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杰:那哀歌为谁而鸣?

 

难道就没有人用一支歌
或者急管繁弦的音乐
来抚慰深层的黑暗和灾难
那使人心碎的夭亡和痛苦?
——欧里庇得斯

历史不单单是胜利者书写的,失败者也有资格写历史。被统治者、被凌辱者、被压迫者,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另类的历史。德国思想家默茨说过:“一个民族、一个种族或者一个阶级形成主体的历史过程,在实践中总是首先冲破‘官方的’历史意识的禁锢,揭露其为当权者和统治者的宣传的本质。”无疑,当代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用一个谎言装饰另一个谎言的历史,就是说谎者们“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历史。例如,邓小平用“改革开放”来修正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江泽民用“三个代表”来修正“四项基本原则”,胡锦涛用“和谐社会”来修正“防止和平演变”……总之,他们即便作恶多端,也永远是“伟大、光荣和正确”的。于是,御用文人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汉语成为一种被谎言绑架的语言。

当越来越多的中国作家放弃了捍卫记忆、揭示真相的使命的时候,音乐家们却挺身而出——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唱出“一无所有”的摇滚先驱崔健,到以举办一年一度的“六•四”烛光晚会为己任的旅美音乐家杨逢时,他们是“以音乐求自由”的佼佼者。当代中国最优秀的交响乐作曲家王西麟,用音乐这一艺术形式来表达对中国历史和现实的深邃思考和勇敢抗议,也用音乐这一艺术形式来慰藉那些深陷于灾难与苦痛中的同胞的灵魂。他的交响曲可以归入“哀歌”的传统之中,这一传统始于旧约中犹太先知耶利米的哀歌,始于中国先贤屈原的天问。鲁迅说过:“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这句话就是对王西麟的人生与音乐的最为深切的概括。

用音乐铭记历史

王西麟的交响乐,是音乐,也是历史。他的杰作《第三交响曲》,创作于一九八九年。这部伟大的作品,既是当年天安门大屠杀的震动和创伤的产物,也是对一百年来中国苦难历程的史诗般的概括;既是对二十世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历史的回顾,也是对近现代以来一切极权主义体系的反思。这部作品由“跋涉”、“苦涩”和“忧伤”三个乐章环环相扣而成,具有宏大的气势、丰富的色调以及基于作曲家内心深刻体验的哲理内涵。

这是二十年苦难生活的结晶,王西麟曾在一篇文章中回忆了自己的创作经历:

《第三交响曲》的最初写作动机是在一九六八年十月的“文革”高潮中。我当时在山西省东北部的气候恶劣而又十分贫瘠的雁北地区。我与被揪来并严加管押的叛徒、特务、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共约二十人组成一个行列,在被押解到乡下农村中接受批斗的途中。正是深秋十月,雁北地区已经很寒冷。我们连续徒步行军十数日,一路被吆喝、被斥骂;我们胸前写着黑标签,背后背着黑牌子,写着“现行反革命”,“漏网右派”等每人的罪名。我是这行列中最年青的一个。

在这次行军途中的一天,我突然悟到我是一名囚徒,一名政治犯,我甚至有几分悲壮的自豪感。我当时正是这一瞬间,萌生了以后要写出这一切来的念头。以后的一、二年中,我经历了各种酷刑,度过了一生中最险恶的年月。这个念头从那时起潜藏在我心头已廿多年,直到一九八九年才动手写作。

这些年来,由我自己的命运又看到、听到许多人的悲惨经历,有不少人已死去。这个囚徒的行列在我的观念中逐渐超越了自己,也超越了同代人或两代人的命运,而成为一个象征性的历史“造型”。这就是以后体现在创作中的第三交响曲的引子主题,它贯穿全曲出现四次,是我对历史观念的概括,成为一个悲剧历史命运的宿命。

一九六四年,因为批评官方的文艺政策,二十七岁的王西麟被开除公职下放山西,此后是长达十四年的流放生涯。正是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他那本该谱写五线谱的双手却握着牧羊的鞭子。他还曾经被当局强行送进精神病院,这是极权主义国家对待不服从的艺术家和思想家的惯用方式。他多次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脸上聚集着一道道刀刻般的皱纹,凝重得像一尊罗丹的雕塑。幸运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以“贱民”的身份,接触到了中国最底层的民众,以及中国最有生命力的民间音乐,这段经历成为其生命中最灿烂的底色。

受制于国内严酷的话语环境,王西麟在公开场合对“一九八九”在《第三交响曲》中的时代背景语焉不详。但是,只要听过这部作品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有鲜血的气味、有子弹的呼啸、有白骨的磷光,也有年轻生命的呐喊和年迈母亲的眼泪。这部作品是献给天安门广场的死难者的,是献给倒在柏林墙下的死难者的,是献给柬埔寨红色高棉大屠杀中的死难者的,也是献给古拉格群岛和奥斯威辛集中营中的死难者的。它以鲜明的“中国特色”回应了“人类苦难”。它展示了苦难以及人类战胜苦难的勇气,它显露了耻辱以及人类克服耻辱的信念,它以自身的优秀、深刻与宏大第一次证明:交响乐不仅属于西方。

这部交响曲贯通了个人的历史和民族的历史。王西麟说过:“艺术家往往是由个人的经历而认识历史的。……经历了美丽之后又经历残酷才更会看到在美丽掩藏之下的残酷,我就经历了虚假的美丽和真实的残酷。”《第三交响曲》堪称是一部无比“残酷”的作品。第一乐章是慢板,写囚徒和苦难。既有悲愤的爆发,也有枪杀政治犯的场景。第二乐章是小快板,表现的是“从赌场到屠场”,是鲁迅的诗句:“桃偶方登场,白眼看鸡虫。”政治人物们的本质都是小丑,丑陋而残酷的小丑,他们的舞台是赌场,也是屠场。第三乐章是广板,是“疯歌”,其灵感来自于俄罗斯文化中的“颠僧”主题,来自于闻一多的《死水》和杜甫的《青海图》,来自于那些在西北被残酷折磨而死或者侥幸幸存的右派们(包括王西麟的姐姐:在新疆被劳改二十五年、释放时已经精神失常)。第四乐章是中快板,长达十七分钟的是炼狱中绝望的骚动和呼喊。

《第三交响曲》触及了中国最敏感的政治问题的核心,但它又绝不仅仅是政治,它是人道主义的控诉和呐喊,用学者韩钟恩的话来说:“《第三交响曲》……是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权宣言。作曲家以表达思想和传授思想为使命。在‘思想族’这一人文景观当中,他们被围困在‘囚城’,被流放在各式各样的‘古拉格群岛’,……就像沉浮于阴阳河中的西西弗斯,轮回推着巨石艰难上山,又重复体验巨石滚下来的极其壮观。王西麟也是这样,……在‘天问’不应、‘离骚’不尽的呼唤声中,他的作品已然越过艺术现象、历史现象乃至文化现象和思想现象的界限,切切实实成为一种生命现象。”换言之,王西麟的生命经历是音乐的根基,而他的音乐又是生命的延续。

一九九九年,在《第三交响曲》问世十年之后,王西麟又创作了高度概括的、无标题的《第四交响曲》。这是作曲家对一个世纪人类发展历史的个人感受和思考,它没有具体的画面、事件和描述,却融入了浓郁的中国气息和中国风格。在其结尾处出现了希望和光明,出现了人类在毁灭和苦难的灰烬中的反思、觉悟而生长出来的新生命的星星之火。王西麟不是思想家或预言家,他却用音乐语言预见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苏联东欧专制制度的崩溃。这就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超越时代的前瞻性。

王西麟的音乐呈现了一个地下的中国、一个活的中国,这个中国由农民、工人、游吟诗人和边缘知识分子们组成,由无权无势的人们组成,由叛徒和吊客们组成。从屈原到嵇康,从《三吏三别》到《桃花扇》,这是一个被遮蔽的传统。失败者的历史更为惊心动魄,失败者的历史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历史。王西麟发现了这奔涌的火山潜流,他自己也纵身一跃投入其中:“在正义、崇高、伟大、光明的背后往往掩藏着卑劣、欺诈、谎言、掠夺;在大善的背后有大恶;在正义、公理的后面有大不公正和大非正义。人类常常在苦难中经受着熬煎。大失落、大悲哀、大屈辱、大憎恨、大丑恶、大凶残,也在推动着历史,因为它们又逼迫着、挤压着它们的对立面用更大的动力更强烈地爆发出来而最后战胜它们因而推动历史,如希特勒的下场。也许善良不能战胜邪恶而被压抑成地下的活火、冰下的活水,毕竟其痛苦何其深广而厚重,那么这个地狱之活火、死地之活水也在推动着历史。”长久以来,王西麟被邪恶、黑暗和懦弱组成的“无物之阵”包裹着,却矢志不渝地用音乐和生命来呼唤善良、真诚和希望。他是我们时代幸存的夜莺,却没有一个可以休憩的枝头,因为所有的枝头都被喜鹊占领了。

用音乐反抗谎言

先知在他的故乡总是不受欢迎的。王西麟这位杰出的音乐家,在中国遭到官方多年的封杀与隔离。这种命运对于他来说,似乎是“理所当然”和“不言自明”的。正像当局十多年来不准崔健在北京举办大型摇滚音乐会一样,正像当局不给旅居美国的杨逢时发放归国的签证一样,王西麟只能将排练时候的录音刻录成少量的光盘,送给部分亲近的朋友们。当局害怕一切凸显真实的艺术、文化和学术。因为优秀的艺术、文化和学术,总是在努力说真话,总是在启示人们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去追求自由和独立。而这正是让那些邪恶势力最为惊恐不安的地方。

奴隶是怎样制造出来的呢?奴性是怎样根深蒂固的呢?如默茨所说:“迫使奴隶失去根基、放逐他们,这都有助于破坏他们的记忆,而且正是以卓有成效地使他们固守其奴隶生存,从体制上使他们处于无权状态,从而完全征服他们。”先知与国王永远是对立的两级,他们不可能和解。王西麟就好像是率领犹太奴隶们出埃及的先知摩西一样,他告诉那些匍匐在权威之下的同胞们说:“成为你自己!”于是,那些下跪的膝盖纷纷站立起来。艺术就是“非暴力不合作”的催化剂。因此,统治者必然对此类具有“启蒙”意义的艺术家恨之入骨。

“文革”结束之后,王西麟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解放”,回到阔别多年的北京;但在八、九十年代,他继续受到各种形式的压制和骚扰。西单民主墙事件促使他进一步思考中国的命运,而天安门惨案则让他以音乐为武器反抗暴力和谎言。在现实生活中,他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一个大写的人,曾经因为打了剥夺其演出权利的乐团团长一耳光而被拘留,也曾多次当面痛斥北京市那些不学无术只会“讲政治”的文化官员而遭到“冷冻”。直到今天,他的音乐在国内难得有一次上演的机会,他几乎不为同胞们所知悉——中宣部臭名昭著的“五个一工程”,只会投入重金奖赏类似于《走进新时代》之类的“莺歌燕舞”。这些钱来自于纳税人的口袋,却不能资助真正的“先进文化”。

二零零零年,经过朋友艰苦的努力和周旋,北京市文化局终于批准,在北京举办两场王西麟作品的大型交响乐音乐会。瑞士著名小提琴家史瑞夫应邀飞抵北京,专程前来参与演奏。谁知风云突变,就在音乐会即将举办的前一个星期,北京市文化局突然下令,取消这两场音乐会。王西麟只好在家中与史瑞夫一起合作了一场只有十多位朋友参加的“家庭音乐会”。

音乐会被取消的原因,据说是“有关方面”要惩罚王西麟的“口无遮拦”。王西麟一贯说话直率,在音乐会正式开幕前数天的一次小型音乐讲座中,他激动地对一百多名知识界人士说了这样一段话:“刚刚过去的一个世纪,是迄今人类发展史上最严峻酷烈、最激烈动荡而最具有特殊意义的一个世纪,值得深深反思。这个世纪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和伟大的科技进步,但我认为,这个世纪最重大的事件,乃是共产主义被人类苦苦追求和无情抛弃。我的音乐也是这一进程的记载。”

这段讲话被安插在听众中的特务汇报上去,为了惩罚王西麟“公开宣传反动观点”,他的音乐会被突然取消。事后,王西麟毫不后悔,只是自我解嘲式地对那些深感遗憾的朋友们说:“唉,我当时就少说了半句话,要是我在‘共产主义最终被抛弃’之后添上半句‘中国除外’,也许就能蒙混过去了……”以王西麟的个性,他是不会加上这半句话的。音乐家被黑手扼住了歌唱的喉咙。正因为音乐像镜子一样照出了小丑们大腹便便的丑态,小丑们感到了恐慌,便开始酝酿新的阴谋;正因为音乐揭穿了中宣部炮制的、重重掩饰的谎言,说谎者们感到了害怕,便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谎言与真理从来都不能并存。极权主义者将每一个音符都看作是潜在的威胁,将每一名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艺术家都看作是不能宽容的敌人。多年来致力于研究苏联体制的学者布热津斯基精辟地指出:“极权主义的打击在降低人的地位方面尤其狠毒。从文化的观点看,无论纳粹主义和共产主义都是不折不扣的野蛮主义的现代变种。在这两种主义的统治下,极权主义的革命对人类文化遗产造成了——而且是蓄意造成的——无可挽回和无法估量的损失。”这也正是中国当代文化及当代知识分子的艰难处境。在此背景之下,王西麟的作品集中地体现了一位有良知的艺术家对谎言的抗争和对真相的追求。他用音乐来打破麻木和冷漠,他用音乐来批判专制和奴性。他的音乐是哀歌,这哀歌为谁而鸣?

苦难和坎坷大概是许多中国当代的文学艺术家共同的经历。但此种经历让大部分人从中琢磨出了“生存的智慧”和明哲保身的方法,遭受种种挫折之后,他们不再说真话,不再挑战独裁制度,而是心甘情愿或半推半就地成为统治者的帮忙和帮闲。像王西麟这样经历了残酷的人生、并决心用艺术来表现残酷的人生的艺术家,在当代中国寥寥无几。在音乐界某些“春风得意”的人物(比如醉心于创作“主旋律”作品的郭文景、玩弄拼贴并精通商业炒作的谭盾等人)看来,王西麟可谓太不“聪明”了。但在我看来,王西麟是惟一的一位具备大智慧、大胸怀的大师级的音乐家。

交响乐是音乐中的桂冠,交响乐是人类的史诗。王西麟所创作的交响乐,既是其人生历程的结晶,也是人类发展进程中黑暗与光明的搏斗的写真。交响乐不是平行于历史,乃是抽象和升华了历史;同样的道理,交响乐是哲学与数学的结合,它体现了人类精神的复杂性和高贵性。王西麟指出:“交响曲不适宜于表现情节和事件,但是人类历史上演出了如此众多的事件,而这些事件和情节只是作曲家认识历史的‘入口’和提供了对历史的思考。众多的事件和情节被作曲家积累成为:历史的总体观念,在交响乐中被浓缩、被升华、被概括、被凝聚成音乐的感情,进而被概括成音乐的结构和布局。”王西麟就像是圣经中与上帝摔跤的雅各一样,贯穿于他许多作品中的最突出的主题是“搏斗”——与谎言的搏斗、与黑暗的搏斗、与暴力的搏斗、与野蛮的搏斗、与愚昧的搏斗。他的音乐不是让人“逍遥”的音乐,乃是让人饱受折磨的音乐,没有坚强的意志的人,是无法接受这样的音乐的。

王西麟的音乐中蕴含了相当丰富的思想内涵,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对音乐技巧的娴熟的掌握与运用。王西麟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他的身体里却跳动着一颗年轻的心,他没有落伍于国际音乐发展的主潮。当代国际音乐大师潘德列斯基高度评价其《第四交响曲》说:“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它的基础是欧洲六十至九十年代的先锋派技术。它保持了自己独特的语言和个性,从而截然相反于他的国家中的任何其他音乐。”澳大利亚国立音乐学院教授吉米•柯特也评论说:“这部作品使人震惊!它的音乐语言生动有力,人们在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对不人道的正义的谴责之声,很少有作曲家能够如此清晰地表达这种激情,凭这一点,它的作者就应被列入近五十年来世界作曲家的前列。”由此,王西麟成为千千万万“思想史上的失踪者”的“代言人”。

鲁迅、萧斯塔科维奇与王西麟

王西麟最热爱的音乐家是萧斯塔科维奇,最崇敬的文学家是鲁迅。在完成《第三交响曲》之后,他为鲁迅小说《铸剑》写了乐曲《铸剑二章》,分别题为“黑衣人歌”和“三头釜中舞”。“黑衣人歌”集中描述被残害者对暴君的抗争和复仇,其中溶入了北中国黄河流域古老的地方戏曲上党帮子、蒲剧等音乐唱腔,以此表现悲天悯人、为民请命的壮烈情操。“三头釜中舞”则为原作结尾处三头在釜中大战的情节。音乐神秘、恐怖、惨烈而惊心动魄,作品极具原创性和个性。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深刻地阐释和发扬鲁迅思想的音乐作品。

与用一辈子的时间和精力、用绘画的方式来表现鲁迅作品的画家裘沙、王伟君夫妇一样,王西麟用流动的音符将鲁迅转化到另外一个时空之中。“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在王西麟的音乐中“复活”了。这是应当被中国当代思想史所铭记的一个重大事件。可是,《铸剑二章》不仅处于音乐评论界的视野之外,也受到文学评论界的漠视——也许,无论是音乐评论界还是文学评论界,都缺乏足够的艺术修养、思想储备和精神资源来接受、理解和评说王西麟的这些作品。

王西麟的命运和音乐,与俄罗斯音乐大师萧斯塔科维奇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一九九五年五月,彼得格勒交响乐团首席指挥雷洛夫听完录音后说:“如果百年前有外星人来到地球用一小时了解人类历史,请他们听‘贝九’;如果现在又有外星人来到地球要了解人类历史,请他们听你的《第三交响曲》。”莫斯科音乐学院教授、萧斯塔科维奇的好友瓦•尼•赫洛波娃,听到这首悲壮的交响曲后激动地说:“这位中国作曲家继承了不屈不挠的‘战鼓似的’萧斯塔科维奇的路线,……音乐如此辉煌,我想,萧斯塔科维奇会因之而欣喜不已。”她描述说,这首曲子仿佛让她看到柴科夫斯基以来的俄罗斯悠长的、如歌的、优美的旋律流过中国的山脉,两个伟大民族的悲剧命运由此联结在了一起。

王西麟对西方交响乐的历史有这样一番个性化的阐释:“交响曲大约自贝多芬《第三交响曲》以来才具有了深刻的历史的、社会的、人文的宏大的容量;在此以前作为音乐的交响性思维即矛盾冲突、和深刻的悲剧性,这在巴赫的音乐中,在莫扎特的《魔笛》中,早已有了。但只是在贝多芬‘第三’中,交响曲才如此地具有了深刻的社会的历史意义。这个伟大传统和伟大美学观念,以后在勃拉姆斯、西贝柳斯、柴柯夫斯基,马勒尤其在萧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中有了重大的发展。正是萧氏的交响曲把深刻的历史批判精神融入到交响曲这一艺术形式中来。以后在二十世纪后叶,又在潘德列斯基的六七十年代的音乐中做了发展。他的《波兰安魂曲》、《路加灾难曲》都有着上述精神的延续。我的音乐观念也受到这些音乐很深影响,这也正是我自己追求的艺术倾向。”无疑,他本人的作品也可以归入此一序列之中。他的音乐是当代中国罕见的“有思想”的音乐,他的存在使中国当代的交响乐在国际上赢得了尊重。显然,《黄河大合唱》和《茉莉花》不是当代中国音乐的“无法承受之重”。“中国”需要更加优秀的音乐来“穿透”和“代表”,王西麟的作品当之无愧地是其中之一。

王西麟的多部宏大的交响曲,呼应着世界交响曲的伟大传统,昭示着艺术家用音乐、美、爱和信仰来拯救人类的雄心。他的音乐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一切对人类的苦难有痛彻心肺的悲悯的听众都会对其产生长久的共鸣。一九九四年,在访问美国之行中,王西麟的《第三交响曲》引发了强烈的反响。在耶鲁音乐学院,听众在听完第一乐章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之后每听完一个乐章都如此。直到听完全曲后,他们全体站立并拥向前来向作曲家表示祝贺——尽管美国人并未经历过如此深重的苦难,但人类的心灵是相通的。

二零零二年四月十三日,德国科隆首演了王西麟的“四重奏”。在这部作品中,作曲家大量发挥了地方戏曲音乐中的散板等戏剧性的表现力。科隆乐团团长奥利弗致函王西麟说:“你的音乐对这场音乐会十分重要,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它的控诉,它的哀悼,它的悲伤,它的充满希望和爱:开始是恶魔之舞而最后却是和平的结尾。不仅如此!你的音乐还表达了:看!在悲伤和痛苦后面还有一个更好的世界——人要强有力地信任自己的人格,相信能击败邪恶,并最终将感到和平、自由和神圣、纯净的爱!”可见,音乐优于语言文字的地方在于:它具有一种超越种族、国家和地域的魅力,它能够瞬间唤醒人类残存的神性及良知。

我记得一个白雪皑皑的深夜,一通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原来,这是王西麟打来的电话。在话筒的那一端,他的嗓音还是那样地浑厚:“你要听萧斯塔科维奇,你要听萧斯塔科维奇!”在漫长的劳改生涯中,他多次受到狠毒的殴打,听力受到严重的伤害。所以,他平常生怕别人听不见他说的话,将嗓门升高到了仿佛是在吵架的地步。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音乐家都在听力上存在着严重的缺陷呢?比如贝多芬,比如王西麟。这或许是上帝奇妙的安排:他们听不见“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各种声音,却有本领让他人听见天籁之音。我听得出来,那天晚上,王西麟喝醉了酒,我知道他心里非常难受——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国度,一个稍稍有点良心的中国人,心里难道会“好受”吗?

然而,我坚信,王西麟被迫忍受的“无声”的状态是暂时的,正如鲁迅所说:“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列宁和斯大林所创立的、不可一世的帝国已经灰飞烟灭,而萧斯塔科维奇的音乐依然响彻俄罗斯辽阔的大地。音乐家终将战胜独裁者,音乐终将战胜谎言,这是一个无需疑问的答案。伟大的音乐,背后是高尚的灵魂。正是那一点灵魂的光,帮助千万双聆听的耳朵打开心灵的窗户。

——二零零三年九月八日初稿
二零零八年六月十五日定稿

阿  森:“百年梦” 考

奥运开幕了, 满场尽带黄金甲, 看着刚从坑里爬上来非俑非兵的 “虎狼之师” 披发左衽, 击缶群舞,不仅一阵晕旋,只是中华文明史太长, 激情顶不住瞌睡,昏昏欲去,迷迷糊糊做上了奥运 “百年梦”。

原以为百年梦的 “百年”只是一个虚数,比如 “一把钥匙能开千把锁” 的 “千”表示很多, 形容这是一把专供窃贼用的钥匙, 或者是劣质工厂造的一堆没有锁心的烂锁。可唯有这次百年的奥运的 “百年 ”是个实数,据传,中国人第一次萌发要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念头的确起源于1908年,距离今天,正好一百年!

“百年梦” 可不是一般的梦, 能做这种世界级大梦的肯定是个伟人。是毛泽东? 不像, 那时毛泽东还未发育, 尽管意气奋发, 恰同学少年, 风华正茂, 但此等春秋大梦还轮不到他。 是孙中山? 不像, 那时孙逸仙博士只是被政府安全部内定为 “拿着外国津帖, 带有邪教性质、混迹于唐人街的民运分子”, 自己都惶惶不可终日, 根本没做梦的机会, 当然他风光后的确做过 “高峡出平湖” 的美梦, 不过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会不会是南开校董张伯苓? 也不像, 1932年他自掏荷包让刘长春代表中华民国第一次走进现代奥运, 可1908年他才刚刚买了地, 南开校门朝哪开还没定下来, 一个刚起步创业的个体户, 此时做奥运梦略显档次不够。

西元1908年是大清光绪三十四年, 是朕在世的最后一年, 具有大清特色的改革开放彻底失败了, 老佛爷整天没好脸色, 心爱的妃子都快保不住了, 分分钟担心会步七君子后尘, 拉去菜市口斩首, 会不会光绪觉得江山已近末梢, 心血来潮做个奥运梦来冲冲喜? 现代奥运创史人顾拜旦曾在1895年致函清政府参与奥运, 不知是无知还是清高, 中国人根本没把它当回事, 莫非光绪后悔了? 真是这样, 难道扔了那么多的钱, 化了那么多的功夫, 遭了那么多罪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 是为了圆大清帝国的百年梦?

历史不忍细看, 稍作认真, 你会发现, 历史有时惨不忍睹, 历史有时子虚乌有, 历史有时让人汗颜, 历史有时是后人 “捏泥人” 捏出来骗孙子的。

“百年梦 ”的精髓是三句话: 何时中国能派出一个优胜的运动员参加奥林匹克竞赛?何时中国能派出一支优胜的运动队参加奥林匹克竞赛?何时能邀集万国运动员在中国举行一次奥林匹克竞赛?

据中国的权威部门一致认为该梦的梦迹最早出现在1908年的《天津青年》杂志,可是, 迄今找遍全世界所有保存这本杂志的图书馆,均未发现这个 “百年梦 ”的任何蛛丝马迹, 只能称之谓 “传说”。《天津青年》是天津基督教青年会的会刊,是由美国人参与和参办一份倡导现代教育、现代体育,传扬基督精神的杂志,张伯苓深受其影响, 在推动走向奥运起了积极的作用。

这个 “百年梦 ”究竟从何而来实在值得探讨, 中国人向来有圆别人梦的习惯,而且一向不余遗力, 近一百年尤甚。“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圆了列宁的梦,“实现共产主义 ”圆了马克思的梦, “百年奥运梦 ”是不是咱们中国人自已的梦?据现存文献记载表明:梦中游的是中国人, 梦又是别人家的!

最早推动和倡导这个 “百年梦” 的不是中国人,是我们嘴巴天天骂、心里 “严重”爱的美国人。美国人名叫饶柏森,他是美国基督教会的体育干事,当年随传教士来到中国, 1908年是他第一次让中国人知道什么是奥运会,第一次用幻灯片让中国人了解了现代奥运规则,第一次鼓励中国人要加入这个世界体育大家庭,第一次帮助中国人设计了这个 “百年梦 ”。1909年9月,饶珀森写给纽约总部的工作汇报中第一次出现有关在中国普及奥运的情况,目前尚可查的唯一这三句话就在其中,当然是用英文写的,并表明这项工作在中国有了很大的进展,从那时起,中国人才亦真亦假的做起了美式的 “百年奥运梦”。

“百年梦” 是个洋梦, 它的本质就是拒绝战争, 和平演变, 它从第一天起就具有国际色彩, 奥运所有的比赛程序、规则、项目均不是中国人发明的, 包括2008年北京奥运会所有28大项和302小项, 全姓洋, 不姓中, 中国人只是以积极地行动者的姿态进入奥林匹克大家庭的, 通过努力, 赢得国际社会的尊重。 “百年梦”未必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梦, 它只是溶入世界的一部分, “百年梦”的提法是国家的需要, 是统治者的意志, 本来没有梦, 说做到此梦的人多了, 就成了梦。 “百年梦”提法经不起历史考证, 把它形客是个中国人的 “百年梦”, 突显它历史悠久, 期盼质高, 厚重感足, 说穿了, 只是把这个梦搞得值钱一点罢了。听说过你的父母、爷爷奶奶告诉过你他们曾经做过奥运 “百年梦”?

一百年来,中国无数仁人志士的确做着各种名样的梦,有梦共和的,有梦称帝的, 有梦联邦的,有梦复辟的, 有梦强国的,有梦富民的,有梦发财的,有梦二奶的,其中 “德 ”先生、“赛”先生的梦最令中国人神往,虽然也是个洋梦, 可它比奥运 “百年梦 ”更神圣、更迫切, 为此抛头洒血者无数, 好像这才是中国特色的 “百年梦”。

据上述之考, 奥运 “百年梦” 最多、大概、只能算一个不是中国人、带有强烈国际色彩的中国梦而巳, 不可能走得更远了。 为了这个梦, 中国人玩得气派, 玩得阔绰, 玩得全世界心跳了一回。谁的梦不重要, 重要的是符合人类发展, 社会进步。 梦好是因为设计这梦的人心底善良, 爱好和平, 梦坏是因为设计梦的人草芥人命, 崇尚暴力。中国人做恶梦的时间太长,长到令人难以忍受, 好不容易百年才轮上一个像模像样、又洋又好梦,我们做得不好, 同样对不起列祖列宗!

綦彦臣:《国风十八讲》(16):劳作不休——忙忙活活到亡国

16.1星光知我心否

召公治理的“陕之西”以及他的采邑召南之地,出现过《甘棠》诗中歌颂的那样的道德时期,但是,在另一端,召南的政治治理确是刻薄的,至少到西周末东南周初的情况是这样的。

《召南》产生于西周将亡到东周初立的那一段时间,由于西周酷刻亡国,召南的人们就更加怀念国初时代的姬奭政治,因此才有《甘棠》夸大的赞美。至少到了西周末,召南的政治败坏之状已显,《召南·小星》一诗即是证明:

    晨星颇朦胧,

    三五挂天东。

    未明即出征,

    早晚从公事。

    人命各不同!(2:10-1)

    晨丝光幽幽,

    参柳二星留。

    君夫急别家,

    我抱衾被愁。

    未离归期忧!(2:10-2)

关于此诗的含义,纷争颇仍。《毛诗序》解读为“夫人无妬之行,惠及贱妾,进御于君”云云;宋代洪迈即《容斋随笔》的作者沿袭《韩诗外传》的说法,指为描写一位使者远行赶路之述;清代诗经学大家姚际恒则确认为“小臣行役之作”。我们认为姚说比较准确,也未离洪迈及《韩诗外传》很远,并且唐代李商隐《为有》一诗也为姚说打了“提前量”且最为精彩。《为有》道:“为有三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其意境多从《召南·小星》中套来,“凤城寒尽”近乎“晨星颇朦胧 辜负香衾”类于“我抱衾被愁”。不过谈及两诗中女主人的命运,显然是唐朝的少女要好得多。一是金龟之佩为唐自武则天朝以后三品以上官员阶位的标志,故“金龟婿”则可反推少妇地位不凡;二是早朝有定时,归来有定时,而召南之地那位使者或者“小臣”则辛苦多了。所以,妇人一要抱怨“人命各不同”,二是为丈夫归期不定而发愁,所谓“未离归期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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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16:山河路艰

    图解:古代的“旅行”绝非今日半消闲性质的活动,行劳服役、送运辎重,不一而足。“旅行者”们要冒死难、历崎岖,才能完成行程。

    图源:南宋佚名画家《雪溪行旅图》(局部)

不管怎么说,召南之地的治理并不理想,召公姬奭的后代早已经“忘本”。周南之地同样没有避免拷贝西周晚期王室的酷刻,或者说,二南之地的晚期治理是“席底下,席上头”的关系。《周南·卷耳》一诗正是证明:

    砍菜妇人愁肠欲断,

    卷耳菜未满斜口浅筐。

    丈夫千里无音信,

    我把浅筐扔在路旁。(1:3-1)

    再行踏入乱石滩,

    我的马仆僵,

    随从瘫坐地上,

    谁还体味远行人的愁肠。(1:3-4)

《卷耳》的艺术性很高,共四段的叙述中第一段是妻子思念随军供应的丈夫的场景,接下来的三段是丈夫自述艰难的随军行程。妻与夫相隔千里,用心灵进行交流,实为开“蒙太奇”之先河。一个女人为思念丈夫,把菜筐扔在路旁;一个男人在艰难的行程上,颓然呆立,并看到自己的仆从倒在了地上。

如此悲凉,令人鼻酸!

按着姬周社会的政治制度,其居民分为乡遂二制。乡人居于城郊,遂人居于“鄙野”即农村。乡人有资格成为卫戍与征战中的战士,遂人则随从征战的军队从事后勤保障。《卷耳》诗中“我马瘏矣原话,13-4)不仅指马得了病而无法前行之状,而且是驮带大量军需之故。如果按“我仆痡矣(原话,13-4)来看,一方面则可能是一位有正式参加征战资格的乡人,带了仆从;另一方面,更可能是一位农村相对富裕的遂人”被迫为军队服务,自己又带了仆人。相较之下,后者可能性更大,因为男主人公的太太还需要自己亲自到野外砍卷耳菜,不太可能是乡人阶层的妇女。当然,不管是乡人还是遂人,妇人之怨、男人之苦都证明周南的统治绝对不是理想中的样子,即绝不是《周南·麟之趾》的歌颂之状:

    麟足不伤人,

    仁者亦醇厚,

    两者实相彰!(1:11-1)

    麟额示醇厚,

    一如仁者姓,

    相衬实恰当。(1:11-2)

    麟尖亦无凶,

    犹比仁公族,

    赞咏歌声长。(1:11-3)

《麟之趾》实际上如《召南·甘棠》一样是怀念道德统治的作品,也正是怀念旧时才衬托出“今不如昔”的情状。“今不如昔”作为一个道德批判的经典,被孔夫子给固化下来。当礼崩乐坏之际,他还满有信心地说自己要恢复美好的西周制度,而当郊外传来其麒麟已死的消息时,老夫子滚烫的浊泪打湿了衣衫。麒麟之死,意味着他的理想的破灭。至少,他已那么认为,并且从孔夫子伤麟的典故中,我们也能看到《麟之趾》对他的影响之至深。

虽然后世对《麟之趾》是歌颂文王之子周公还是周公之子姬伯禽,抑或歌颂普通的贵族,仍有争执,但毕竟它是一首怀念之作。正如孔夫子对早已死亡的西周的追寻一样。不幸的是,甘棠枯萎了,召公早已被历史埋葬;麒麟消失了,周公早已败亡类柳。真实的败坏统治时时刺激着诗人们的心田,忙于王事的“小臣”还是星夜兼程,无法顾及衾被中的娇妻;千里勤劳军务的遂人,马匹与仆从都病僵不起,他徒唤奈何!

16.2被践踏的忠诚

既然遂人只有随军供役的义务,那么有正式乡人资格的战士们怎样看待酷刻的统治呢?《曹风·候人》对此有所交待:

    侯人是个小官位啊,

    扛着兵器来回巡弋

    看那些平庸的上官,

    却有三百具红色蔽膝。(14:2-1)

    鹈鹕停在水坝,

    翅膀不沾水珠。

    那些庸碌上官,

    不配再穿他的官服。(14:2-2)

    鹈鹕站在鱼梁,

    鸟喙不沾滴水。

    那昏聩的官僚,

    不能坚守自己的婚配。(14:2-3)

    天色啊,如此阴沉,

    南山的早晨雾锁。

    她那样地俊美,

    竟以少妇之身忍受饥饿。(14:2-4)

这是一首关于贵族内部矛盾的诗篇。候人是低级官吏,负责边境上的巡逻、迎送宾客、修补道路、看守园林之类的事务。这些事务性的工作十分琐碎,又受上级官长的督责。即便是没受明显的欺压,他们的心理也难以平衡,比方说,平庸的上官有三百副蔽膝。这些蔽膝是皮革制成的,有防护腰部至膝盖之间身体部位的功能,它也正是侯人所需要的东西。但是,这东西是一种官价的标志,不仅于颜色方面有区分(如红色者为上大夫级别所佩),而且官位越小发的越少。像候人这类小官的蔽膝由于差事繁忙,容易磨破,而在高位的上大夫竟积攒下了三百副。不惟如此,高级官员们只会享受而绝不想干点实事儿、担些责任。在候人眼里,他们就像鸟喙、翅膀不沾水的鹈鹕鸟,只想坐享其成,在鱼坝上白捡些鱼吃。这是渎职!鹈鹕本身就是捕鱼为生的鸟,可现在它不想下水了。

这叫什么鸟儿?

这官又是什么鸟儿?

候人通过实际工作发现,那如鸟儿的高官不但“翅膀”不沾水,而且连“鸟喙”也不沾水了。更坏的是,这些家伙不再讲究道德修养,连婚姻都敢破坏。毕竟这候人小官不是纯平民,有乡人或城中小贵族(国士)的身份,受过较深的传统道德教育。然而,不知为什么候人小官在对高官进行道德批判之后,竟然关心起被高官遗弃的年轻的妻子来。说那个女人“婉兮娈兮,季子斯饥”(原话,14:2-4)。先民时代以“饥”暗示性需求已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何以要以侯人的身份关心高官弃妇的性饥渴,留下了一个历史哑谜。他要去替那位弃妇解决性饥渴吗?这样问有些不雅,这个问题又无关宏旨。关键的是,候人们对国家的忠诚被高官们给践踏了。更为关键的是,到了春秋后期,曹国已经沦落为宋与晋两个大国的附庸。到周敬王后期,曹国国君先是背叛宋国,而后又背叛晋国,结果在宋国出兵消灭曹国统治集团的时候,晋国见死不救,东周敬王三十三年(前487)曹国被宋国灭亡。

身份低微的小贵族们对统治高层不满能够以诗作表现出来,附庸于高级贵族的食客们的不满也是如此。食客的不满如女衣奴的愤怒(9:1,《葛屦》)一样,成为诗经中的绝版珍品。表现食客不满的诗在《秦风》中,诗曰《权舆》:

    我惊叹,

    曾大碗端在手,

    如今每顿食不够。

    唉呀哈!

    再找当初哪里有!(11:10-1)

    我悲叹,

    曾经每顿四大碗,

    如今每顿肚不满。

    唉哟嗬!

    再找当初已无盼!(11:10-2)

食客们在高级贵族门下或为出谋划策的幕僚或为特殊情况下的刺客,或为陪玩陪乐的伴侣,乃至于执洒扫之役的仆人,凡此等等。长期无用且个人作为又不大的食客,则容易被边缘化。谋利谋势的高级贵族也知道了节约成本,真是一件趣事。冷淡食客的作风不仅在春秋时代的秦国有之,到战国时的齐国就出了冯谖在孟尝君门下大发牢骚的事情。其著名的《长铗歌》与《权舆》在本质上并无二致,也是为求得稍好的待遇。其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16.3怨民们在咆哮

诗篇是激情的结晶,激情既包括让人心旌摇荡的云雨之会,也包括愤怒的咆哮。现在的人们似乎难以理解,为什么先民时代人民还有咆哮的权力?

那个时代里,人民不仅有咆哮的权力,还拥有“不合作的自由”,如虢郐二国的覆亡即为证明。《史记·郑世家》记载:“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正是由这样的“不附”,才给了东迁后的郑国灭亡他们的机会。曹国的灭亡,同样也是人民“不附”的一个样板。

人民的咆哮比人民的“不附”更真切地留在了诗经当中,《邶风·式微》一诗就是记录,其诗曰:

    天黑,天将黑,

    有家何以不能归?

    是为君主故,

    夜间着露水!(3:11-1)

    天黑,天将黑,

    有家何以不能还?

    是为君主故,

    烂泥满身沾!(3:11-2)

在这样“简短的愤怒”之前,邶地人民就已经发出了长长的抱怨。诗人以雄雉起兴,将为国家劳作的人的惨淡心情与统治集团的腐败进行对比,《雄雉》诗曰:

    抬首望日月,

    思绪更悠远。

    路途不可堪,

    故乡何时还。(3:8-3)

    目睹众君子,

    不修进德贤。

    处世无贪欲,

    自当没灾难。(3:8-4)

人民还真够客气的啦!自己远在异地为国家劳作,还思量着讽劝“众君子”,希望他们注重自己德性的增进,压制自己的贪欲。良好的愿望不等于良好的现实,郐国的高层人士依然歌舞酒乐,如《简兮》所说:

    舞者本强健,

    公庭万舞姿。

    力大如猛虎,

    挥僵若细丝。(3:13-2)

    左手竹乐器,

    右手挥雉羽。

    脸色如赫土,

    王爷赐酒与。(3:13-3)

对于这样的统治集团,且不说“人民不附”,就是他们内部也是怨气冲天,一如《曹风·候人》中低级官吏的抱怨。《邶风·北门》细腻地描写了一位小吏的处境,不但王事颇劳人忧,而且家人也不给好脸色:

    王家差事又摊在我头上,

    衙里也屡增公务。

    疲惫回家,

    家人又向我发泄他们的愤怒。

    我服啦,

    命运就这么苦,

    我又能向谁倾诉!(3:15-2)

    王差逼迫,

    衙务压头。

    忧懑回家,

    家人交口斥诟。

    我认啦,

    一切出自上帝之手,

    我没法不老实接受!(3:15-3)

纵观中国古代历史,统治阶层真心爱民的时段确实少之又少,因此人民对那些好的统治人物就不吝歌颂,如《周南·麟之趾》与《召南·甘棠》所云。遗憾的是,不仅天视民视、天听民听的原则屡屡被抛弃,就是“爱民如子”也成了一直没法实现而又贯穿历史时空的口号。其结果一如晚唐诗人杜牧在其名作《阿房宫赋》结尾时所言:“使六国各爱其民,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民,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谁得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衰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这段话比较“文”,转换成现代白话来理解,只有一句话:难道中国古代政治家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此话虽然难听,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里的大多数政治家就是“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并且随着历史的演进,“后人哀之”的严肃也变成茶余饭后的助兴谈资。“各爱其民”与“复爱其民”几乎是一种幻想,政治家们更希望看到劳作不休的巨大成果,因为只有那样才能给他们以成就感。

什么样的成果呢?仍是在《阿房宫赋》中,杜牧作了历史性总结和未来性预言: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语言。

这六个“多于”比之于三无主义,在数量级上翻了一番,“式微”的咆哮也变成了人扮的狐声:“大楚兴,陈胜王。”而在人扮狐声传出之前,政治高压一直维系着繁荣与稳定,一如杜牧老先生所言:“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范泓:学人从政的糊涂与尴尬

从历史看,学人从政是一种常见的政治文化生态现象,不论在怎样的体制中,都有其一定的意义。若就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而言,中国知识分子大规模介入现实政治,其政治上的理想以及试图担负起救亡御侮的历史使命,或许成为文人学者从政的一种催化剂。从客观上讲,学人从政对国家来说,并非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在非常时期,政府也是希望能有一些在学术与人格上皆具声望的人出来为国家做点事,这就势必具备了双方“一拍即合”的可能与条件。事实上,并不是所有想从政的学人都可以从政的,政府同样也会有自己的选择。

进入权力后,如何实现其政治理想,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学人从政既是个人的选择,同时也是一些具有精英意识的读书人,抱以传统的“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以及“舍我其谁”的救世心态,与国家、民族共同体发生一种血肉联系,从而彰显人格上的某种魅力。所以,能否保持独立的思考和立场,或相反,其间的差异是很大的。仅以民国著名学人朱家骅为例,或许能看出一个从政学人在权力中某些时候的糊涂与尴尬。

朱家骅先后做过中山大学、中央大学校长,自北伐期间,弃学从政,历任浙江省民政厅厅长、省主席、教育部长、交通部长、考试院副院长、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代理院长等职,在国民政府时代高级文官中,似乎没有第二个如他连续任期之长。他主持的每一机构,皆有开创性贡献,并留有现代化行政的典范,从胡颂平编撰的《朱家骅先生年谱》中可较为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应当说,朱氏从政自非为做官而来,而是“于国家,于革命,皆有深刻的认识与抱负,其放弃教学,当然非一般教书匠可比,或自鸣清高,甚至又在宦场干干票友之流”(王东原语),只是对于权力则未能始终坚持独立而清醒的立场,以致干下一件有名的“糊涂事”。

1943年,蒋介石有一次参加中央训练团纪念周,在休息室里发现了九只镀金大鼎。“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中央党部秘书长朱家骅(实为中央组织部部长,作者注)策划工会铸造,献予蒋公的。蒋公大发雷霆,当面痛骂朱家骅,说他糊涂,把他当作皇帝看待,真是岂有此理,骂得朱氏无地可容……”这件事的真实性并无问题,时为高级班秘书的陈桂清后来致函台湾《传记文学》发行人刘绍唐先生,称“旋见朱家骅走出来,面红耳赤,走到第一排,站在王教育长旁(指王东原,作者注),蒋公出场行礼如仪,开始训话,大骂献九鼎‘是太胡涂,是侮辱我’。大家恍然大悟,始知大骂朱家骅。我因站第一排,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清清楚楚……”恪守忠恕之道,固为中国儒家文化的一个传统,但作为公权力中的一员,“盖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这是黄宗羲旷世名作《明夷待访录》中的一段话,比照之下,此次献鼎则有明显的封建“陈旧意识”(陈布雷语),若从更深处去说,其实质则在于仍然在认同由君王来代表的政治、文化、生活共同体——国家。从这个角度看,是一种“愚忠”的表现。当然,蒋介石大骂朱家骅,并不意味内心不接受这样的“忠恕”,只是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国人对蒋介石的“独裁”早有洞悉,纷纷加以挞伐,而蒋本又是一个并无民主意识的政治人物,从实际处境讲,自然是要掂量一番的。

朱家骅献鼎,可说是“一念之差”,只是此念“差”得太远,在历史上留下有诟病。学人从政在任何时候或不可避免,问题在于如何处理好“知识与权力”之间的关系。因为就其自身而言,远离学术上的优势,置身于强大的政治集团势力范围,在不同的语境中,很可能会出现“水土不服”之症候,或如胡适当年对傅斯年所说的,弄不好就“成了政府的尾巴”。尤其在当年国难时期,国家出现危机或社会运行发生重大变革时,政府放低其姿态,调整其政策,与知识精英在政治上保持某种互动,但并不意味权力的开放,说到底,仍是权力自身的一种需要。

林貌杨音——一个新成语横空出世

在万人瞩目的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上,当林小朋友高高地站在台上对口型时,我就诧异怎么是录音的。后来才知道问题比我想象的更为严重,原来是另一个杨小朋友的配音。

当陈导演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一事件已经产生了一句新的成语——“林貌杨音”。

本来也不奇怪,今年的新成语出现特别多,说明国人的创新能力特别强。

从“正龙拍虎”到“秋雨含泪”,还有那句人不人鬼不鬼的“兆山羡鬼”。此外还有“范跑郭跳”、“书记唤救”……

关于代替,其实古时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同类成语了,比如有一句叫“张冠李戴”,把姓张的帽子戴到姓李的头上。比喻认错了对象,弄错了事实。是指无意中犯了指代的错误。

“李代桃僵”也有这方面的意思,“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后来用“李代桃僵”比喻互相顶替或代人受过。

而“林貌杨音”却有了新的含义,指为了某种原因和目的有意犯下冒名顶替的错误,没有代人受过的意思。所以与上面两个成语就有了事实上的区别,没有重复,可以成立。

“林貌杨音”这个新成语还揭示了两个新的含义。一个是为了追求完美无缺而以假乱真,另一个是以所谓的“国家利益”的名义就可以干任何违背常理常情的缺德事。

我们说世界上没有完人,也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事物,只有相对完美。这是一个客观事实。过度追求完美是一种吹毛求疵的心态,很要不得。甚至于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造假就更划不来了,是一种在人类看来是不诚信的缺德行为。

我们这个国家很有一种为了“国家利益”而做一些违背常理常情事情的“优良”传统。

前一两年有一部军队爱情题材的电视剧叫《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面有一个故事情节就是这样,那个石光荣团长看上了一个叫楮琴的文艺兵,结果上级领导就去做这个小姑娘的思想工作,要这个小姑娘嫁给这个上级领导,借口也是为了“国家利益”,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

我讲这些,主要是想解释“林貌杨音”的由来及含义。至于假唱,我想用一代伟人的一句名言来表达一下此刻的心情,那就是“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该剥去。”

当权媒体,请收敛你的嘴脸

体育赛事,争夺奖牌是题中之义。如果一味地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那干脆别比赛,开派对好了。所以,既然身为运动员,身在赛场上,努力拼搏,争夺金牌,是职责所在,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高手云集,强中有强,挑战极限,争夺激烈;且赛场上不定因素很多,瞬息万变;一发千钧之际,稍有闪失,就前功尽弃。所以,能不能夺金牌甚至名次,至少是80%的实力加20%的运气,没有人百分百地敢说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对于没有夺到金牌甚至名次的运动员,并不代表他没有尽力,甘愿输赛。

金牌获得者固然英雄,但输者未必就是狗熊。所以,对金牌获得者喝彩,但对失利者也要理解、鼓励。失利者输掉比赛,心里已经伤痛,旁人更不能惨无人道地再在伤口上撒盐。——这,恐怕已经成为当今社会人所共知、且被多数人认可的良好道德了。

所以,当杜丽在女子10米气步枪决赛中失利而排名第五无缘奖牌后,笔者在第一时间写下《杜丽的眼泪与陈燮霞歌声,哪一个更重要?》博文,祝贺陈燮霞夺得中国首金,同时安慰“杜丽别哭”,提出“杜丽与陈燮霞,都是我们心中的宝”,获得了读者广泛的赞同。

时隔5天,就喜讯传出:在8月14日举行的女子50米步枪3 x20决赛中,杜丽以690.3 环的成绩获得了金牌,并打破了决赛的奥运会纪录。

赛后,杜丽又留下了泪水。她哽咽的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表示,4天时间很难熬,夺金牌感谢所有人的支持。当问及“在雅典4年后再夺冠”时,她连忙纠正:“不是4年,是4天,4天的时间真的很难熬,我非常的感谢大家,观众、志愿者、还有我的家人。真的。今天我能坚持住,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很多观众都送给我卡片鼓励我,给我喊加油,我真的非常感动。”杜丽边擦着眼泪,边倾诉着对中国观众的感动。

杜丽的再次泪水,流淌着一个真理:金牌获得者固然英雄,但输者未必就是狗熊。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运动员都象杜丽那样,既有实力但又不被运气所抛弃,能有机会在几天内就从一个失败者转换成胜利者。有的运动员,甚至此生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冲刺世界金牌了,比如优秀射击运动员谭宗亮。

在北京奥运会上,四届奥运会元老谭宗亮仅仅拿到了块铜牌(后因朝鲜银牌得主因兴奋剂问题而铜转银)。这个成绩估计为他自己也接受不了,毕竟为夺冠而艰辛努力了二十多年。比赛之后他没有哭,笑了。笔者由此想起当年李宁在汉城奥运会上,那似乎相同的笑容;其中的苦涩和无奈,实在无法道也。

但记者却不放过他,追问道:“你觉得你有愧祖国吗”?这位体坛老将只能老老实实地“认罪”,对镜头说:“四次参加奥运会,只得到一块铜牌,我对不起祖国的培养。”

被官方媒体的淫威紧逼,欲哭无泪、欲笑不能的运动员,不仅仅只是谭宗亮一个。

比如,陈艳青在已经夺得金牌的情况下还挑战了136公斤,最后成功了,破了奥运会纪录,全场沸腾。而记者记者却问她:“你为什么不破世界纪录?”

获金牌还不算,非得破世界记录不可,还让不让人活了?!!

比如朱启南得了银牌,记者很愤愤不平的问他:“为什么只得了一个银牌,为什么没发挥好,你是怎么想的?”银牌,也是世界老二,非但连起码的祝贺都没有,还咄咄逼人地责难。似乎,还听到电视里有主持人在说什么“朱启南哭了,他流下了愧疚的泪水”:“小朱,祖国人民谅解你”之类的屁话。

贵为官方电视台,当然有资格代表“祖国人民”去“谅解”;但作为祖国人民之渺小的一员,笔者首先就不谅解记者、主持人的言行!

尤其不能谅解的,是当第一个进军奥运马术赛的中国运动员华天在香港的比赛中意外堕马时,中央电视台主播居然发出如此惊人的评论:“华天凭他的长相和胯下骏马注定只是一个偶像派”、“即使不堕马他也不可能拿到好名次”。

这是什么话?简直就是人身侮辱!

1989年出生的华天小朋友,他为了代表中国参加奥运会,居然放弃了英国国籍。华天曾表示,“能代表自己的祖国在本土参加奥运会,无比光荣。”就凭这一点,天天喊着所谓“爱国”的当权媒体,用如此羞辱的言辞相对待,不感到脸红吗?

笔者知道,当权媒体的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已经习惯成自然,无可救药了。但笔者却不知道,在北京奥运会期间,在万邦云集之下,当权媒体居然不晓得稍微收敛一下那副嘴脸。

——也许有人会说个别例子不能代表当权媒体,笔者是以偏盖全。但是,笔者并不是在本文中开表扬大会,而当权媒体高高在上、和时代与民众脱节也不是从北京奥运会才开始有的弊端。每个例子当然都带有个别性,但只要拿出你带着标记的话筒,不论你愿意不愿意,都代表了话筒标记上的声音。

当然,笔者也是不能免俗的,这些天时刻清点着中国队金牌的数量,见到中国的金牌数量将不可一世的美国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心里很乐呵,烟抽少了,酒喝多了。

但笔者并不仅仅为金牌而关注奥运会。当看到报道中,伊拉克参赛队员穿着打结的旧T恤,却并没有一点丢面子的难堪表情,而是尽力在为自己的祖国奋战时,笔者眼里居然淌出泪水来。当中国体操队主练黄玉斌在赛前宣称“如果体操队仅获一枚金牌,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时,笔者感觉到的不是豪情,而是脱腔而出的悲愤。

运动健将出身的黄玉斌,曾获1978年全国体操比赛全能和吊环冠军,第八届亚运会体操比赛、第五届世界杯体操赛吊环冠军,第二十二届世界体操锦标赛吊环亚军,并两次获国家体育运动荣誉奖章。他1985年起任国家队教练,1992年任副总教练,1997年任总教练,曾培养出樊迪、李敬、李春阳、李小双、黄力平等世界冠军。如果中国体操队这次真的仅获一枚金牌,即使他自己不从楼上跳下去,有了中国这帮无良的当权媒体,恐怕也要推着他跳了。好在中国体操队已将男、女团体金牌纳入囊中,杨威又摘下男子全能的桂冠。赛后,黄玉斌对队员们一句“感谢你们不让我跳楼”,听来让人心酸!

是的,中国运动员、教练员的压力大,因为要为祖国争光。

很多中国人的压力也大,因为每天要听国歌、数金牌。

“祖国”的压力更大,因为“祖国”在中国,是往往和执政党、和政府划等号的。“祖国”的荣誉,在这个时候往往成为了执政党和政府的功绩。

因此,在这个时候,官方媒体的压力也就最大。它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场内场外不舍昼夜地追逐祖国的“荣誉”,人前人后不择手段地放大祖国的“荣誉”。

这种“唯金牌是问”,对运动员“成者王、败者寇”的思维下造出的舆论,在国际上频频被人诟病,戏谑地称中国决心拿到尽可能多的金牌,是中国式的“金牌文化”;中国的体育机器只有一个目标:金牌。

当然,这些舆论在强大的中国金牌优势面前,不免显示出了一种“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很酸”的嫉妒心态。力夺金牌本身也就是奥林匹克精神,在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赛事中,只有冠军才能获得荣誉,连第二名都得不到任何奖励。所以,中国获胜的欲望无可非议。

但是,如果将金牌的意义无限放大,金牌原本的意义就被扭曲。

“拿不到金牌,就对不起祖国”;乃至金牌,就代表了执政党、政府的功绩;不免会堕入自欺欺人、滑稽可笑的境地。很显然,承载祖国荣誉的不仅仅靠金牌,执政党和政府的功绩更不能附丽在几十块金牌上。

我们努力追逐金牌,但金牌并不是我们的唯一。

在这方面,中国民间的认识,比中国当权的媒体要道德、高尚和全面得多。

当期待了四年的京奥首金从枪口下溜走,杜丽泪流满面,差点精神崩溃时,“杜丽别哭”成了民间舆论的主流声音。所以,在经过四天的煎熬后,杜丽终于射下了又一枚奥运金牌,她肆泪以谢的,是“观众、志愿者、还有我的家人”,“很多观众都送给我卡片鼓励我,给我喊加油”。在当权媒体威逼谭宗亮“认罪”,侮辱华天“长相”后,中国民间是一片“谭宗亮,你没有对不起祖国”、“别逼运动员说对不起祖国”、“央视主播应向华天道歉”的呼声。中国老百姓的鼓舞、理解、激励的声音,显然对中国的运动员、教练员更为重要,更有作用;同时,对于当权媒体的狭隘、无情和虚伪,也是一种极大的批驳与嘲讽。

通过几天来的关于金牌舆论,当权媒体与民间网络的交锋,笔者深刻地感到民众的伟大,而“肉食者鄙”。互联网对当权媒体的挑战,已经不仅仅停留在话语权的民主上,而且在社会各个层面,都起着风雷激荡的作用。如果当权媒体仍然使用陈旧的习惯性思维,板着似是而非的面孔,继续与进步的时代潮流脱节甚至对逆,恐怕过不了多久,不仅代表不了“祖国人民”,甚至连自己本身,都无法代表。

忽悠谁呢?

当然,要当权媒体立即改革自新,是不现实的。

但至少,在奥运会期间,请收敛你的嘴脸。

Andrew Bolt:北京2008铁蹄背后的真实

作者:(澳大利亚)Andrew Bolt

文章原载澳大利亚联合太阳报     齐家贞译

导文:奥林匹克之火,并未给予专制中国的独裁主义者们以温暖。奥运比赛被邪恶的暴徒控制,她的原则被窒息了。

北京奥运成为在监狱里举行的派对。有史以来未曾有过象这次这样在军队控制的压力下来举办奥运的。本来,奥运精神被奥运比赛扼杀,情况就已经够糟糕了,更为恶劣的是,它们这样做的目的并非为了打击恐怖主义,保护参赛的运动员们,而是生怕中国老百姓起来推翻中共政权,是为了打救自己。

据报导,有十一万名士兵和警察──超过我们澳大利亚整个国家军队总数的两倍──在北京街上巡逻,还有二十九万戴着“自愿安检兵”袖笼的公民当助手。全副武装的士兵和警察沿着数公里长的体育比赛场地站岗,显示他们的威风,几乎每个路口都有。这样的场景在悉尼和雅典比赛时是根本不存在的。

路上到处看到坦克隆隆开过,已经调试到位的火箭跃跃欲飞。显而易见,他们这样做,并非只是为防止恐怖袭击保卫开幕式,而有更多的其它念头充塞在那些领导人的脑子里。

从电视开幕式的实况报导中,我们看到比赛现场的观众里,上千人实际上都是警察和军人,官方的啦啦队站在赛场的侧廊,带动大家热烈鼓掌。

外面,绝大多数的北京居民被远远地从赛场隔离开。人群从离运动员居住的奥运村最近的火车站,试探着观看当晚开幕式的焰火,被半军事人员赶走。街道上的人群随着驱赶移动,但是驱而不散。

几百公尺长的巨大路障,使当地居民无法接近奥林匹克绿色公共地段,仅允许付得起几乎是日平均工资价钱的少数人,只是穿过公共地段外面的道路而已。

“比赛场地里面,哪里是激动人心的体育盛事,完全是座军营。”联合太阳报记者Ben English说。

这些掌权者象得了偏执狂,不仅是那些抗议者──甚至星期六在245公里长的男自行车赛和星期天的女自行车赛的最后一轮,运动员的亲人也被阻止在外,不能给运动员打气。致使人人皆知的传统的万里长城附近的赛点,一半是空的。

此间盛传,所谓“票售一空”的奥运盛事,为什么一排排、一排排座位根本没人坐,那是当局故意减少座位,以保证安全警察容易进入控制人群。

任何在比赛场地的观众都被认为是对他们的一种威胁。观众除了可以带入国旗外,禁止携带任何标语或者其它旗帜。30个官员组成的啦啦队,指导观众如何按照规定来表达他们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甚至感到还控制得不够严密,当政者还把优惠价格的奥运票给了80万名学生,训练他们成为中共精神文明办公室和奥林匹克组委的啦啦队员。

是的,中国许诺在奥运期间,允许公开的抗议行动。但事实证明,正如每个人──除了国际奥委会──预料的那样,这只是又一个恶作剧,一个笑话而已。任何一个抗议者(或者团体)必须至少在五天前提出申请,批准后只可以在三个规定的地点之一进行抗议。这三个规定的公园离奥林匹克赛场和记者们有数公里之遥。就象澳大利亚人报记者Rowan Collick报导的那样,没有哪怕一个抗议者被批准过!

惊讶吗?不!

事实上,有些足够疯狂要求上面批准抗议的人敢于抱怨的话,他们就被抓捕或者驱逐出北京。当政者还命令出租车司机,如果驾驶任何人去被允许的抗议之地,他们必须将这些人的细节向警察汇报。

还有,我们得知,有些在北京的记者和奥委会的官员们,抱怨北京政权着迷于邀请他们参加政府举办的豪华派对,举办了又举办,可是,如果他们提到令人惊讶万状的安全措施,你就被认为是在无端地作负面挑剔。

体育成了娱乐项目,人们尽情地吼叫使当政者欢娱,但是谁来买单呢?是那些自己不能前来观看比赛,也不允许发泄怨气的普通老百姓。

令人难以置信的国家控制!

我们曾被告知,甚至国际奥委会也要我们确信,让中国主办奥运的明确理由是,可以促使中国有自由的将来。有一点倒是真的,这次奥运开幕式,给予了我们某些希望──上面的好意有可能发生──中国将继续开放,甚至可能朝民主的方向行进,逐步向民主靠拢。

这个开幕式是如此地值得注意,举个例,急速改变的是,任何涉及独裁制度奠基人毛泽东或者他建造的社会主义,以及对悠久过去的过分赞扬,都未出现,代之而起的是孔子在这次开幕式里扮演的脚色,25年前,这个脚色只有毛泽东才能占有。

哲学家孔子出生于公元前551年,而这次开幕式中有成千上万的演员穿着孔子门生的衣服,表演和歌颂他。多么了不起,他们选择了孔夫子作为这次奥运的神,而不是毛泽东!

这个独裁者最著名的清除孔子思想的行动,是文化大革命,那个期间,他教导人们,孔子圣贤和他的学生只是一群小丑,是一帮历史垃圾,砸烂他的神龛。在过去的中国,毛泽东掀起反四旧运动,旧思想,旧文化、旧传统、旧风俗,老建筑被摧毁,图书馆全变成垃圾。中国成为一个没有历史,没有过去的国家,没有神,也没有先知,只有毛泽东一个人的国家。

但是,奥运开幕式,毛泽东被去掉了,他的尊容甚至没在为这次比赛而印刷的纸币上出现。这是十年来未曾出现过的事情。孔孟之道和中国的历史倍受欢迎,它们成为中国最大的光荣──事实上,也是世界最大的光荣。毛泽东妄图抹去中国的过去,但是,过去也抹去了这个老妖魔,我们至少应该庆祝这一点。

可是,那些北京街头的士兵们,使我们倒抽一口气,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不能过分高兴。

这个奥运开幕式展示了中国领导人用民族主义理想替代了社会主义理想。然而,这个毛泽东创建的独裁国家依然存在,现政权宣传孔圣人最着名的训诫:服从国家、为国尽忠的思想。

享受奥运的体育比赛,但是不要忽视赛场里和街道外面,大马靴里的真实信息。

这是一个建立在军队权威,维护专制的爱国主义的奥运,是一个对穷人而言,溅不起欢乐的水花的奥运,它可以是致命的混合物,我们不应当对它的危险视而不见。

朱健国:“天沔苕”刘洪波

留心今日大陆杂文时评的人,大都难忘刘洪波。特别是近日海内外各大网站争相转载刘洪波的博客──《三任书记一任不如一任》、《与六四有关的歌曲和人物》(原题:《推荐狗狗搜索并引用一堆拉杂文字》)……,人们更是对刘洪波博客的“无限杂思”兴趣盎然,不少学府的“林姑娘”、“老妹子”也争先恐后地“凝眸”“染香”,将刘洪波博客当作快活大观园,在其中自立“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等“领事馆”,与“刘宝玉”同仇敌忾,同续“好了歌”,同居“秋爽斋”──以杂文时评俘虏众多女性粉丝,洪波可谓一马当先,风流倜傥。

“走进新时代”的“天沔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的文章风采,首先深深植根於其乡土文化传统.洪波的杂文时评,突出奇招是,反讽万千,“又奸又狡”,幽桑默槐,俚趣盎然。

洪波曾在一文中说“我的朋友,多是歪人”,言下之意,物以类聚,他亦“歪人”。何谓“歪人”?“歪人”即“苕货”。湖北有俚语尊“苕货”为心计精明者:“奸黄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汉川;三个汉川佬,比不过一个天沔苕。”天沔指的是湖北省天门县(今天门市)、沔阳县(今仙桃市)江汉平原一带。

刘洪波一九六六年出生於沔阳县一个乡村民办教师家里,十五岁上完高二即以高分考入武大图书馆系。他翻乱二十四史,说尽古今怪话,历次“清理精神污染”,他都“先有事,后无事”,“走出彼得堡”全身而退,当之无愧是一个“天沔苕”典范。

“天沔苕”如何“又奸又狡”?仅仅注意一下《与六四有关的歌曲和人物》就可感知。

身为一副省级党报《长江日报》的评论部主任,刘洪波深知“京奥”前夕,“六四”问题如何敏感,但热血所在(每年“六四”,洪波必身穿黑衣,且将自己博客颜色变黑),“十九周年忌日”让他不能自己,百感交集,遂全力调动“天沔苕”的“又奸又狡”,寻出一句《推荐狗狗搜索并引用一堆拉杂文字》为题──通过狗狗搜索出“六四”时期的动人歌曲名目,照单实录,不动声色地表达了一种沉郁的“六四”纪念。其中特别“又奸又狡”之处在於,借央视名主持人白岩松二○○六年在《读库》回忆“六四”时唱歌的文章破题,摆出一副“和尚摸得我也摸得”的阿Q模样。据说“有关部门”找他“喝茶”,面对上述刁民之辩,也只有不了了之。恶骂你一口,又可解释为“何骂之有”。

天沔穷山恶水历来盛产刁民。史上着名的“天沔苕”,除了生於沔城的元末农民义军首领陈友谅,还有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参加农民起义的晚唐着名诗人皮日休,皮日休讽刺疯皇帝的名句是“古之得天下者,以民心;今之得天下者,以民命!”鲁迅盛誉皮日休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乡风代代传。作为身在“体制内”的异端,今日刘洪波也大有“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传说有名校想请刘洪波去教授时评,希望刘洪波去弄一顶“博士帽”,以便符合眼下高校“尊重人才”的潜规则.洪波笑道,如今全国唯有某博导有权收“新闻评论博士”,此公三十年来从未写出一篇“说人话”的评论,更无一点真正的学术研究;若为了一顶“博士帽”去忍受此水货博导的愚弄,岂不是误导天下学子?“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真本科远胜水博导,此生谢绝“博士帽”!如此“又臭又硬”,堪称“走进新时代”的“天沔苕”。

棉里藏针留下思想的空间

二○○二年以来,每年都有机会与洪波邂逅,或“拍大胯,比狂笑”,或“品清茶,听心跳”。

说到自己的杂文风格,刘洪波说:“从一九九七年开始,我开始有意识去区分我跟其他人的杂文,追求杂文的思想表达是否有透彻性。但我又不太在语句方面去追求爆炸性。一般来讲,我写杂文,希望能够让人去顺着某一种思路自然地得到一个结论,而不是直接把自己的结论告诉大家。我很少直接站出来说某种东西不好。我这种杂文作法不排除有自我保护的生存策略,也基於媒体的现实,现在媒体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完全穿透性的批评,我很有怀疑。”

这并不意味着刘洪波否定有穿透力的言论,他解释道:“当然,你的杂文穿透力是很强的,焦国标的杂文穿透力也是很强的,你的穿透力可能是最强的,因为你的东西是穿透某种体制的,焦国标的东西是穿透某一种观点的,鄢烈山的杂文从表达上来讲使用体制内的语言形式。我呢,希望这个表达是对体制的某种意见,但是我也不是赤膊上阵,而是通过其它的方式来表达的。我不喜欢李敖的方式,我觉得李敖的方式有点把读者作为一个无知者。”

这似乎在遵循“不到顶点”的现代美学原则和中国古代的写意画法,留下空白,留下思维想象的空间,与读者共同合作,完成思想批评接力赛。刘洪波希望把自己最锋利的那一部分语言磨掉,他觉得磨损掉一部分锋利的语言有利於利用体制内的渠道去表达更多的东西,争取更多的表达机会。让“去锋利”与“穿透力”暗暗呼应,这可能是一种“体制内”接应“体制外”的战略。

幽默讽刺在农村从没有死亡过

我有一研究心得,当今中国农民子弟能成材的,不外三种农村家庭:一是农村的体制内权势者,如村党支书的孩子──有权势可藉;二是农村教师家庭──有文化可倚;三是“地富反坏右”家庭──哀兵必胜。刘洪波就出身沔阳农村民办教师家庭。他父亲刘昌明是教书先生,祖父是个地道的农民,曾祖父是个贩布、贩盐,搞些小生意的农村商人。

刘洪波回忆:父亲对他的影响比较多。父亲幽默,使他的文章常常有一种天然的反讽.

他说:“我们那个村子里有一些怪人,经常在一起聊天,我觉得这种幽默性、讽刺性的东西在农村是从没有死亡过的,一直都有,无论在多么严酷的条件下。当时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很特殊的人,叫“李咬脐”,他在我们村子里相当於农民领袖,反正他也不参加集体劳动,也没有人去管他,他就在那个地方每天怪话连篇;还有一个人,就是我们那个大队的大队会计;再有一个就是我们那个小学的校长.这是我父亲在我们村里的一个文化圈子,除了那个李咬脐之外,其他的在这个村子里都是有地位的人,一个是大队会计,一个是校长,一个是教导主任,他们之间的来往比较多。怪话就数李咬脐的多,其他的人是在一旁敲边鼓。我觉得那个圈子挺愉快的,那是一个乡下村级舆论圈子。那个时候,每天晚上大家都会集中到一个地方去乘凉,在我们村里一座新水泥桥,到那个桥上去乘凉,乘凉的时候,大家会聚集在一起放谈国是。那时“农业学大寨”,要建“大寨县”,我们那地方说“拼命苦战(一九)七六年,沔阳建成大寨县”,他们在桥上就说,“大寨活,慢慢磨。做快了,耐不活;做慢了,(生产)队长嚼;不快不慢最适合”。

这一信息说明,即使在文革那最专制的年代,有些乡下文化人也还有一小块自由言论阵地,这种文革时代的“村级文化圈子”,也许是当地有“子产不毁乡校”之古风.

虽然刚刚离婚了,洪波仍然感念前妻郭淑芸对他的激励。“有时候她会说一些杂文素材趣事给我听。她本身具有这种杂文家的素质,也写过一些很好的文章,在《长江日报》写过很漂亮的经济评论,她在人民大学毕业的时候毕业论文做的是鲁迅杂文。她是一个有理解力、有很高素养的现代女性。她能够让我摆脱一般的家庭对一个男人的那些要求,她会比较专注於我在杂文方面的发展和影响,她让我比较单纯一点.如果碰到另外一个女人,可能我不会有这样的发展。”

“杂文暴发户”之补记

有人称刘洪波是“杂文暴发户”,说他成功的原因在於:个子不高,长相平平,家庭贫困,备受社会压抑,积累了太多的自卑与不平,所以冷眼睥世,暗渡陈仓,发愤不负於任何人,常常连续在电脑前枯坐三十多小时.这话有道理,洪波“出身弱势”,世代无发言权,童年即在“乡村刁民文化圈”中学习“旁敲侧击”,农民的屈辱与反讽传统,现代民主思潮与文化科技,风云际会,终於使一个“刁嘴的人”成为中国“第六站杂文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洪波有趣,亦有憾──他类乎庄生,文章有理有趣,却有时“蔽於天而不知人”,论时事洞若观火,谈人性却盲人摸象。以至久浸“凝眸”,坠入离婚黑洞,成为自泡方便麵,自洗懒散衣的“自梳女”,健康保障骤滑,徒令父忧母急友惑。

自古天才爱离家,洪波亦难免俗。虽然“人无癖不可交”,高大全的正人君子最是可怕,我还是祈望,洪波能有法将“新人笑”与“旧人哭”和而谐之,另闢蹊径患一癖。

二○○八年八月七日於深圳早叫庐

杨力宇:残暴的政治斗争与镇压

一九四九年中共在北京建立政权后,虽高举“为人民服务”的大旗,却确定政治斗争及政治镇压为其统治主轴.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中,中共所发动的政治斗争及镇压,从土改、三反、五反,到反右、文革到“六四”镇压、打倒胡赵,无一不是极端残暴。其暴政包括阶级斗争、人民公社、大跃进等无一不是极端血腥。

中共暴政的恶果

上述中共的暴政是建立在仇恨、暴力的基础上。中共从未视人民为主人,反而把人民及反对者当作深仇大恨的敌人,予以打击、斗争、镇压。党高於一切,因而坚持一党专政、一人专政、永久执政,中共近六十年的暴政之恶果可说是惨不忍睹:

?打倒资本家、地主后并未推动为人民谋利的改革,反而推动人民公社等错误政策,导致经济停滞不进,人民生活困苦不堪。即以“大跃进”为例,其结果是大飢荒。

?坚持政治第一、意识形态挂帅,否定经建,打倒力主改革的务实派﹙包括刘少奇、邓小平、彭德怀、胡耀邦、赵紫阳等﹚,进行血腥的政治斗争,人民苦不堪言。

。一九五七年的反右运动残酷斗争知识份子,除极少数被毛泽东保护的人士外,中共不知打倒多少中国的精英﹙超过五十万﹚,从此中国的学者、专家、教授、作家、工程师、艺术家及其他知识分子即被封嘴,批评、反对之声绝迹,全国逐渐形成一言堂、个人崇拜,学术及其他自由荡然无存──反右运动的恶果不亚於焚书坑儒。

?一九六六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更是一项史无前例的政治斗争,在毛泽东领导下,全党、全国动员,打倒刘少奇、邓小平等人,红卫兵疯狂批斗、丑辱、打倒各地的“阶级敌人”,全国草木皆兵,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残暴的政治运动。家父即被红卫兵毒打,饮恨而终﹙笔者有幸,於一九四九年被亲人带到台湾,逃过一劫﹚.一九八六年中共总书记胡耀邦会见笔者时,曾谈到文革之残暴及恶果。

。一九八六年中共发动“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及“反精神污染”,胡耀邦与笔者谈话时,即表示反对这两项运动,但他并无危机感,似乎不认为会发生重大影响,但不久“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在邓小平及极左派的支持下,愈演愈烈,胡耀邦终被打倒,刘宾雁、方励之等人被开除党籍,促使北京大专院校学生於一九八九年春群集天安门广场,展开史无前例的民主运动,邓小平坚持武力镇压,赵紫阳坚决反对,赵终於继胡耀邦之后被打倒,软禁直至数年前病逝。这一连串的事件导致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倒退,终结了胡赵所推动的政治改革,国际社会对中国採行制裁政策,中国再度陷入孤立之境,经济情势开始恶化。

中共的对策

胡赵被打倒后,邓小平起用上海书记江泽民,收拾残局。但江泽民并非开明之士,甚至对经改也不热心,直至一九九二年邓小平发表南巡讲话,批江之意甚明,江泽民才继续推动经济上的改革开放,但在政治上并无任何松动。一九九七年邓小平逝世后,中国的经济已大致复苏,并逐渐走向繁荣.

二○○二年江泽民下台,胡锦涛开始主政,继续经改及以经建为中心的大政方针。胡锦涛经常畅谈民主,甚至纪念力主政改的胡耀邦,各方对胡因而寄以厚望。然而,在十七大中,胡锦涛并未提出任何具体的政改方案;在过去的六年中,胡锦涛亦无推动民主化的任何迹象。

虽然胡锦涛坚拒政改,但在经济、外交、科技、国防、体育等方面却积极经营,大力发展。中国的经济虽仍多问题,但却相当繁荣,国际影响力也日渐增强──中国崛起显然是胡所追求的目标之一。

与此同时,胡锦涛强调“没有民主就没有现代化”,似认为民主为现代化的前提,但在政治上却无任何改变,反而继续镇压民主及维权运动,继续逮捕民运及维权人士。胡锦涛否定阶级斗争,主张构建“和谐社会”,但却无意推动民主化;没有民主,如何构建和谐社会?人民与统治人民的中共如何和谐相处?

明显地,从邓小平到江泽民到胡锦涛,中共面对全球民主化的洪流及国内外民主化的呼声,採取政经分离的原则:在经济上採行自由化、全面开放、全面发展等政策;在政治上则坚持一党专政,继续压制批评、反对、异议、维权、民主改革等要求──这是中共对民主化洪流的对策。

中共的暴政

时至今日,反右虽已超越五十年的历史,文革也已结束四十年,“六四”镇压也有近二十年的历史,但中共仍然坚拒全面否定这些暴政,当然也拒绝为受害者平反,原因何在?

针对反右,中共仍然认为基本正确,只是扩大化而已,仍有甚多知识份子未获平反。至於文革,中共虽认为是错误运动,但并未平反被害者,甚至连巴金建立“文革博物馆”之建议也被否决.对於“六四”镇压,中共虽已淡化,把“六四动乱”改为“六四风波”,但基本上仍认为是正确的、必要的。

世界民主国家政府对其重大错误政策被确定后多予改正、否定,对受害者予以补偿﹙即所谓“国赔”﹚.针对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屠杀事件,李登辉前总统及马英九总统曾多次向全民道歉,为受害者建立纪念碑,并建立数十亿元的“国赔基金”,以补偿受害者的家属。

务实面对历史问题

然而,中共至今仍然坚拒全面否定反右、文革及“六四”镇压,绝不考虑全面平反及补偿,主因之一即是中共如改变政策,其统治的合法性即被否定,因上述政治运动影响全国、全民,直接受害者﹙包括学生、知识份子、民众、官员等﹚可能高达数千万人,补偿金额可能达到天文数字。没有一位中共领袖能有勇气、魄力来面对、处理、否定上述政治运动,敢为受害者平反、赔偿,因而只有视而不见,拖延时日,留至未来。否则,中共政权将面临无比的压力、挑战甚至有崩溃的可能性。

然而,中共不可能永远回避这些历史问题,终有一日火山会爆发,不可收拾。务实面对这些历史问题及推动渐进的民主改革才是中共的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