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蜀:吴宓为何没有被打成右派

在重庆出版社2003年9月出版的《当代重庆简史》(俞荣根、张凤琦主编,编委会由中共重庆市委、市政府及宣传部门官员组成)一书里,称吴宓在1957年那场反右派运动中被划为右派(见该书161页),此说大谬。

吴宓和陈寅恪一样,逃过了“反右派”这一浩劫。

吴宓为何没有被打成右派?

在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的《吴宓日记续编》第三册(三联书店2006年4月第一版)中,可以看到许多有关反右派运动的记载。从中可大体了解到吴宓得以幸免1957之祸的原因(本文所引文字凡只注页码者均出自此书第三册)。

在“鸣放”中“谨慎止默”

吴宓在1957年2月27日日记中记载,下午在学校大礼堂“全校聆丘晓讲八大文件学习解答。颇忧危。”丘晓是当时西南师范学院政治系主任。这“颇忧危”三字,殊堪玩味。吴宓“忧危”什么呢?从他记录的八大文件学习解答要点中即可察知一二:

“‘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必须由党领导。彼疑党(外行)不克领导科学与艺术者,大误。因反对‘公式、概念、教条主义’而反对Marxism-Leninism(引者注: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反对Socialism-Communism(引者注: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者,是乃资产阶级思想之恶意进攻,必须从严镇压剪除。E.G.(引者注:即“例如”)《草木篇》(诗)。对封建主义、资本主义思想及作品,必须进行批判。”

“‘百家争鸣’≠唯心主义可鸣。凡百争论,必符合实际,而归准于Marx-Leninism(引者注:马克思列宁主义)。或认为今乃解除压制,许旧说蜂起,此则大误。”

“党之领导=马列主义+中国革命之实践。或谓:共产党只能领导革命、政治,而不谙业务,不能办学校;此大误。”(38—39页)

这个“八大文件学习解答”报告,等于给吴宓敲响了警钟。这成为他在“鸣放”中保持“谨慎止默”的一个重要原因。

3月12日,吴宓日记中记载:“宓归舍,思最近又复加强管制,固党国之所有事,然其办法,一切惟据密报,到处调查,不但人人自危,抑且是非不明。”议及某教师授课无能而以向校领导告密得到信任时,他叹道:“……庸碌而反见重,皆可证明当局措施之失。一校如此,国事或亦类是欤!”(47页)

4月26日:“夕6——7张永青院长来……,意在慰问宓,劝令大胆争鸣,畅言无隐。”(68页)

5月8日:“上午8——10撰《再谈毛主席讲话对我之启示》一文(约六百字)拟今日下午政治学习会中讲述(终未及讲)。”(75页)

5月11日:“上午8∶30至12∶15,又下午2∶30至6∶30在会议厅开全体教授、副教授、讲师学习人民内部矛盾座谈会,张永青院长主席,党委委员皆列席。宓本被命发言,旋以人争欲有言,遂自止。”

争着发言的人当中,头一个就是后来被打成西师头号“大右派”的教育系教授董时光。据吴宓记录其发言要点有:“痛斥党员之优越感与自卑感(文化低)。党员应(一)信群众(二)善鉴别人。年轻党、团员应(一)多近有学识之人士(二)服从真理。群众不应(一)人云亦云(二)谄谀(三)有见识而无勇气(四)应坚持真理。  党员之文化太低者,必欲领导高等学校,应‘不耻下问’,最好‘教授治校’。  次述光1953到西师后之遭遇及不平……”(77页)

5月13日:“上午8∶30至12∶00,又下午2∶30至7∶20会议厅续开全校教授、副教授、讲师学习人民内部矛盾座谈会。……张院长一再敦促,宓声明‘决撰文登《学习通报》,今不发言’云云。”(80页)

吴宓的未得到机会发言和不发言,与那些大胆“鸣放”争相发言者相比,自然就使他不易被当作整肃对象了。

5月21日,学院党委办公室通知吴宓次日进城参加市委召开的高等学校教师座谈会,全校受邀名额15名,历史系5名。吴宓“承诺赴会”。但次日大雨,吴宓晨起即“作柬,上党委办公室,以小病辞昨约,不入城赴市委座谈会。”他又躲过了一次在“鸣放”中出头露面的机会。

不过,当天下午吴宓仍然在历史系“分组鸣放座谈会”上作了发言。据当天日记记载:“宓以豫(引者注:会议主持人、历史系主任郭豫才)促,乃述说(一)《重庆日报》未刊之宓《再谈》一文之内容,着重简字(引者注:指对简化字的意见)。(二)1956二月宓退出讲课之实事,院长始终慰留。(三)评薪,宓曾坚辞新二级,但与俞平伯、贺麟及楼光来、郭斌龢等之一级、三级相比;又宓捐书值一万数千元,假作分月还值,余生难尽,故宓卒坦然接受新二级,云云。”(90页)

吴宓的发言,不但没有指责校领导对他不重视,反而为校领导辩护,这与当时许多批评校领导的意见相比,自然也是能得到领导欣赏的。

5月29日下午:“全院教职员在大礼堂,聆张院长之《帮助党委整风动员报告》,甚简短。”次日吴宓即“应邀赴座谈会,对党委领导工作提意见,助党委整风。老教师到者二十余人。”吴宓直到下午会议将散时,才接最后一个发言者的发言内容作了毫无批评领导内容的无关痛痒的发言:“作片语,赞成郝君主张以教育系教授出任附中校长,云云。”(95页)

5月31日下午:“续赴党委召集之座谈会,市委鲁大东、张文澄、陈孟汀又某女士列席。”“吴宓续完原稿。附言(壹)条……(贰)条,谓‘宝钗殉情,黛玉任性’,豫最宜为史系主任,但良之功殊不可没云云。”“宓续述新、沧等对良之误会及沧1957四月改变工作计划,不按法定程序行事,以见知识分子每人需自新云云。休息时,张院长命宓以发言稿送登《院刊》,宓诺之。”(96页)

这是一次重要的座谈会,三位市委大员坐镇:鲁大东是市委书记处书记,张文澄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孟汀是市委文教部长(张、陈后来都被打成了大右派,“张文澄右派反党集团”主要成员)。吴宓的发言仍然是不批评领导,反而说“知识分子每人需自新”,颇有点“转移斗争大方向”的味道。

6月5日上午:“赴院务委员会扩大会议,张院长主席,商应付学生办法。宓中间发言一次,以抗战前,疏散前各大学之旧事为比较,主张因势利导,或藉学生所尊重之教授出而说服之,勿使学生狂纵趋于极端,甚至互相斗殴云云。旋聆良主张完全放任可保无恙,又津述京津学校近情,知宓言不合时宜。更聆李家庆发言,侈称党自有把握,必能收拾,毫不畏惧,其有‘阶级’之异志即定遭膺惩云云,悔宓代党作杞人之忧矣。”(99页)

下午“赖澄同中三学生六人来,请宓参加今晚之文科学生大会并演讲,宓力辞却,与诸君谈半小时,指斥(一)1951前后土改中之焚毁大批书籍。(二)今之不重印旧日通行之木刻、石印、铅版之书籍。不及校政。访梓,未遇。与戴蕃瑨同访梓,未遇。戴君亦不信党与政府之诚意,主张发言宜慎云云。”吴宓与学生谈话中,虽然有“指斥”两条,但都只限于书籍问题,而且“不及校政”。戴蕃瑨与他谈到“不信党与政府之诚意,主张发言宜慎”,自然更加强了他要谨言慎行的想法。

晚,“史系学生邀赴史系学生鸣放会,未赴。”(100页)

6月6日午后,“史系四年级学生三人来,邀赴本届毕业生之鸣放大会,宓略述所知事实,而辞不赴会。又有邀赴今晚之大会者,亦辞。”(100页)

6月6日午后,“史系四年级学生三人来,邀赴本届毕业生之鸣放大会。宓略述所知事实,而辞不赴会。又有邀赴今晚之大会者,亦辞。”晚“回舍时,经过大礼堂,学生大会,董时光方演说,大受欢迎(鼓掌)。11∶00散。开桂归报会中钢、光及孙铭勋等发言情形,皆放火鼓动,宓殊不赞同者也。”(100—101页)“开桂”即邹开桂,是帮助吴宓料理家务的晚辈亲戚。孙铭勋原为陶行知教育思想与教育实践的继承人,重庆育才学校校长兼中共党支部书记(孙原是由中共中央南方局领导的老地下党员),但从批判电影《武训传》开始即遭到批斗,含冤自杀未遂,被开除党籍、公职,后调西南师院中文系任教,这次又成了被引出洞的“蛇”。

6月8日,“学生会代表三人来,今日下午开学生座谈会,谈论人民教师之地位,请宓致开会词,以教育系诸教授皆另有事,宓推辞。”(102页)

下午院务委员会议决设立问题处理小组,“组员七人,刘又辛为之首,而宓与焉,再三辞之不获,只有勉任,不免于事急之时,以‘德高望重’为人作挡箭牌,而费时损神,尤其余事也。”(102页)

6月10日,历史系学生“约演讲,宓却之,改约访问。”(103页)

6月23日,吴宓致信成都老友穆济波,“力陈全身免祸之义,极劝济波及朴谨慎止默,并主张百花诗社立即停办解散,至少宓必坚辞各职”,同时他另函百花诗社社务委员会,“辞却研究部主任、文艺理论小组召集人、驻渝碚社务委员各职”。(115—116页)“百花诗社”是由穆济波(时为四川省图书馆副馆长)与王云凡(时为武汉市文史研究馆馆员,原四川名士)发起,刚于1957年端午节在成都成立的诗词唱和民间社团。在吴宓的日记中未见诗社成立的相关记载,吴宓当时也未去成都,估计是老友们将他列名于诗社中来信通知他的。“朴”应指范朴斋(1895—1970),国务院参事室参事、民盟中央委员,曾长期担任民盟主席张澜的秘书,是四川民盟的核心人物。这几位均被打成了“右派”。

在“反右”中“惟祈速死”

6月11日,“晨,广播中,学生已有拥护党、校,斥责反动之言论,并举昨物理系教员休息室之反动标语为例。按此标语‘毛□□,狗屁不通’,实无意义,本可‘见怪不怪’,而乃重视而利用之,是以知风向已转矣。”(104页)

6月13日,“晚,巡读大字报、黑板报,一片检讨、肃反之声。”(106页)

6月14日,“近日‘鸣放’之情势及方向骤变,各地工人及民主党派一片检讨斥责之声,斥责章伯钧、储安平、葛佩琦、董时光等‘右派分子’为反党、反工人阶级、反社会主义,要求惩办。即本校教授如陈东原、罗容梓等,主张校内可不设党委会领导者,亦横遭非议。于是‘鸣放’之事遂息,加强政治学习、思想改造,与再行肃反澄清,将继之而起。目前实际之结果,惟学生得‘减轻考试负担’而已。宓于是不得不服周邦式之老成谙练,而自信谨慎和平,尚无过分之言论,差可免祸全身也矣。今后恐即文字改革亦不敢参加异议,舍‘忍舍止默’外,无他途也。”(108页)

6月15日,“下午……第三十二次院务委员会议,宓发言一次,谓(一)鸣放虽可继续,但实际其事已终,对出言狂悖(如董时光)与主张错误(如陈东原、罗容梓)者,宜勿加罪戾,仍予尊礼,以昭激劝。”(109页)

接下来,吴宓又在6月20日的问题处理小组会议上讨论拟定各小组委员名单时,进一步发他的“谬论”:“宓主张聘陈东原、罗容梓及方敬参加,众韪之。”(113页)

6月17日,“遂访董时光谈叙,且慰之。董谓,彼无所惧怯,但今已安心读译书,不再发言,云云。”(111页)

6月18日,吴宓在日记中叹道:“政治、道德、文学,皆不容我等稍参末议矣。”(111页)

6月19日,“按今日下午民盟、九三学社均在本校开会,陈东原已在民盟自行检讨。……宓按今明日之《重庆日报》刊登毛主席两篇讲话之全文,乃既经修改者,与前所传宣者颇有出入。中间列出六条,明示立论之界限,倘早明白宣布,诸多放言越轨之人或可无罪。未免近于孟子之所谓‘罔民’矣。”(113页)

吴宓这时已经明确指出毛泽东搞“鸣放”是“罔民”了。
6月21日,“夕5∶00至6∶30全校大礼堂聆张院长讲《本校之鸣放与整风》。”院长讲话中总结了整风提出的群众观点不足、教条主义、官僚主义、宗派主义等问题外,号召反击右派:“请全院同志及同学皆积极参加此对右派分子之政治斗争、阶级斗争。”(114页)

6月22日,“学生会所主办,而以‘声讨’或‘纠正’、‘批判’为职志之各报记者纷来访问。”来访的有中文系一年级《论坛报》、历史系四年级《海燕报》、某系《战鼓报》、历史系《大礼堂论坛》等报记者(学生),“宓答所问,略谓毛主席讲话总结过去,指示现在,启发未来,乃极完备、系统、精要之大文章,其中六条及《宪法》,应为一切学习及批判之标准,对右派分子及右派思想,宜分别轻重,根据事实,而作批判处理云云。”“谓学生中,因日前出言激烈而今深悔且忧惧者甚多。宓教以宜善为慰解,以求安定与团结。并述宓对董、陈、罗三先生之观评。”(115页)

6月23日,“出观大字报,千篇一律,声讨董时光而已。宓昨(1)答《论坛报》问,今乃在《红星》大字报登出,只二条,(一)现在是继续鸣放,不是‘收’。按,实则鸣放已全息,无一人陈一议之事矣。(引者注:“按”后一句原为小号字)(二)毛主席之《讲话》极伟大正确,‘总结过去,指导现在,启示未来’。余略而未登。”(116页)

6月24日,“据云,学生之大多数,皆惜毛主席六条之不早宣示,皆忠于党国,而信董时光虽激烈而非叛逆,云云。”(116页)

“晚大礼堂集会,托等一二教授演说,同一内容,顾观众与听者人数寥寥矣。此次鸣放与整风,结果惟加强党团统治与思想改造,使言者悔惧,中国读书人之大多数失望与离心,而宓等亦更忧危谨慎与消极敷衍而已。”(117页)

6月25日下午历史系工会第三小组政治学习批判右派分子座谈会,“宓以第二人发言,略谓(1)毛主席讲话未印布前,宓鸣放之内容,犹能暗合于其中六条标准,未尝越轨。(2)述宓在校内各座谈会鸣放发言之内容,兼及陈东原、罗容梓教授所主张取消党委会之确切办法,非反对党之治校(引者注:此7字原为小号字)以为二君回护。(3)述宓与董时光、罗隆基之交识,及对二人之评判,云云。”(117页)

6月27日,“近日全国空气紧张,专务大索右派分子,讦发及攻诋者极多,本校则董时光、陈东原、曹慕樊及史二学生团员(引者注:‘团员’二字原为小号字)朱永隆,并为众矢之的矣。”(119页)

7月2日下午,“大礼堂聚聆张永青院长讲《西南师院反击右派分子之运动》。”(121页)

7月3日下午,“赴第三十七次院务委员会‘如何继续开展反右派之斗争’。宓发言一次,赞成系科按工会分组座谈,以表示宓非有意沉默而已。会中李家庆言:‘有某教授,其所作文,深密周到,毫无火气,但实主张取消校内一切大小党组织,比之董时光,尤为彻底反动,因之,毒害亦较深’云云。宓欲质问其人为谁,请明言之,免我等自疑惧。然三思而止,未言。后知乃指樊(引者注:此5字原为小号字。“樊”即中文系教师曹慕樊),”(122—123页)

7月4日,“此次知识分子被谥为右派,一网打尽。其存者皆伈伈伣伣,苟合取容。无学、无才、无德而阴狠忌刻,又工谄谀逢迎,如今西师中文系、外语系、教育系、历史系主任之魏、赵、普、郭诸君者;皆固位得志,而肆行报复矣!”(123页)

“晚张正东来,陪宓操场散步,亦谓右派本已由党委判定,且事实调查清楚,而必如此大张声势,令人惊慑者,只为对全体师生加强思想改造,必其完全服从耳,云云。宓昔固主张开明专制。按古今国家,专制之极,而形式上极端民主,未有如今日□□□□□者也。”(124页)

7月7日,“复阅并整理五至六月‘鸣放’期中之《重庆日报》,寻其议论之踪迹,则今日被罪斥之右派分子,如鸟之始出巢,弋人早弯弓张网以待矣。”(125页)
7月12日,“晨阅昨报,凡鸣放中略抒感愤不平者,悉为罪人矣。此次鸣放及反击右派,只为侦察不轨,铲除异己,并坚定全国知识分子之社会主义立场,加强其思想改造而已,整风徒托辞耳。”(128页)

7月27日,“昨夕今朝今午三次广播责数赵德勋之罪。其述勋之言已印发专集(引者注:‘已印发专集’5字原为小号字)有曰:(1)共党今不能以十年前在延安边区办训练班之法,办高等学校。(2)古之人,对人先信而治学主存疑;今则反之,对人不示信,处处疑虑提防,而对学问则盲信,不加思考。广播斥之曰,勋之言(1)谓党不能办学,即是‘反党’。(2)是攻诋马列主义为教条。故勋乃罪大恶极,云云。呜呼,勋之言即宓之言,亦即全国千万知识分子之言,而言之将有过于勋兹所言者。彼拒谏饰非,虚憍锢闭,其共党衰微之始兆欤?”(138页)

称这些被批判的“右派言论”“即宓之言,亦即全国千万知识分子之言”,这是对“反右”运动何等尖锐的抨击!

接下来,吴宓写了一大段议论:“由近日之运动学习,宓深明党与人民政府之政策方针如下:(一)全遵马列主义之学说与苏联之经验,以共产党代表无产阶级(引者注:‘代表无产阶级’6字原为小号字)中央、地方层层专政之制度与阶级斗争之办法,统治全中国,为苏联之羽翼。(二)中国之宗教、历史、文化,中国人之道德、风俗、习惯,尤其中国之文字,决全部废除,并加以曲解与‘改革’。(三)思想与教育,亦必全为政治服务,高等学校中,专用工农出身之党团员青年教师授课,对所谓‘知识分子’与‘老教师’,既不容许其授课讲谈,亦不利用其知识学问,但给厚薪优礼,以示尊贤重士,使各得安居颐养,不责以工作,不计其成绩,只望其在运动中、开会时申明自己之态度立场,歌功颂德,遵令守法,以为群众表率而已。平时则须恭顺含默,不露圭角,欣和愉快,毫无愤郁,且不偶语,无私议,不作危言激论,更不宜发为建议,有所陈说,露才扬己,盖□□□极不欢迎党外人、异我者之热心爱国爱校也。按西师教师同人中,其自处自律,凡不同于以上所描叙者,皆必罹祸。……宓以遵此而行,故获苟全,此次幸免于难,然而残年枯生,何益何乐?一切志意感情事业著作都无,则生已如死,故不若早获安息之为愈耳。是故宓近来实由忧生而有乐死之心。”(138—139页)

8月9日,吴宓得知中文系批判“右派分子”曹慕樊、赵德勋等阴谋拥戴他和另一教师为系主任,而该系主任和校领导均相信吴宓等并未参与阴谋,望他们勿存顾虑,吴宓在日记中写道:“宓按此计划之虚实殊不可知,然即樊、勋等确谋推倒魏君之系主任,亦只对一人之攻击,求一职之更调,而乃以反党叛国之罪加之,不亦过乎?”(147—148页)

9月6日,历史系主任转告吴宓,中文系主任请他代“右派分子”曹慕樊讲中文系三年级必修之外国文学课,“宓答以愿代授一年或半年,但请准(1)以樊任辅导(2)宓不编撰讲义,可将樊上年讲义或《世界文学小史》印发学生。(3)宓不全遵教育部定之教学大纲,而可自由改动,授学生以必要之常识,则宓方可效力。”(165页)

10月17日,一友人送来《文汇报》,请吴宓注意报上郭沫若有关文字改革的谈话,并嘱他小心,勿再谈对文字改革的意见而致祸,“宓大愤怒,告开桂言,我今真恨□□□已极,惟祀苏联速败灭。盖彼之所为,直求亡我中国灭我文化,而其所取之人,所命之工作,无非为其党斗争,以剪灭异己之人,号为民主,实专制之极;外示和柔,实残酷之极。呜呼,吾惟祈速死而已!“(193页)”

11月11日,吴宓针对一同事指责“鼓舞鸣放,不嫌劳民,亦今之治术也”在日记中写下感想云:“宓按,既以反右斗争摧残、压抑、遏止有力与多智之意见矣,乃复盛倡一般群众之鸣放而重视之,盖知其中无物,故不嫌其鄙琐,借以收‘民主’之名耳。实则党治=Oligarchy(引者注:寡头政治,寡头统治),非另一新类也。”(203页)

1958年1月7日下午,院务委员会讨论下放问题,会上提出下放教职员分为三类:(甲)轮流锻炼;(乙)下放调职(不必下乡);(丙)下放(裁员)送农村安置。从北京调来的院党委副书记兼副院长孙泱的意见是,“实际各分类研究,但守秘密;公布时(乙)(丙)类不分,统曰‘锻炼’,不告知各人之前途。”(224页)

1958年4月30日晚,吴宓访好友、“右派分子”凌道新,不遇,听凌妻谈校图书馆“右派分子”情形,“如侯文正,其父母既于1933为共党所杀,兄风及弟皆1951镇压死,文正勤恪奉职,而犹以心存仇怨,定为右派分子。呜呼,以猜忌天下人,诛灭异己之心与术,治天下,乌见其能治?此不用中国古圣之仁术,而专效苏联阴残为治者之极弊也。彼专由斯道者,何能长治久安,终亦自害而已。”(278—279页)

从吴宓1958年5月26日日记所记载的他在世界史教研组“向党交心”小组会上发言内容可知,他也对自己作了一定的自我批判,如“鸣放中之心情及言论之错误”,反右前后与右派分子之来往,所亲近的右派“多因均不赞同文字改革”,同时也对一些批判他的说法进行了辩解,如有关指责他把共产党比作“继母”的说法,声明“对中文系事之看法,但未参加樊等之‘阴谋’”。有人批评他:“宓虽有进步,然旧思想、旧感情犹多存。”“宓反右未发言,而曾提原、梓为体制组及学术组委员,此非宓与右派感情之联系乎?应检查。”(308页)

1958年5月28日,在记录系总支书记季平在全系教员会上关于这次思想改造必须彻底,并批判一“右派”教师的讲话后写道:“宓按:今知(1)代表党之人如平者,无论如何皆是正确,皆应服从;(2)有议及文字改革者=反党、反革命。呜呼,知所趋,知所戒矣!”(311页)

1958年5月29日,记录季平在全系会上批判一教师的“错误言论”后写道:“按:宓赞同军之错误意见,其批判者皆出勉强——凡无理可讲者,皆委之于‘阶级本质’,则杀之不为过也!”(312页)

1958年5月30日,吴宓记录一教师交待自己在鸣放及反右中的“错误思想”(“党对群不好”,“党指使团员时而攻击,又时而敬礼老教师”,“党喜服从、恭顺之人”等)后,写道:“宓皆赞同”。(313页)

一同事的夫人因忧其夫被批判能否过关而夙疾(胃病)发作住院治疗,吴宓日记中记载:该同事“……亦忙于己事(赴会、发言、撰稿)数日至无暇往视夫人病,此情形殊可怜。中国古圣贤之教曰:‘治狱礼其情,则哀矜而无喜’。又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今夕见驾车诸骡,瘦不成形,所谓‘残酷的阶级斗争’,所谓思想改造,乃至于摧残万类,人畜同毙已耳。”(314页)

1958年6月13日,因系领导要求吴宓在“今后二日内写足大字报500张”(吴宓只写了90张,全系教师中最少),“会散后,章又责劝宓必完成500张之指标,宓牵章臂曰:‘宓惟有投嘉陵江而死,请君陪伴我往可也。’”“晚饭前,宓告豫:宓实欲自杀,投江而死。”(328—329页)

1958年6月11日,“晨得句云‘速死为安伤老马,余生何望比僵蚕’。”(327页)

1958年6月15日,“夕全系会,议决,命众于明晨八时以前尽力赶写(望宓能于明日正午以前赶写至No.200)因史系自定之指标,今已不能完成。呜呼,作茧自苦,何苦来哉!诸人之辛苦奋力,尤以学生为难能,数日不回寝室,在教室中倦则伏案而寐,焦思苦行,不断挥毫书写云。学生张绳于各教研室,史系学生所写之大字报,一律送至本人(教师)之教研室中,挂满墙壁,复高堆地板上。呜呼,使师生能如此奋力于学术,岂非佳事;今劳苦何益?或曰□□如此办法,只在使民贫、民愚,而士劳忙不暇用思,又中于宣传,厄于命令,遂不思逞,不敢叛而已矣!”(331页)

1958年7月13日世界史教研组会上,大家对吴宓教学、学术思想中的“封建主义、资产阶级思想”展开了批评,“将散,众询宓意见”,吴宓回答:“今说几句‘老实话’:宓之学术思想,有能改变者,有终不能且不愿改变者。宓在政治上一切服从,故如铁托问题,宓视苏联为盟国,美国为对敌,则不问其真相如何,亦将视铁托为叛徒而责斥之。然在学术思想上,则宓所不能赞同、所不愿改变者至多:(1)若云‘汝不改变,即不能生存’,则恐宓再作‘最后之考虑’之后,仍有一小部分断不能改变(意云‘虽杀宓,宓亦不屈’,但未明言之)也。(2)若云‘汝不改变,即不能工作’——则谨答曰:宓今教《世界古代只》及《外国文学》,乃至任何功课,均极感困难与痛苦。宓自问只能作一‘高等资料员’或‘专门翻译员’。宓并非自高自大,亦非怙名求利,宓敬求学校领导考虑:降宓薪级,远在贰级以下,薪金百元已足(亲友当不济助)……宓之学术思想虽不能改变,然当沉默自守,决不想到处宣传,乘机鼓动,以阻遏新机,扰乱政策。宓亦知人民教师(实即政治宣传员、训练员)职权、任务之重要,故宁愿辞去,不为人民教师,则虽无功,亦可免罪,譬如降将,求勿典兵,所以避嫌,亦以保身,此宓正式诚恳之请求与希望也。(404页)

1958年7月26日,上午历史系师生大会,党支部书记季平作《整风运动第四阶段动员报告》,吴宓日记记录其要点:“史系右派八十一人,已反右成功。”(427页)

1958年8月22日,吴宓日记中记载,一同事(其女为云南大学学生)告诉他,刘文典(叔雅)“解放后在滇备受优待,乃至1957整风运动及教学改革中痛遭打击,心情极为郁愤。某日忽以脑充血遽死。当局初疑其自杀,侦察后知其非是,方为治丧,登《云南日报》,并在云南大学由中文系开会追悼。该系学生嫌恶叔雅,不肯莅会,经当局严命,始勉强到会云。”他感慨道:“呜呼,今益服王静安先生1927之自沉,不仅为大仁大勇,且亦明智之极,生荣死哀,不屈不辱。我辈殊恨死得太迟,并无陈寅恪兄高抗之气节与深默之智术以自全。其苦其辱乃不知其所极。”他联想到反右中死去的李源澄(西南师院副教务长、历史系教授)、刘文典等友人,感叹道:“宓岂特兔死狐悲而已哉!若碧柳之早殁,得正命而终,比王静安先生为尤幸已。”(464页)“碧柳”指吴宓的好友、诗人吴芳吉,早已于1932年病逝。

在吴宓这一册日记中,还留下了两首以“反右”为主题的诗,一首写于7月13日日记中,“晨作《鸣放及反击右派运动》诗一首。” (129页)

暑热煎蒸列会忙,五光十色好文章。
飞蛾恋火焚身易,舞蝶嬉春觉梦香。
鹰眼鸠身终异类,猿啼虎啸未同方。
申屠处默嗣宗醉,湔祓余生着意藏。

此诗中“申屠处默嗣宗醉”一句的用典,“申屠”似可二解,一指元朝的申屠致远,“清修苦节,耻事权贵,聚书万卷,名曰墨庄。”二指东汉的申屠蟠,“郡守召为主簿,不就。隐居治学”。嗣宗即阮籍,魏晋著名文士,为避祸而遁于醉乡。

另一首诗写于7月16日,“未晓起,作《记学习所得》诗一首,再寝。”(131页)

阶级为邦赖斗争,是非从此记分明。
层层制度休言改,处处服从莫妄评。
政治课先新理足,工农身贵老师轻。
中华文史原当废,仰首苏联百事精。

这样的诗,与日记中的那些指斥“反右派”运动的言论,如果当时即公之于世,吴宓头上恐怕就不止会被扣上“右派”这一顶帽子了。

应该提到的记者张天授

吴宓未被打成“右派分子”,当然不仅是因为他自己的谨慎,还有一个外在的原因,应该是《重庆日报》记者张天授使他避免了在报上发表一些“鸣放”言论。

1957年4月21日:“晚饭后……8∶00《重庆日报》记者张天授来,强宓谈(1)学习毛主席内部矛盾演辞之感想。(2)反对汉字拼音及简字之理由。(3)《学衡》之内容及宗旨。(4)《吴芳吉诗集》编辑情形,等。宓久谈,甚倦且苦,且(2)题令宓十分痛愤激昂,大损宓之精神及健康。至10∶30授始去,宓寝已11时过矣。”(64页)

4月24日:“晚饭后,张天授来,出示其为《重庆日报》所撰稿,系撮记宓四月二十一日晚之谈话。宓再三恳阻勿登。允他日另撰文供给,卒扣留其稿(副本),授允电报馆勿刊登此件而去。”(66页)

5月4日:“上午撰《毛主席讲话对我之启示》一文,应《重庆日报》四月三十日来函征求,11∶00文成,约1400字,即至教务处,拟求敬代为审政,不遇,乃至和平村十二舍楼下,访刘又辛,求其审定,辛主张删去中间举例之一段,又修改词句数处,宓悉从之。”“回舍,午饭后,作函致张天授,连同宓所撰文(今余900字),邮寄重庆解放西路88《重庆日报》政教组收。”(73页)

5月20日:“接张天授剪寄(1)1957五月十七日上海《文汇报》陈梦家撰《慎重一点改革汉字》文,(2)1957五月十七日上海《文汇报》专电《首都学术界激烈争论‘汉字要不要改革’记》即复函申谢。宓读此剪报,始知宓一向太过慎重,太为畏怯,愧对自己平生之志事矣。”88—89页)

7月25日上午,“《重庆日报》记者张天授如约来,宓综答其所问,谈话录粘存。张天授君对宓约定:(1)以上皆不发表;(2)即采用,亦只选取宓之‘正面’议论;(3)在《报》中刊出之稿,必先寄宓审阅过。”(137页)

张天授的这三点约定非常重要。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信守职业道德,没有食言(这样讲诚信的记者如今不多见了)。这就使得吴宓的一些很可能被上纲为“右派言论”的话没有在报上发表。如果那些文字发表了,“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即使某些领导有心保护他,到那时也很可能爱莫能助了。

然而,张天授保护了吴宓,自己却没有逃脱劫难。吴宓日记8月16日记载,“近日续出之右派分子益多……本市有《重庆日报》记者张天授。”(152页)

张天授,1916年11月生,重庆人。大学文化程度。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肃反”运动中,因对报社领导提意见而被打成“反革命小集团”成员。后得到甄别。1957年整风鸣放中对“肃反”蒙冤一事提出意见,又被以“翻肃反的案”罪名打成“右派分子”。下放重庆长寿湖农场劳动改造。被打成右派时他本已准备结婚(恋爱对象是一护士),女友坚决不与他分手,但遭到亲属的激烈反对,最后不得不洒泪与他“划清界限”。张天授从此长期独身,待到“改正”时已年愈花甲,虽曾一度与一同属“右派”的女士结婚,但因长年单身生活形成的许多积习难改,婚后性格不合,最终分手。张天授无子女,曾对友人公开说:“是毛泽东让我绝后。”2006年5月90高龄时病逝。

“检讨错误”和参与“反右”

吴宓不是圣人。生活在现实中,面临强大的政治高压,他不能不感到极端的恐惧。当时西南师院副教务长李源澄被打成“右派”后因含冤负屈致疯,自述与李源澄“交久谊深”的吴宓也不敢表示关心,他在日记中自责道:“宓乃不敢至其家一探视,亦不能延蔡医为之诊治,足见今日法网之密,禁令之严,亦可见宓之衰老畏怯,见义无勇,自视实毫无人格,有生如死者矣。”(184页)

在这样“衰老畏怯”、“生如死者”的精神状态下,吴宓不得不被迫作出一些妥协,十分艰难地“检讨错误”和批判“右派分子”。

1957年7月6日,“上午……大礼堂赴全校学生批判右派分子化三学生曾清泾遂宁人(引者注:‘遂宁人’三字原为小号字)大会,……中间休息时,学生所办《快报》记者,叩询宓与吕烈卿之意见,宓说三条,遂据以刊登,当场印发。又将宓稿编成四条,且为修饰字句,使成强健有力。临散会时,由主席马娴华对众宣读焉。”(125页)

7月8日上午:历史系分组座谈会“反击右派”:“宓以第三人发言。“(126页)吴宓日记中未记这次发言内容,但在后面的日记中提到了——7月16日,“晚《群众报》记者(学生)男二女一来,征求宓对右派分子光、原、梓之意见。宓不能却,乃述宓在七月八日史系小组会中之所谈,即对光、原、梓发出之质问三条,彼等笔录而去。临去时告宓曰,所录并不刊布。此来目的,乃遍访全院之老少教师,一一得知其态度,俾右派分子成为孤立耳,云云。其后七月十八日上午,在大会中散发之《群众报》33期(并登大字报)所登出者,只宓与光、原绝交之一语而已。”(132页)这里提到的“光、原、梓”即已被打成“右派”的董时光、陈东原、罗容梓。

7月9日,下午参加历史系党支部特约部分老教师召开的座谈会,“今日之会,为研究如何对马益批判、斗争,使益屈服招认。宓发言:益愤世嫉俗如此之深,其感情其心理如何造成,是何原因,益应坦白直陈,则一切可以了解,益亦可蒙矜恕矣(以上之意,应婉达与益)。再则,益应用日记体,详述其所知、所参加之修史馆之一切人物事实,则益之功罪自明。”(127页)

在后面7月24日的日记中还有一则吴宓参与批判马益的记载:上午历史系分两组召开反击右派会,甲组批马益,乙组批胡之明。吴宓参加甲组批判,“今日酷热,宓神志不清,缺乏控制,致在会中可以不言而言,且大失言。不但未正面责评益,处处语病,全违马列主义,显出自己思想之落后、观点之模糊,如云宓痛恨刻薄讥讽之言,何益之深喜鲁迅一派之文章,云云。又责益不早读李康《运命论》,凡此皆宓极力自暴其缺失,自贬其德望,而授谗人以中伤残害宓之口实。会终大痛悔,以此终日郁苦不乐,甚至自祈速死,俾无忧生之嗟,且免见中国德教学术文化尤其汉字之破灭无余也。”(137页)

在批判“右派分子”马益的会上发言,吴宓居然声称自己痛恨刻薄讥讽之言,指责马益为什么要“深喜鲁迅一派之文章”。暴露出他依然站在当年攻击鲁迅的立场上未有改变,“自暴其缺失,自贬其德望,而授谗人以中伤残害宓之口实”。读到此处,不禁要为吴宓的天真坦诚而苦笑。

吴宓在1958年5月13日日记中记载:下午历史系开会宣布对右派的处理:其中“益撤职,留用察看,工资7→11级(为Ⅲ类),下放农村,后日离校。”(287页)

据《吴宓日记续编》第一册中有关马益的注释介绍:马益(1913—1959),四川三台人。成都师范肄业。1952年任西南师范学院历史系讲师兼资料组长。1957年被划为右派。1958年5月离校赴农村劳动改造。1959年7月在田间劳动中暑而死。(第一册513页)

对马益之死,在吴宓日记中也有记载。1959年7月18日,吴宓在一被打成右派分子的教师家访谈时,得知:“前数日马益史学系右派分子(引者注:‘史学系右派分子’7字原为小号字)在田间中暑,舁送九医院,未至而死。”((第四册130—131页)

吴宓日记中对马益之死未置一评,但在其后7月23日日记中记有一段文字:“遇琴,命介绍书店(引者注:指吴宓常有联系的重庆古旧书店)来购马益遗书,而毫无关切之意。甚矣,今人之无感情,又安得使群众有爱党爱领袖之热烈感情哉?”(第四册133页)

除了参与批判马益外,吴宓还参与了对其他“右派分子”的批判。1957年7月23日,市委宣传部派人来,“询宓对鸣放及反右派之意见,及党群关系,知识分子今昔待遇等之看法。宓乃具述说宓在《院刊》中所布及在大会、小组座谈中所言者,以表明宓对党、政府及学校之真态度,及宓对澄及光、梓、原等之关系与批评,力示宓坦白无隐,不夸不饰。”(135页)日记中提到的“澄及光、梓、原”,是当时西师的几个正受到大批判的“大右派”李源澄(副教务长、民盟西师负责人)、董时光、罗容梓、陈东原。

在同日后面的日记中,吴宓才对西南师院的“反右派”运动写出了他的“真态度”:“呜呼,鸣放之在西南师院,只为……(引者注:此处他分别写出了教育系、中文系、外语系、历史系各系主任及他们所整之人的姓名或姓名中一字)主任之藉端报复,消灭异己者而已。至受祸之诸人,则或缘名利心重,欲为系主任……或本才学优长,平日苦受压抑……而其人性行亦有缺点,过刚,而不善自藏。(引者注:“过刚……”一句原为小号字)遂遭忌受谗,而罹于祸。以上只举文科四系,其他教职员多类此。(引者注:‘以上……’一句原为小号字)凡宓所记,皆信史之应秘传者也。”136页)

他在日记中将陈东原归于“名利心重,欲为系主任”,罗容梓归于“才学优长,平日苦受压抑”,可见他虽然同情这些被打成“右派”的同事,但对他们也有所讥评。

1958年3月22日,“上下午历史系处理右派分子学习……上午学习会中,宓简言,对新有温情主义,今决与新划清界限,随同人对新斗争,并改造、挽救之,云云。”这里提到的“新”即吴宓的好友凌道新。“晚饭后,7—8豫邀同游步操场,谈新事,又询宓思想态度,宓均以实答。豫谓今之社会主义改造事极严厉,宓欲求自保,积极比消极态度实更好云云。……读《亭林诗集》至中宵,流泪甚多。”(252页)

1958年3月25日上午,历史系在大礼堂召开反右联合斗争大会,有人劝吴宓写书面发言,“宓未应,辞以倦将病。按昨晚甫在会中撰就联合发言稿,宓已从命签名,今日登《海燕报》,在会场散发矣。”“晚史系处理右派分子学习……分组判定,宓为新说解,记录粘存。”(第四册254页)

1958年5月31日,吴宓在全系会上发言中说:“宓1957五月三十一日鸣放发言,近由检得旧稿,又由对阶级立场、阶级斗争之新认识,思想提高,始知宓发言关于本院之体制之建议,实将削弱或部分取消党之领导,即=反党。由此奉劝豫更检查其鸣放中之思想。”(315页)

吴宓在这里将自己关于学院教学体制的建议发言上纲到了“反党”的高度。

领导无意整吴宓

众所周知,在“反右”中挨整,与本单位领导关系极大。如果领导要想整谁,即便是一言不发,也可以被“戴上帽子”的。吴宓未被打成“右派”,一个重要原因是西南师院的领导并未打算将他划入“右派”行列整下去,因而对他表现出特别的关心。这在其日记中多有记载。

1957年4月20日下午:“在大礼堂全校聚聆张永青院长传达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所讲《解决人民内部矛盾之办法》。”4月22日:“下午……4∶00赴史系,途遇党委宣传部某同志,传张院长命,促宓撰文,述宓二十日聆毛主席讲话后之感想,备登《学习周报》第一期云云。宓辞以(1)病(2)未聆全文(3)个人意见未及在小组讨论切磋,恐多失误,请稍缓撰文,登《学习周报》第二期云云。”(64—65页)

4月23日吴宓撰写文稿,24日“上午修成昨撰之文,9∶30至教务处见敬面交,求敬删正后代呈张院长。”(65页)这里提到的“敬”即教务长方敬,是中共老党员、诗人。吴宓后来的日记中对方敬有这样的评价:“西师领导人中,能知晓教育、学校及学术、课程、业务为何事者,仅一方敬而已。宓以方敬为西师惟一功臣,亦宓之知己……”(第七册502页)

4月29日:“上午9∶00谒方敬教务长,商改宓四月二十三日为《院刊》所撰文,改题为《知识分子之安排与使用》,删去篇首自叙1949→1952→1955→1957心情变异之一大段,余仍旧。敬对宓甚关切,如此删改,实较妥善也。”(70页)

6月20日,“下午……赴第三十四次院务委员会议,姚院长主席,引宓同座。”(114页)

7月22日上午历史系全系大会批判系办公室试用职员胡之明右派言行,“会散后,途中,季平先询宓连日开会倦否,继云‘以后先生对史系事,有任何意见,可随时告平’。”(134页)季平是历史系党总支书记,在批判“右派”之时对吴宓表示这样的特别关心,显然表明了领导不想整吴宓的态度。

1958年3月29日,“连日大跃进中之大字报,对宓责难过甚,静观世变,消灭旧知识分子之政策正在厉行,宓等虽蒙优待,亦坐待其死灭而已。于是宓近日顿成消极,不但欲早退休,以图免罪免祸,且有望早死之心,惟祈正命而死,不遭横祸,斯为幸已!”(256页)

当晚吴宓去找到教务长方敬,“细述近情”,请求方敬与他同讲《外国文学》课,“大抵以宓之材料知识与敬之观点批判,合而为一,相辅共济。”方敬表示吴宓的意见“似可”,但他校务工作太忙,无法办到。“又敬云,学校当局对宓极明悉,亦尊重,学生之责难不足忧,但恐宓授课太多,精力不胜。”对吴宓作了一番安抚工作。“宓归途自思,一切仍宜冷静沉着应付,不可烦郁急躁,致自招祸患也。”(257页)

1958年4月5日历史系召开了“右派分子”宣判大会。次日上午张永青院长便到吴宓住处探望,“张永青院长莅止。先是四月四日下午,聆张院长讲毕,在厅外宓便言,拟谒张院长于办公室,祈于暇时召见,承答‘我当于空时趋访’云云。宓方疑此系礼贤下士,抑托故拒见之意;今张院长竟莅止,宓方知误疑。于是陈明前者请求转系之理由……”张院长在谈话中安慰他:“至学校对一教师之观评,乃看全面,决不纯视学生提出之意见也,云云。”吴宓提出自己作一“高等资料员”或“技术翻译员”为最适宜而最愉快。“张院长殷切询问宓生活各事,健康情况,”(266页)

另一件事也可以看出西师领导对吴宓的态度。1958年5月,西师在对“右派分子”作出处理,同时开展“向党交心”运动的时候,吴宓“向党交心”的发言得到领导好评,并被评为“全院工会第一名”,贴喜报表扬(287页)。5月22日,却有七个历史系学生贴出大字报质问吴宓:(一)何故“怕党”?(二)鸣放中有何错误言论?(三)与右派分子之关系如何?并要求即速答复。吴宓赶在教研组开会前写出“甲号大字报,简复如下:(一)宓只说‘一般人怕继母’,未说过‘宓怕党’;(二)宓自觉鸣放中之言论‘无错误’;(三)‘除凌道新外,,由反右之时期起,宓与右派分子无往来’云云。”(298页)

开会不久,党总支书记季平“招宓至党支办公室久谈(约近二小时),平谓学生等对宓甲号大字报关门之态度大为不满,应知宓之思想问题亦极严重,(二)(三)两项必须详细认真交代检查(并批判),如宓所作诗甚多,已由各方面缴获,今诵一句‘层层制度莫言改,处处服从莫妄评’云云,以概其余,宓断不能隐讳。须知党对宓甚尊重而爱护备至,平今日亦已再三考虑斟酌,乃决定对宓说明,此非政治问题,乃是思想改造,宓必须完全交心,乃能跟随党走;交出后,对宓并无危害,亦不改变对宓之待遇。如宓不愿交代,今亦决不勉强云云。”(209页)

如此宽厚得近于“呵护”的态度,显然是一般被打成“右派”的人所不可能得到的。

吴宓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1957之劫。

杨子立:看《墓碑》,学《毛选》

《墓碑》是本详细记述三年大饥荒历史的书,其价值可堪比《古拉格群岛》。在杨继绳先生写《墓碑》之前,其实也有大饥荒的书,比如丁杼写的《人祸》,康健写的《辉煌的幻灭》,还有彭尼•凯恩著的《中国的大饥荒 1959-1961》。近年来研究大饥荒的学者多起来,我也看过余习广先生关于大饥荒的演讲稿。余先生还介绍了另两本著作《麦苗青,菜花黄》和《大跃进•苦日子》。这些著作都是关于那段惨痛的历史:有超过南京大屠杀受难者百倍以上的平民因为极权统治而无辜丧命。如果要追究责任,毫无疑问,应该追到毛泽东头上。

毛泽东究竟是怎样发号施令使得至少3000万人被饿死的呢?我凭着直觉去翻阅《毛泽东选集》。网上很好找,也容易下载电子书。正规的四卷《毛选》到民国在大陆被颠覆后就结束了。但还可以找到包括中共执政后毛的文集,也有的叫选集(比如http://www.eduzhai.net/wenxue/ddmj/mzd/xj/),可是翻开一看从58年到62年毛发表的文章,却都是“政治正确”的,即便仔细发掘,也不太容易看到因其瞎指挥给农民带来空前灾难的线索。

《毛泽东文集》中,1958-1961年跟造成灾难的大跃进、浮夸风、共产风等有关的言论摘编如下:

在1958年11月第一次郑州会议上,毛说:“提倡实事求是,不要谎报,不要把别人的猪报成自己的,不要把三百斤麦子报成四百斤。今年的九千亿斤粮食,最多是七千四百亿斤,把七千四百亿斤当数,其余一千六百亿斤当作谎报,比较妥当。”还说:“现在有一种偏向,好像共产主义越快越好。实现共产主义是要有步骤的。山东范县提出两年实现共产主义,要派人去调查一下。现在有些人总是想在三五年内搞成共产主义。”

1959年2月的第二次郑州会议上,毛说:“所谓过分集中倾向,即否认生产队的所有制,否认生产队应有的权利,任意把生产队的财产上调到公社来。同时,许多公社和县从生产队抽取的积累太多,公社的管理费又包括很大的浪费”,还说“我们对于劳动人民的劳动成果,又怎么可以无偿占有呢?”。

1959年3月的党内通信说:“《郑州会议记录》[6]上所谓‘队为基础’,指的是生产队,即原高级社,而不是生产大队(管理区)。总之,要按照群众意见办事。无论什么办法,只有适合群众的要求,才行得通,否则终久是行不通的。”

1959年4月的党内通信说到:“包产一定要落实。根本不要管上级规定的那一套指标。”“有些人竟说愈密(植)愈好。不对。”“收获多少,就讲多少,不可以讲不合实际情况的假话。”

1959年6月批示:“广东大雨,要如实公开报道。全国灾情,照样公开报道,唤起人民全力抗争。一点也不要隐瞒。”

1959年6月,庐山会议开始时说,“过去安排是重、轻、农,这个次序要反一下,现在是否提农、轻、重?”

1959年7月批示说“多产粮,是上策。田头地角,零星土地,谁种谁收,不征不购,主要为了解决饲料,部分为了人用。恢复私人菜园,一定要酌给自留地。”

1960年3月发文说:“在一些县、社中,去年三月郑州决议忘记了,去年四月上海会议十八个问题的规定也忘记了,‘共产风’、浮夸风、命令风又都刮起来了。一些公社工作人员很狂妄,毫无纪律观点,敢于不得上级批准,一平二调”。

1960年11月发文,“必须在几个月内下决心彻底纠正十分错误的‘共产风’、浮夸风、命令风、干部特殊风和对生产瞎指挥风,而以纠正“共产风”为重点,带动其余四项歪风的纠正。”

1960年12月说:“平调农民的劳动果实,比地主、资本家剥削还厉害,资本家还要花点代价,只是不等价,平调却什么都不给。一定要坚决退赔,各部门、各行各业平调的东西都要坚决退赔。”

1961年3月说:“大队内部生产队与生产队之间的平均主义问题,生产队(过去小队)内部人与人之间的平均主义问题,是两个极端严重的大问题,希望在北京会议上讨论一下,以便各人回去后,自己并指导各级第一书记认真切实调查一下。”

1961年6月讲话:“一定要搞好调查研究,一定要贯彻群众路线。平调的财物要坚决退赔,但不要有恩赐观点。还有一个,凡是冤枉的人都要平反。”

1961年9月给中央常委写信要求解决“就是生产权在小队、分配权却在大队,即所谓‘三包一奖’的问题。”

单从以上言论来看,毛泽东不但没有任何责任,而且还为刹住共产风浮夸风立了大功。即便现实中饿死了人也绝不能推到毛泽东头上,一定是地方干部或刘邓为首的执政班子出了问题。假如公开发行的《毛泽东文集》(8卷本)就代表毛的全部观点,那我也要成为《乌有之乡》的粉丝和毛的崇拜者了。事实上,如果毛真是这么一个“明君”,在其独裁统治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么惨绝人寰的大饥荒。《墓碑》等著作揭示了毛的另一面,而且说明正是在毛对乌托邦幻想的冲动和对权力斗争的热衷下发生的这幕惨剧。

大饥荒的惨状,读者可以自行阅读《墓碑》或其他材料。我们看看杨继绳是如何分析的。

大饥荒中,群众交不出粮食,就遭到干部指使的打手暴打,许多人被打死。在介绍信阳事件时,杨继绳写到:“早在1958年,长葛县坡胡人民公社有一封群众来信送到了毛泽东手里。信中反映,该社的社队干部打人骂人现象十分严重,被打的不仅有普通群众,还有党、团员和队干部,许多人偷跑在外。没有打人的干部被扣上了斗争性不强的大帽子。1958年11月29日,毛泽东将这封信批给吴芝圃。在批语中,毛泽东虽然提出要处理,但态度极不坚决。怎样处理呢?他写道:‘要分析原因,讲清道理,不要以使人害怕的态度去公布和处理。处理要细致,否则犯错误者,主要是那些犯了较轻微错误的同志们,会感到恐慌。’他这里说的‘犯了错误的同志们’就是打人凶手。毛泽东怕这些人恐慌,不怕老百姓恐慌。”毛泽东同月关于“实事求是”的谈话进了文集,而这这个批示却只有学者才知道。

大规模人口被饿死跟官方不让饥民逃荒有很大关系。《墓碑》中说,“那些地方官之所以敢公然将农民困在家中饿死,是有中共中央文件为依据的。1959年3月,饿死人的情况已经大规模发生时,中共中央、国务院联合发出了一个《关于制止农村劳动力盲目外流的紧急通知》。”既然是党中央发文,不会不经过毛泽东同意。而同期文集能看到的却是“要按照群众意见办事”。

共产风、浮夸风在河南非常严重,这是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一手发起的。但吴这么做也是受了毛的鼓励。《墓碑》介绍,“毛泽东在3月20日说:‘河南提出一年实现四、五、八(本书作者按:黄河以北粮食亩产四百斤,以南亩产五百斤,淮河长江以南八百斤,这是毛泽东在农业发展纲要中提出的长远目标,河南说一年就完成),水利化,除四害,消灭文盲,可能有些能做到……可以让河南试验一年。如果河南灵了,明年各省再来一个运动、大跃进,岂不更好。’”可惜我们在毛的文集中虽找到了“在成都会议上的讲话”,但却完全看不到上面这段文字。

河南三年死亡300多万人,而且许多人惨死在比法西斯还残忍的酷刑下,就是因为吴芝圃搞的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等毛泽东专门批评的做法。按说既不按毛的方针办,又出了大事故,那得轻则丢官,重则送命。实际上吴却在毛的袒护下没受任何处分,只是调走了事。毛那些看似正确收进文集的说法不过是掩人耳目给自己台阶下而已。

四川饥荒时间长达4年,饿死人人上千万,这些数字都是其他省市难望其项背的,罪魁祸首就是李井泉。以毛泽东的威信,以李井泉对毛的忠诚,如果收进毛文集的1959年言论都变成具体政策,四川不会上演这场悲剧中最惨的一幕。可是李井泉的做法却左了又左,连毛纠左的党内通信都敢不向下传达。按说要这么对着干,其他人恐怕比刘少奇死的还惨,但李井泉却顶对了,在批判彭德怀之后李井泉更受毛的宠信。《墓碑》中分析是李井泉拿捏毛泽东的真正心思更准确。可惜我们在毛的文集中看不到反映其真正心思的讲话。

安徽无为县大搞三面红旗,饿死人无数。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恺帆解散了不少该县的食堂,救了很多百姓。可是毛泽东知道后大怒,1959年8月10日在省委书记曾希圣的报告中批示:“印发各同志。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中央委员会里有,即军事俱乐部的那些同志们;省级也有,例如安徽省委书记张恺帆。我怀疑这些人是混入党内的投机分子。他们在由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中,站在资产阶级立场,蓄谋破坏无产阶级专政,分裂共产党,在党内组织派别,散布他们的影响,涣散无产阶级先锋队,另立他们的机会主义的党。……”当然这个批示也是公开发行的文集中看不到的。

河北省在大饥荒期间按官方数字饿死41万人。张家口地委书记胡开明尽力纠左,少饿死很多人,可是毛却不满了。《墓碑》记载,毛在1962年的中心小组会上说“1960年以来,不讲一片光明了,只讲一片黑暗,或者大部分黑暗。思想混乱,于是提出任务:单干,或者大部分单干。”并指明道姓说胡开明压了他那么久。到了文革,胡开明的下场可想而知。

贵州饿死人口按官方说法90万,《墓碑》引述曹树基的计算是174.6万。1959年8月,贵州省委给中央写了一个粉饰太平的汇报。毛泽东批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及反党分子完全看不见我国社会主义事业的主流是什么,他们抓起几片鸡毛蒜皮作为旗帜,就向伟大的党和伟大的人民事业猖狂进攻,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近日我们收到很多省、市、区的报告,都是邪气下降,正气上升,捷报飞传,声势大振,如同贵州一样。”毛的这个批示自然也不宜公开。杨继绳评论道:“当时正值庐山会议之后,毛泽东这个批示,把反右倾斗争和粮食问题联系起来,谁要说粮食困难,谁就被扣上‘猖狂进攻’的帽子,从而加剧了饥饿和死亡。”

《墓碑》中经过分析发现“哪里的地方的官员对毛泽东的向心力越强,哪个地方的饥荒就越重”,最明显的例子是少数民族自治区饿死人比例最少,而且其中少数民族干部多的更少。

经过总结,杨继绳认为,“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当时合称为‘三面红旗’。这是1958年令中国人狂热的政治旗帜,是造成三年大饥荒的直接原因,也就是大饥荒的祸根。”

“总路线”是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简称。它的文字表达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当时报刊宣传说,“高速度是总路线的灵魂”。《墓碑》中披露,毛泽东从1955年开始就舍弃了过渡时期总路线,提出提前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到1958年又发起向共产主义大跃进。据研究,毛的想法除了对共产主义的幻想,也来自取代赫鲁晓夫当社会主义阵营领袖的欲望。

《墓碑》介绍,1957年10月9日,在中共八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三次全体会议上,毛泽东向全体中央委员作了《做革命的促进派》的高调讲话。他说“我看国民党是促退委员会,共产党是促进委员会。去年那股风扫掉的促进委员会,现在可不可以恢复?如果大家不赞成恢复,一定要组织促退委员会,你们那么多人促退,我也没办法…….要促退我们的,是那个右派章罗联盟。”毛的这次讲话吹响了大跃进的号角。可是我查毛的文集,也找到了1957年10月9号的讲话,却没有发现以上文字。仔细一看,注释里说这是讲话一部分,而且名字也改成了《关于农业问题》。

1958年1月12日,毛泽东在南宁说:“右派一进攻,把一些同志抛到和右派差不多的边缘,只剩下50米。”而在文集中这天只有一封无足轻重的给刘建勋、韦国清的信。

1958年3月9日成都会议形成了大跃进路线雏形,毛泽东说“两种方法比较,一个是马克思主义的‘冒进’,一个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反冒进’,究竟采取哪一种?我看还是采取冒进。”这种事后看来不正确的言论自然也查不到。但文集还确实收录了其讲话看似有理的一部分。

1958年5月5日到5月23日中共八大二次会议刘少奇按毛的调子确定了总路线。毛在此期间对林彪说:“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460个儒,我们坑了46000个儒。我们镇反,还没有杀掉一些反革命知识分子?我与民主人士辩论过,你骂我们是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秦始皇100倍。有人骂我们是独裁统治,是秦始皇,我们一概承认,合乎实际。可惜的是,你们说得还不够,往往要我们加以补充。”不必查询,这话在公开的文集中肯定为尊者“讳”掉了。毛暗示,谁要说农民没有粮食吃,谁就是站错了立场。毛泽东还警告对总路线持怀疑态度的人要小心,如果和他不一致就没有好下场。5月25日表扬使用“跃进”这词的周恩来“其功不在禹下”。这些讲话自然在公开文集里找不到。

另一祸根人民公社也是毛泽东一手促成。毛本来就是合作化的积极倡导者。1955年因为农民的抵制入社,邓子恢批评了浙江合作化走的过快,砍掉了15000个合作社。毛向邓子恢发出警告;“不要重犯1953年大批解散合作社的错误,否则又要作检讨。” 7月31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召集的省委、市委、区党委书记会上作了《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报告,又批评了邓子恢的错误:“在胜利面前,我认为有两种不好:(1)胜利冲昏了头脑,使自己的头脑大大膨胀起来,犯出‘左’的错误,这当然不好。(2)胜利吓昏了头脑,来一个‘坚决收缩’,犯出右的错误,这也不好。现在的情况是属于后一种,有些同志被几十万个小型合作社吓昏了。”毛的这个话罕见的出现在文集中。我觉得能收录这话的原因一来前面有个反左的中和作用,二来因为中共至今也没有承认合作化是错误的,充其量是过快了而已。

《墓碑》中介绍,1958年的成都会议上,毛泽东认为,生产关系上的越大、越公,就能促进生产力的高速发展。根据毛泽东的意见,会议通过了《关于把小型的农业合作社适当地合并为大社的意见》。不过在毛的文集中那篇《在成都会议上的讲话》三段节选中却找不到毛的这项意见。看来其编者认为毛的这个意见也属于不正确之列了。

《墓碑》披露,1958年8月6日,毛泽东视察河南省七里营人民公社,在与吴芝圃等当地领导人谈话时说:“看来人民公社是一个好名字,包括工农商学兵,管理生产,管理生活,管理政权。人民公社前面可以加上群众喜欢的名字。”8月9日,毛泽东视察山东省时,对谭启龙等当地领导人说:“还是办人民公社好。它的好处是,可以把工、农、商、学、兵合在一起,便于领导。”在毛的倡议下,1958年8月29日,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毛对人民公社的喜爱之语也没收录进文集。

至此,三面红旗全部登场,为随后的大饥荒做好了准备。

杨继绳认为,假如只有三面红旗,没有公共食堂,饿死的人数远远不会有这么多。因为公共食堂使农民家徒四壁,使得家庭丧失了抵御饥荒的能力。所以《墓碑》中把公共食堂从人民公社中拿出来作为一章专门讲述。

公共食堂是为了消灭家庭,《墓碑》写到:1958年3月22日,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的第四次讲话中说:“在社会主义中,个人私有财产还存在,小集团还存在,家庭还存在。家庭是原始共产主义后期产生的,将来要消灭,有始有终。……总之,将来家庭可能变成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的东西。……我们许多同志对于这许多问题不敢去想,思想狭窄得很。” 毛泽东此言一出,他的臣下们,不仅敢去想,也敢去做了。毛的文集中只有成都会议讲话的前三次的选摘,后三次根本没收录,自然找不到这段话了。随后,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都鼓吹公共食堂。

1958年已经开始因为公共食堂饿死人,11月底,毛泽东却在八届六中全会上说:“食堂吃冷饭,有饭无菜,也会垮掉一批,认为一个不垮,是不切合实际的。因搞得不好而垮,这是很合理的,总的来说,垮掉是部分的,暂时的,不垮是永久的,总的趋势是发展和巩固。”我能在毛的文集中找到的当月谈话却是《一个教训》,其中有“任务不要提得太重,不要超过群众精力负担的可能性,要为群众留点余地”。如果不是《墓碑》引述毛的话,读者真要为毛的体恤下情感动的落泪了。

大量饿死人的1959年,毛泽东仍在为公共食堂打气。《墓碑》写道:到了秋收季节,粮食上场了,饥饿短暂缓解,毛泽东开始反击了。1959年8月5日,毛泽东对中共湖南湘潭地委工作组的一个报告中批道:“印发各同志。此件值得一看。一个大队的几十个食堂,一下子都散了;过一会,又都恢复了。教训是:不应当在困难面前低头。像人民公社和公共食堂这一类事情,是有深厚的社会经济根源的,一风吹是不应当的,也不可能的。”不用说,此话文集上没有。

一直到1961年6月,《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六十条)出台,公共食堂瓦解,人们才开始逐步走出大饥荒的阴影。

毛泽东既然是左祸的罪魁祸首,为什么在其文集上却能出现本文开头引用的那些理智和冷静甚至温情的话语呢?还是引用杨继绳在《墓碑》中的分析吧:党的领袖提出一个指导思想以后,全党紧跟,并且通过舆论工具在全社会造成一种巨大的声势。在干部队伍中难免有偏激者或好走极端的人,而这种人常常得到重用。“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是专制制度下必然现象。领袖的思想常被下面的人推向了极端。这时,领袖又出来说话,成为纠偏者,他显得比别人更英明,更清醒。

公开发表给大众看的历史不过是统治者修饰后的历史,毛的著作也一样。凡是今天读来不正确的言论都没有收录到公开发行的毛泽东文集里面去,留下的文章和言论都是为了凸显毛的英明、伟大、谦虚、诚实、朴素。今天的统治者只想利用毛的伟光正形象给自己的权力继承寻找依据,可是他们刻意忘记了正是毛泽东为首的统治集团使得中国人民遭受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最大一次和平时期的人口灭绝。他们也想让人们一起忘记。从那么多毛的粉丝来看,他们也确实在某种程度做到了。但是任何还有理智和良心的人都不会顺从的忘记。

金  渝:大学回忆录——从宁冈到茅坪和桃寮

十二月十二日从上坪出发,经泥湖、东上,下午就到了宁冈县,行军四十里。这四十里可能是我们在长征中遇到的最难走的路段,因为沿途俱是崇山峻岭。

队友某记载道:“早上八点出发,一出上坪就开始爬泥湖山,山陡路滑,到中午十二点才到宁冈城。泥湖山路长共三十多里,我们爬了五个钟头。这样高的山,是我第一次爬。像这样松林茂密的山,是我第一次见过。爬山很累,但是我们一看毛主席像,一想主席语录,我们就感到锻炼自己的任务大,宣传毛泽东思想的任务大,一定要爬上去,这点小山算什么?它再高,也在我们的脚下。我们一踏上宁冈会师桥的时候,心里特别激动。”

从湖南的茶陵到江西的宁冈,两地相距共一百一十里,全部是崎岖陡峭的山路。这一带的山路大都砌了台阶。可以看出,一阶阶石级,有久远的历史,且一代一代都在修补。山头上也往往看到凉亭,自然是让路人避雨的。这有台阶的山路,我觉得还要难走,因为它几乎没有穷尽,且时上时下,搞得脚板和小腿有点对付不了这种变化。

也许是在茶陵我们长征队搞了“整风”,开了“生活会”,充了电,士气重新高涨了。所以队友才写了那样的激扬文字。我们走啊走啊,爬啊爬啊,这走不完的山路真能活活气死人,它简直没有一步平地,没有哪怕是仅仅给人一点安慰、一丝希望的地段。高高低低,步步不平。曲里拐弯,每处转弯所见的前途,无不令人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那不是我渴望期盼的大马路,而是更险更陡峭的深谷陡山。心里厌恶透顶,两条腿却机械地摆动,停止不得。何况又不住地下雨。我们一手撑伞,一手拄着棍子,一个跟着一个,踉跄而行。一不小心,脚下就打滑,刚稳住,却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怪不得革命根据地都选择在此种鬼见愁的地方。当年红军走此路如何感觉我不得而知。然而进剿的白军,大概同我的感受体验绝无二致。

然而山道上迎面而来的老俵,尤其是头戴斗笠而赤足的农妇,都挑着大箩筐的重物,竟是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不觉令我汗颜。

虽说这时上时下的山路令我在心里叫苦连天,又是阴雨连绵,但是在茶陵学习了毛著、表了决心的我,也不甘落后,写诗还是要打肿脸充胖子。当时边走边酝酿了一首歪诗《忆秦娥。从上坪到宁冈》:

茫茫雾,小将继续红军路;

红军路,心想北京,眼望北斗。

莫道征途有虎伏,朗诵语录从容度;

从容度,大江如渠,高山如豆。

所谓从容度,大话连天而已。写了一首还不过瘾,又来一首。搜肠刮肚地找词语,找感觉,倒很能分散走路的注意力呢!只是得留心脚底下。于是又有一首《由上坪至宁冈山路雨中行军口占》的大作:

山高嫌不足,路滑正开心;

天公量如此,奈何红卫兵?

在我的长征诗词里,这一首是最革命的。这首革命歪诗,只有“山高”“路滑”四个字是真实;其他十六个字,字字是假,个个是臭不可闻的“虚恭”。

谢天谢地,总算熬到宁冈。宁冈是一座群山环抱的小县城,很少新建筑。我们一进县城,就直接去参观毛一九二八年在宁冈的旧居,以及毛、朱会师的会师桥、会师广场。

会师广场上有巨幅宣传画,画的却是毛与林彪握手。朱毛会师,人人皆知,突然以林彪代朱德,我心里总有点怪怪的。不过后来多次见到此类说法,便也就习以为常,似乎以为林彪取代朱德,也有道理。

会师广场四周,脏物甚多,漫步其间,触景而不能生情。其时距会师已经三十八年,而我在写我的长征串联会议的此刻,其间竟又过去了四十三年。往事虽然并没有尘封,可是无论如何努力记忆,也只是模糊一片了。

队友某的记载较为详细:“下午,参观毛主席在宁冈的旧居。外面写着毛泽东同志旧居。第二道门上有”中国共产党宁冈县委员会“和”中国共产青年团宁冈县委员会“这两块牌子,是1928,2,21苏维埃政府成立之时写的。后来敌人占领时,敌人用黄泥涂上,解放后洗黄泥,保存到现在。仔细看,还有黄泥痕迹。1928年2月,毛主席在这里住。1927年2月17——18,毛主席率领红军到这里打了第一个大胜仗。上楼后左面是毛主席旧居,1928年2月至5月,毛泽东同志在砻市时就住在这里。前间是办公室,后间是卧室。床、桌、油灯是原物。后面是朱德同志卧室。1928年红军在砻市会师前朱德就住此。参观会师桥(毛泽东同志旧居河对面)。1927年10月,毛泽东同志率领的工农革命军来到井冈山,建立了革命根据地,朱德等同志为了走毛泽东同志的道路,于1928年4月28日率八一起义部分部队和湘南暴动农民在砻市与毛泽东同志率领的工农革命军会师,解放后,老根据地人民为了纪念这次伟大的会师,把这桥称为会师桥。原为木桥。参观红军会师广场(下略)”

在宁冈住了一夜,十二月十三日从宁冈出发,小半天就到了茅坪。那里有著名的八角楼。此时路过茅坪的红卫兵不多,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游览。八角楼从外观看,的确独特。我们入内参观,当时只知道毛在此著书立说,却并不知毛同贺子珍的浪漫情史亦开始于此间。数十年后读叶永烈的《历史选择了毛泽东》,对毛贺恋情,写得很是生动。假使当时讲解人能对我们讲一点毛贺的艳情,我们会不会惊愕呢?须知三十五岁的毛与十八岁的美女贺拍拖时,杨开慧由于拒绝登报声明与毛离婚,被关押在长沙的监狱里,她决心要为毛殉情哩。我们怀着虔敬的心情瞻仰八角楼,聆听讲解员以无比崇仰的神情讲述毛怎样写下光辉灿烂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革命雄文。讲解员对领袖的私生活故事讳莫如深,估计他并不是为了替杨开慧打抱不平,而是为了不被江青怪罪。

讲解员参观者着力介绍的,是八角楼里一张桌子上摆放的一盏油灯。那油灯是长明灯。昏黄的火苗轻轻摇曳,真能把人带进时光隧道。据说就是在此灯下,毛挥笔写下诸多大作的,——有红袖添香,这位山大王自然文思泉涌。我左右张望,趁讲解员出外,室内无人之际,跨过禁止参观者进入的线绳围栏,一个箭步奔到桌子前,迅速拿出毛语录,捉住几页蘸了油灯里的油,迅速退出。没被人发现,心里甚是美滋滋的。我总算有了八角楼的纪念物。在韶山,我是摘了几片圣居后山上的树叶夹在语录本里的。

——现在回想,真是无聊之极。即使要留纪念,也不该选择那灯油嘛!肯定是因为讲解员把那盏油灯讲得太神乎其神,以至于我利令智昏,突发奇想,有此一举。回到兰州后我拿出语录本给许多人看那八角楼灯油,面有得色。有些人羡慕,有些人责怪我不应搞此种小动作,不过大致都是相信那油迹是真品。到八九十年代,我又给人看那语录本上淡淡的八角楼灯油痕迹。他们说:你骗人吧,谁相信?还不是把你家的炒菜油抹上去的!你以为我们是弱智呀?

我们几个人在八角楼内一一盖了“参观八角楼毛旧居纪念”的印章,再三徘徊流连,最后走出门外,环顾四面青山,每个人又伸着指头数楼角,数够这座奇特的楼确实有八个角后,才匆匆离去。

当时我相信,我们对八角楼如此情深意长,那么茅坪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定会深深地铭刻在我们的记忆之中,几十几十年的岁月尘埃,亦拂之不去,挥之益晰吧?但是事实上,四十几年过去之后,回忆当时的情景,只有极其模糊的、影影绰绰的印象,完全是南柯一梦。

离开茅坪八角楼,我们向茨坪前进。一路上又参观了湘赣边界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旧址,参观红军烈士公墓,参观步云山红军演兵场,杨湖桥毛旧居。到了一个名叫桃寮的小地方,参观了当年的红军被服厂。天色尚早,不知何故,我们决定宿营,当天只走了四十五里路。队友某的日记里记道:“1966,12,13于桃寮。昨日一路参观,到桃寮时已四点多。就地借宿。买红薯、大米煮吃。”

桃寮无接待站,我们没有晚饭吃。请教了留守在此的公家人后,队长杨岱派我和另一队友去找老乡买芋头充饥。于是我俩在深山密林里找老俵.顺着林间小路,绕来绕去,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出现了一个山坳,有一块一块的梯田,有四五户炊烟缭绕的人家。我俩跑下山路,进了最近的一户人家,向老俵说明来意。老俵讲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不过我们的北方话他懂一些。我们说明来意,他十分慷慨,拿出许多芋头装满我们的背包。当我们掏出一元钱(当时芋头几分钱一斤)给他时,他却很客气地表示不要收钱。我们很惊讶,这怎么行呢?双方开始推让。我们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决心不动摇,而老俵执意不肯要钱,简直是恳求我们。我俩无奈,扔下钱掉头拔腿就跑。谁知那老俵捡起钱从后面追来,他边追边喊:“同志哥呀,要不得唉!要不得唉!”(这话我们听懂了)。他追,我们跑得更快。直到我俩飞跑上山,喊声逐渐远去时我们才止步。可是还能听到“要不得唉,要不得唉”的号叫声回荡在后面的山坳上空。那喊叫声音竟带着哭腔,甚至是哀求。为何如此?我百思不得其解。转过山湾,密林中的山坳从我们眼前消失,那哭叫乞求声仍在我耳边回响。我满腹狐疑。是这里的山民太淳朴太憨厚?还是另有他故?比方说这人正好是一个四类分子,如果公社知道他向红卫兵出卖芋头,就一定会给他扣上“投机倒把”甚至“反攻倒算”的罪名七斗八斗呢?我不得而知。

——假设把当时我们跑、老俵追的场景制成录像,放给今日盛世时代的人们看,人们一定以为那是两名穷凶极恶的歹徒抢劫钱财,一位见义勇为的孤胆英雄奋力追凶的场面。殊不知我们双方乃是《镜花缘》里君子国的子民,抱定“吃亏是福”的宗旨,在展示各自的高风亮节。

——于是一定会有愤青说:看看看!还是毛时代好嘛,人民觉悟高嘛,社会风气良嘛。对此等高论,我要大吼一声:否!你们这是“隔五十里看见苍蝇拉屎,出门却叫大象绊了一跤”;你们看得见远处的蚂蚁,却看不见眼皮子底下的牯牛;你们抓了芝麻,却丢了西瓜。更何况,买东西付钱,乃天经地义,即便卖主坚持不要钱,买主坚持要明算账,甚至还多付了一点点,也不过是说买主大方而已,并不能因此而认为买主形象如何高大;至于卖主的态度,说他助人为乐也罢,雪中送炭也罢,义薄云天也罢,未尝不可。总之大家的所为,乃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并不是毛思想的开花结果。这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在历朝历代的民间都有,只有在道德完全崩坏的年头,才被看成是稀罕事。毛时代固然提倡人民“说老实话做老实事当老实人”,然而毛本人决不做老实事和当老实人。正如他谆谆教导人民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然而他本人的拿手好戏就是搞阴谋诡计,他一辈子醉心于阴谋诡计。他禁止干部贪污,他自己却享受着令人匪夷所思的特权。而且必须看到,毛对某些好的社会风气的倡导,比起他对中华民族中国人民所犯下的罪行,实在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他是“消灭自己的人民”、毁灭自己民族文化的狂人。毛迷们为他评功摆好,不惜“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真是愚昧而偏执得可以。

其实,那位老俵贡献了自己芋头,却不敢收钱,甚至吓得魂不附体,其中的隐情,恐怕才是解读毛时代老百姓心态的关键之所在。

凑合吃了晚饭,又须解决住宿问题。桃寮没有红卫兵接待站,只有几间屋子。时值十二月中旬,天气虽然不如兰州那里严寒,却颇阴冷。四位女队友安排妥当了。我们男生则住进一间盛着稻草的房子,钻在草堆里面过夜。这时我们后悔了,因为在茶陵,没有人倡议,众人不约而同地把行李、毛著等重物送邮局寄回兰州。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路上背着的行李卷,正好应该在桃寮这个地方派上用场,偏偏不迟不早,在桃寮钻草窝的前三天把行李卷寄走了。真是阴差阳错,所谓人有百算,天只有一算;饶你奸似鬼,也喝洗脚水。我们一边自怨自艾,一边给自己整理茅草窝。好在过度疲劳,一进草窝便睡得如同死猪。

十四日一早,我们从桃寮出发,经黄洋界宿茨坪,行军四十里。路上我又有歪诗二首。

其一是《卜算子。从茅坪向茨坪》。

溪水随意流,巉岩迎头照;

一山更比一山高,山顶是山脚。

依松且喘息,信手扶弱草;

浮云忽做幽州调,悲欢惹心潮。

一路上不断地爬山。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上,结果发现这只是另一座山的山脚,再努力爬罢。“幽州调”,大概是指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吧?现在已经记不得当时为何要发此种感慨。

又有一首《茅坪至茨坪》:

水净山明秀,天高浮云白;

头上青松展,脚下碧潭隘;

秋风扫氤氲,枯草似有哀;

眼前不见人,举步路自来。

从中可以看出,此段路程,较前好走多了,景色也好看得多,同时天气也好多了。只是,革命豪情,却销声匿迹了,灰飞烟灭了。

从桃寮出发,不久便走到黄洋界。原来黄洋界应该是汪洋界,所谓汪洋,就是弥天大雾的意思。我们到达黄洋界的这一天,正是大雾天。黄洋界已经有公路,我们一脚踏上公路,畅快自不必言。可惜因为是从小路走来,又是大雾弥漫,我们错过了黄洋界纪念碑的地点。浓浓的大雾,三四步外便看不见人,举目四望,白茫茫的一片,人脚下站立的土地,只是雾海茫茫中的孤岛。我真担心在浓雾中行走,倘遇到悬崖绝壁,怕要收脚不住,一步掉进深渊。这想法甚是荒谬,然而却禁不住要想,一想,心头便突突突直跳。这天夜里我宿在茨坪,就梦见从悬崖绝壁掉下去的惊险场景,醒来竟一身大汗。

古川:梁启超时代:一个被遮蔽的时代

有人将发生于1919年的“五四”运动,看作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逻辑起点。也有人将发生于1898年的“戊戌变法”,看作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逻辑起点。 实际上,这两种看法都不对。这一逻辑起点,如果从“五四”运动开始,应该向前推进三十一年;如果从“戊戌变法”开始,应该向前推进十年,即推进到1888年。

1888这一年,值得历史大书特书。这年7月27日,慈禧发布同意光绪第二年(即1889年)大婚并亲政的懿旨。而同年阴历十月初八日,康有为第一次上书光绪皇帝,请求变法。此外,还有首任台湾巡抚刘铭传正式上任,台湾省正式建立;中国第一条运营铁路——唐山胥各庄铁路,延伸至天津;清廷任命丁汝昌为水师提督,北洋海军于山东威海卫的刘公岛正式成立军队……在这所有一切之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光绪亲政与康有为上书,由此引发了后来的“戊戌变法”。

“戊戌变法”第一次提出了由传统中国走向现代中国的系统方案,即以日本为榜样,从根本处着眼进行变法,全面改造中国的一切政事制度,包括政治制度、教育制度、军事制度等,即对“一切政事制度重新商定”。

在此之前的洋务运动,却是在不触动传统中国社会结构的前提下,试图仅仅通过引进西方的坚船利炮、科技器物,来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这一作法显然游离了现代化的本质。因为现代化不是科技现代化,而是政事现代化。而且,历时近三十年的“洋务运动”,却经不起两场战争(中法战争与中日战争),特别是中日战争的检验,其成果被这两场战争打得灰飞烟灭。

“洋务运动”的失败,使康有为率先于1888年第一次上书清帝,要求对传统体制进行变革。1888这一年,也因此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元年。正因为如此,所以梁启超在《康有为传》中表示:“20世纪新中国史,必自康有为写起。”

1888年之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经历了四个时代:即1888-1919、1919-1949、1949-1978、1978-2008,可以分别命名为“梁启超时代”、“蒋介石时代”、“毛泽东时代”、“邓小平时代”。

对后面三个时代的命名,相信不会引发什么争议。会引发争议的,可能是对第一个时代的命名。这一时代的命名,能有资格与梁启超进行竞争的,还有康有为、袁世凯、孙中山。

先说孙中山。虽然他发起了一系列起义,引发了辛亥革命,建立了中华民国,并担任了第一任临时大总统。但是,在袁世凯与梁启超联合之下,他却被排挤与边缘化,以致要不断地发起“二次革命”、“护法战争”、“北伐战争”,试图挣回自己的时代。也就是说,这一时代是不属于他的。他的时代,后来通过其遗属执行人之蒋介石体现出来。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蒋介石时代即孙中山时代。

对袁世凯而言,虽然他逼退了清朝皇帝,结束了两千多年的皇权专制,并担任了第一任中华民国正式大总统,留下了持续十多年的北洋政权。但是,他的影响却只限于政治方面,也不能体现这一时代。

至于康有为,虽然梁启超是他的徒弟。但是梁启超的名气,很快就超越了他。因此,更不能代表这一时代。

只有梁启超,才能代表这一时代。他不仅参与了“戊戌变法”、“清季革命”、“立宪运动”、“护国战争”、“五四运动”、“国民运动”等政治活动,而且还首先倡导“新民”、“新文体”、“史学革命”、“小说革命”、“诗界革命”等思想运动,将各种“主义”与“学说”引入中国,成为几代青年的启蒙导师。

梁启超曾评价李鸿章说,从1860年起,“四十年来,中国大事,几无一不与李鸿章有关系”。这一评价也适用于梁自己,从1888年起,“四十年来,中国大事,几无一不与梁启超有关系”。

对此,比梁启超小一辈的梁漱溟说:“当梁任公全盛时代,广大社会俱感受他的启发,接受他的领导。其势力之普遍,为其前后同时任何人物——如康有为、严几道、章太炎、章行严、陈独秀、胡适之等等——所赶不及。”所以,用“梁启超时代”来命名这一时代,完全没有夸大。

“梁启超时代”与“蒋介石时代”、“毛泽东时代”、“邓小平时代”的最大不同在于,变革动力来自民间,来自社会,而不是来自“极峰”,来自官府。

蒋介石、毛泽东、邓小平都是最高执政者,而梁启超虽然先后出任过司法总长和财政总长,却不是最高执政者。在大多数时候,梁启超都是以一介布衣,指点江山、塑造历史的。

民间成为变革之动力,正是“梁启超时代”之特质。无论是“戊戌变法”、“清季革命”、“立宪运动”,还是“五四运动”、“国民运动”,都是由民间发起的。从其起点之“戊戌变法”,到终点之“五四运动”,都体现出这一特质。

不仅如此,这个时代还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时代。不仅让自由、民主、人权、宪政等思想,首次系统传入这个古老帝国,落地生根,而且还让这个遭受了近八十年侵辱的古老帝国,首次以战胜国身份跻身国际和会,争权国际之平等权利。

不过,由于“梁启超时代”至今依然被遮蔽着,所以本书的目的就是拔除乌云,将“梁启超时代”一一呈现出来。总的说来,这个时代以1912年中华民国的成立为界,大体可以分为前后两个年代,即“变革年代”与“立国年代”。

本文为笔者所著《梁启超时代》之《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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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对龙:跛足改革的穷途末路

“碰头会一散,严宏昌立即正式通知全队:近两天要有一个重要会,准备出去要饭的暂时别走”——1978年的冬天,安徽省凤阳县小岗生产队的队长严宏昌和副队长严俊昌、严立学经过慎重商讨后,由严宏昌向全队二十户人发出了正式的会议通知。后来的事情众所周知,十八位与会村民以歃血为盟的方式立下生死契约,由严宏昌带头分田到户,此冒天下大不韪之举开启了中国农村变革的序幕,小岗村由此被称为“中国改革第一村”。改革开放三十年之际,《中国农民调查》的作者陈桂棣、吴春桃夫妇经过一番实地走访后,写出《小岗村的故事》一书,展现了一个不同于主流宣传的小岗村。

“准备出去要饭的暂时别走”,如此开天辟地的会议,之前却是这样一句通知,今天读来颇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但彼时彼地,严宏昌是严肃而沉重的,他深知砸破大锅饭所要承担的政治风险。分田可能要死,不分田肯定要饿死,做饿死鬼不如做饱死鬼。经过这样一番可悲的权衡后,这一小撮不愿做饿死鬼的村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于1978年11月24日,趁夜黑风高聚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里开了秘密会议,并签下一份生死契约:

“我们分田到户,每户户主签字盖章,如以后能干,保证完成每户的全年上缴和公粮,不再伸手向国家要钱要粮;如不成,我们干部坐牢杀头也甘心。大家社员也保证,把我们的小孩养活到十八岁。”

用一种宏观叙事来说,严宏昌拦下出去要饭的,已沦为乞丐的村民们聚到一起歃血为盟,于是他们开创了历史。但当时老实巴交的十八位农民并未想得如此宏大,他们没把自己当开天辟地的英雄,而是奄奄一息的乱世蝼蚁,最大的奢求就是不再流浪,不再乞讨,不再饿肚子,就算死也要做饱死鬼!如此变革的方式,本身就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黑色幽默。就如张耀杰先生所言,严宏昌等人以生死契约的形式所追求的并不是政治权利层面上的改革开放,而只是生存本能层面上的以人为本的人性回归与人权保障。

安徽穷乡僻壤的这个二十户人口的小生产队犹如一匹黑马,因缘际会地成为八十年代农村变革的先行者,可谓是个偶然而必然的历史冷门。历史是由人来主动开创的,今天陈、吴夫妇追溯这场变革时,特意强调了时任安徽省委书记万里和小岗生产队队长严宏昌在其中所起的推动作用。

思想开明的万里,至今都在不遗余力地为中国民主疾呼。文革期间万里九死一生,好容易熬到老毛归西,他复出后被邓小平特意安排至“老大难”的安徽出任省委书记。万里上任后四处走访,切实了解到安徽农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不保夕的生存疾苦,他当然知道问题就出在毛泽东所一直坚持推行的人民公社制度上。不久万里顶住压力出台《六条》,在农村推行生产责任制,允许包产到组,也即生产队下可以组织作业组。《小岗村的故事》里评述说,这些现在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当时已是石破天惊,因为它的许多规定分明触犯了神圣不可动摇的“天条”。在粉碎“四人帮”后仍处于迷茫徘徊的中国,它无疑是第一份突破左倾禁区的有关农业政策的开拓性文件,从而有力地揭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序幕。

当时毛泽东的传人华国锋还未被搞下去,党内改革派尚未掌握主动权,国内形势风雨晦暝,万里推行包产到组无疑有很大的政治风险。而比万里做得更彻底的,是农民严宏昌。严宏昌上过中学,是当时小岗生队屈指可数的有文化的农民,他看不惯人民公社“大锅饭”、“大呼隆”的那一套,觉得纯粹是在瞎胡闹、折腾人,早在1973年就背井离乡,外出闯荡。严宏昌可以说是共产中国最早的一批抛弃土地到城市谋生的农民,这在当时是实实在在的“非法打工”。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以及过人的胆识和智慧,严宏昌聚集起一帮人,在城市里承接各种工程,成为共产中国最早的农民“包工头”。当时的严宏昌可以说是“闯荡江湖”,也可以说是“混社会”,用一个并无贬义的词来说,他是那个时代底层社会里的一个游刃有余的“人精”。铁板一块的极权体制怕的就是这样的“人精”,而大变革时代往往需要这样的“人精”来点燃导火索,或者说是充当马前卒。

“四人帮”垮台后,全国都在拨乱反正,党号召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安徽省委出台了《六条》,身处城市且思维敏锐的严宏昌自然察觉到了形势的变化。恰在此时小岗生产队所在的梨园公社逼严宏昌回去,他回到家乡后被选为队长,村民问这个见识过外面世界的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准备烧哪三把?”严宏昌直言:“其实只需烧好一把火就够了:打破‘大锅饭’!”。

严宏昌行事还是很谨慎的,此前有二十户人的小岗产生队已分为两个作业组,他进一步分为四个,而后又分为八个。这时这些作业组已成为“父子组”、“兄弟组”,但劳作过程中仍难免相互扯皮推诿。于是,亲兄弟明算账,严宏昌终于下定决心“包干到户”,土地和耕牛都分到户,不再由队里统一安排,劳动所得也不再由队里统一分配,该给国家的给国家,该给集体的给集体,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小岗村在严宏昌的带领下分田到户后,马上产生连锁反应,那段时间中央政策几经反复,严宏昌如坐山车般屡遭风险,队长一职也被撤掉。但所幸分田到户的行为得到省委书记万里的支持,省内地方各级干部一方面在观测风向另一方面也深知农村之痼疾,对严宏昌多有容忍甚至是保护。至八十年代,以邓小平、胡耀邦为代表的改革派执掌大权,公开肯定小岗村的做法,农村大包干的家庭承包责任制终于被确立下来。

经过这番梳理后不难看出,已走投无路的民间农民率先提出大包干的诉求并践行之,此举得到庙堂改革派的支持,待改革派在党内掌握主动权后,这一民间自下而上的诉求由其征用,名正言顺地被以自上而下的“仁政”之举推行开来。这可以说是共产中国民间维权的雏形,只是当时农民们所维护的仅仅是吃饱肚子的生存权,而之所以最后得到政府支持,主要是因为老邓们也不想再饿肚子了。大家都别斗了,填饱肚子,有钱大家赚,有权轮流使,这便是改革开放。

关注了历史事件中的人,还不能忽略历史事件所发生的时代背景。经历一场场运动的折腾后,中国农村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偏远的小岗村在历次运动中都算是“钉子村”,用古代御用文人们的话说,小岗村的村民都是穷山恶水里的“刁民”,动辄需要政府动用强力才能搞定他们。当时的小岗村只有二十户人,人数少且都沾亲带故,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个党员。十八个饥肠辘辘的人开个小会就把这一影响重大的事情敲定了,也没有人去向上级领导打小报告。同中国内陆许多小山村一样,小岗村又小又穷又偏,不怎么受待见,在那个转折时期更是处于被放羊的状态。党不允许你轰轰烈烈地求生,但允许你老老实实地等死。于是,小岗村钻了历史的空子,最终成为“中国改革第一村”,也就是偶然而必然的结果了。

由此分析还可看出,小岗村最初是以一种“瞒上不瞒下”的自治
方式拉开变革序幕的,只是村民们并没有自治的意识,而是求生本能驱动下的自救。十八位村民甘冒坐牢杀头风险忤逆“天条”的歃血为盟,无异于一场逼上梁山的革命的前奏。只是不久党内改革派执掌大权,农民的诉求得到官方征用,最终化一场潜在的底层革命为官方所主导的自上而下的改革。

由小岗村所开启的中国农业政策改革以至于整个改革开放,其起点是填饱肚子,在如此低的起点上竟还能力挽狂澜,开启大刀阔斧的改革而未滑向底层革命,可谓是个值得细细推敲的历史奇迹。而更堪称奇迹的是,改革三十年来许多中国人竟仍停留于动物求生本能驱动下的自救意识,而匮乏现代公民自治和超越生存权的维权意识。尤其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改革完全被中共权贵集团“绑架”,彻底堕落为只允许经济改革而杜绝政治改革的“跛足改革”(刘晓波《未来的自由中国在民间》)。

《小岗村的故事》前两章回溯那场已被中共主流宣传所肯定了的变革,但并未就此停留于“小岗村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是用更多的篇幅讲述变革之后这三十年小岗村所经历的风雨。作者纪实性的简述多为蜻蜓点水,但不难从中揣摩出弦外之音,不可不谓是为跛足改革所敲响的警钟。

土地家庭承包经营被政府肯定后,小岗生产队与附近其它生产队合并正式成为行政村,作为中国农村改革的一张名片而举世闻名。作为带头人的严宏昌也已暴得大名,但他一直未能“官复原职”,屡屡申请入党也无果。当年接替他任队长的叔伯兄长严峻昌已是小岗村村长,富有商业头脑的严宏昌则抓住中国城市经济复苏的契机,为小岗村招商引资建企业。早在那时严宏昌就明白农民单靠务农仅能填饱肚子,要想富裕还得振兴村级经济。但严宏昌的想法还是太超前了,首先种好地吃饱饭就赖洋洋晒太阳的村民们无法理解他的举动,思想保守且独断专行的村长严峻昌也处处刁难他,连县委书记也警告他,小岗村是一张改革的牌子,出了差错谁都担待不起!最终严宏昌的努力都无果而终。

九十年代以后,市场经济政策已确立,政府开始号召发展乡镇经济。严宏昌几经周折为小岗村拉来三家企业,但这三家依照公司法注册运营的正规公司,却被镇政府强行“接管”了去。就像当年刘少奇捧出宪法来一样,严宏昌搬出公司法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却被镇党委书记许正航训斥:“我不管你有什么权利,那也都是共产党给的,难道你就不接受共产党的领导吗?”严宏昌说他想不通,镇里年年都搞“普法教育”,难道需要普法的只是农民,当官的就可以不遵守国家法律?

九十年代末,严宏昌终于当选为小岗村村长,他本以为有权力后就可施展抱负,不成想还是步履维艰,处处碰壁。苦心拉来的巨额投资又被县里截去,纵使小岗村在建的项目也莫名其妙地受到警察的恐吓、敲诈而难以为继,严宏昌自己还被检察院以莫须有的受贿嫌疑调查监控,最后自家院子里开个造瓶盖的作坊都被炸掉。此时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已成为国策,严宏昌在小岗村建企业已没有政治上“出差错”的风险,相反还是莫大的政绩。地方政府如此不择手段地使绊,主要原因恐怕是严宏昌过于清廉了,拉钱时各方面没有打点好,违背了“有权轮流使,有钱大家赚”的官场潜规则,自然要被踢出去。

心灰意冷的严宏昌放弃下一届的村长竞选,严峻昌的儿子以公开贿选的方式当选为新一任村长。严宏昌倾注大半辈子也没能改变小岗村贫困落后的面貌,改变小岗村的反而是两任国家主席的到来。为恭迎圣驾地方领导们不再吝惜,把小岗村打造成一座靓丽的现代化村庄,看上去美极了!作为名片的小岗村,其实是改革开放最早的一个面子工程,时至今日主席们仍需要这张名片,好让送钱来的外商们放心,也让时刻准备着卷款出逃的权贵们放心。

作为名片的小岗村尚且如此,中国内陆千千万万的普通村镇更不必言。粮食价格的缓慢上涨及种种扬汤止沸的惠农政策,早已被原材料成本价格的蹿升所抵消掉,村级经济无法正常发展,抛弃土地到城市里充当廉价劳动力,成为当今农民最主要的出路,就像严宏昌当年一样。书中最后介绍说,严宏昌在外打拼的儿女先后回到严家,一家老小重新聚合到一起,组成了一个有着三代、二十一口人的大家庭——与当年的分田到户完全不同。严宏昌解释说,现在农民的日子过得依然不容易,在很多情况下没有安全感,个人抵御不的事情还太多……

严宏昌最后评价土地流转政策时说,允许土地流转农村经济的这一盘棋就变活了,中国农村发展适度规模经营成为可能,中国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深入改革的动力也必将随之而来。这是这位历尽坎坷的大包干带头人,在全书中唯一一次提到政治体制改革,却依然停留在当年的思维水平上。我无法相信,这个富有魄力的农村汉子,在经历几十年的坎坷之后,依然不明白如今的症结所在?

老邓当年倡导黑猫白猫论,回避姓资还是姓社,是可以省事省心地闷声发财,却把问题越积越严重,并扔给后人来承受。赢者通吃,既有权还有钱,将跛足进行到底,这种便宜哪能永远占下去?中共权贵者们的美梦还能做多久?改革已死,但现在想起死回生也并非难事。三十年一轮回,当年小岗村人为生存权而歃血为盟,如今又值风雨晦暝之际,已有许多人为生存权之上的各种公民权而“歃血为盟”,并摆明利害关系,督促掌权者顺应历史潮流,做这最后一次“征用”——或者说是上下合作,变跛足为双足,为共同的福祉而相携迈进。若如此,实乃人民之幸,国家之幸。

否则,还有多少奇迹可以再来?

2010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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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棋生:百度一下,出来了什么?

牛年腊月廿五,我在北京市看守所结识的几个朋友请我吃饭。说实话,平时我和他们各忙各的,连电话都不打,短信也不发。快过年了,大家乐意碰个头,叙叙旧,说说心里话。那天,使我惊讶的是,这哥几个,一年到头在生意场上忙得不亦乐乎,竟然对我的动静还颇为知晓。原来,他们的办法是:百度一下,就知道个大概其了。

转眼已是虎年正月。几天前,去朋友家帮着设置宽带路由器。当时我对朋友说,你可以通过“百度”了解我的动向,尽管大部分相关内容都被砍掉了,但总会有个大体把握吧。说完,我就演示给他看。我当着他的面,敲入了“江棋生”三个字,然后潇洒地“百度一下”。

百度一下,出来了什么?

百度一下,一片空白。

百度一下,我第一次得到了关于自己的零结果。

我对朋友大呼:过了!过了!过份了!你们大院太过份了!当时我以为是他们大院的局域网宁左勿右,另加了一道山寨电子柏林墙。第二天在家一试,才明白是冤枉人家了。我在自己的电脑上百度一下,结果同样是:一片白茫茫,荧屏真干净。

我看到,所有“江棋生”名下的内容都成了“可能不符合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因而“未予显示”、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虎年伊始,在官家嘴里所谓“自由的互联网”中开动搜索引擎,居然得到全裸的零结果,这不能不说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黑色幽默,颇有点“爆竹声中一岁除,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味道。

那么,在“江棋生”名下,是突增了涉及黄、赌、毒的内容因而需要一刀切地禁读吗?不用说,这肯定不是。先说黄。在我的全部文章中,甚至连“草泥马”三个字都没出现过,更遑论其它了。而大家都知道,“草泥马”一出世就不是什么“禁果”,而是80后“果冻”。至于赌,我从来不沾。不仅不会推牌九,出狱后连扑克牌都不碰,更不要说去赌球了。毒?我这辈子连烟都没抽过;喝酒也显得挺有分寸,白酒不超过二两,黄酒不超过四两。为此,临酒不惧的莫少平律师没少批评我,而我总是微笑着不认错、不悔过。

那么,在“江棋生”名下,是“以造谣、诽谤等方式,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推翻社会主义制度”的内容出现了井喷,因而需要惩罚性地加以全部屏蔽吗?显然,这也不成立。我倒是一直在批判现行的后极权制度或张博树先生定义的“威权制度”,呼唤宪政和民主,赞成通过非暴力的“新演进”去建设公民社会,实现制度变革。在当局眼里,我的这种言说就叫“煽动颠覆国家政权”。但是,我近来做得一点也不过分;而且,我像刘晓波等绝大多数持不同政见者一样,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以造谣、诽谤”的方式去“煽动”。我这个人生性对说假话、说瞎话特别反感,对不论打着何种旗号的“造谣”、“诽谤”深恶痛绝,如果我自己也造谣——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捏造消息,迷惑群众,或诽谤——无中生有,说人坏话,毁人名誉,那我还怎么做人?那我还有脸年年回家乡去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零八宪章》中有我加进去的一句话,叫做“取消一党垄断执政特权”。坦率地讲,你可以据此说我“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因为现有政权是“党天下”的党国政权;但你不可以说我“以造谣、诽谤”来煽动,因为在中国大陆,共产党拥有垄断执政的特权,乃是百分之百的事实。在这样的特权下,反对党不能合法地存在,而花瓶党则连执政欲望都不敢有。毋庸讳言,尚有不少国人容忍甚至赞美这样的特权,但我主张取消这样的特权。因为不取消就没有宪政,不取消就没有民主。陈独秀先生晚年在《我的根本意见》中一语中的地说,民主政治,特别重要的是反对党派之自由。对此,我深以为然:若没有反对党派之自由,则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都不是民主政治。

类似陈独秀先生的根本意见那样的硬道理,党国当局特别害怕,特别不希望让人知道,这一点我能理解;要是光拿掉“江棋生”名下的这类东西,我早就见怪不怪了。而这一次“百度一下”居然出来个大鸭蛋,我还真是比较纳闷。其中尤为纳闷的是,即便把“江棋生”名下别的东西都给拿掉,那你也不能拿掉关于我的物理学研究的内容啊?!它可是百分之百不“可能不符合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的呀?!2月22日下午,不锈钢老鼠刘荻和王仲夏等三位年轻朋友来看我,我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我在2010年中的主要使命,不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普世价值为准绳“煽动颠覆国家政权”,而是要正式发布我的物理学论文,力图颠覆物理学中空间反演理论和时间反演理论两座原有大厦,重建新的大厦。我已经为此呕心沥血18年,现在该是了断的时候了。我说,完成这件事,既是可凭一已之力,也是别人难以替代。接着,我向他们简要地、科普式地介绍了自己所得到的研究成果,特别是点明了人们为什么对天天都会亲密接触的“镜像”进行了误读。王仲夏问我,听说杨振宁对你的研究有所闻?我说是,并随即拿出6年前杨振宁通过蒋彦永医生送给我的《杨振宁传》(杨建邺著),让他们看了杨在扉页上题写的工整的钢笔字,然后笑着对他们说,杨振宁当时还给我写了一封亲笔信,要我好好写写科学家传记,但我不干,我要自己当科学家。

“江棋生”名下的一切东西,“百度”像柏林墙下的东德士兵那样,奉命都给“毙”掉了,我对此理所当然地提出抗议。既然是抗议——表示强烈的反对,心中难免就有敌意和恨意,如同北京朝阳区创意正阳艺术区的艺术家们,难免会对月黑风高夜来野蛮强拆的歹徒心生敌意和恨意一样。然而,我的敌意不深,恨意较浅。因为我觉得,当局这种肆意践踏知情权的行为太愚蠢了,也太可笑了,它除了凸显当局“尊重和保障人权”的忽悠性外,还定将激发更多的国人去掌握一种“特异功能”——电子穿墙术,以便获取自己有权知晓的各种基本信息。

2010年2月28日于

北京家中

孟  浪:“风筝挂在了树梢”——为人之权利的受害与奋争者而作(诗歌)

 

风筝挂在了树梢
这也是人类的一种坠毁
 
灰烬醒了过来
对自己火焰的前身愈加警觉
 
那树梢比最高的风筝还高
那绝望在最高枝的叶芽上探出头
 
被焚灭的热烈国度当会转世
迷信让一整个大陆甜成糖块
 
博物馆的尖顶,支撑知识的陷阱
孩子们齐齐跪着,用手指轻轻触碰
 
而正像岩浆一样滴下的
是毁容千面的滂沱之泪
 
学放风筝的孩子们无辜
结果让自己也高高地飞了起来
 
呵,灰烬号召起更深的寂灭
它把自己偃伏得更低,更无痕迹
 
百科凋零的知识被大风扬起
知识裸露着,孩子们的星球就更一览无余
 
芳香忘记散发出芳香
记忆回旋作漫向遗嘱的重重迷雾
 
断臂工字钢植入人间的大地
风筝上的语文,顿失、顿失伦次
 
灰烬一直坚持醒着
再不把焦土梦想的无尽丰饶接上蓝天

姜维平:温家宝,请转告你的妈妈

这几天,北京快开“两会”了,可能是为了创造一个对自已比较有利的舆论环境,温家宝又上网直接和百姓交流了,应当讲,在中共的高官中,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确是一个挺有良心的人,但是,他也是一个动辄流泪的弱者,并且还有些伪善,这不,最近的网上对谈又暴露出其性格中致命的弱点,我们不妨来仔细看看!

据中新社北京2月27日电,中国总理温家宝27日在接受网友提问时透露,去年2月初他去剑桥访问期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他的母亲就是在那天看电视时,出现脑溢血的。当然,听了这个消息,人人都会同情,但感叹之余,也会想一个问题:她妈妈为什么没有一点心理承受能力呢?或者说,难道人们对她的儿子只能敬重,只能顺情说好话,终日喝“八宝粥”吗?一个不同的声音,一个不雅的举动,就把她妈吓成了脑溢血,这充分说明了共产党的官员及其家人,不善于听取不同意见的状况是多么严重而荒诞!否则,怎么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呢?为何美国总统布什也曾遭受类似打击和羞辱,但他的家人面对丢鞋事件,却一笑置之呢?我认为,英国青年和伊拉克记者丢鞋子打中国总理和美国总统,肯定都是不对的,但他们之所以如此冲动,愤怒,和丧失理智,自有其理由!英国青年说温家宝撒谎,他的指责也的确值得温家宝深刻反思!一个动辄把异议人士关进监狱的国家,既使再富有,再抱着金山银山,也不会被国际社会真正地尊重和包容,与其说,是那个青年的粗鲁举动吓坏了她的妈妈,不如说,是中共的一党专制,阻断言路,贱踏人权,长期以来造成的人们心理扭曲产生的恶果,从这个意义上讲,温家宝在网上讲的话,是误判的责备,他好象要告诉人们,应当同情他母亲的遭遇,而强烈谴责那个发出不同声音,举止过火的英国青年。显然,这明显是本末倒置了!

另据博讯新闻网的报道说,2009年2月28日,温家宝首次同网民进行在线交流。当时,他透露自己的母亲因病双目几近失明。一年之后,网民们并未忘记这件事情,对于总理母亲的健康仍十分挂念。我看,这再次充分地说明,中国的老百姓太好了!太善良了!但是,温家宝自已应当知道,在包括他在内的中共高层领导人的专制统治下,比他母亲不幸的妈妈太多太多了!我拿引火自焚的唐富珍来说吧,她有孩子,也是做妈妈的,她比不比你温家宝的妈妈可怜啊?你的妈妈,是看到儿子受辱时生气上火,身体出问题的,而成都居民唐富珍呢,她为了保护自已的家园,抗议暴力强迁的官员,四处投诉,实在走投无路,才放火烧死了自身,与房屋同归于尽的。就是如此坚强而可怜的弱者,她死后,还被温家宝间接领导下的四川省成都市的地方官员,扣上了一顶“暴力抗法”的大帽子,她的亲友还得坐牢。此外,还有冻死在京城街头的访民,“喝水死”在看守所里的犯罪嫌疑人,去重庆为“黑社会”辩护却被其出卖和诬陷而坐牢的著名律师,告不倒“地头蛇”的“洋秋菊”,连续开枪打死两个贵州酗酒平民的警察,等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你说,温家宝啊,你妈妈这点屁事在无法无天的中国算个啥?你还好意思在网上炒作?

报道还说,谈及往事,温家宝表示,一年前他是“欲言又止”。妈妈“现在她行走不便,视觉面狭窄,只能看一个很小的空间。”我想说,你妈妈毕竟还能看到一点东西,还有优良的医疗保障,可以衣食无忧,安度晚年,但山东盲人律师陈光诚呢,他什么也看不见,一点生存的空间都没有!只因为他为山东临沂的村民维权打官司,得罪了地方政府,并向海外报道了事实真相,不但未得到温家宝为首的国务院的嘉奖和支持,反倒被判刑三年,关进了监狱,我想问:监狱是干啥的,是关押维权律师的地方吗?是关押残疾人的福利院吗?

再说赵紫阳,他89年是温家宝步步跟随的领导,只因同情学生和孩子,64镇压后就被整整软禁了十多年,秘书鲍彤还代罪坐牢,他们虽身体行动方便,但也象温家宝的妈妈一样,终日不得不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活动,受到特务的监控,你说,温家宝,你不为老领导发牢骚,却拿你妈妈说事,她比赵紫阳算个啥?!

该报道又说,那次剑桥大学“扔鞋事件”发生于去年中国春节假期过后的第二天,而温家宝自2003年开始担任总理之后,已连续8个春节未能和家人一起过年,但他觉得“和群众在一起(过年)不仅高兴,而且心里感到踏实”。看来,温家宝比中国古代治水的英雄大禹强多了,大禹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他是八年不回家过春节,回回和老百姓在一起,问寒问暖,鞠躬尽瘁,我的确很受感动,正要流眼泪呢,却忽然想起了海外流亡的王丹,王军涛,陈奎德等众多异议人士,据我所知,他们只因参加了反对官倒,推进民主的“八九”,“六四”运动,被迫流亡美国,从此就被拒于国门之外,如今已足有二十多年了,也就是说,他们对亲人的思念比温家宝多十二倍,那么,他们都没有妈妈吗?为什么你总理的妈妈是妈妈,他们的妈妈,就不当妈妈待,却不让他们回去孝敬父母?温家宝不能回家过春节,是因为工作忙,没办法!但王丹,封从德,吾尔开希等学生领袖,他们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探,如何解释呢?这真令我辈书生百思不得其解!

温家宝对网民说:“母亲对我的教育是永远忘记不了的。因为我出生在1942年,恰恰是在抗战时期,我在她的身边知道了战争的苦难,知道了生活的困难,从而懂得一个人要如何献身国家。”当然我没经历过战争,但我经历过文革,我也知道社会动乱的害处,知道民主和法制的重要性,所以,我才以坐牢为代价,斗胆揭露贪腐,追求新闻自由,但我们得到了什么呢?失去了工作和自由之后,又流亡到了海外,中共还给加上一个“海外敌对势力”的头衔,可是,我们也热爱祖国,也想献身自已的国家,作点事情啊,但很不幸,只要批评了共产党的贪官,祖国的大门就从此对我们永远地关上了!如同他的母亲和别人妈妈的天壤之别,这是多么地不公平啊!

据报道,温家宝对网民呈上的关心与祝福表示感谢,并称一定会向自己的妈妈转达,但我想说,温家宝能否也把我的心意带上,把我上述的看法告诉他妈妈,请她老人家给我们评评理,当专横的统治者堵塞了言路,把异议人士关进大牢,就逼迫反对他们的人产生非理性的举动,各地群体性事件就会风起云涌,这怎么能怨老百姓呢?假如温家宝总理真的能把这个道理讲明白了,她妈妈对丢鞋子的人就不会生气了,说不定他妈妈的脑溢血病就一下子治好了呢!

2010年2月28日于多伦多

高  瑜:重判刘晓波掀新世纪思想风暴

二0一0年一月三十日,中宣部原部长朱厚泽在北京医院病房中提出希望有更多学者研究探讨”中国道路”问题,他预言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大争论。他说:在二十世纪资本主义世界出现过经济萧条的危机,政治上专制独裁的斯大林领导的苏联经济、军事实力得到快速增长,因而世界上争论的大问题是”十月革命道路是否放之四海而皆准”,许多知识分子都倾向”苏联模式”.直到一九九0年代,苏东瓦解,争论的问题才有共识。现在进入二十一世纪,资本主义世界出现金融危机,政治上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中国,经济上发展迅速,世界上将出现世纪性大争论:”中国道路是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中国的低人权、低工资、低地价剥削农民和农民工,高污染,高排碳、高能耗的中国经济模式,是不是可持续发展?真的是各国可学习的模式吗?”经右政左”的道路能和谐、稳定、可持续地走下去吗?

当BBC记者还在进行纪念二十年前东欧推翻共产政权最后一站罗马尼亚的报道时,二月十一日,北京市高级法院驳回中国著名的异议作家刘晓波因为参加起草和联署《零八宪章》,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十一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两年的上诉,维持了一审原判。在中国持续了一年二个月的刘晓波和《零八宪章》一案,就像一个风暴眼,吸引了世界性的关注。世界不会因为刘晓波最终被中共当局投入监狱而削弱关注,刘晓波风暴会继续刮下去,因为这场风暴刮醒了世界,引起了世界对二十一世纪崛起的“中国道路”和“中国模式”的清醒认识。
                    重判刘晓波是向世界说不

《零八宪章》是刘晓波、张祖桦等一批八九民运参加者为了纪念六四镇压二十周年,提出宪政改革的一份公民联署签名的政治文本,它被中共当局截获时甚至连正式的名称都没有,但是它是朱厚泽先生预言的二十一世纪世纪性大争论的重要参加者,正因为中共当局的残暴镇压,必将载入史册。“中国道路”和“中国模式”的正式提出是北京奥运之后,建政六十周年成为中共的主流舆论。其实对邓小平屠城和南巡讲话之后二十年中国发展途径提出最尖锐批评的并不是认同普世价值的自由派知识分子,而是信仰毛泽东思想的左派。他们从反对“资本家入党”到揭露“和谐社会”处处溅血,成为公开的政治反对派。最近朱成虎式的军事评论员,空军上校戴旭预言十至二十年之内,中国内忧外患,在劫难逃的《C包围圈》出版,一月,他根据此书做的公开报告中有这样两段话:
“美国和日本今天的GDP比中国大,为什么是大国?那是因为人家的GDP构成,是高科技,是信息产业,航天产业,航空产业,航海产业,大型机械制造业,生物产业和现代农业!这些产业,平时都具有世界扩张性,都可以以暴利赚取世界的钱;战时,全部都可以转为国家的军事实力,消灭敌国,掠夺财富。中国呢?清朝时的GDP是茶叶、蚕丝、瓷器,现在的GDP主要是房地产,根本不能到世界上扩张赚人家的钱,只能盘剥自己的民众,还帮着国家资本打劫自己人民的财富。其他如纺织品、玩具、烟酒,统统都是低技术的东西,到国外赚的也是血汗钱,根本不能在战争时期转化为国防实力。”

“中国’胖乎乎的国民’被小财富腐蚀了灵魂,变得贪图享受,意志萎靡,懦弱不堪,全国到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洗浴中心之多,纵欲之风之盛,超过罗马帝国晚期。精英阶层厌战、怯战情绪浓烈。党政军办公大院,哪个不被高级饭店包围?一些贫困县也大盖楼堂馆所,这是什么?是中国的肿瘤!为什么不用这些钱投入高科技?七品官上路都开丰田霸道,小乡长也车接车送,一年中国光是吃喝和公车费用就是几千个亿,相当于一百多艘大型航空母舰。”

胡锦涛政权能容忍左派的狂轰滥炸,却不能容忍《零八宪章》提出温和、理性的政改主张,主要左派反对美国,维护一党专政,《零八宪章》认同普世价值,主张取消一党专政。”

一个号称改革三十年走上世界舞台的大国,一个在联合国人权公约上签字,将“人权”写入宪法,承诺“保障人民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胡锦涛十七大报告中讲的话)的政权,仍旧”以言治罪“,不能不受到世界性的谴责。刘晓波一审开庭,十五个国家的外交官申请旁听,二审裁定又有十七个国家外交官申请旁听,一律遭到拒绝。中共司法机构有意选择“世界人权日”起诉”,圣诞节判决,春节前三天裁定,是有意挑衅国际社会。尤其外交部发言人几次对刘晓波案回答的强硬无理,荒诞不经,连“中国没有异议人士”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充分表现了中共专制政权的厚颜无耻。

                     抗议和提名诺奖的热浪

刘晓波一审被重判之后,中共政权陷入世界性的抗议浪潮之中,成为世界各大传媒的热点。捷克外交部、美国国务院、欧盟欧盟轮值主席和联合国人权高级专员、瑞典、德国、加拿大外交部长劳伦斯•坎农、法国、瑞士、台湾都公开谴责中国政府对人权的侵犯,并且要求中国政府立即释放刘晓波。美国笔会、国际笔会所属众多笔会、人权团体发表内容相近的声明。最引人瞩目的是捷克前总统。七七宪章发起人。剧作家哈维尔和另外两位著名的七七宪章发言人一月六日冒着严寒,踏着布拉格的积雪到中国驻捷使馆直接给胡锦涛递交公开信,中国大使馆竟然紧闭大门不开,哈维尔只能将公开信投入使馆信箱。

一月二十一日捷克前总统哈维尔、达赖喇嘛、南非大主教图图等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和世界贸易组织前总干事摩尔、俄罗斯联合民主党主席雅夫林斯基等国际名人联名发表《一位中国的和平自由斗士》的专栏文章,呼吁推动提名刘晓波诺贝尔和平奖。文中写道,刘晓波应该获得本年度的诺贝尔和平奖有两个理由。首先,刘晓波牵头起草的《零八宪章》同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波兰总统瓦文莎以及缅甸民主的领袖昂山素姬等前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政治理念一脉相承;其次,当初设立诺贝尔和平奖的目的之一是要奖励为政治改革以及推进民主作出杰出贡献的人士。在一月三十一日2010诺贝尔奖提名截止日之前,不过十天时间,哈维尔和四十位捷克国会议员、数十位《七七宪章》签署者、美国笔会会长阿皮亚教授和二十位著名的美国笔会会员作家、挪威保守党议员杨•托雷•塞纳、五十一名斯洛伐克在野党国会议员,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塔•缪勒女士,美国七名议员纷纷向诺贝尔奖委员会提名刘晓波角逐今年诺贝尔和平奖。诺贝尔奖委员会一贯传统是保密被提名者,但是是提名者主动公开了刘晓波的名字。

一月十七日胡绩伟、李普、戴煌、何方四位八九十岁的老共产党员发表公开信,《为刘晓波鸣不平 》,严正提出:“联邦共和国”的口号是早在中国共产党“二大”就提出来的,“七大”党章党纲又重申的正确口号。北京法院的法官把赢得政权的正确口号,颠倒是非,错定为“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罪证,因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向现领导同志提出建议:重新审查北京市法院关于刘案定罪依据的合法性问题。如果法官违反宪法,不懂党史,是非不分,知法犯法,制造冤假错案,则严重损害国家形象、党的形象、很难证明中国是法制国家、和谐社会。”随后有吴象、辛子陵、姚监复、尹慧珉、李霖 、胡甫臣联署。

二月二日香港明报刊登李锐为首的二十名部级、司局级退休老共产党员给中共当局的上书,他们批评:“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的一审判决在事实和说理两方面都不能令人信服,是以司法名义损害中共的改革开放形象。”“建议中央采取实际步骤,敦促法院撤消对刘晓波的一审判决。”他们提出两个理由:“一审判决有关刘晓波的头条罪状是“对党和政府的不满”,但人民既然有责任监督政府,也就有权利表达不满,执政者怎能以“不满”治罪呢?”“法院判决把“建立中华联邦共和国”列为刘晓波第二条罪状。可“建立联邦共和国”曾作为中共的重要主张载入中共第二次和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文献,怎么刘晓波一重复就成了罪行?“联署人大律师张思之接受亚洲周刊采访时说:“这个案子很荒唐,这不是司法审判,而是政治审判。我们搞法律的人,尤其觉得荒唐。”

二月十一日,北京高院开庭对刘晓波进行二审宣判,裁定书除了公式化增加必要的部分,裁定内容一字不改照抄了一遍一审判决书,而一审判决书又是一字不拉照抄的起诉书,起诉书又是照搬北京市公安局的起诉意见书。这种典型的公检法联合办案,在刘晓波身上反映出的是专制体制的狰狞。二审宣判一共进行十分钟,法官根本不让律师发言和刘晓波自辩,与重庆的审黑案、刘庄案的审理形成“一国两制”。

宣判结束后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发表声明,美国对宣判结果感到失望,并认为迫害和平表达政治意见的人不符合国际人权标准,希望中国政府立即释放刘晓波。”欧盟也发表声明表达同样的看法。大赦国际则说,“这个判决让国际社会再次看到中国缺乏言论自由和司法独立。”十六日加拿大外交部长坎农发表书面声明说:“加拿大对中国法院维持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对刘晓波的十一年判刑感到非常失望。““加拿大同时对刘晓波上诉案未能公开审理感到关切。上诉审理没有允许包括加拿大大使馆代表在内的外国观察员旁听。”加拿大再度呼吁中国立即无条件释放刘晓波先生。十七日,日本执政党民主党的国会议员、日本众议院公选法改正特别委员长「日本‘国際大赦’议员联盟」的成员、日本支持亚洲和中囯民主化支援会的会长牧野圣修发表声明,“抗议中囯政府重判中国著名异议作家独立中文笔会荣誉会长刘晓波,呼吁立即无条件释放刘晓波。”并表示支持中国人民要求民主和人权。

                    我无罪,我没有敌人

刘晓波在二审被带出法庭之时,喊出三个字“我无罪!”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北京中法法庭不允许他完整宣读的《我沒有敵人——我的最後陳述》,目前正在网络上引发争议。“我没有敌人。”取自一九八九年六月二日“天安门四君子”的《绝食宣言》,正是他们的绝食行动,挽救了留守天安门广场的几千名学生和平退出广场。但是学生向西拐的一支队伍,在六部口却遭遇坦克的疯狂碾压冲撞,当场伤亡多人,有的学生甚至被碾成肉酱。刘晓波参加八九学运的行为功过已经和这份《绝食宣言》永远联系在一起。“我没有敌人。”在刘晓波的《法庭陈述》里,是针对“敌人意识”而言,他说:“在我看來,改革開放始于放棄毛時代的“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執政方針。轉而致力于經濟發展和社會和諧。放棄“斗爭哲學”的過程也是逐步淡化敵人意識、消除仇恨心理的過程,是一個擠掉浸入人性之中的“狼奶”的過程。”再往思想渊源深究,“我没有敌人。”并非刘晓波和四君子的创造发明,而是长期向哈维尔和米奇尼克这些中欧思想家认真学习所得,中欧这批思想家正是以“没有仇恨”,“将对方当作对手而不是敌人“坚决地长久地抗拒着共产主义暴政,是他们用“七七宪章”运动和KOR的实践,,推动着公民社会的发展,米奇尼克在波兰变革中担任的角色被评价“如同甘地”。正是他们长期掀起的思想风暴在一九八九年唤起民众上街,人民的行动促成了共产政府的垮台,至今“没有仇恨”,的思想仍旧捍卫着中欧的自由,抵御着自由的敌手——专制的复辟。

米奇尼克说过,哈维尔和他是一九五六年苏共二十二大的“私生子”,可是中国的“私生子”北京大学的“五一九”一代,早被毛泽东和邓小平的反右运动碾成齑粉,最后一块活化石林希翎也于去年九月病逝法国。刘晓波作为六四一代从前苏联和中欧思想家获得自由民主思想的传承,只能说明中国民主化的艰辛与曲折。

中共对刘晓波和《零八宪章》的镇压,对谭作人这样的环境保护者的镇压,已经让国际社会认识到“中国道路”和“中国模式”不仅是对底层人民无情榨取,对资源掠夺式开发,对环境疯狂地破坏的经济发展模式,还是对全体人民政治权利进行全面剥夺的一种政治模式。刘晓波的《我沒有敵人——我的最後陳述》中的一段话“仇恨會腐蝕一個人的智慧和良知,敵人意識將毒化一個民族的精神,煽動起你死我活的殘酷斗爭,毀掉一個社會的寬容和人性,阻礙一個國家走向自由民主的進程。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夠超越個人的遭遇來看待國家的發展和社會的變化,以最大的善意對待政權的敵意,以愛化解恨。”只能是对“我沒有敵人”政治理念的生动的阐述,怎么会是对专制政权的“乞求”呢?中共政权难道会把一个下跪的人判以十一年的重刑吗?“我期待,我將是中國綿綿不絕的文字獄的最後一個受害者,從此之後不再有人因言獲罪。”这是令专制体制心惊胆战的政治目标的表达,如果人人具有良知,敢于揭发出真相,再强大的专制政体也会散架。关于“中国模式”的世纪性争论已经开始,中国大地准备迎接的是思想的风暴。

闵良臣:统治者就是不想要人民“有力量”

题目本来想敲成政府就是不想让人民有力量的,可指头尚未接触键盘心里就恓惶,直犯嘀咕,知道起这样的题目要担风险,不仅报刊绝对不(敢)刊用,可怜的网站也会委婉或非委婉地加以拒绝,就是把它粘在自己的博客,也很快会被管理员删除的。出现这种非正常现象,都是因为我们的政府除有高明的文治武功外,重要的就是不能批评的缘故——实在忍不住要批评,你必须拐弯抹角,这样,好好的一句话,非要让读者皱起眉头才有可能理解。社会被统治到这等地步,除叹为观止,广大的网民、国民也都只有紧闭嘴巴,装聋作哑。

不过,凭心而言,也不是现在,自打秦赢政“扫平六国”并建立了被一些人极为欣赏的大一统帝国之后,统治者就开始害怕人民有力量,于是也就采取了一系列这样那样的措施。自己一再概括过,这就是:统治者要人民团结一致,人民就团结一致;统治者要人民一盘散沙,人民就只能一盘散沙。而当统治者要人民团结一致时,也绝非是为了什么人民的的利益,而只是为了统治者的江山。至于如果要问古老的“中国文明”之所以如此“完好”地保存至今有什么高明的法术,有什么绝世的秘诀,这就是。所以对有学者在公众场所夸夸其谈地认为“中国文明”之所以不仅没有消失,也没有断代和什么“缺陷”,而是比较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就是因为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是多么地伟大,我是不以为然的。中国传统文化自有他的可取之处,自己也并非一概拒绝传统文化,而只是不赞成有些人那种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罢了。西方民主社会早有人言:圣徒的话是不可信的。而之所以不可信,就因为信徒们的心理都是病态的。

有一首《团结就是力量》的老歌,中国人民很久不唱了,之所以不唱,一是所谓“时代发展”或叫“时代进步”了,其实呢,是“不合时宜”。这首歌儿是这样唱的:“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法西斯蒂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我自己也只是在四十多年前上小学时唱过那么几回。现在想来,很有意思,也不知当时音乐老师为啥要教我们那些不过七八岁的小学生这样一首歌儿。她难道不知小学生团不团结,“力量”都有限得很!倒是中国的大人应该团结;也只有大人团结才会真正“有力量”的。

更让人难堪的是,大半个世纪来,我们是一直在“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吗?一切“不民主的制度”又死亡了吗?凡是生在我们这个国度而又不昧着良心说话的人,恐怕都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么这是因为什么呢?说到底,还是中国人民不团结至少不够团结的缘故。

为何要团结,因为只有团结,才能争来自由;只有团结,才能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彻底死亡。这就像国际歌中所唱的只有“团结起来到明天”,我们的理想才会实现。只是我们的理想不是虚幻的一种什么主义,而是现实的民主;只有实现了真正的民主,人民才能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

自然,人民所要的团结,不是在别人指导要求下的团结,而是为了维护人民自己利益自觉的团结。如果是在别人指导要求甚至是威逼下的团结,那么,就很容易在别人指导要求加威逼下又成为一盘散沙。这是中国两千多年来的历史教训,而这教训中常常裹挟着血水,不可不牢记。

陈独秀早年在致孙东荪的信中也说:“中国劳动者没有组织,没有阶级的觉悟,不能作阶级的争斗来抵抗资本家,所以生活极苦而工价极贱,造成外国资本家群来掠夺底好机会。”(见《陈独秀学术文化随笔》第306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而改革开放后,就不单是外国的资本家,而是变成了中国的与外国的资本家一起掠夺中国的劳动者。政府对此却视而不见,更不吸取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教训,也不许打工者成立类似在资本主义社会那种结社的组织,一个个可怜的打工仔打工妹,任那些比早期资本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残酷剥削。至于企业里的工会,形同虚设。别说还是私企,还是簇拥着人家来投资的外企,就是在自己的国企,去问一问下面的工人,我们又是怎样一个工会!我们的工会是希望工人“有力量”还是害怕工人“有力量”!

一个国家,要建立公民社会,就要有结社,没有结社,即不会出现公民社会。尽管中央编译局俞可平教授在他的《民主是个好东西》一书中也谈到这方面的问题,但仍说得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其实,公民结社,说白了,就是利用结社表达并实现结社者的愿望。这里有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可以很好地说明这一点:在快要告别18世纪的时候,在新成立的美利坚合众国,副总统托马斯•杰斐逊和众议院领袖詹姆斯•麦迪逊不同意主张联邦主义的总统约翰•亚当斯和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政策,他们把自己在议会里的支持者组织了起来。很快,这些人意识到,要使自己的反对意见收到效果,仅仅对议会和内阁中的联邦主义者提出反对意见是不够的,还必须把他们赶下台。可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赢得全国性选举;而要赢得全国性选举,就必须把整个国家的支持者都组织起来。于是,杰斐逊、麦迪逊和其他同情他们观点的人一道,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建立了一个政治党派,这就是世界上第一例群众性的选举政党。一开始,他们称“共和党”,很快就改名“民主共和党”,隔了一代人以后又叫“民主党”。这个党为了把民众组织起来,它的组织往下一直延伸到最小的选区,并且在选举的间隙和选举期间,加强支持者的忠诚,确保他们参加投票。就这样,这个政治党派冲破了议会和立法机构的活动范围,到今天,它已成为现代民主中最基本、最醒目的政治制度。(参见【美】罗伯特•达尔《论民主》第96页,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然而,我们中有人只是写了几篇文章,或发起了一个什么签名活动,政府就说你想要颠覆政府,于是就要找你谈话,要监视你居住,甚至彻底失去人身自由。如此种种,你说人民还怎么结社,而不能结社,又如何建立公民社会,不能建立公民社会,民主社会不也就成了一句空话了吗?

20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