价所苦的中产阶级可以通过走上街头等方式向当局施加极大的压力。这种抗议本身,也是对于饱受高房价之苦的中产阶级的愤怒情绪的一种有效宣泄。这种经济政策之外的社会机制的补充,使得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无法回避的问题不至于演变为社会甚至政治危机,同时也为经济发展创造了良好的外在环境。这是台湾后来能够比较顺利度过高房价风波的重要原因之一。倘若台湾当时还是在政治的高压之下,倘若那几千名露宿街头的民众遭到政府的武力镇压,高房价带来的经济问题是否能如此快速受到重视,以及社会,包括房地产商是否能够形成共识,都会很值得质疑。

然而在中国,让我们想象,如果今天北京有几千名买不起房子的年轻白领阶层占据长安街,抗议高房价;那个结果谁都可以预料,一定会遭到政府动用国家暴力进行镇压。这,就是今天中国遇到的最大问题,也就是:经济改革向前发展,但是配套的社会以及政治结构的调整严重滞后。一叶知秋,从高房价的问题比较台湾与大陆,我们就可以看到政治的改变是如何影响到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

康正果:资本主义的爱情故事和后共产综合症(下)

所以我在此必须坚持我一边倒的论述策略,那就是坚持在中文——无论是大陆还是海外——语境中突出资本主义爱情故事积极进取的一面,而对左情左思者批评资本主义及其自由民主价值的言论,则针锋相对地予以驳斥,尽可能抵消它们在中文受众中造成的消极影响。

民主政治既有保障自由市场经济公平竞争的一面,也有放纵它过分刺激消费的一面。一般来说,执政党为争取选票,在竞选时往往做出满足选民要求的许诺,比如像提高社会福利和加强劳工保护这样的政策,就特别能赢得广大民众的支持。与中国相比,中东欧前共产专制国家的人民本来就享有较好的福利,民主化之后,又因地处西方欧陆与北欧福利国家的拥围中而深受福利主义的影响,齐泽克之所以赞赏“人性化的社会主义”,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反映了此一政经地缘的特殊诉求。譬如在波兰,连农民都享有公费医疗、退休金和度假等福利,而在“工会掌权”期间,《劳工法》所保护的利益并非劳资两利,而是只侧重雇员,结果使企业负担的社会保障金过重,不但吓跑了外来的投资者,也拖跨了国民经济。再如在捷克的克劳斯执政期间,因实行高税收、高福利、高就业和企业保护政策,致使经济缺乏活力,弄得国家欠下了大量的外债。针对此类偏差与教训,反对党上台后总会将调整的砝码向另一极端推移,经过纠偏,自由放任的政策再次伸张,而高福利政策所依赖的政府干预又会得到适当的修正。这里面的是非正误当然十分复杂,虽难以三言两语在此澄清,但至少可以肯定地说,选情的起落总会反复影响到政府的决策,而随着问题的每一次解决,改革的进程自然会跃上新的台阶。

对俄国经济的评价,因受官方导向的影响,国人往往只嘲笑俄国的GDP增长比不上中国,却没注意到两国人民的福利水平差距有多么悬殊。相比而言,俄政府更重视民生,而非唯保GDP之为务。2010年初,俄罗斯的社会最低生活保障为8000卢布(1800元人民币),2010年年末将涨到8400卢布。与之相比,中国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平均标准227.75元人民币,农村仅为100.84元人民币。水平排前的北京城区为月410元人民币,北京农村年人均才是2040元。俄社会保障金由国家和地方政府提供,其中国家提供的社会保障金为9300亿卢布,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10%(中国社会保障支出仅占GDP 3%)。从2010年新年起,俄罗斯各种退休金平均比2009上涨一倍半。政府拨款3500亿卢布,用于在2009至2011年间提高教师、医生、科研人员和文化工作者等事业单位人员工资。据有关资料,从1999年至2006年,俄罗斯的经济年均增长约6%,经济总量增加了70%。然而,俄罗斯人的工资和人均收入却增加了 500%,扣除通胀后,人均收入实际增长超过了200%。八年间,俄罗斯的人均实际工资和人均实际收入的增长速度,要比人均 GDP的增长速度高出二倍。要说分享经济增长的成果,俄罗斯老百姓显然比中国老百姓分享的又多又实在了。

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早于俄罗斯,且速度更快。但这一高经济增长率反映在居民的实际收入和生活水平及素质上却与俄国有所不同。 1999年至2006年,中国的经济总量翻了一番还要多,在经济增长的同时,全社会工资总额占GDP的比例却不断下降,多数非公职就业者的工资并没有与经济增长同步。与此同时,贫富差距迅速扩大。与非公职人员的工资滞涨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七年间,国家财政收入增长远远超过经济发展的速度。成千上万中国人在医疗、教育、养老、住房四座大山下,被压得喘不气过来。更有一个10%的贫困人口实际收入还在下降。但在今日的俄罗斯, “贫穷”是相对的,那里的穷人再穷,多少都有生活保障,除免费医疗、免费教育之外,他们还享有种种补贴和救济。尽管在俄国也存在贫富差别,但却不像中国那样尖锐对立,特别是严重的官民对立。中国公务员平均收入是所有劳动者平均劳动收入的1.9倍,若加上灰色收入,不知还会高出多少。在中国,非民选的中共既得利益集团如今已成为寄生在改革开放成果上的吸血群体,别的不说,仅1100万庞大的公务员,就要耗费国家的巨额钱财。中国2008年公款吃喝、公款出国旅游、公交车消费用了纳税人9156亿元人民币,比原预算288亿元多花了8868亿元。这样算下来,每个公务员除拿工资奖金和其它福利费外,平均每人还要花掉人民血汗钱近8.324万元。按照当前贫困线标准人均年收入688元算,中国有2900万的贫困人口,如果按照每人每年1000元的标准算,中国的贫困人口达九千万。如果把三项“公害”消除,中国就没有贫困人口了。据统计,2000年行政管理费在国家财政总支出中所占的百分比,俄国是7.6%,而中国则高达25.7%。

中俄相比,为什么差距如此之大?道理十分简单:因为俄国取缔了共产专制,实施了正在改进中的民主制度。执政者不能不考虑选民的满意度,故而在财富分配和社会福利上必须向民意倾斜。中国的经济尽管飞速发展,GDP已高于俄国,但由于共产专制依旧,面对政府官员的作威作福,平头老百姓完全无可奈何。三十年来,全民的生活水平虽有所提高,但好处大半为中共寄生群体所吞噬,广大的无权者分享到的利益实在是少得可怜。

在新欧洲国家,人性化的社会主义将如何发展,远非本文所能尽述。需要进一步追究的是,号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其中国特色的实质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党天下”的中国,党的权力垄断一切,所谓的“中国特色”,不过是拿中国的特殊国情为借口,给中共政权的垄断性打掩护罢了。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进程本应萌生和发育于传统向现代创造性转化的自然进程,它起步于清末,发展于民国,它就是被毛泽东区分为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的那一个阶段及其泥沙俱下的流程中浩浩汤汤之趋向。只可惜其中的中国特色尚未得到充分的发展,便为毛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所腰斩。从此以后,中国被绑上中共的战车,国成为党国,民成为党民,所谓党领导一切,其实质就是由中共集团垄断国家、社会和民生的一切权力。

中国共产党建立之初,本为苏俄及其共产国际在中国开辟的一个分部,它的中国身份完全从属于共产国际。早期的一小撮职业革命家拿的是卢布津贴,受的是来自莫斯科的训练和指挥,随后大搞武装暴动,连他们建立的红色政权都以“苏维埃”命名,其革命行动和目标既反传统,也反现代,明显把苏联的一套强加给中国,哪有什么“中国特色”可言!正是这一分裂国家和反西方的西化——苏俄化——倾向把中共的路线导向血腥的武装革命,而为了在斗争中幸存下去,只有纠集农村的无业者打起土地革命的旗号,靠掠夺地富,盘剥农户来养活他们的军队。在夺取政权以前的战争年代,中共集团的实质只有一点,那就是用尽一切可用的手段,只要能求得幸存。而在夺取政权后的建国前三十年中,为巩固权力和财富的垄断,从土改中斗地富到镇反中大开杀戒,再到反右中大整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直到文革中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中共发起的每一次运动,实施的每一项政策,都旨在破坏传统中国社会,消除民国世代起步的资本主义因素。

直到文革式的暴戾行动再也难以为继,国民经济落到了崩溃的边缘,邓小平才不再死抠“姓社姓资”的问题,为保党保权而不得不推行改革开放的政策。这几年来,从官方的导向到西方的部分论断,都把“中国奇迹”归功于大政府威权的制约和效力,按照这种说法,三十年来的经济发展和国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都被归结为党的英明政策和政府领导得力的结果。“中国特色”论和齐泽克强调的“东亚价值”论,便建立在这一被过分夸大的成就之上。

应该清醒地看到,中国社会三十年来的“进步”,其间每向前迈出一步,在中共均出于被迫。中共集团从成长到壮大,每一步都建立在剥夺人民自由的基础上:先是靠剥夺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而打胜了内战,继而靠剥夺农民的土地和工商业者的资产建立起公有制体系,最后靠剥夺全民的各项权利来维持其极权统治。只是到后来生产队养活不起农民,也贡献不出更多的粮食养活中共集团,而工矿企业也养活不起吃大锅饭的职工时,政府才不得不实施土地承包制挽救农业,才勉强许可职工离开单位去自谋生路,才不得不开放自己无力开拓的空间,让民营和外资企业插进来援之以手。改革的动因始于政府背不起经济的重担,为减轻三十年折腾造成的负担,权力垄断者被迫向民众让出了一部分市场的自由。按照耶鲁陈志武教授的说法:“个人的自由选择权被解放得越多,权力对权利的束缚被结束得越快,老百姓的经济福利就增长得越多。” 因此他认为,“简单地把老百姓手脚放开,释放人要生存、要过更好日子的本性,这就是中国过去三十年方方面面新政策的主旋律,也恰恰因为这一‘释放自由’的政策主旋律,等在中国门口数十年的全球化力量也能进入中国,让中国社会终于能尽情分享发展了两个世纪的工业革命和全球贸易秩序的好处。简单地释放自由就能带来经济繁荣,如此之快地提高生活水平,这当然是奇迹,但这是‘自由’的奇迹,不是‘大政府主义’的奇迹。”

由此可见,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值得肯定和彰显的是老百姓获得部分自由后所释放的积极性,所发挥的创造力,及其谱写资本主义爱情故事的光辉篇章,党和政府的威权又有什么功劳可讲!恰恰因党政机构及其官员死抓权力和滥用权力,中国的经济让另一只看不见的手搅混得昏天黑地,问题成堆,至今仍缺乏充分的市场自由。这只手已被证实是从中作梗的黑手,捞取好处的脏手,把利益天平压制得严重失衡的巨手,它就是罪恶的党手。正因权力的垄断滋生了腐败,才弄得本来就倾向于仇富的国人在后毛时代的中国更多地看到了西方的过去——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罪恶。

现在中国已成为美国国债的最大持有国,中国人的阿Q德性于是又有了新的表现,连街上摆摊子的老太太都喜形于色,为崛起的祖国攥了一大把美国打下的白条子而倍感自豪。有论者预测人民币将取代美元的地位,更有人断言美国的经济还会进一步恶化,甚至走向彻底的崩溃,中国的崛起指日可待。西方的危机再次让某些喜欢随声附和的国人油然生出了“社会主义就是好”的自慰。如今的时势似乎又回到本文开头所提到的那个年代,随着西方的形象在金融危机中光彩尽失,“中国模式”一时间被烘托得自我膨胀起来。得意忘形的中共当局再次摆出东风压倒西风的强势,在严控国内媒体,大搞网络封杀的同时,更不惜花费巨资,对国外的媒体大搞起渗入和收买的活动,妄图组织起媒体的“国家队”,在世界市场上搞一场非市场竞争的宏大宣传。

改革三十年,中共政权到底进步了多少?从本质上看,与其把中国当前令人感到可喜的某些方面归结为执政当局的进步,不如把那一切视为中共集团被迫作出的撤退:今日的时局充其量只能说退到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纲领所许诺的包容程度,不过相当于国民政府训政时期的状况罢了。只可惜当年的重庆谈判最终搞成一场空谈,后来的政治协商仅止于形成书面上的共识,中国的民主宪政进程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刹车,前功尽弃于血腥的内战。抗战胜利大接收导致的政府腐败,中共优势宣传造成的民间民主诉求与国民党专制独裁的尖锐对立,反饥饿、反迫害的呼声,特务横行,进步人士被逮捕遭暗杀……所有那些一直被指责为国民党失去民心,导致垮台的王朝末日景象,现在越来越多地重演和倒映在中共当局身上,其复现的程度可谓后来居上,变本加厉,而且比前者更加卑劣和蠢笨。齐泽克大段引用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批判德国旧制度的言论讥讽今日西方的困境,其中有一段可摘抄在此,谨供读者对比今日中国的情况。马克思说:

现代德国制度是时代错乱,它公然违反普遍承认的公理,它向全世界展示旧制度好不中用;它只是想象自己有自信,并且要求世界也这样想象。如果它真的相信它的本质,难道它还会用一个异己本质的外观来掩盖自己的本质,并且求助于伪善和诡辩吗?现代的旧制度不过是真正主角已经死去的那种世界制度的丑角。历史是认真的,经过许多阶段才把陈旧的形态送进坟墓。世界历史形态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它的喜剧。……这是为了人类能够愉快地同自己的过去诀别。我们现在为德国政治力量争取的也正是这样一个愉快的历史结局。

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所谓“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只是中共当局“想象自己有自信,并且要求世界也这样想象”的一个说辞罢了。马克思呼吁德国政治力量争取的“愉快的历史结局”是什么?就是劝告德国执政者走出僵化的旧体制,“实现德国人民的不可抗拒的要求”。《零八宪章》吁求的其实也是一个让旧体制愉快地与过去诀别的结局。但中共当局却执迷不悟,拒绝与过去诀别的任何可能,他们若不延续那使他们幸存下来的过去,就会立即失去得意的现在。他们犯的是马克思所说的“世界历史性的错误”,时至今日,他们依然在想象他们相信事实上他们已不相信的东西。改革三十年,这个剥夺人民的寄生群体一直在加倍繁殖,至今已形成权力与财富结合的利益集团。这个集团的日渐壮大让人联想到卡夫卡小说中的“变形记”故事:有天早晨,梦魂颠倒中的共产党人睁开意识形态的醒眼,忽然惊觉到自己一身资本主义甲虫的模样。那“甲虫”虽在津津有味地自肥,却不免因自身的异化而暗怀恐惧。为了用“异己本质的外观来掩盖”眼前的变化,权贵们与毛派行动分子沆瀣一气,排演起召唤毛魂,重构红色经典的闹剧。从大唱革命歌曲到一系列重拍革命战争故事影视剧的陆续上映,直到建国六十年大庆的游行中再次推出毛泽东巨幅画像,在“真正的主角已经死去”的今日,身着毛装的胡锦涛及其同伙真是装得不像,磨得不亮,一副串演闹剧的丑角嘴脸。毛尸毛像以及中共革命史神话已成为维系现政权合法性的最后一道防线,几十年持续造假,终于造成现有的大业,他们当然不会自揭老底,不会向人民承认任何历史错误。为了将意识形态的老调子硬唱下去,官方大量投资俗滥的文化消费市场,展开了一项至关重要的革命传统修复工程。

这一剂共产主义春药带动的资本主义做爱,在纪录片《红色之旅》中反映得极为生动,通过制片人简艺巧妙剪辑的音像记录,革命传统教育与商业消费发生的肉麻关系达到了匪夷所思的高潮。

简艺从小在井冈山下长大,他从当地不少老人口中听到过很多完全不同于党史教材的说法。经历过红色浩劫的老区百姓自有他们的惨痛记忆,据他们所说,红军当年在吉安一带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所制造的恐怖和灾害远甚于原来盘踞在井冈山上的土匪。老区本来就很穷,经过革命战争的破坏和“解放”后的历次运动,老区变得更加穷困。70后出生的简艺因此才得知,原来国民党叫红军“共匪”并没叫错,错的只是国军败在共匪手下,反被扣上了“蒋匪帮”的帽子。成王败寇,历史就这样由强权定下了铁案。然而山不转水转,铁案已铁得很久,如今终到了它开始锈蚀的一天。龚楚《我与红军》那类揭露红军罪行的书籍,中共可以长久封杀下去,但老区百姓的活记忆却一直在口耳相传中延续,任何禁锢也抹煞不掉。这一历史真相的透露对简艺自然影响深远,它使这位年轻的制片人不屑于为赚钱而去凑主旋律的热闹,而是从真实出发,建立了他观察事物的独特视角。同样是在拍“红色之旅”的纪录片,他的摄影机记录下来的场景就与官方主旋律宣传的制作有了很大的不同。与迈克•摩尔那种主持讨论的介入方式也迥然有别,作为制片人的简艺完全退出了电影叙事的整个过程,他的《红色之旅》妙就妙在直接把现场中人的行动及其事件的展开推到观众眼前,让镜头摄下的画面自己说话,叙事者自始自终都未发表任何主观的评论。导演的视角隐蔽到与观众的视角同一的地步,一组组跟踪摄像的巧妙剪辑,使观众从他们习焉不察的日常生活片断中看到了党文化与生意经交配的杂种是多么恶俗。

中共利益集团深知,随着他们与包括老区人民在内的大多数民众差距越来越大,执政党的合法性最终难免褪色的危险。为了让举国上下看到新一代领导人对革命传统的忠诚,胡锦涛及其同僚先后以古代帝王封禅祭天的姿态登上井冈山树立威信,宣示他们抗拒腐败,坚持社会主义路线的决心。技穷的中共当局企图通过“红色朝圣”象征性地重新武装自己,顺便也给老区百姓带去一场温馨的慰问秀,从而塑造他们的亲民形象。一面要强化意识形态,一面又得搞扶贫工程,中央的指示下达到地方,正符合了当地政府急于致富的谋划,激发了民众靠山吃山的热情。革命圣地于是被按照旅游观光地的卖点装点起来,山野风光加上人造的历史景点,呈现出一派游乐场的热闹:毛像不再是被瞻仰膜拜的对象,昔日的伟大领袖如今电影明星一样笑容可掬,作为一项专供旅客合影的服务,你交了钱就可与那块塑料板人像勾肩搭背地亲近片刻,在数码相机中留下那时髦怀旧的作态。连毛在井冈山的革命罗曼史也被改制成商业品牌,山路上跑饥了的旅客去饭馆用餐,服务员送上的套餐竟被称作“毛泽东贺子珍婚宴菜”。革命现在以被出卖的方式达到了狂欢的自赎,“祭神如神在”,按照官方的预期,红色商品即使被消费者当物件把玩,最终也要以它批量的粗制滥造占领市场的一席之地。革命之魂消解已尽,它的骸骨被制成旅游纪念品甩卖出去。更为滑稽的是,各级行政干部从全国各地组织起前来井冈山公费旅游,党挪用纳税人的钱给官员买单,官员的度假日也别有名目,被赋予了政治学习的内容。他们打起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的招牌,在尽兴地游山玩水后走进烈士陵园,献上花圈,留张合影,算是圆满结业,带回一张瞻仰过圣地的证明,给入党或提职创造一个不可忽略的条件。对现世享乐的要求于是与关于人的处境的幻觉荒谬地混淆在一起,奉行红色迷信的公务员和生意人买上大把的香火和纸钱,在烈士墓前烧香烧纸,口中念念有词地求亡魂保佑他们早日升官发财。权与钱、官与商、共魂与市场的杂交在今日中国已不伦不类到白日活见鬼的地步,即使让巧辩诡思的齐泽克身临其境,一时间恐怕也难以从中理出他拉康式心理分析的线索。

现在我们不难看出中共的“中国特色”、“中国模式”及其“中国奇迹”的本质了。不可否认,它带来了经济起飞,提高了GDP,保住了那个“8”,也制造了一批富人,还在发达国家深陷金融危机的今日持续地稳步增长。但由于中共当局处处死守党权的垄断,在中国今日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中,也就处处突现出一种反自由市场竞争机制的可怕现象,那就是劣化的倾向。中国人以为一场华尔街的金融海啸,美国的经济从此就一蹶不振,将来的世界就可能是中国的天下了。走资本主义道路,搞自由市场的竞争,其前景犹如大海行船。美国的情况好比远洋巨轮,恰在扬帆万里处遭遇风暴。虽险象环生,但冲破巨浪后,前面还会有无限风光。而中国的航程尚在近海,现在的幸免并不意味着党和政府英明会玩,而是船小吃水浅,可在风和日丽中挺进一阵。等将来赶到美国那么远的航程,碰上的风暴一旦更甚于美国今日的遭遇,弄得樯倾楫摧,无处抛锚,中国人就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了。最近巴菲特在一次談话中就美国经济度过难关,向未来的繁荣发展作了令人鼓舞的展望。他提到了美国至今仍领先世界的四大支柱(four anchors):以芝加哥为中心的强大的重工业,以机动车辆制造为中心的整个配套系统,以硅谷为中心的高科技,还有以纯粹的私有化产业为主的自由市场经济。

其它三个方面,可按下不表,仅就美国除邮局的半国营以外全为私营的经济体系而言,就是拖着国营重担的中国经济拼死拼活也无法比拟的优势。科尔内在其《社会主义体制》一书中指出,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国有企业的根本问题就是由所有制带来的预算软约束问题,这导致企业不关心如何通过提高产品质量、增加品种等方式来提高利润,而是只关心如何通过讨好上级以及与上级讨价还价来获得利益。在中国的突出表现则是,企业的领导只关心如何利用国有资产为本单位和自己捞取好处,而不关心如何为社会提供更好的服务。他们赚了钱在企业内部随意消耗,还漫无边际地向国有银行借钱,贷款不还,积压坏账,最后势必造成不堪设想的金融崩溃。朱镕基正是有鉴于国企这一不容饶恕的原罪,对国企展开大规模的改造,关闭卖掉了一大批烂摊子工厂。也就是在那个国企度日维艰的日子,政府放手发展民营企业,大施优惠招商外资,希望靠民营与外资救助国民经济。民营经济的复活——也可以说是民国世代的 “中国特色”在中断多年后的复兴——给国民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历经三十年的休养生息,民营经济重新成为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比重和增长速度超过国有经济,贡献了一半以上的GDP,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成为国家的主要税源。然而中共的政治权力垄断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与经济权利的垄断相依为命的,国家之所以绝不放手能源、交通、电力等关系国计民生等大型企业以及文教媒体等机构,就是要把体制内的群体牢牢抓在利益集团的手中,形成与体制外群体的对立,将中国人分成两个等级。据《华尔街日报》近日报导,国企实际缴库的金额仅占GDP的很少的部分,大部分的盈余仍保留在国企内部。包括三家石油公司、三家电信公司与两家电力公司在内的大型国企,2009年的获利比前一年增长30%,企业总部富丽堂皇,员工平均薪资较私人企业高出82%。某石油企业斥资20亿团购商品房,更成为舆论的众矢之的。国营的大公实际上实现的乃是一小部分人的大私,中共体制的劣化导向如今已把国家民族推到了内部大分裂的边缘。

冼岩在最近的一篇博克文章中指出:“中国的民主化不会发端于民间的自组织化进展或基层运动,也不会发端于地方分权或纳税人权利意识的觉醒。相信这些路径的人,都是怀揣着华盛顿、伦敦或华沙的地图,在寻找北京的王府井。在中国,由于政府相对于民间的巨大力量优势,除非发生严重经济衰退致使这种优势消退,否则改革的发动力只能来自于权力高层内部。民间的躁动,只可能延迟这种发动。在中国推进政治民主化的最现实可行途径是:等待权力上层的‘多头化’。”冼岩的冷峻分析在很大的程度上是道出了今日中国残酷的现实,但应该看到,社会状况永远处于动力关系之中,树欲静而风不止,确认这个令人气馁的事实并不意味着我们都甘心认命,只能无所作为。冼岩愿意在他的自我绥靖主义中等待上层的分裂,那就让他守株待兔去吧,从目前出现的变化来看,我更赞成于建嵘的见解。在谈到中央免去农民的农业税问题时,他向听众指出,“中国的政治改变并不一定是由于中央政治理念的改变,不是由于领导人的爱民或者亲民,而主要是来自于社会压力。当时中央分析,这种社会压力下,征收农业税所获得的利益和成本相比,还不如放弃农业税,从政治上、经济上考虑之后,中央才做出了这么个决定。”

在中共当局仍坚持稳定压倒一切的严酷局面下,任何正常的抗争都被定性为破坏稳定的行为,中国民众今天实在已无任何退路。人们除了在各自的领域内为各自的权利向政府施压,迫使强权后退,再也没有任何改善现状的出路。维权者在通过诉讼、上访、抗议的行动展开每日每时的维权活动;三亿多网民在网际与网警及其五毛党兵来将挡,推广着无孔不入的言论自由;在三月一日两会召开的前夕,十三家报章和三家网络发表共同社论,直指违背宪法践踏人权的中国户籍问题;日前,成都公安悍然阻挠著名作家廖亦武出国参加科隆文学节活动,其野蛮无理的行径已引起公愤,出现了世界范围的声讨……中共的权力垄断如今正陷于四面楚歌,八方围剿之中。

这将是持续、漫长和曲折的斗争,民要向官讨公道,民营要与国营争优势,人大、政协在向政治局要实权,地方在一步步摆脱中央的控制……只要越来越多的人拥有了私产,只要权利意识日益增强,只要公民社会的基础铺垫起来,中共的权力垄断就难以为继。针对其垄断和霸道,各种争利争权的斗争一直会持续下去,直至政治经济的民主规则建立健全起来,自由竞争的优化机制大行其道。而到了那个时候,中共的权力垄断也就在它自己劣化的颓势中走向消亡。

2010年3月5日

王德邦:人权、人的尊严与猪权、猪的尊严

最近中国总理温家宝先生在春节团拜会讲话、与网友交流及作政府报告中接连对“让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进行阐述,很给人鼓舞。我曾经毫不讳言地跟朋友说,在关于“尊严”的话语上,温家宝先生完全使用了现代文明的价值表达,所说的话跟我们差不多了。

关于尊严的生活,温家宝先生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中先后三次在不同场合以不同形式所作出的表达,很耐人寻味!第一次在2010年2月12日的春节团拜会上,温家宝先生在致词中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第二次在半个月后的2月27日与网友交流上,温家宝总理说:“我提出‘要让老百姓活得更有尊严’,主要指三个方面:第一,就是每个公民在宪法和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都享有宪法和法律赋予的自由和权利,国家要保护每个人的自由和人权。无论是什么人在法律面前,都享有平等。第二,国家的发展最终目的是为了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第三,整个社会的全面发展必须以每个人的发展为前提,因此,我们要给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创造有利的条件,让他们的聪明才智竞相迸发。这就是我讲的尊严的含义”。第三次温家宝先生在3月5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中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让社会更加公正、更加和谐。”

一个国家总理如此集中、高频度地阐述“让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这大概在中外的历史上也属罕见。由此自然引起了中国各界的关注,并激起3月每年一度的中国政协与人大两会代表的热议。然而,从已经披露的两会代表对“尊严生活”的理解上,可谓众说纷纭,其中虽不乏真知灼见,但更多的对尊严生活的理解,却让人听来感觉不可理喻。

应该说温家宝先生对尊严生活的阐释是精辟的,其中将“每个公民在宪法和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都享有宪法和法律赋予的自由和权利,国家要保护每个人的自由和人权。无论是什么人在法律面前,都享有平等”作为尊严的第一要义,注解出了尊严的核心内含与价值。

然而温家宝先生对“让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的呼吁,与对何谓尊严生活的精辟阐释,及通过政府报告作出的“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的承诺,似乎并没有得到两会代表们的普遍理解,相反一些代表对尊严的解说,已经严重扭曲了尊严的内核,远离了尊严的固有本质。

3月12日《解放军报》刊登了一篇《军队代表委员热议“尊严论” 国家强大才是硬道理》的报道,其中收集了多名代表关于“尊严”的解读。如国家图书馆馆长周和平委员说:“幸福和尊严简而概之,就是两个字,富!强!形象点说,腰包鼓起来,腰杆硬起来。”另有代表认为“尊严是靠实力说话的!”及“强大,才是硬道理”。 另有网络搜集到大学生代表蒋方舟阐述社会对尊严的认识时,如此描述:“如果我告诉同龄人:我读了多少书,知道了多少知识,学习有多好,见了多少人,走了多少地方,根本无法获得他们的尊重;如果我告诉同龄人:我小学就开始自力更生,写稿赚钱,现在已经能自己养活自己了,就能赢得他们由衷地敬意;如果我告诉他们:我现在已经是老板,赚了很多钱,可以向社会撒钱了,就能赢得他们起立鼓掌。”为此她认为“让老百姓赶紧有钱吧”,这是尊严时下最好的注解。

看来许多代表委员将现实的金钱作为尊严的注解,认为个体有钱就有了尊严,而国家有钱、强大则有尊严。从各方反应与社会现实来看,这种金钱尊严观应该说在时下是很流行的,甚至可以说它支撑着最近二十余年来中国社会的价值评判。

有钱是否真的就有尊严,或者有钱强大了就尊严了呢?从人类历史来看,许多富可敌国的人并不是那么尊严。远者不说,就是时下风靡一时的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其中和坤可谓富可敌国,而纪晓岚却是一介清贫大儒。在电视剧中我们感到谁有尊严?而我们内心对谁会发自肺腑地尊重?当然我不排除有人对和坤的艳羡,但我相信绝大多数人是对纪晓岚由衷敬佩而将和坤当作笑料而已。

如果电视剧有太多艺术的虚拟,那么今天中国的富豪又有几人真正能赢得天下百姓的一声由衷的喝彩呢?难道福建远华走私案的赖昌星与今天国美总裁黄光裕曾经与现在的财富不够多?那么他们就那么有尊严?当然这些案子其中可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政治因素,但他们纵使没有后来的出事,在金钱的后面就真正有强大的尊严内核吗?同样而言,一个国家难道真的是强大了就有尊严了?上世纪二战时期的德国、日本,不可谓不强大吧?但是那时他们就很有尊严吗?同样从人类历史的浩瀚书籍中,我们能读到有多少富翁的篇章?而那些“穷且愈坚,不堕青云之志!”、“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不为五斗米折腰”等等的名言佳句却千古芬芳,润人心田,让人读之肃然起敬!

由此可见,金钱并不是尊严的必然,而强大也未必就能换得尊严。尊严与金钱没有因果关系,最多也就是一个可能的条件而已。对此温家宝先生是有深切理解的,然而中国的两会代表中却许多人固执着金钱就是尊严的思想,并且张扬着这种金钱至上,使金钱社会价值化的观点,这事实是典型的拜金主义的变种。中国自上世纪“八九”那场屠杀后,这个民族就以世俗的金钱来掩盖人类应该持守的价值,进而将尊严金钱化,将权势尊严化,如此颠覆人类固有价值,搞乱社会衡量标准,绑架社会犯罪,使整个社会急速沦陷入丧失尊严与价值的时代,从而为中国权势的腐化堕落大开精神文化之门,由此导致的民族整体性灾难今天已经日益显现。

温家宝先生的尊严观显然是立足于人类普世价值的准则之上,是以人权平等为内核,以宪法条规为维度,阐释出人类应该遵循的固有价值体系。也即是人权是尊严的根基,平等而完整地享有这个时代人们普遍公认的人权,才是人尊严的真正内含,才可谓是一个有尊严的人。而那些以金钱或权势,或者伪装的所谓强大,来更换尊严的思想,都是抛弃尊严固有价值,颠覆人类普世文明,是为拜金主义张目,为疯狂掠夺、不计后果的GDP发展模式开脱。

由温家宝先生与两会权贵代表对尊严的不同解读,我们可以看到在“尊严”问题上中国社会完全对立的观点,也事实上揭示出中国社会何去何从的价值分裂。那种延续权贵发展之路的一派,必然将尊严金钱化与金钱尊严化,使人类崇高的尊严价值世俗化为权贵的代称,为权贵经济在精神领域寻找依据。而立足于人类长远公平、正义与和谐发展的一派,必然认识到人类共同遵循的人权平等价值,才是中华民族长治久安、健康发展应该遵从之路。也因此享有平等的人权才是一个人尊严的根本。

事实上,只要考察中国近几十年来的发展,我们不难看到在人权与人的尊严的分歧上一直存在着两种对立的中国发展的路径选择。早在上世纪中国不得不探讨人权问题时,并且后来不得不将保护人权写入宪法时,人权就一直存在两种不同的解读:一方面是以人类普遍认识为准则,以《联合国宪章》与《世界人权宣言》为蓝本,认为人类共识的价值内含着中华民族固有的价值,也是中华民族应该遵循的价值;另一方面,将中华民族特殊化,总是通过强调民族的特殊性,来拒斥普世价值。于是人权上就出现了生存权是第一人权,后来又强调发展权高过其他人权。进而在生存与发展的旗帜下,大行无视乃至侵犯、扼杀其他人权的罪恶。早在一批人抛出生存与发展权高过其他人权时,就有学者精辟指出这种割裂人权整体与平等的所谓权利就是“猪权”,因为猪也有生存与发展的必要。由这种“猪权”,我们看到近二十年来的所谓发展,就是野蛮的动物兽性的张扬,是弱肉强食,是强取豪夺,是金钱至上,是权势垄断。现在权贵集团又试图用尊严来寻求他们路径的价值合法性,这是典型的要将“猪权”与“猪的尊严”强加于民族头上。其狼子野心,可谓路人皆知!

中华民族在融入世界主流文明时,怎么会出现如此将人权异化为“猪权”,将人的尊严异化成“猪的尊严”的荒唐怪象?这个除了要追溯人性的罪恶与文化的痼疾外,还不能不让人深刻认识到这个社会制度的罪恶,这是一个可以将人类文明荒唐化、怪异化的制度,是可以将国家总理的精神公然肤浅、庸俗化的制度。如果不改变这种制度,人类的文明将被糟蹋殆尽,人类固有的价值将被颠覆殆尽,中南海再有好的思想与意愿将被丑化、恶化殆尽。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近年来所谓科学发展观,最后还是被权贵用实际行动注解成了掠夺技巧的更新、贪腐方法的革命,而不是与现代文明与法制接轨的科学。

当此“尊严生活”成为感召人心口号之时,我们如何保持尊严的纯洁,使尊严是人的尊严而不要蜕化为“猪的尊严”,我们就必须坚定地捍卫完整平等的人权,且坚决扼阻那种将人权变成“猪权”的逆行!

2010年3月

韩寒:十块钱更实在

        1:有没有最近推荐的电影?


  最近看了两部片子,《战争之王》和《别人的秘密》,后者中国的翻译应该是《窃听风暴》,我一直没有看是因为把他和香港的窃听风云搞混了。前者是一部很不错的电影,后者是一个伟大的电影。我像所有的读者推荐《窃听风暴》,至于要说点感受,那真是满纸屏蔽词,一把辛酸泪,大家还是去看吧。


  2:你是不是支持国产电影退票?


  事实上我不支持,我说我非常支持这个想法,也理解大家的感受,但是我不支持电影看完以后觉得不好可以退票,这个不可行。就像小姐嫖过以后不能因为不爽而拒付一样,这需要你在前期选小姐的时候就有独到的眼光。事实上,中国电影发展到现在,烂片一堆,我认为制作团队虽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不能负主要责任。在一个皇上从来不书面表态,文艺工作者都小心的揣摩和回避的年代,我们已经具备了与生俱来的自我阉割功能,阉割掉的那一部分,不光是题材,良知,人性,当然还有想象力。这不怪他们。你难道不是么,我难道不是么。


  事实上,去年中国电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十月围城》就不错,虽然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孙中山就不能改签,非要那天到。《风声》不错,还有一个相对不太有名的片子叫《斗牛》,也不错,就是剪辑给剪坏了,甚至我不太抱希望的成龙的《大兵小将》也很不错,超过了期待。


  3:对于谷歌退出中国,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什么要说的,谷歌是一个很好的公司,我的手机用的都是谷歌的系统。但是关于这件事情,你只要有一些新闻和政治敏感度,你就知道你说什么都没用,下场都不会很好,删了你的文章还算是小事。谷歌不玩了,他退去了香港,甚至可以回美国,但是作为中国的作者或者媒体从业者,如果说了一些人话,他被迫不能玩了,他能退到哪里去呢?


  事实上,无论谷歌做这个决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在展现给公众的说法上,谷歌有一个失策,谷歌说,他不想再接受敏感内容的审核了。注意,这里说的敏感内容其实不是指情色内容,官方对情色内容从来都不敏感,不光不敏感,估计官员们都已经搞到龟头麻木了。这里所谓的敏感内容只是指不利于政府利益的内容。但是所谓的开放所有审查结果,现实的中国人有多少人在乎呢?这些在正常的国家可以感动国人的理由,在中国看似不太管用。


  中国有两亿网民,谷歌如果问大家是不是想看到不被审核以后的搜索内容,我想应该有两亿减去网络评论员人数都会答应,当然,这就像买菜,你多给人家一点人家总是乐意的。但是如果百度给每个网民十块钱人民币,说只要下载了百度新开发的屏蔽谷歌搜索的浏览器,并且使用我的不光完全遵守而且超额遵守中国“法律法规”的搜索引擎作为唯一指定搜索引擎,你们就可以得到这个钱,估计得有一大半人变节。中国人追求那些危险的普世价值么?中国人追求的,但中国人是顺便追求,追求那些东西在很多人心中的价值未必有追求新开盘的一个楼盘或者追求一点网络游戏中的装备那么高,因为大家的生活压力都这么大,理想都没有,混口饭吃就行了,你跪着吃和站这吃有什么区别呢。谷歌可能高估了自由,真相,公正,叉叉等东西在中国很大一部分网民心目中的价值,这些都没有路上捡到一百块钱实在。


  真的,谷歌还不如说自己老是被中央电视台陷害所以退出更实在一点。谷歌所说的那些理由,无法让这个民族的大部分人民认同和共鸣。一个能吃转基因粮,地沟油菜,三聚氰胺奶,打劣质疫苗针的民族,他们的忍耐力是你所不能想象的高,他们的需求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低。

綦彦臣:金融危机与安全冲突——中国社会骚乱可能性的理论评估(上)

引言:中国模式的关键问题

中国在经济上的成功,至少是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美国那样的严重金融危机,使得全世界对未加任何严肃论证的“中国模式”大加赞赏。但是,在外界大加赞赏之际,中国却不愿意承担相应的世界性责任,即不可能加入到领导世界的行列中去。这不与“大国崛起”的自夸调门相矛盾吗?这不是全然证实了民族主义在中国是个被操纵的话题吗?

问题确乎如此!因为中国模式不仅在理论上是粗糙的,而且,作为改版的新加坡模式,它的经济管理的关键之关键是——对国际资本流动的控制——国际收支平衡表中的经常项目开放了,而资本项目的开放仍遥遥无期。因此,被操纵的民族主义在经济上处于了两难境地:不想大幅度地从国际市场上退出,因为出口导向型经济难以进行有效地模式调整,至少需要十到十五年的时间;另一方面担心持续的经济开放必将带来政治上的深刻变化,便对全球化的潮流作出反向的回应,哪怕这种反应基本上没有常理可言。

除了国际收支平衡表中的资本项目能清晰地反映出中国模式的实质外,其他一切现象都是混乱的信息载体。不过,中国开放主张者们也在告诫最高当局,指出:中国对外开放的程度正在下降①。

一、“中国崩溃论”再起

美国陷入严重危机而中国却因国际收支中的资本项目管制,得以暂脱重大冲击,但是,深刻的经济问题不是没有危机的意味。比如说,美元因高额财政预算赤字的推行,使美元大幅贬值,相对的人民币实际上升值了。同时,中国的利率水平也有提高,国际热钱再次流向中国的趋势已经十分明显。在这种状况下,隐性的升值可以不考虑,但是全球性通胀带来的冲击,中国何以承受?

再推一步说,就算不考虑国际资本流动与贸易顺差的压力,国内的假富真穷的地方政府破产趋势,也是引发经济崩溃的一大因素。一位哈佛学者,肯尼思•罗戈夫,在批评美国政府高额赤字政策的同时,预测“10年内中国受债务推动的泡沫可能破裂”,与美国的债务破裂一样,“无论太平洋哪一侧的任何崩溃都会重创全球经济” ②。美国西北大学研究中国经济的史宗瀚教授的预计,比前者更严重一些,他说:“中国的隐形债务可能将2011年的政府负债拉高到国内生产总值的96%”,结果“最坏的情况是在2012年左右爆发一场相当大的危机。”③。

美国的学者们是否在为美国政府转移国内压力而作隐性辩护,尚无法确定。我们可以谨慎地把罗戈夫对美国的批评,看作是表达的技术性需求。而一直主张“中美国”体制的另一位哈佛教授尼尔•佛格森则站在历史的角度,描述大国崩溃的机理,他说:“历史有时几乎静止不动,有时则突然加速,像美国这样的大国与所有复杂体系一样,在一段未知的时间段里运行看似平衡,然后刹那毁灭。”简单地说,当今世界的大国,其崩溃作为小概率事件不可避免地要发生。

美国是否或在何时崩溃,学者们没给出时间表。对于中国的2012或2020,似乎仍有抹不去的意识形态痕迹。然而,无论美国与中国,也无论危机的表现形式有多么不同,但是,它们都是小加尔布雷斯所批评的“掠夺型政府”管理的社会。在此,再区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当下意识形态有何不同,既愚蠢又无必要。

二、“掠夺型政府”的中美模式比较

小加尔布雷斯是美国著名制度经济学家约翰•加尔布雷斯的儿子。他子承父业,继续研究制度安排中的政府的作用。在他的新书《掠夺型政府》④一书的第十章,论述掠夺型政府的崛起时,专以美国为例,发表了重要的批评观点:

(一)利益集团接管并运营国家并不是出于意识形态的原因,“他们着手掠夺美国现有的监管机构与福利制度。”

(二)最杰出的制度经济学家凡勃伦在《有闲阶级论》中发表的“掠夺是为成功的标志”之论⑤,在当今美国社会表现的更为明显。

这种状况在中国同样存在。即便我们不考虑国际上关于中国国家制度性质的诸种论断,仍然能从国内顶尖级学者的只言片语中得到印证,比如法学家季卫东为《掠夺型政府》汉译本所作的评价,说到:“(中国)在重新认识市场的非市场性基础、防止不同类型的公器私有化的同时,我们还应当适当强调对市场的保护,应当把自由贸易原则从掠夺型政府那里拯救出来。”

中国的掠夺型政府特质有两点:第一,国家在经济领域过大的权力,与对后果的不负责任——危险的后果向全民摊销;第二,国家安全(主要指对内部分)以暗契约的方式,在任何时候、任何领域都凌驾于个人安全至上。对于后者,在危机时期,不排除发生血腥社会事件的可能。这是因为:(一)1989年的知识精英群体的政治变革诉求,其结果已经是党国历史例证;(二)执政党新的领导机制更倾向于军队介入国家安全的内部部分,所谓参与维稳。关于第二个小问题,本文下半部分将以阿根廷国家案例为例,来专门说明。

现在,需要回过头来,对国家在经济领域的过大权力作出判断。当然,这个判断由一位阶级与家系等指数与小加尔布雷斯相似的中国人给出了先期信号,而使我们的解析过程节约化。中共最有良心的党权最高权力人士之一的胡耀邦,他的儿子胡德平在刚刚召开的全国政协会议上,十分尖锐地批判了“国进民退”现象⑥。他说:“现在的民营企业,他们重视成本,精打细算,考虑回报。而那些被奉为『长子』的国有垄断企业,可以不计成本,不算细帐,轻而易举成为“地王”,亏损的企业甚至可以强行兼并亏损的民营企业。”

三、国家安全与个人安全

国家安全在中国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一方面,公众常常忽略它对外防御的理论地位,以至于连社会学专家们也常常“想不起”这一点;另一方面,传统政治文化对特务统治有一定的认可性,它也文字狱历史的一部分,因此,公众对此普遍有畏惧心理。当然,这里面还有两项忽略:(一)非安全领域的学者为了集中精力研究国内问题,有意把国家安全中的对外防御省略,从而把国家安全和个人安全的冲突归属为“社会安全”,本文的取向即是如此;(二)异议的力量等待一个“原罪的清算”时刻,而忽略了问题的社会学性质,电影《窃听风暴》在中国上演是个具有商业因素的奇迹,而其背后的异议精英的表达更是个社会导向。

在此,我们不必关注“原罪的清算”是否可能发生,尽管本文是一个预测系统。需要高度关注的是,掠夺型政府在什么程度上加剧了国家安全和个人安全的冲突。按着巴里•布赞在《人、国家与恐惧》⑦中提出的理论系统看:第一,个人安全是社会问题之一种,由于宽泛意义的安全(比如没有疑虑),政治学就必须关注特定的威胁;第二,当国家和社会逐渐融为一体时,个人安全就会受到威胁,因此,国家安全是威胁个人安全的最主要因素。关于后者,我们能从中国社会的维稳机制对上访群体的非法律性钳制,清楚地看的到;更深层次的问题则是社会不公日渐趋高之状不在于非法律性钳制,尽管非法律性钳制是一个强信号。

那么,国家安全威胁了个人安全的本质在哪里呢?

答案是:在于政治制度的安排。政治制度天然地视公众为应受其保护的群体,所谓的新三民主义,虽然有其从民本到民主的启发因素,毕竟它是训政主义的文本。结果,中间社会得不到发育。国家对社会事务大包大揽的基本思路,造成了政府的掠夺性行为,最后,“国家—政府”结构就出现了“轻诺者必寡信”的结果。

没人能挑剔出朱镕基个人的品德有什么问题,但是,作为被国外媒体鼓吹为“经济沙皇”的强势政府首脑,他的宏大改革计划,除了金融略有成绩外,其他如教育、医疗、行政无一不被诟病于今日。越是改革不成功,“国家—社会”结构越是倾向于集中权力,至少在经济领域如此。而政府作为一个社会因素,就在国家的诸多方面继续许诺。许诺的一个直接映照是——社会公平程度越来越畸形,结果,社会的大多数感受到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通俗地说:没钱的人,日日恐惧没钱看病,大病时只有等死;有钱的人,天天担心社会将乱,自己积累下的财产总会被偶然事件毁灭。无需夸张中国社会个人安全缺失释放出来的信号,但是在传统意义上,它把古典社会的社会动乱药引安装在了现代社会头上的。比如,关于地震的谣言,仅仅是无聊者的恶作剧吗?不是的!

中国古典社会里,社会行将崩溃的发生之前都会出现谣言引发社会震荡的情形。简单举例而言:西汉末年,王莽崛起以前,首都长安谣传将发大水,造成包括皇室和高官阶层的一片混乱;北宋末年,镇压方腊武装反抗之后与挑起宋辽战争之前,首都汴梁与陪都洛阳都出现了被底层社会夸大的妖孽事件⑧。当今中国作为历史传承的文化共同体,不仅远未出现面对自己传统的“历史的终结”,而且还要为了作为国家安全核心部分的意识形态的安全进行历史模仿,比如复兴儒家政治学说。因此,社会结构的现代化远远落后于公众的实际需求。国家安全与民众诉求的对立日趋明显,网络传播与网络管控正是这一对立的经典表现。在网络世界里,公众舆论的表达也不仅仅是政治现代化诉求,更有盼望政治架构重复古典覆灭的“险恶用心”。

结语:危险的自我断裂

国家安全覆盖了社会安全、格式化了意识形态安全,结果从传统的中央与地方难题上,三者统释为“中央安全”。中央与地方在经济权力方面的博弈,大大地破坏了底层社会的生存环境。房价政策的“自我断裂”——中央的指导性施压与地方的选择性执行——破解了意识形态神话的密码。如果放下分税体制那样的具体政策问题不讨论,我们仍能看到一个表面严格的意识形态管控体系(附加了内部特务统驭的纪律检查),实际上没有任何社会效果。最直观的政治镜像是:特高端的政治精英趋向于开明统治,甚至希望模仿美国,出现一个“扒粪时代”;庞大的中下层官僚体系则趋向于反动化,几乎把自己的额外利润目标高置于意识形态至上。前任山西省长孟学农在山西遭遇一个县委书记的软抵抗是为新的经典性例证。如果不是孟自己公开在信访方面的政治观点,指斥截访为违法⑨,外界则无从知晓软抵抗的具体形式。

对于执政党内部的“自我断裂”情状,高级政治人物屡有惕励之言如“人亡政息”的古典提法,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一个系统性的政治反思文本。零星的表达有之,但我们难以判断这样的表达被普遍接受的可能性,或者说它与特高端政治精英的谋略化统治有多大的重合程度。无论如何,中间社会的建立问题再次被周瑞金给予时段化设计⑩总是一个好的现象,在中国特色的“历史的终结”出现之前,它兴许是最后的一次救亡图存。

然而,中间社会的建立何其难也!它不仅要把现在扩张无度国家安全还原为社会安全,而且还要消解大量的中央权力。于是,它遭遇中下层庞大的食利性存在的官僚抵抗,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同时,在特高端政治精英那里,难以出现道德反省式人物,其结果仍然是半图而废。“改革者没有好下场”的传统历史与党国历史,将再次成为一次又一次的精明的政治算计的“必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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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参见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隆国强的最近谈话。2010年2月27日的腾讯新闻说:“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外经部部长隆国强26日在此间举行的全国政策咨询工作会议上作专题报告时指出,目前中国对外开放已明显滞后,应该进一步加大开放力度,将对外开放推向一个新高度。”

注2:参见美国彭博新闻网站2010年3月1日的报道,题目:“史宗瀚称中国的隐形债务可能导致2012年危机”。

注3:参见美国彭博新闻网站2010年3月3日的报道,题目:“哈佛的罗戈夫支持中国崩溃论”。

注4:《掠夺型政府》中译本,苏琦译,中信出版社2009年版。

注5:凡勃仑的基本表述是:人们之所以占有财富,财富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财产可以证明财产所有者比社会中其他的人占有优越地位。财产“已经成为衡量成就的所敬程度时最容易被任命的确凿证据”。参见邹柏松《凡勃仑<有闲阶级论>》,在于朱彤书主编《西方经济学名著提要》P207-223(在210),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注6:参见红网(长沙)2010年3月4日北京报道,题目:《借”打黑”国有化属国进民退》。该文的「核心提示」说:全国政协常委、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胡德平4日表示,用行政指令收购整合、打击涉黑企业主借机把是整个行业国有化,都属于国进民退典型生动的表现。他认为,“国企在兼并民企的时候,应该做的是公平买卖”。

注7:赞布的书的第一章就是讨论“国家安全与个人安全”的。中译本,阎健、李剑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它是俞可平主编的【国际政治译丛】之一种。

注8:参见张宏儒主编的《廿五史纲鉴》上册P261和下册P1390,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注9:参见《新京报》2010年3月13日报道《地方干部采取措施减少上访违背法律》,报道涉及的具体例子如右:在发言中,孟学农举了一个信访接访的例子。他说,两年前他曾经到一个县市搞调研。当时中央正在要求县委书记大接访。那天是星期天,正好应该是县委书记接访。信访局各种制度一应俱全挂在墙上,信访办主任向他汇报县委书记参加了接访并且完成了三个接访。但当他提出下午开座谈会时,县委书记却迟迟来不了,一直等到晚上8点才到。原来县委书记的家在省城,才从省城赶来开会。孟学农说,这件事让他思考很多。

注10:参见新华网2010年3月11日报道《改革分步走:社会大进步,政治需勇气》,周瑞金关于中间社会的观点如右:在以经济体制改革为重点转向政治体制改革为重点之间,还有一个阶段,需要花大概15年时间,推进以社会体制改革为重点的改革,这就是改革的第二步,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其中“15年时间”,具体所指为2010至2025)

欧阳小戎:我国经济之前瞻

我对中国大陆的经济增长充满信心,并且坚信,中国大陆的经济规模必将超越美国。这种信心的来源,并非简单地源于所谓我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更重要的是,我们拥有党的英明领导,数十年来,党总是擅长带领我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如雷声阵阵不绝于耳,即便伐尽全中国所有的毛竹,都不够筷子掉落的数目。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党将带领我们走向下一个更加雷人无比的经济奇迹。党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如果有人对此持有怀疑的眼光,那么他不是天生傻子就是后来白痴。

过去十年以来,GDP的高速增长,主要来源于房地产市场的巨大威力。十年弹指一挥,你可曾发现,如今的中国,早已是楼盘林立,百姓们“坐拥”无数的“豪庭”、“嘉苑”、“金墅”。这些遍布全中国的楼盘,其增长速度令美英法德亦不敢望我天朝项背。在我们穷尽毕生去追求一套房子的同时,我们正在创造一个民族伟大复兴的事业。至少在这一领域,我们已经可以和西方列强相提并论。

然而,GDP并非一个简单问题,它异常复杂。你也许会问:“不就是‘刮地皮’么?莫非其中有高深学问?”影帝温曾语重心长告诫道:思所以乱则治,思所以亡则存。房地产,那只是GDP诸多手段中的一式,尽管这一式屡试不爽,但这一式是远远不够的。它存在着诸多不足之处,下面,请允许我用科学发展的眼光,并谨记影帝之告诫,为您做出分析。

其一,房地产,就是利用每个人对居所的需求,以一套房子作为诱饵,调动百姓的积极性,去辛苦劳作,创造财富。然后,尽一切可能消减百姓自己建房的可能,令百姓只能去买“商品房”,最后以一套商品房换取百姓一生的积蓄。这意味着,一个正常的房价,应该基本等同于百姓一生积蓄。然而由于各种原因,房价一路上涨,价格已经超过了百姓一生积蓄,并且该趋势仍在延续。我们不能将房价降下来,因为一旦下降它极有可能就要崩盘,倒是失去一个GDP的招式,这不能容许。当百姓一生都买不起一套房的时候,他们就不再热衷于房地产市场,久之导致房地产市场缩水。我们民族的伟大复兴,可以接受它的缩水,但不能接受它的崩盘。

其二,以科学发展观的眼光,在房地产市场中,百姓承受压力,而官员及商人无需承受压力,可坐以获利。这就象在一个劳改队里,假如让管教们每抽犯人一鞭,可以得到五块钱,那么,他们会狠狠地抽犯人,犯人就会玩命干活,劳改队里经济形势将一片大好。但这远远不够,对于我们民族的伟大复兴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要提高劳改队的效率,必须以更加高瞻远瞩的目光来看待这一问题。我们有更好的方式来推进这个劳改队的经济形势。一个最好的办法是:

我们应该定期或是不定期地,以各种理由把管教们也抽一抽。他们要想不被抽,或者被抽得轻些,就得给有权决定是否抽打他们的人上供。管教们自然不愿挨打而乐于上供,挨打是白挨,上供花掉的还可以从犯人那里捞回来。于是,管教们会比以前更加卖力地去抽那些犯人,试图挣到更多的钱,孝敬给更上一级以免除他们身上的鞭子。可想而知,犯人们在更剧烈的鞭笞下将更加玩命干活,劳改队的伟大复兴指日可待。

最近,我们欣喜地看到:在有些地区和部门,科学发展观正在被进一步推进。其中,尤以重庆形势最为喜人。

日前,重庆市公安局全体副科以上干部,统统就地下岗,重新聘用。什么叫科学发展观?这就叫科学发展观,这就是抽向劳改队管教们的鞭子。不仅抽得噼啪作响,并且抽得名正言顺。并且我们完全可以放心,不必担心这些副科级以上干部会有什么怨言。他们若是可能产生怨言,有怎么可能会当得了干部?铁腕下的奴隶,也许需要忌惮;心甘情愿的奴才,却压根也毋庸担心。

我们可以做如下推演:这些副科以上级干部下岗之后,想要重新回到座位上,他们必须——交钱!必须通过各种方式去打通关节,串门走路,怀里揣着大量的钞票四处奔走,唯恐自己乌纱难保。他们害怕的不是失去怀里揣着的钞票,他们害怕的是怀里揣着的钞票送不出去。只要这些钞票送得出去,它们必将失而复得,甚至数倍、数十倍于此。这是非常巨大的一笔油水,它流入了更上一层领导的腰包。

这些副科以上干部,遭此破财之后,又必须去想方设法从老百姓那里把损失再捞回来。于是老百姓又必须去更加勤劳地干活,干更多的活……如此这般,良性循环,GDP永无止境。古人云:刮地三尺。共产党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携旷世之文武,领千古之风骚,区区三尺,何足道哉?这一模式如果得到良好推广的话,则民族之伟大复兴指日可待,我国的经济规模超远美国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因此,我对十年内中国GDP的进一步增长充满信心。“刮地皮”这一高深学问,离开了科学发展观的指导,只要我们仍在在党的英明领导下,永远不必为GDP发愁。唯有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才能拥有如此大气滂沱的GDP眼光。

及此,让我们抬起头来,展望一番未来十年的经济形势。可以断言,无论世界经济处于何种状态,是低迷抑或兴旺,都无法影响到中国GDP增长的迅猛态势。我敢断言:当科学发展成为每一名干部的信条后,年增长达到百分之二十,并非天方夜潭,它完全可能变成现实。鞭打管教的新型劳改队模式将进一步得到完善和发展:总管教抽大管教;大管教抽中管教;中管教抽小管教;小管教抽犯人。一个严密而完美的金字塔将在十年内建立,当它矗立于世界之巅之时,我国家民族,亦将同时立于世界之巅。

善哉!感谢党,感谢国家,感谢劳改队!

胡  平:思想解放与言论自由

郭罗基先生新着《新启蒙–历史的见证与省思》(香港晨钟书局,2009年),考察了二十世纪中国的两次思想解放运动的历史,尤其是第二次思想解放运动的历史。郭罗基本人正是这次思想解放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堪称代表性人物之一,对这场运动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了若指掌,如数家珍;再经过30年的沉淀和身处海外的距离。既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这就构成了本书的特殊意义。

本书涉及内容很多,这里我只谈几点。

一、郭罗基说:”新启蒙的主要任务是推翻’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将命题转换为’反对自由资产阶级化’。”这话说得很机智,也很俏皮。不过有些读者可能读不懂,我这里不妨略加解释。

我们知道,当年邓小平压制言论自由,摆出的理由就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因此,要反对邓小平们对言论自由的压制,就需要推翻”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这条罪名。为了反驳”资产阶级自由化”这条罪名,有人说:我们不是要搞资产阶级自由化,我们是要搞无产阶级自由化;资产阶级自由化不好,无产阶级自由化总是好的吧?对于这种反驳,邓小平们无言以对,只好强词夺理地说:自由化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没有什么无产阶级自由化。可是按照这种说法,自由化岂不成了资产阶级所独有、无产阶级没份的东西了吗?所以,郭罗基提出”反对自由资产阶级化”,也就是反对把自由化说成是唯独资产阶级才有的东西。

二、毫无疑问,从1978年开始的那场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在当代中国史上产生过重大的积极作用。然而,这场讨论的不足之处也是明显的,不容忽视的。

把实践标准应用于政治观点或政治主张实在是大错特错。譬如说,你如何去反驳”杀二十万人换二十年稳定”这种主张呢?既然这个杀人的政权果然又坐稳了二十年江山,难道就证明了杀人的主张是正确的,反对杀人的主张倒是错误的吗?

实践标准理论否认事实与价值的区分。实践标准充其量可以证明手段或工具的有效性,但是不能证明手段或工具的正当性,也不能证明目标或目的的正当性。我们反对”杀二十万人换二十年稳定”这句话,不是说杀二十万人不可能换二十年稳定(也许可能,也许不可能),而是说不应该用杀人的手段去换取稳定,是说用杀人换取的稳定不是我们所需要的稳定。我们承认,有时候,残暴的手段可以相当有效地维护一种邪恶的秩序,但我们要反对的恰恰就是残暴的手段本身和邪恶的秩序本身。这不是”是不是”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的问题。大多数参加实践标准讨论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一区别,这是那场讨论的最大缺陷。三十年后仍然有不少人未能意识到这一区别,这是令人遗憾的。

三、为什么在中国,有了五四时期的启蒙,还会有1978年的启蒙?有了第一次思想解放运动,还有第二次思想解放运动?那么,未来是不是还会有新新启蒙,还会有第N次思想解放运动?

如果把启蒙、把思想解放,理解成否定一种错误的思想,确立一种正确的思想,那么,上面提到的事情就会发生。未来,我们还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启蒙、一次又一次的思想解放。

但正如郭罗基先生指出的那样:”思想解放运动的进程是不断地从思想不自由到思想自由,冲决一切思想禁锢,不是打破一个思想禁锢再套上另一个新的思想禁锢。最终,造就一个思想自由的社会,不是为后人准备一个’不断解放思想’、’继续解放思想’的思想不自由的社会。归根到底,思想解放运动就是自由化运动,未来一切的美好事物将在思想自由中生长出来。”

因此,归根到底,这其实就是争取言论自由的问题。

在1979年,郭罗基先生先后发表了《谁之罪?》和《政治问题是可以讨论的》两篇文章,都是在讲言论自由问题。我认为它们的意义远在实践标准那一系列文章之上。

纽约时报:韩寒都在做些什么?

想成为韩寒那颗绝非易事,他是一个魅力四射的拉力车手还是一个流行的小说作家,他还是中国点击量最大的博客的博主。

他想要不引人注目的出行几乎不可能。当地官员们时常要为他们最新的蠢事争取他的肯定。(他都礼貌地回绝了。)年轻寂寞的女孩经常在他拉力比赛后拿着有他名字的信接近他。(他说这些女孩是被冒用了他身份的骗子们欺骗了。)

但是韩少最棘手的问题来自更难对付的对手:看不见的审查人员删除了他们认为不合适的内容,而文化警察让他的杂志迟迟不能出版,《独唱团》,这是一本集合了各种争议性的文章和照片的杂志。他耸了耸肩,并带着他标志性的咧嘴坏笑说到:“当局想要让中国成为一个文化大国,但是我们的领导人却是如此的没文化。”“如果事情继续像这样发展,中国将会只因为茶叶和熊猫而为世人所知。”

自从他2006年开博以来,韩少不断发表日益犀利的评论文批评中国的领导层以及那些他认为正在给那些不幸不属于政府内部的民众带来痛苦的政策。他的博客已有3亿的点击量,这可能使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最受欢迎的作家。

近日在他上海的办公室里接受的采访中,他把共产党的官员形容为是“无能的”和经常大放厥词的,但是他用了十分巧妙的语言来解释两者之间的关系,“他们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他说。“他们和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一个20多岁的女友,当然了,他们是包养小三。”

韩少自从他19岁发布第一本小说之后就享有盛名,但是在最近几个月中他的知名度因为他发表的那些引领这代人思潮的博文而像气球般膨胀,他的这代人也就是所谓邓小平施行改革开放后的80后。

80后因为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而普遍都是独生子女,也都是自己独自成长的。不论真假,这代人都有着被宠坏而且没耐心的名声,还有就是他们对官媒灌输的思想接受的更少。

每次当韩少想要说点什么尖刻的话语的时候,那他就会小心的通过反讽和幽默来间接的传递他对腐败、审查制度和每天发生的不公之事来表达意见。

在最近关于拆迁最后都以暴力或是强制迁移而结尾的博文中,他建议政府政府应该建立监狱来作为公共住房。这样才会实现双赢,他进一步解释道:这样租客们就不会发出反对之声,而那些想要提出不同意见的把他们锁在自己的屋子里就好了。

他最近的计划是举办一个挖苦春晚播出的说唱歌曲《党的政策亚克西》的比赛,谁写出来好的歌词就会奖给他/她5000元人民币。

这个在中国全国性的广播公司上播放,而且估计有4亿人收看的表演展示了欢乐的少数民族维吾尔族民众对共产党政策的称赞。

这些(歌曲里唱的政策)不是广大维族人民视为压迫,并可能是去年夏天在西部省份新疆引起暴动的政策,而是减少农业税,增加医疗保险,而且根据买买提大叔的说法:(这些政策)让他货巾里塞满了人民币。

尽管游戏时候他的文章会被“和谐掉”——一种流行的指代审查制度的说法——但是他的博客还在中国几个最大的门户网站之一上继续得以生存。冉云飞,一位四川省的作家、博客撰写者说因为韩少是名人所以避免了这种(被和谐)情况,还有就是他不写最敏感的政治话题。

“他用幽默和智慧来嘲笑他看到的不公平”,冉匪说,他自己的博客已经被大陆屏蔽了,只能翻墙浏览。“也许韩寒被允许发声是因为他不直接点出姓名,而且也不会直击中国最敏感的话题——共党的一党专制。”

韩寒另一张王牌就是他在经济上独立自主。因为他出了14本书还是一位成功的拉力车手,他就不会害怕其他很多学者或记者所面临的压力——一旦言论越过看不见的红线,就会丢掉工作。

但是政府最近找到一种让韩寒愤怒的方法——不让他的杂志出版。韩少说不让出版最主要的原因来自一篇有详细的惹怒了当局的作家黑名单。当被问到如果他的努力白费了或是博客被完全关闭了他怎么办的时候,韩少笑了笑然后面无表情的给出了标志性的讽刺。“我会成为一个更好的车手。”他说。

韩寒从他高中辍学之后已经改变了很多,还成了中国最知名的作家之一。他的第一部小说《三重门》写出青春期少年在家庭与学校的压力下枯萎的故事。这本书获得了两百万的销量,它是过去二十年最畅销的书。

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和接下来几部作品中的男主角就像韩寒自己一样,成长在小市民家庭中,还都藐视权威,特别是老师,他们被韩少比喻成娼妓。

韩寒说他的父母在他成长中给了他一个广阔的维度。他的父亲是一位当地党报的头版编辑,他的妈妈在社会服务中心工作。“我的妈妈给了一颗让我欣赏失败者的心,”他说。

他家的屋子里满是书籍,他说,而且他的爸爸确保那些真正的好书——在共产革命之前出版的书籍——放在能够让8岁的他拿到的低处。“他把所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出版的粗制滥造的书籍都放的很高让我够不到,”韩少如是说。

当他反当局的写作开始影响他父母在国营机构的工作的时候,韩少鼓励他们早点退休,然后他来养活他们。

曾经韩寒被评论家们认为是易怒和难以控制的,现今他超越了感性层面来抨击诗人、明星和友邻博主们。这些日子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社会的深层问题上:民族主义的波涛汹涌;当代文化的暗淡无光;以及高不可攀的房价让新生的中国中产阶级终日处在焦虑之中。

他把高房价问题归罪于当地政府,他们把土地卖给出价最高的竞标者以努力保持两位数的经济增长率来取悦中央政府。这带来的高财产价值,他补充到,用来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官僚们买晚餐和那些奢侈的礼物了。

冷冰冰的后果便是年轻的职员日以继夜的工作,还被偿还房贷搞的心烦意乱,这样他们就没有时间去关心是什么使中国的处境如此不堪。“政府乐于看到房价上涨,人们被逼去买他们买不起的房产,最后在恐惧中结束一生。”然后他微笑着补充道,“这是个完美的局面,对吧?”

除去这些讽刺和抱怨,韩少内心还是很乐观的。因特网,他说,会最终推动中国更加开放。没有任何审查大军能完全限制自由的言论表达。“我认为政府对引入互联网十分后悔,”他顿了一下,说。“最早的时候,他们认为互联网像报纸或是电视一样——只是另一种传达他们思想的方式。他们没意识到人们会写出和说出自己的想法。这让他们大为头疼。”

巫宁坤: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对毛泽东时代的回忆

一九五一年初我在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开始撰写论述爱略特(T.S.Eliot)的文艺批评传统的博士论文。不料突然接到燕京大学陆志韦校长的急电,邀我尽快回国担任英美文学教职。随后,也收到中国国务院发来的信,热烈观迎留学生回国工作。我去国已七年,近年接国内亲友来信,大都对新中国讚不绝口,令我心响往之。我便不顾一些亲友的告诫,毅然放弃论文的写作,应聘回国。八月中旬,我怀着满腔游子还乡的激情,带着几大箱进步书刊,到达新中国的首都,即将在风光旖旎的燕园开始我的教学生涯,私心不由得感到庆幸。思想改造;初嚐洗脑滋味

我回国不过两个月,就到中南海怀仁堂听周恩来总理做报告,他号召全国知识份子,特别是高级知识份子,带头进行思想改造。他滔滔不绝讲了七个小时,我听得头昏脑涨,不禁想到送我上船的朋友送着说的“洗脑子”的前景,难道这么快前景就要成为现实吗?

“十一”一过,思想改造就开始成为教师的中心任务,而批判的重点又是“亲美、崇美、恐美”思想。十二月,中共北京市委派来工作组领导运动,校长靠边站,全校停课搞运动。经多次大会、小会批斗后,校长被宣佈为“忠实执行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政策的美帝国主义份子”,停职反省。在最后一次全校批判大会上,陆校长最赏识的学贯中西的典范、美语副教授吴兴华也登台控诉,慷慨激昂,俨然把校长当作美帝的化身。更加令我震动的是陆校长唯一的爱女、本校一名应届毕业生,也登台昂然作了“大义灭亲”的发言。

紧接着,全体教授分别在各系学生中作“自我批评”,接受学生“帮助”,人人过关.轮到我在西语系全体师生大会上检讨,我坦承自己多年来迷恋西方文学,脱离祖国人民争取解放的斗争,最需要改造思想。没料到学生积极份子纷纷指责我平日与学生交谈中的三言两语竟被记录在案,再加上一本被学生从我书架上借走的美国普及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作为我散佈资产阶级思想的罪证.我耽心自己的思想太落后了。

思想改造刚告一段落,领导就宣佈“院系调整”,教会大学一律并入国立大学.燕大校园成为新北大的校址,部份教师分配到其它高等院校,我被调到天津南开大学,事后听知情人说是因为我历史未查清。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我偕家母来到南开大学,住进两小间临时建筑.我被分配教三门课,我的工作量是全系最大的,生活也十分清苦单调,但更苦的是刻板的政治学习和没完没了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我认为天经地义的言论自由从生活中消失了,老於世故的同仁人人谨小慎微,而我这张没遮拦的大嘴巴偏偏不时冒出一些不中听的“怪话”,在小组会上往往成为众矢之的。

五五年九月一日,新学年开始,但并未上课,却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肃反运动”。谁料到我竟中了头彩,当上了头号“暗藏的反革命份子”,和外文系三名同事在文学院的教师大会上被揪了出来。积极份子一个接一个发言,声势汹汹,如临大敌,把一个曾担任过伪满皇帝溥仪的俄语翻译的教师吓瘫在地,被人抬了出去。中午休会后我刚回到家中,跟着就闯进来三男一女,自称是公安人员奉命前来搜查反革命罪证.一个男的对我本人进行人身搜查,那女的对我的老母和怀孕的妻子进行人身搜查。另两个男的翻箱倒柜,既找不到“武器”,更找不到“电台”,不免失望,只得拿走了我的信件、地址本、札记等等。我还来不及吃一口午饭就被叫去参加下午的批斗会,一直闹到傍晚。会上宣佈我不得擅自离校,不得在家接待亲友。上、下午开会成了常规。每次会上,主持人都要重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老调,动员我“彻底坦白自己的罪行”。我绞尽脑汁,却仍然一无所获.

开学三周以后才上课.但是,英语专业却停办了,因为一位资深的教授受不了运动的压力在图书馆前的水塘中自沉,我和另两位教师还被软禁在家中。一月初,妻子临产时,我还不能送她去医院,她只能孤身一人搭公车去市内,当夜生下了头胎的儿子,我给他取名“一丁”,祝愿他在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当个普通人。不久以前,周总理发表了关於知识份子政策的报告,给知识份子松了绑,南开大学的“肃反运动”虎头蛇尾地收场。后来市委派来的一位负责人找我谈话,很抱歉地说:“你刚回国不久,对政治运动一定很不习惯,好在这种运箧今后保证不会再有啦。”

五六年夏,我被调回北京,在颐和园附近的一所外语学院任教。毛主席倡导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鼓舞人心,新中国眼看就要进入一个自由民主、繁荣昌盛的时代。我也开始期望,浪费了几年大好时光之后,从此可以在工作中发挥我的专长,同时跟妻子和出世不久的儿子过幸福的小家庭生活。

反右运动:掉进阳谋陷阱

五七年“五一”劳动节,党中央号召在全党开展“整风运动”,带来了全党全国的“大鸣大放”,“北京之春”俨然如花似锦.运动在学院起步较晚,一位副院长、当年在延安经过“整风”洗礼的日本留学生,接连三个晚上到我家来,动员我带头在即将召开的“鸣放会”上发言,向党提意见。他反覆交代毛主席和党中央制定的政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就在会上发言了。我首先提到“肃反运动”中我在南开大学遭到无辜迫害的情况,要求南大党委向我们全家赔礼道歉。接着我讚扬“双百方针”,讚扬共产党要求知识份子向党提意见,对言论自由是极大的鼓舞。

“北京之春”昙花一现.“和风细雨”的“整风运动”变成了暴风骤雨的“反右运动”。我掉进了“阳谋”的陷阱。我在“鸣放会”上的发言,平日在会下和同事同学们的闲谈,都成了我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严重罪行。不久以前反覆动员我鸣放并主持会议的副院长又亲自主持了一次又一次名为“大辩论”实为大批斗的会议.最后,院长兼党委书记、一位延安“整风运动”中的积极份子召见我。她说,根据我的“三反”罪行,可以枪毙我,但是,党是宽大的,不但不枪毙,而且不定为“现行反革命”,只划为“极右份子”,开除公职,送劳动教养.这是对“右派”最严厉的处分。

五八年四月十七日下午二时,无言地告别已怀孕七个多月的妻子,钻进一辆来抓我的军用吉普车。我随身带了一个旧的洗衣用的布口袋,妻子在里面为我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盥洗用具,还有两本书——一本英文的《哈姆雷特》,一本新近出版的《杜甫诗选》。我本以为车子是送我去农场劳动,哪知道我被送进了半步桥北京市第一监狱内新近开业的劳动教养所。我被关进二楼的一间监房。二十来个中青年男子,个个囚首垢面,坐在铺着水泥地的草褥子上,把屋子挤得满满的。二十多人中,“右派”只占两三名,其余大多是“历史反革命”、流氓、小偷等“坏份子”。大家都感到惊讶竟然会有一位大学教授来和他们为伍。

在劳教所一关就是四、五十天。天天“交代罪行”,“认罪守法”。一日两餐啃有霉味的窝头,日日夜夜闻屎桶散发出的臊味,倒有点“久而不闻其臭”。六月五日晚饭后,我正在翻看《杜甫诗选》,忽然接到妻子从海淀医院寄来的明信片,恭喜我於三日凌晨得了一个美丽的女儿,并要我给孩子取个名字。恰巧我刚读过杜甫讚孔明的名句“万古云霄一羽毛”,我这个做父亲的身系罗网,连女儿出世都不得见,只得托诗圣的福给她取名“一毛”,祝愿我家生於忧患的女儿有朝一日翱翔云霄。

劳改营:北大荒的冰天雪地

六天以后,奉旨离京。午夜时分,八百多名“劳教份子”浩浩荡荡乘“专列”,由大批武装警卫押送到与西伯利亚为邻的兴凯湖国营劳改农场,通称北大荒。我们在湖边一片荒无人烟的处女地搭起帐篷,投入建设“八分场”的劳动。第一项任务务是造一条几里长的导流堤,防止洪水氾滥,作为垦荒准备。就地取材,挖土造堤。这里夏季日长夜短,我们从日出苦干到日落,每天十多个小时,又累又饿.蚊子和小咬成群,戴着防蚊帽干活也难逃叮咬。赶上大跃进“放卫星”,还得连轴转.九月中,导流堤完工,我们搬进自己动手盖的牢房,准备过多。漫长的冬季冰天雪地,我们照样在户外劳动,最低气温摄氏零下四十度。冬天小兴凯湖冻得死死的,我们就成群结队拉着耙犁到湖上去收割芦苇运到一座计划中的大型造纸厂工地,有一次我差点儿在突如其来的烟儿泡中送了命,而这个造纸厂始终也没动工。另一项冬季劳动是把农场与外界联系的一条航道加宽加深,建成一条运河。先用冰镐把航道里的冰切成整齐的大冰砖,再抬到两岸堆砌成冰的长城。再用镐把航道的冻土一点一点挖走。春天一到,冰的长城融化成水,流回加宽加深的航道,一条运河“水到渠成”了。我这才明白,一提到世界七大奇蹟之一的万里长城,我们的史家和政客就讚不绝口的“中国人民的勤劳和智慧”。

清河农场:大饥荒的死亡边缘

一九六○年十月,农场的全部“右派”三、四百名奉命转移到位於天津与唐山之间的清河劳改农场,大家都很高兴,一来离亲人近多了,二来靠近首都伙食肯定会好一些。谁料到,三餐改为两餐,吃的是代食品,加上乾白菜帮清汤。越来越多的人患上浮肿,大便时鲜血淋漓,痛苦呻吟。政府已无力养活犯人,却继续强迫他们劳改。两个月以后,农场领导人在大会上宣佈,奉上级指示,为了进一步体现党和政府的宽大和“革命人道主义”的精神,准许“劳教人员”写信回家,要家属送食物来。这么一来,犯人的死活变成了家属的责任。

我是全中队第一个患浮肿的,有时已不能上工,再饿下去就人命危殆了。妻子远在安徽,靠微薄的工资抚养两个孩子,度日如年,我怎忍心向她告急呢。无可奈何,只得向妻子在天津的亲人和我在北京的妹妹求援。亲人们得信后,急如星火送来从黑市用高价购买的营养食品,使我的病情有所缓解。

五月的一天,一位管教干部吩咐我领三个人到农场一个僻远的角落去埋一个死人,我发觉死者原来是在同一炕上睡在我右边的“右派”。既然今天我来埋他,谁知道明天睡在我左边的“右派”会不会来埋我呢?我和妻子一别三年了,我还能见到她吗?我沉不住气了,马上写了一封短信,要她“来见我可能是最后的一面”。她接到信后,好不容易请了几天假,带了一丁千辛万苦前来探监.一见到我活像个饿鬼,她自然惊惶失措,最后决定硬着头皮去北京向学院求情。那位副院长听她汇报了我病危的情况后,无动於衷,却大谈大跃进的大好形势,让她鼓励我加强改造。妻子忍无可忍,针锋相对地答道:“院长同志,您说得不错,宁坤需要继续改造,但他活不下来怎么改造呢?不错,全国都有人饿死,难道硬要一个教授活活饿死在狱中吗?再说,让一个教授这样饿死狱中,对学院、对国家有甚么光彩呢?宁坤的生死掌握在学校的手中,请你救他一命吧。”副院长竟然松了口,答应想办法。妻子又二次探监,告诉我北京之行的收穫。那天是儿童节,她带着一丁来探望似曾相识的爸爸。两天后,她又着一毛来认从未见过面的爸爸,那天是她的三岁生日。一个月后,我奉准“保外求医”,回到了妻子身边,由她瞻养.

文革:在红卫兵的蹂躏下偷生

一年后,“广州会议”上给知识份子“脱帽加冕”,我也沾了光。我的身体已逐渐复元,在安徽大学外语系当上了“临时工”,月工资六十元,不及我原工资三分之一,还不能享受公费医疗。但经过几年的“改造”,我已经“细推物理须行乐”了。六三年七月二日,我们又得了一个儿子,我给他取名“一村”,私心希望“柳暗花明又一村”。次年七月四日,我被摘掉“右派”帽子,但不能恢复工职,继续当临时工,每月加十元工资.我们的座右铭是“知足者常乐”,只要一家五口能岁岁平安地过日子,就於愿已足。两年之后,“文化大革命”一声炮响,又无情地粉碎了我们卑微的心愿。

六月六日深夜,安徽大学两、三千学生倾巢出动,揪斗全校的“牛鬼蛇神”。凌晨二时,我班上的学生高呼“打倒美帝!打倒巫宁坤!”的口号,冲往我家,把我从床上揪下来,连拖带拉押解到挤得水泄不通的水泥篮球埸。几十名教授、讲师都直挺挺地跪在当中。一名男生正在歇斯底里地控诉他们用资产阶级思想毒害学生、搞资本主义复辟的罪行。押解节的学生对我拳打脚踢,我踉踉跄跄地跪了下去。

从此我又成为“专政对像”,株连全家大小。妻子经常受到骚扰,要她检举揭我的反革命罪行。三个孩子经常听同学骂他们是“小右派!小反革命!”小儿子“文革”开始时刚刚三岁,在幼儿园就没人理睬了,成天孤孤坐在一个墙角,看别的孩子嘻嘻哈哈玩乐。八岁的女儿被我班上的一个男生骗到宿舍去,照着他写好的样子,用毛笔依样画葫芦描了“打倒反革命份子巫宁坤!”

八月中,“红卫兵”到全国各地“革命大串连”,回校后推广“革命造反经验”,甚么大会批、小会斗、挂牌游街示众、罚款、扣工资、等等,更是家常便饭。外语系的“红卫兵”敲锣打鼓来抄家,连我家的自行车都被不由分说推去“革命”了。每月七十元的工资减为十五元“生活费”。九月,又勒令我久为糖尿病所苦的七十多岁的寡母二十四小时内离开安大,回原藉扬州。我提着她的随身行李,送她上了火车,看着老人家白发苍苍,苦难余生又遭此横祸,我除了叮嘱保重,竟说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两年后她因缺医少药孤苦伶仃地含恨病死。

六七年,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深挖“阶级敌人”。安大的“牛鬼蛇神”队伍迅速扩大到一百几十人,上自校长夫妇、各党政部门领导人、绝大多数教授,下至临时工和掏粪工人,彷彿也有点“大联合”的味道。我这个小小临时工竟然也算一条大鱼,和校、系领导人平起平坐。我不禁想起“反右”时,我成为众失之的,有时也曾怀疑是否我咎由自取。今日环顾左右,真可说“天下滔滔者皆是也”。

“牛棚”生活常规是白天劳改,晚间在小组会上交代问题,或在大会上接受批斗.所有髒活、累活都成了我们的专业,因为革命师生和工人都忙於“干革命”。劳改时间长达每天十小时.我有过在北大荒三年苦刑的熬炼,在一群文弱书生之中当仁不让当上了重劳动力。合肥的盛夏气温经常在摄氐四十度上下,不但无雨,而且无风.从早到晚,或是拉着满满一皮车红砖,奔来跑去,或是在农场车水抗旱,苦不堪言。

失棚:领教工人阶级铁拳专政

监督“牛鬼”劳改的农场工人姓郑是一名复员军人,横眉怒目。有一天正午,快到收工时间,他突然宣佈,天儿太热,要保护耕畜,牛不下地。为了不辙r时,派八个壮“牛鬼”拉一架大木耙来耙地,这自然少不了我。八个“牛鬼”一排,高头大马的张校长为首,每人肩上一根粗绳子,哼唷哼唷地拉了起来。姓郑的跟在后面,手里挥舞着一根长鞭子,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加油!加油!”“牛鬼”一个个汗如雨下,力竭声嘶。姓郑的还一个劲儿地大叫大嚷:“大旱大干!哪个敢偷懒耍滑就地批斗!”语音刚落,张校长扑通一声倒了下来,大夥儿急忙扔下绳子围到他跟前,惊惶失措。姓郑的大大咧咧地说:“死不了,有甚么好瞎紧张的?去拉一辆板车来,送他去卫生科瞧睢就是啦。”拉板车是我的专业,我忙不迭跑步去农场场部拉来一部板车,大家七手八脚把巨人般的校长抬上车子,不禁使我想起《格列佛游记》人小国中的一个场面。姓郑的已回家吃中饭去了,我拉起车,把病人送到卫生科。校医说:“他的美尼尔氏症又犯了,这样搞下去有生命危险.我给开三天病假,希望他们能让他休息。”

酷署劳改,固然是牛马不如。更加触目惊心的却是没完没了的残酷斗争。劳改工间休息时,姓郑的经常在工地召开批斗会,揪出一个“牛鬼”交代罪行,再勒令其他“牛鬼”群起而攻之。这一天被揪斗的是中文系一位研究《红楼梦》的老讲师,外号“沉瞎子”,因为他左眼失明,右眼快瞎了。他被扣上国民党特务的帽子,大会小会批斗,却一直失口否认.姓郑的自告奋勇,扬言非打垮他的反革命气焰、整得他低头认罪不可。

他说到做到,一听沉瞎子对他否认曾参与特务组织,没等他说完,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就猛然捅进沉瞎子还剩下一点视力的右眼。鲜血沿着他的面颊淌下来。弱不禁风的《红楼梦》专家被打翻在地。两名“红卫兵”半拖半拉地把他押走了。从此“沉瞎子”全瞎了,不能再出工,留在“牛棚”拄着枴杖打扫厕所。运动后期,他被遣送回乡,不久去世。

从马鞍山钢铁厂派来的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一到,工人师傅们也认为安大对待“牛鬼”太宽大了。杀气腾腾的刁师傅每天契完晚饭就驾临“牛棚”,帮助“牛鬼”触及灵魂。第一个得到他帮助的是哥伦比亚大学博士、经济学专家王教授。王教授身在“牛棚”,心中系念老母,昏昏沉沉把火柴盒上的毛主席语录一字一字打了叉,被同屋的“棚友”揭发.刁师傅每晚来逼他承认是蓄意反对毛主席,得不到满意的答覆,就左右开弓猛刷王博士的嘴巴。有一晚,刁师傅酒性发作,挥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打得王博士鼻青脸肿,血肉模糊。

六九年五月,“清队运动”开始“落实政策”,大多数“牛鬼”都陆续“解放”,下放农村。我妻子子儿女,沾了我的光,也在“光荣下放”之列,而我本人继续关在“牛棚”接受审查,又折腾了一年,才“落实政策”;停发每月十五元的生活费,前往我家人所在的和县孙堡公社高庄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总算出了“牛棚”,当上“不给出路的政策”的典型,成了广阔天地的无业游民。直到文革快结束时,再一次“落实政策”,有了碗饭吃,苟全性命於乱世。七九年,错划“右派”得到“改正”,但时至今日,竟然连生存权也被某些狠人剥夺了,难道历史非得走回头路不可吗?

回顾一九五一年回国以来,每逢大、小政治运都都首当其冲.到头来,“贫归故里生无计,病卧他乡死亦难.”不堪回首的个人劫难也涵盖了半个世纪的家国之痛,是对一个“史无前例”时代痛定思痛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