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尧山:中国股市的极权主义品质及其治理困境

今天,中国股市已经被公认为是全球表现最差的股票市场。年初以来,中国股市已经累计下跌过半,成为今年全球跌幅最大股市。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美国在发生战后最严重一次金融动荡(即“次贷危机”)的情况下,指数的最大跌幅却不到20%。不少专家曾责怪越南股市拖累了中国股市。6月中旬以后,越南政府采取了“银行、大型国企上市公司从股市回购股份”、“停止企业首次公开售股,包括再融资”等这些中国政府同样采取的调控手段之后,现在,越南股市已恢复元气多日;而中国股市的“脱困”还遥遥无期。

连续放量下跌,终于吞噬了多次试图“操底”的股民几十年积累起来的财产。中共在十七大上首次提出“创造条件让更多群众拥有财产性收入”,刚刚过去9个多月的现在,即便是中国中央电视台这样的党和政府的“喉舌”,也不得不直面股民的哀怨。——2008年6月16日,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栏目联合东方财富网等四家网站发起70万股民大调查。调查显示,从去年1月1日起至今,参与调查的人群中亏损者比例达到了92.51%。

中国股市不仅吞噬了公众财产,它的巨大波动性也严重破坏了股市的筹资功能,再加上上市公司和监管当局频繁出现的其它问题,使得中国股市在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出现的许多新生事物中,成为最受争议的领域之一。本文对中国股市的来龙去脉做了比较详细的梳理,并在国际比较的背景下剖析中国股市主要的制度缺陷以及出现这些缺陷的原因。文章的分析表明,中国股市的主要症结本质上是一个权力监管问题,也就是说,中国股市要获得根本治理,取决于当局推进政治改革的决心和进程。

一、从一个奇怪的现象说起

股份公司起源于16世纪,用从那个时候以来世界上规范的股市发展经验来衡量,再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全球仅有的英国对国有企业的股份制改造和俄罗斯股市发展历程相比较,我们不难发现,中国股市从问世那一天起,就带有明显的、低级的重大制度缺陷,而这些缺陷几乎都是以片面维护股市的筹资功能而忽视甚至侵害普通股民的权益为价值特征,并且,从九十年代初到二十世纪初,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最高决策层和管理层几乎没有出台过任何着眼长远的、体制性的应对措施来弥补那些缺陷。对这个现象,显然无法仅仅用经验不足来辩解。如果我们把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以来的这个现象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改革相比较,不能使人清楚地看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的改革同八十年代的改革具有截然不同的政治品质。

中国股市酝酿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有期,起步于九十年代初。

我们知道,股市是市场经济的产物,而且是比较成熟的市场经济的工具;可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却有一个怪现象,最高决策层中一些丝毫不懂市场经济甚至抵触市场经济的人如姚依林、朱镕基等人,居然极力主张开办股市。这是为什么?

开办股市、培育资本市场最早酝酿于民间,是北京几位身处民间的留学生对高层的建言。据当事人回忆,1988年11月9日早上9点,在国务院第三会议室,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兼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副组长姚依林和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兼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秘书长张劲夫共同主持了一个有关股市问题的汇报会,听取有关部门的汇报。参加会议的还有中央财经领导小组顾问周建南,国家经委主任吕东,体改委副主任安志文、高尚全,财政部副部长项怀诚,央行金融管理司司长金建栋等30多人。

在会上,张劲夫说:“我们这些中青年同志,都是搞证券市场的积极分子”。姚依林此时插话说:“我也是积极分子”。会议结束时,姚依林说:“我对股份制一直是支持的。……我以前多次讲股份制问题,都让人给抹掉了”。姚依林尤其强调:股份制搞出来,经济的灵活性可以大大增加。

研究中国经济的人都知道,姚依林先生是中国维护计划经济的主要决策者之一,有趣的是,他为什么对股份制有那么大的好感呢?

推动中国股市开办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是朱镕基。

本来, 民间鼓吹者和政府是打算把股票交易所设在北京,因为股票交易所最好设在金融中心,当时中国的银行总部都在北京。后来,当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朱镕基要建功立业,为上海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说动了“老爷子”(朱镕基私下均称邓小平为“老爷子”)开发浦东,而开发预算是几千亿,这对于解放以来收入大部分上交中央的上海而言,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于是有人向朱镕基写信建议说:要想开发浦东,就要借全国的钱。当时,银行资金流动限得很死,要搞个股票交易所才行。这个建议立即引起朱的高度重视——用全国人民的钱来为自己做政绩,太好了!真是诸缘和合——大概是由于自己的初恋情人、也是第一个爱妻张锡瑗落葬在上海的缘故,从 l988年到1994 年连续七年,晚年的邓小平均在上海过春节,朱利用这个机会说动“老爷子”,最终于,股票交易所落户上海和深圳。

顺便指出,研究过朱镕基经济思想或关注过江泽民时代经济政策的人,都不难看出,朱镕基在思维方式上具有典型的技术官僚的特征。他一直认为国企问题是一个管理问题和资金短缺问题。例如,1 9 9 8 年3 月起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后,他还兼任清华大学管理学院院长,直到2001年6月辞去院长职务。其后还担任清华经济管理学院顾问委员会荣誉主席。其实,管理学的思维方式同经济学的思维方式具有本质的区别。简单说,管理学是针对既有的参数寻求最优化配置,而经济学却主要在于改变经济参数,是基于可变参数条件下寻求资源最优配置。朱曾经私下对他的研究生哀叹,中国这么多人,要把经济搞上去就是天王老子都没有办法,他“减员增效”救国企的思路,就表明他不懂得人是具有能动性的、具有改变经济常量的能力。再如,他主管中国经济之初搞的什么“债转股”、“清理三角债”等等,都是围绕资金动脑筋。

朱的经济理论水平如此,对于旁观者来说,我们就不难理解,对于他来说,股市就是他的那届政府无风险套现拯救国企的大金库,比银行安全。朱当然知道,股份制企业只承担“有限责任”,股民投到股市中的钱能否回收,同政府甚至同企业无关。当年,我曾亲眼看到朱忧心忡忡抱怨:“我一想到几万亿居民银行存款,就好象看到几万只猛虎,一旦猛虎下山(指发生银行挤兑),不得了啊!” 换言之,如果接受了居民的钱却不必还本付息,岂不就安全了?这不就是股市可以干的事吗!朱对股市的理解同姚依林的“经济的灵活性可以大大增加”可谓异曲同工。

朱力主开股市最初是为了开发浦东需要钱,到中央工作后是为了缓解银行国企信贷坏账的压力。这就是说,按照中国决策层的最初设计,中国的股市本来就是一个转移国有银行信贷压力,为挽救国企圈线的制度平台。这就是说,中国股市到目前为止发生的那些惨烈事实,在中国股市问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发生。

有一些学者以为朱镕基担任总理时候曾经试图治理股市的制度性缺陷,其实那只是善意的猜测。

二、中国股市的极权主义品质

翻翻人类经济史,不难发现,股市是基于两个基本理念发展起来的:一是尊重私有财产,二是合作共赢。本文第一部分列举的那些事实表明,开办中国股市,在当局的主要决策者看来,就是要搭建一个向社会公众转移国有银行信贷危机的平台,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股市本质上并不是要促使资本社会化,恰恰相反,它是一个具有极权主义品质,吸收社会公众财富拯救国企的“阴谋”。一些学者认为,中国政府开办股市是要为国有企业产权改革搭建制度平台,这是一厢情愿的想象,从时间上看也不符合事实。当局在产权改革问题上形成基本共识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以后的事,而酝酿股市是八十年代中期,也就是所谓改革重点刚刚从农村转入城市的时候。那个时候理论圈和智囊们还在“改价格”与“改企业”之间争论不休呢!

决策层开办股市的动机,决定了中国股市与生俱来的若干制度缺陷。

1、股权分置及其危害

股权分置,是在世界上所有资本市场的上市公司中中国企业特有的股权结构。所谓股权分置,简单说就是指上市公司的一部分股份上市流通,一部分股份暂不上市流通, 非流通股份中的绝大部分是国有股份。

我国的上市公司股权结构形成分置状态的根本原因是:从政府的角度看,如果国有企业的全部资产股份化以后上市流通,就存在着被其他主体购买并持有这些股份的可能,这就意味着,政府对企业资产可能失去所有权,因此只能让一部分资产股份化之后进入市场,而不能全部甚至不能大部分。这样,无论是什么样的交易主体,他通过市场交易只能持有上市公司的部分股份,不可能拥有全部甚至的部分股份。而企业却可以通过上市流通的这一部分股份的股价波动吸收公众的财富,还可以通过配送、增发股份等方式更多地吸收公众财富。这样对于中国的上市公司来说,上市就成了只赚不亏,无风险套利的管道。姚依林讲办股市“经济的灵活性可以大大增加”的奥妙就在这里。

问题在于,市场经济的核心是定价问题,而市场价格是通过市场上供求关系的变化来形成价格的。企业的财产只有一部分上市就意味着这个企业并未全部市场这个估值系统。既然如此,关于这个企业的市场估价怎么能显示其真实价值呢?进一步说,既然市场估值显示的并不是企业的真实价值,那么,交易者又凭什么来确定这个企业的长期投资价值呢?因此,赚取差价就成了一个理性的股票市场交易者的唯一的理性选择。中国股市是一个投机型股市的根本制度原因就在这里。可笑的是,大陆的主流媒体和股评家秉承官方意志,却一味责怪中国大陆股民投机心理过强。大概在他们看来,股民买股票应该象交党费一样,只求奉献不问回报。

股权分置破坏了市场定价能力,这个并不深奥难懂的道理,长期以来在官方主流媒体的股市评价中几乎没有人触及。直到今年7月25日,在中国大陆有影响的《新民晚报》上居然还出现了《中国银行股“含金量”比美国(银行股)高 》这样的文章,真是使人啼笑皆非——你的资产没有全流通,也就是并未全部估价,怎么同人家比较真实价值呢?毫不夸张地说,中国大陆大多数股评文章其实都是安徒生笔下“皇帝的新衣”——对着一个“子虚乌有”自作多情!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皇帝的新衣”的社会现象在中国大陆有何其多也!这个“共和国”本身不就是一件“皇帝的新衣”——从政体设计到治国理念,有多少“共和”精神?

股权分置造成企业资产不透明,不仅破坏了一个健康的市场必须具备的正常定价机制,而且为扰乱股票市场秩序提供了温床,导致交易混乱。大部分中国大陆股票交易中的法人违犯罪几乎都与此相反,案例俯拾即是,恕不赘述。这一届政府上任不久开始着手解决这一制度性痼疾,其情可解,但前景如何尚难定论。

2、法制建设严重滞后 

由于中国开办股市的目的是为了吸收社会公众的财富,自然,管理层的着眼点就是如何加强和维护股市的筹资功能,从而严重漠视了一个新兴股市迫切需要的自身的法制建设。

一方面,中国股市上市公司增长速度之快绝无仅有,世所罕见。1990年,中国上市公司共有10家,1993年就达到183家,2007年上市公司总数全球居首,总共有1739家公司在世界各地的交易所挂牌上市。其中,1993年比前一年翻了三番多。 

另一方面,1990年,中国股票市场正式开业,直到1999年7月,中国第一部规范证券发行与交易行为的法律《证劵法》才实施,也就是说,中国的本市场在开业九年以后才获得法律地位。目前中国证券类的法律漏洞太多,导致中国股市非程序化操作比比皆是。2007年12月28日上市的太平洋证券是一件倍受质疑的公案,据说前不久被双规的原薄一波秘书、国家证监委副主席王益案发与此有关。限于篇幅,笔者仅引《法制日报》上《法学专家热议太平洋证券上市是否违法》一文中有关内容为证据,文中披露清华大学一位法学教授的评论如下:“大家总在讲太平洋证券上市合不合法。我觉得真正的问题是,这个法究竟在哪里?究竟要合什么法?在证券法律体系的运作系统中,法律和部门规章之间的协调性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在当前,一个证券市场上的行为若要考虑其合法性,首先要考虑这里的法究竟是哪一个‘法’?……”当前中国证券市场无法可依的现状由此可见一斑。

3、权力和权利结构严重失衡

前面说到的太平洋证劵上市案例,引起公众普遍怀疑的焦点之一,就是该公司上市的批准程序不是按照我国普遍通行的方式,而是独辟蹊径开创了第三种方式。有专家辩解:“我们国家现在的上市审批通常有两条路径,其他的路径没有明确肯定,也没有明确否定,所以不能断然下结论说走了第三条路径就是违法”。(“其他路径”是指太平洋证劵上市的路径,详细内容见《法制日报》:《法学专家热议太平洋证券上市是否违法》) 这种解释不仅令人惊愕!——法学常识告诉我们,对于公民权利,法不禁止即自由;对于行政权力,法不授予则禁止。那位专家的浅薄在此不论,不过我们从此案例中可以看到决定上市圈钱的行政权力在中国是何等轻率!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普通股民的收益权却得不到保障。

漠视普通股民的回报是当代中国上市公司的共性,这与清朝末年和中华民国时期的股份制企业形成鲜明对照。在清末中国第一批股份制企业发行的股票中,全都明确规定了利息率,而且绝大部分是不管企业效益如何都必须发给的“官利一分”。最早的招股企业轮船招商局的股息是“每年壹分生息”,湖北矿务总局是“按年八厘起息”,山东莒州矿务股票说得更清楚:“计足一年,不计闰月,每股支给壹分利息”,“如有馀利……照股均分”。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股份制企业的规章制度中,相当部分企业仍然有这样的规定,只不过将“官利”“馀利”改称“股息”和“红利”。(引自上海经济评论家叶檀:《清末上市公司为什么必须分红》))

最近,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栏目中受众还在呼吁上市公司应强制分红。可见公众对此问题的关注程度。

三、从国际比较认识中国股市的品质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后,英国和俄罗斯先后对国有企业进行了股份制改造并上市交易。他们怎么做的呢?

先看英国。英国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有很多国有企业。1979年撒切尔夫人上台后渐开始把这些国有企业私有化,就跟中国目前的股改一样,即国有股出售上市。

英国政府的私有化,分为三步。

第一步,在国有股股权不变的情况下,聘请职业经理人来经营。当时英国的国有企业经营效率低下,政府通过聘请职业经理人来 经营国企,目的是要把国企搞活。

第二步,经营好的国有企业卖给大众持股,上市流通。这是英国政府私有化的关键所在。为什么要经营好的国有企业才能上市呢?因为经营好的国企中小股民才会信任它,如果经营不好的国企上市,整个市场就会失去信心,同时政府的信用也会被破坏掉。所以,英国政府始终把政府信用维持得很好。因为政府信用一旦被破坏,那么股民将不再相信政府,不再相信股票市场。

第三步,政府保留一股黄金股。所谓的黄金股,就是政府在关系国计民生的企业持有1%的股权,不参与分红,但是在重大问题上具有否决权,以便保护中小股民的利益。

中国同英国的做法恰恰相反,最早上市的都是那些效益差、经营风险大、国有银行不愿意贷款的中小企业,如上海的“老八股”。今天。在中国的所谓资本市场上,空壳公司数不胜数,尤其是在所谓“资产重组”的幌子下,好多上市公司尽管上市只有十几年甚至更短,上市之初的资产结构早已渺无踪影。

再看俄罗斯。

1990年俄罗斯颁布《股份公司创立章程》,1992年开始大规模私有化,居民得到可以购买公司股份的私有化证券,企业职工分到本企业的股份。1992年发放私有化证券,首先将一定数量的大型国有企业改造成股份公司。1994年俄政府宣布实行“现金私有化”,开始出售经营状况好或者有发展前途的企业股票。同时出现了一些有组织的交易所,并开始实行统一指数,作为挂牌证券交易的主要参数。1996年新的《股份公司法》出炉,同年《关于俄罗斯有价证券市场发展概念的确认》总统令颁布,《有价证券市场法》开始生效,为股票市场长期稳定发展奠定了法律基础。1995年俄罗斯交易系统(РТС)成立,开放法人有价证券交易,1997年3月莫斯科证券交易所在莫斯科注册局登记注册可以组织和实施有价证券二级发行交易。

笔者嫌繁琐罗列出这个过程,是要使读者看出,第一,同中国的股票市场相比,俄罗斯上市公司的资产清晰透明,早在上市的几年前就已经通过发放私有化债券而清晰界定,没有类似中国的股权分置问题;第二,俄罗斯是先立法——制订游戏规则,再开始游戏,同中国恰恰相反。

美国股票市场管理实行辨方举证,只要有中小股民控告上市公司内幕交易、操纵股价、或者造假,上市公司要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无罪,否则罪名成立。一旦发现上市公司造假、内幕交易、或者操纵股价,由美国政府(司法部)出面跟它打官司。在中国,中小股民控告上市公司几乎无法得到法院受理,即使受理,也得要中小股民自己拿出证据。针对这些情况,民间有专家概括:在美国,政府在制定任何有关股市的政策法规时,不是以中小股民利益为主要目的,而是以中小股民利益为唯一目的;在中国,政府在制定任何有关股市的政策法规时,不是以上市公司大股东利益为主要目的,而是以上市公司大股东利益为唯一目的。

四、中共本届政府治市的困难

攫取民间财富的目的决定了中国股市贪婪般的扩容,这就引起中国股市的融资规模急剧扩张。早在2003年中国企业高峰会上,美国耶鲁大学金融教授陈志武就分析认为,按照直接融资和GDP的比率来看,中国股市的直接融资额仅次于美国,占GDP的0.86%。如此高的融资额造成了中国股市同整体经济的高度相关性。这就是这一任国务院经济班子上任不久就下决心要解决中国股市的主要病根——股权分置的重要原因。因为,他们不会不明白,要象朱政府那样混两至三届肯定混不下去了!

应当肯定,当局这一届政府坚持“治市”而非“救市”的思路是符合中国股市实际的,同前任相比也显示出一点责任感。问题在于,十几年来,中国股市一直是利益集团攫取民间财富、进行利益输送的制度平台,造成今天的中国股市已经形成利益集团“群雄割剧”的局面。前不久,李鹏之子、华能集团掌门人李小鹏“弃商从政”改任山西省副省长,可以理解为政治影响力衰退的权贵集团同当局的一种利益交换,然而,这种个案能够引起其他权贵集团的效法吗?

从本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出,从理论上说,股权分置作为制度设计的缺陷,可以一次性获得解决,在这个过程中,各大上市公司如果愿意为当局分忧,可以采取自动限售的办法减轻市场阵痛,但是,中国股市中权利与权力严重失衡的问题,则涉及到各个环节。在美国,一旦发生股民起诉上市公司,是政府的司法部同大股东——-经济利益集团对薄公堂,而在中国,谁来推动股市立法?谁来监督立法从而防范立法寻租?谁来监督司法和执法过程?……

6月8日,因涉嫌在证券市场从事各类违法违规行为,原薄一波秘书、国家开发银行副行长、前证监会副主席王益被“双规”,进而引起关于证券系统内的腐败传闻亦此起彼伏,已牵涉到国家开发银行行长、陈云之子陈元,但是,至今没有正式的官方说法。耐人寻味的是,本月,中纪委已经派人正式出席证监委的半年工作会议,可见问题还未到揭幕的时候。

据《联合时报》报道,有关国际机构观察,上周五,政府托市资金已经进入中国股市,然而,今天,中国股市的大盘并未见复苏迹象。这至少表明,中国股民信心的恢复还看不到端倪。

前不久,现居香港的原上海《世界经济导报》副总编辑朱杏清在接受采访时,谈起上世纪八十年代办报体会时表示,在中国,就经济谈经济,把问题说不明白。现在的许多经济分析人士,可以把问题说的很专业,但不一定能说清楚。是的,在一个转型社会,对经济运行质量和态势发生关键影响的,往往是一些“外生变量”,而对中国股市最大的外生变量,就是权利和权力的均衡问题。当今中国社会股评人士如过江之鲫,弄得普通股民云天驾雾不知所终,恐怕就在于对这一点缺乏体验。对于当局来说,道理是一样的,只有“制度救市”——从改变权利和权力结构中才能真正解决中国股市的问题。

陈西:公安部强迫我们抵制奥运

从五月底我欲去北京悼念“64”遇害者被贵州公安从机场劫持回来止,公安已经数次告知我,“从现在开始到奥运会期间,你不得出外,更不能去北京。”言下之意是要强迫我加入抵制奥运会的活动。

6月17日,我被公安传唤到贵阳市公安局,国保支队副支队长再次提到此事。他明言:“全国的公安部队是直接负责奥运会工作的,你要去北京参与奥运会是白日做梦”。

谈话背境是,我认为,北京奥运会对中国人来说是百年难遇的大事,奥运会不是以中国共产党的名誉申请,或由共产党独家经营;而是以“中国奥委会”、并以中华民族为主体的国家出面申请,与“国际奥委会”等组织共同联合起来组办的。作为一个中国人,能在自己国家的地土上亲临奥运赛场,观看奥运盛会,对我来说,还是看重的。

我曾经在我们贵州民主沙龙奥运会专题座谈《你可以举办奥运 我有权点评奥运》的文章里表述对奥运会不抵制,要参与,并加以点评。当我表达了我欲去北京参观奥运盛会时,公安人员却说:“你看看,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别痴人说梦”。

6月27日,我又被传唤到市公安局国保支队,他们更加明确指出,“像你们这样的人都想去北京参加奥运!我们公安是做什么的,能允许你们去吗!”

公安所指的“我们”,即民主维权异议人士。用他们的话讲:“三类人”之一。“三类人”即指恐怖组织、反华势力和社会不满分子。在与公安的对话过程中,公安是把我们意为“社会不满分子”这一类的。并且,是把我们这些“社会不满分子与反华势力”联系在一起的。反恐怖是应该的,但,把我们民主维权异议人士和所谓的“反华势力”排斥于奥运之外就显得荒诞了。

“反华势力”是指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我们不只一次地听到公安这样对我们表述。譬如,公安要剥夺我们的通信权,抢走我们的手机,他们就会说:“我怀疑你正在接受反华势力采访”。我说:“我有通信自由的权利,我与我家人通信就是反华吗!”

不由你分说,公安把采访我们的对方都统统称为“反华势力”,而采访我们的是:“美国之音”、“自由亚洲电台”、“BBC”、“法国国际广播电台”、“台湾中央电台”等等,它们都是由某一国组办的。公安部在四面树敌。其敌视西方自由世界的党文化教育是成功的。

共产党领导下的公安部总是以敌我矛盾、敌情观念来指导他们的各项工作,这次围绕奥运安保工作,他们依然如故。越临近奥运会,公安对我们的监控越严。

7月7日,我们绕过公安的监控,到瓮安去了解“6、28”事件真相,结果在瓮安被他们抓回。

这下可触怒了坚持严打“三股势力”的公安。他们抓我们回来审问,除了扣押我们带到瓮安去的两部相机、录音笔、U盘、笔记本等物品。讯问完以后,还加上一句话:“你们的事没完,随时准备接受我们警方的调查。”

这以后,公安在我家楼下增加了岗哨,24小时轮番监控我的行踪。我晨练,他们跟着晨练,我去教堂,他们跟着去教堂。贴身跟踪,寸步不离。

在与跟踪的公安交谈时,他们明确地告诉我:“你就不要想走出贵阳市了,更不要想去北京参加奥运会,除了我们近身看着你,上火车上飞机这一关你都是不可能的。”

公安部的这种想法真令我们好笑,他们脑子里像进水一样的忧虑,如何在不遭到国际社会强烈谴责的情况下,能成功地阻止一切“社会不满分子”到北京去给他们添乱。

为此,公安部就大量使用警力(公安告诉我,他们直到奥运会完才会有休息日),大量花纳税人的钱阻止我们有去北京的举动。北京的维权人士齐志勇7月23日发来短信,说:“国保今日再次到我家找我和家里人谈话,他们将遵循公安部高层领导指示,要我离开北京,远离奥运场馆,不得接待和接受境外任何媒体的采访”。近日又看到李和平律师受到北京公安像黑社会一样的跟踪。四川自贡市的维权人士刘正有先生在奥运火炬传到当地时被强迫关押在派出所。中国家庭联合教会主席张明选牧师在奥运前夕,人被赶出北京,中共对北京家庭教会加强打压和禁止聚会,教会的住所被查封。各地多个教会被驱散,多人被抓和被判劳教。四川的良心维权义工黄琦先生、浙江的民主党人王荣清先生被逮捕。北京在继续妖魔化达赖,继续在西藏镇压抓捕喇嘛,煽动藏汉族群的对立。看来,原先我们对奥运会良好的祝愿也难以实现了。

北京一方面向全世界人民宣传《奥林匹克休战决议》,并且说,还将在奥运村和残奥村内设立一面“和平友谊墙”,以展现“和平奥运、和谐奥运、人文奥运、绿色奥运”,邀请世界人民来参加奥运,“北京欢迎您”;另一方面,公安部又千方百计地花大气力要打击“西方反华势力”和“社会不满分子”,挑衅自由世界,制造仇恨,和破坏奥运会的“无敌人”精神。逼迫我们“抵制奥运会”,真让我们大失眼镜。

奥运拒绝仇视!奥运拒绝制造恐怖!奥运拒绝迫害!

我真希望能去北京参加奥运,或者是到北京参加已经公开允许中国公民和平集会和游行示威的活动,以另外一种方式祝2008的奥运。我真希望在2008的奥运会上能见到达赖喇嘛的身影,从而看到中华民族的“大和解”。我真希望公安部能从“敌情观”转到“法治观”上来,但是,中共公安部冥顽不灵。

如此一来,我们这些人被强迫去抵制奥运了。

贵州民主异议人士:陈西

2008-8-5

余  杰:人之子——再致索尔仁尼琴

一九七六年十月,被苏联政府强迫押解出境的索尔仁尼琴来到美国东北部佛蒙特州一个叫卡文迪什的小镇。索尔仁尼琴在这块异国的土地上建起了俄罗斯乡间建筑式的小木屋。卡文迪什镇成为索尔仁尼琴新的隐居地,俄罗斯诗人布留耶夫行云流水般的诗句萦绕在心头:“农家的小屋,/像是宇宙;/它的屋顶就是天空,/它的走廊就是银河……”

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镇上,索尔仁尼琴居住了整整十八年。一九九四年,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力邀索尔仁尼琴归国,临行前,索尔仁尼琴饱含深情地对卡文迪什镇的邻居们说:“你们非常通情达理,你们原谅了我的不寻常的生活方式,甚至也过着同样的生活来保护着我。流亡的生活是心酸的,但是我不可能想象会有一个比卡文迪什镇更美好的地方……”

读到这段朴实无华的话时,我陷入了沉思之中。索尔仁尼琴,你是一个多么伟大而又多么卑微的“人”啊!你在这段话里所体现出来的作为一个客人的谦卑与感激,与你在《古拉格群岛》中所体现出来的作为一个斗士的勇敢和气魄是一致的——它们共同展示出真正的做“人”的方式。在遭受了克格勃特务和御用文人们的侮辱之后,在失去了挚爱的家园和友人之后,你没有走向恨,而是走向了爱,走向了一种宽厚广博的“大爱”。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你的伟大在最平凡的地方体现出来——你是最纯粹的“人之子”。

遗腹子

在你出生之前六个月,父亲就去世了。你是一个从出生起便没有父亲的孩子,一个遗腹子。

父亲曾经是莫斯科大学法律学系的学生,一战中是炮兵军官,在从前线归来的一次狩猎中不慎受伤去世。母亲受过良好的教育,曾经就读于彼得堡著名的斯图热夫女子学院,毕业后担任中学教师。一九二四年,母亲带着六岁的你迁居顿河上的罗斯托夫市。母亲笃信俄罗斯东正教,常常带着活泼可爱的你一起去教堂。宗教在你的心目中始终是纯洁无比的,虽然不久以后教堂被迫关闭了,俄罗斯老百姓失去了上教堂的可能,但是这段童年时代在教堂做祈祷的经历,影响了你一生。在你的每一部作品里,都能够找到宗教的影子。你不奢望充当救世主,但是每个人的苦难都在你心里激起难以平静的波澜,正如陀斯妥耶夫斯基所说:“苦难的来临并不可怕,我们的心灵有没有资格承担苦难呢?”

你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直没有再结婚,她把所有的心血都寄托到你的身上。日子过得很艰难,母亲节衣缩食,除了正常的教学工作,还打字、速记,干各种杂活、零活。母子俩的生活过得既艰难,又很充实。没有父亲的生活,当然是有缺陷的生活,但是母亲的努力使这种缺陷降到了最低点。你的童年是快乐的,你当过班长,还是一个足球爱好者。在这个家庭里,没有威严的父亲,而只有慈爱的母亲。于是,你那独立思考的天性得以自由地发展,就像一棵小树,不受任何修剪,自得其乐地生长着。

我在无意之中发现,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也有一大群失去父亲的孩子:康有为、梁启超、蔡元培、李叔同、陈独秀、鲁迅、胡适、郁达夫、吴稚晖、傅雷、丰子恺、郑振铎、钱穆、熊十力、老舍、茅盾、田汉、路翎……这张名单还可以一直开下去。这些孩子的心灵都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得多,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也跟一般的孩子不同。创伤的心容易去关心那些同样是创伤的心。中国和俄罗斯的大地上,有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母亲。你的母亲那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养育着一个伟大的灵魂,她只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母亲应该做的事情,在她的眼睛里,儿子就是儿子。

一九三六年,你考入罗斯托夫大学物理数学系。本来你可以选择更好的大学,但是,你舍不得离开体弱多病的母亲。你一边学习数理方面的知识,一边进行莫斯科大学文史哲学院函授班的学习。一九四一年,苏德战争爆发了,二十三岁的你应征入伍。一九四二年,你被提升为炮兵连的少尉连长。一九四四年,因作战勇敢、指挥有方,获得两枚勋章并被晋升为大尉,也就在这一年,母亲患肺结核去世了。

母亲的早逝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呢?母亲没有熬过战争最艰苦的时候,但是母亲也没有看到那将让她伤心欲绝的时刻——在她去世之后刚刚一年,你被捕了,仅仅是因为你在与学生时代的朋友通信时流露出对斯大林的不满。一九四五年,当举国上下都在庆祝胜利的时候,你却被判处八年徒刑,一九四九年又被押解到哈萨克斯坦卡干达以北的埃基巴斯图兹的劳改营服劳役。要是母亲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会这样呢?

母亲一定会站在你的一边。母亲会以她羸弱的身躯跟庞大的帝国对抗。母亲不会像你的妻子那样,背弃你而去。母亲将与你一起分担苦难。有光荣的母亲,方有光荣的儿子;有肥沃的土地,方有参天的大树。

一个遗腹子,一个有“反骨”的遗腹子,一个追随陀斯妥耶夫斯基在劳改营中沉思人类的自由的遗腹子——你一无所有,却有胆量与恶魔们战斗。母亲虽然离你而去,母亲却永远在你的心中。在你的作品里,俄罗斯母亲的形象是一个永恒的存在。正如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辞所说:“在索尔仁尼琴雄壮的叙事诗中,中心人物便是不可征服的俄罗斯母亲。她以变化多端的名字,形形色色的打扮出现……她那布满皱纹的面孔,使人想起这片国土中不屈不挠的人物。我们为她的热诚而神往。”

癌症楼的病人

一九五三年,你从劳改营中被释放,居住在劳改犯们永久的流放地——哈萨克斯坦江布尔州的“绿杨树”村。你继续劳改营中已经开始的创作,把用像蚊子一样的小字写成的书稿卷成小卷,塞到香槟酒瓶子里藏匿。

这年秋天,你被查出患了胃癌。经过申请,你来到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进行治疗。你住进了癌症楼——这段人生经历使你写出了《癌症楼》。

我很小的时候就阅读过《癌症楼》,那时候留下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后来,读了《古拉格群岛》,被它那可以跟《战争与和平》相媲美的宏大气势所震撼,这不仅仅是一部单纯的文学作品,而是一部关于人类善与恶的战斗的史诗。看重《古拉格群岛》,自然就有点贬低《癌症楼》。这种感觉是错误的。后来,一位亲人的去世,使沉浸在哀伤中的我重新拿起了《癌症楼》。这一次,我终于发现了它的魅力:一座楼房,一群人,在生命的极限状态,真相得以呈现。此时此刻的悲欢,看似平淡,实际上却像喷发之前的火山。一般的作家是不敢面对的,因为他们把握不住这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你却娓娓道来,你是在讲述自己和自己饱受蹂躏的同胞的故事,讲述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的挣扎与宁静。

如果说读《古拉格群岛》如同在一列火车上观察流动的风景,那么读《癌症楼》就像是在一个小站上静观默察。《古拉格群岛》是放射式的写法,扫描了跟俄罗斯大地一样广袤的集中营,写了千千万万个生活在不同时空中的或者崇高或者卑劣的人物的命运;《癌症楼》却是收缩式的写法,集中写了一个楼房里一段时间所发生的故事,触及的是主人公身边的凡人琐事。小说的主人公科斯托格洛托夫就是以作家自己为原形而塑造的。

科斯托格洛托夫是饱经坎坷而痴心不改的俄罗斯当代知识分子的典型。他虽然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囚徒,但是依然掩饰不住浓浓的诗人气质。他这样描述流放地的一条河流:“这条河在沙漠中结束生命!一条河,不汇入任何水域,把自己最好的水最好的动力就那么一路分送给萍水相逢的朋友们——这岂不是我们囚犯生活的写照!我们注定什么也干不成,注定只能背着恶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我们所有最好的东西,犹如我们还没有干涸的一片水面,我们所留下的全部纪念就是通过见面、交谈、帮助这类方式互相捧给对方一掬水。”重重磨难之后,他仍然没有丧失诗人的气质,没有走向庸常,他还有所“信”,他还要“给予”。索尔仁尼琴,如果说你自己就是一条河流,那么这条河流即使流过沙漠也不会干涸。这是一条永远汩汩流淌的河流,流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对于一个知识分子而言,如果什么都不信了,就成了虚无主义者。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虚无主义者——你坚信艺术能够创造奇迹。

面对癌症与面对专制一样,你一无所惧。癌症楼里有曾经飞扬跋扈、现在却像泄气的皮球的当权者,有命运多蹇却求索不止的工程师,有贫困潦倒、无依无靠的普通工农,也有认真负责、充满爱心的医生和护士。主人公科斯托格洛托夫与医学院三年级学生、见习医生卓娅之间的爱情更是曲径通幽,让人一咏三叹。两颗孤独的、受伤害的心灵相遇了,撞击出闪亮的火花。那在病床上电光火石般的一吻,足以天长地久。他们分别了,因为科斯托格洛托夫不愿连累卓娅。但他给卓娅写了一封信,第一句话是:“感激您让我的嘴唇接触真正的生活。”这是摒弃了一切功利的爱情,这种爱情与十二月党人的爱情同样伟大,它所体现出来的人类对自我尊严的肯定,让最残暴的专制也黯然失色。

你是癌症楼的一个病人,但你又是人类灵魂的疗救者。你与自身的癌细胞作斗争,也与人类社会的癌细胞作斗争。人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摧毁你坚强的意志?

文化的力量

文化最软弱的,文化又是最强大的。

在劳改营里,文化是犯人避免崩溃的最后依托。你在《第一城地狱》里描述了犯人为了捍卫读书的权利而与狱方进行的斗争。“第一层地狱”指的是一个特殊的集中营——身为囚犯的科学家们被集中起来从事绝密的科学研究,他们享受着比一般集中营的囚犯好得多的待遇,所以称之为“第一层地狱”。

数学家纳格勒喜爱文学,如醉如痴地阅读叶赛宁的诗。然而,狱方却把他的《叶赛宁诗集》没收了。他愤怒地谴责监狱的主管席金少校:“本人有一种不幸的‘看书’习惯,看遍属于本人所有的书;反过来说,仅仅只保存我看过的书。我重复我的要求,根据监狱规定第二条第七项,希望你好好儿把那本非法取去的书还给我。”

少校用种种理由来搪塞,从诗集中找出许多他认为“有问题”的诗句来质问纳格勒,例如对“在了无生意与陌生的掌握中,/我的诗集也会死去。/只有颌首的燕麦,/会哀悼它们的旧主”这首诗,少校质问:“‘旧主’指的是什么?”

纳格勒面对这样的文化流氓,知道不能用软的,而要用硬的。他严肃地说:“公民少校!我可警告你:我决不会放弃这本书。我会死在科力马河,但是在九泉之下,我都要把那本书从你那里扯下来!我要把‘中央委员会’和‘部长会议’的所有信箱填满,专门写对你不满的牢骚话。把书给还回来吧,那就没有一切一切的不愉快了。”

少校在这样刚毅的态度面前让步了。他心里知道,这本书没有列入禁书里面。这是不是上面疏忽了呢?这样“反动”的书,为什么没有被列入禁书呢?但是,自己确实是理亏的。还是保护自己最重要!自己决不能被这个不屈不挠的捣蛋鬼指控。

纳格勒大奏凯歌地从少校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握着那本黄色封皮的宝贝——《叶赛宁诗集》。这本曾经被妻子温柔的双手握过。

这个细节昭示了文化对暴力的胜利。这是你的胜利,也是与你一样善良而坚韧的人们的胜利。文化将真理挖掘出来并且把真理当作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力量呈现给人们。你在题为《为人类而艺术》的演讲辞中引用了符拉基米尔。索洛耶夫的诗:“甚至锁着锁链的我们也必须/完成众神为我们计划好的循环”,你接着阐述文化、思想、言论和交流的意义:“在劳改营的痛苦的激动中,站在囚徒的纵队里,当时一连串的灯笼刺破了阴暗的晚霞,这时在我们的心中就涌起我们想朝着整个世界呼喊出的话语……我们的思想是在与现在已经死去的人们交谈中形成的,那是在囚室里和篝火旁,它们受到那种生活的考验,它们从那种存在中生长出来。”精神的压迫比肉体的压迫要残酷得多。但是,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精神就像一棵发芽的小草一样,从石头的缝隙里钻出来。

什么地方有文化的存在,暴力就不可能在什么地方长期作威作福。暴力与虚伪共谋,“凡是曾经把暴力当作他的方式来欢呼的人就必然无情地把虚假选作他的原则。”你发现了暴力的秘密:“它并非总是公开使喉咙窒息,也并不是必然使喉咙窒息,更为经常的是,它只要求其臣民发誓忠于虚假,只要求其臣民在虚假上共谋。”那么,作为一个文化人,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首要的任务就是用真话来驱散假话。在俄语中有一句千锤百炼的格言,它引人注目地表达了那种并非微不足道的严酷的民族经验: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份量还重。

流亡与回归

你曾经说过,无论如何也不离开俄罗斯的土地。但是,最高当局下了坚决的命令:将这个“反动分子”驱逐出境。于是,流亡开始了。你没有想到,流亡的时间会是如此漫长。但是,你从被押解出境的那一刻起,就坚信:“我终将回到俄罗斯!”被驱逐的那年,你已经五十六岁了。那时,苏联帝国还稳如磬石,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你至死也不会有回国的可能了。他们认为你的想法像天方夜谭般幼稚天真。

一九八九年,你的作品开始在国内出版。苏联帝国土崩瓦解,你却还是当年的你——坚韧而真诚,既像顽童又像先知。正如布罗茨基所说,帝国回归历史的港湾,而诗依然是诗。《古拉格群岛》最先在《新世界》上连载,然后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紧接着是《第一层地狱》、《癌病房》、《红轮》以及政论集《我们应当如何重建俄罗斯》。一九九二年,俄罗斯总统叶利钦访问美国,专门打电话给你,双方交谈了整整三十分钟。叶利钦总统敦促你回国,并打算在莫斯科为你修建一座住宅。你却表示,开销全部由自己承担,不能花政府一分钱。只有这样,自己才完完全全是“独立”的。

一九九四年五月,你从东方返回祖国,由海参威横穿西伯利亚直抵莫斯科。而二十年以前,你是从西线被驱逐出境的。你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线。这时,你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须发皆白。但是,你毕竟实现了“活着回归祖国”的誓言。

此时的祖国,已然不是当年的祖国了。

人们像欢迎元首一样欢迎你,警察在车站如临大敌,不亚于当初驱逐你时的架式。当然,也不乏激烈的批评。有人说你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间谍,《独立报》的一篇文章挖苦你说:“索尔仁尼琴蓄了一部好莱坞式的长胡须……作为一个毫无生命力的美国式的阴间人物,他早以成为了既不了解俄罗斯,也不了解西方的人物了。这就是索尔仁尼琴,一个唯灵主义的木雕泥塑。他好比是过道里的挂衣架,上面挂上了过分的傲慢……”毁誉由人,这些评论都像是天上的浮云,你微笑着观看云卷云舒。你说自己想说的话。你批评所有的人——从总统、总理、政府、议会、各党派领袖,到新闻界、企业界、公众,你统统“口诛”加上“笔伐”,毫不留情。

然而,你的时代已然过去了。你对前途的估计是悲观的,你所强调的俄罗斯人在“美学原则”和“纯心理特征”上的更新,以及“心灵净化”、“自我限制”,在一个新的时代里,尤其不合时宜。同样是苏联时代持不同政见的作家罗伯。米得维德夫说:“索尔仁尼琴说起话来像个预言家,可是,处在一个每日每月都在变化的社会中,谁还需要预言家呢?”

英雄确实到了落寞的时刻。你的新著《坍塌的俄罗斯》初版只有五千册,这与八十年代末《古拉格群岛》等作品在俄罗斯所造成的洛阳纸贵形成的鲜明的对比。在苏联帝国时代,单单凭拥有你的书就会被判刑入狱,人们冒着巨大的危险传阅残缺不全的打印稿。而你公开向公众发言的时候,他们又不再听你说什么了。你在电视上开的一个评论专栏,因为观众太少而被迫取消。你到全国各地巡回访问和演讲,但新闻界越来越不关注你的行踪。这对你和对俄罗斯都是一个多么大的嘲讽啊!老人们还对你充满着敬意,而年轻的一代人,看着好莱坞的电影,喝着可口可乐长达的一代人,不知道当年的暴政为何物,更没有读过你的书,他们不理解你,把你看成是“老而不朽”的怪物。他们不需要你来“拯救”,他们对有关“心灵”的东西漠不关心。

我想起了鲁迅先生在《复仇。其二》里写到的“人之子”——耶稣。鲁迅先生写到:“他不肯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弄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地悲悯他们的前途,然而仇恨他们的现在。……上帝离弃了他,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之子’;然而以色列人连‘人之子’都钉杀了。”你也是一个现代“人之子”啊,无论芸芸众生怎样看待你,你一如既往地用悲悯的眼光看着他们。

你的身影渐渐地淡出,对于那段过去的历史,你是无愧的——有多少人能够无愧呢,那些助纣为虐的人,那些保持沉默的人,那些被苦难压垮的人?你扛着那道闸门,从1945年被捕的那一刻算起,扛了半个世纪。现在,该息一息了。

李元龙:我在狱中当“管教”

少儿时代看“红色经典”时,心里真是佩服那些个落入大牢之中的共产党员:看人家那个大智大勇,落到敌人监狱里,性命也不保了,还不忘宣传革命,不仅同监室犯人,竟然连看守也给管教,也即“赤化”过来了。

在监狱里,被人管教着的我也干过这样的“管教”工作。当然,我是肉眼凡胎,我的管教成绩,远远地没有“特殊材料”们的显赫──一个看守也没有被我“赤化”得给我传递纸条,甚至冒了生命危险里应外合救我出狱。

在被单独关押46天之后,2005年10月24日,我被转号,与一个叫潘建华的、涉嫌间谍罪的人关押在一起。潘就成了我的第一个狱友兼第一个管教对象。

潘此前因故意伤害罪坐过两次共七年半的牢,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他悟性很好。他曾多次对我说,过去看了央视的节目后,他也认为法轮功是邪教。但在监狱里,他见识的几个法轮功修炼者都是很温和、很善良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首先,你应该相信你亲眼所见的,而不应该轻信你听别人所说的;其次,有人不喜欢法轮功,说它不好,这很正常,但法轮功究竟是好是坏,你还应该听听喜欢法轮功的人,尤其是听听法轮功修炼者的说法。就象法官审案,原告、被告的话你都得听,才能得到最接近事实的真相,并据此作出谁是谁非的相对正确的判断。

他一听,连连点头称是:“嘿,你看看,多么简单的道理,没有你点一下,我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他妈的中央电视台就是个牛皮大王,一吹谁好,就好得完美无缺,一说谁坏,就坏得一无是处。”

他还举一反三地说:“当初说海灯法师的武功如何了得的,是中央电视台,后来说海灯法师的武功全都是假的,也是中央电视台。真是嘴是两块肉,翻进又翻出。”

潘自从30来年前离开学校后,就成了个几乎不摸书的人。坐牢太无聊了,他让我推荐几本书给他看。我推荐了浅显易懂的《白话史记》给他看。

看了天之后,他竟然有所感悟了:“看了书上这些故事之后,过去一些老想不明白的事,现在一下子就明白了:比如毛泽东杀彭德怀、杀刘少奇,不就是刘邦杀韩信么;共产党迫害右派知识分子,搞文化大革命,不就是秦始皇焚书坑儒、刘邦屙尿在读书人的帽子里么。”

我连连赞赏他“:对对对,要不,‘五人帮’何以会认为‘知识越多越反动’呢?”

我开导他,判断一个政党、一个政权是不是好东西,好象很复杂,其实非常简单:好人不会以好人为敌的,只有坏人,他不仅会以好人为敌,也会以坏人为敌。比如,真正的民主法治国家美国、英国等之间从来就没有昨天谁以谁为友,今天谁又以谁为敌的事,反观独裁专政政权苏联、中国、古巴、越南、阿尔巴尼亚之间,要相互利用的时候,同志加兄弟,唇齿相依;争权夺利的时候,陈芝麻烂豆子,甚至兵戎相见,与街坊之间无见、无识、无品位,小心、小眼、小肚鸡肠的长舌妇没什么区别。

谁知,潘的比方比我的还明白易懂,生动形象:“是的,是的,两条狗好的时候,你闻闻我的肛门,我舔舔你的屁眼。等一下看到一块骨头,马上翻脸不认狗,你对我嚎叫,我对你下嘴。真是龌龊,真是不要脸。”

有一天,我看书正看得入神呢,忽听潘对我说了句什么话。

“嗯,啊……你,你说什么?”我懵懵懂懂地问。

潘用手指着看守所值班室方向说:“听见没有,社会主义国家之间在你咬我我咬你呢!”

我稍一愣神:不就是两条狗在叫吗?继而马上恍然大悟:“哦──对对对,狗咬狗,一嘴毛,一嘴毛!”

2005年转押毕节后,我曾先后和几个中共官员关押在同一号室。对他们,我也“管教”过。

有一个我认为他有冤情的局长,他说,他对官场送礼、拍马屁这一套很反感;他只想通过自己的真才识学,通过大多数人认可的“政绩”

来达到“光宗耀祖”的目的。他说,那些县长、书记对他的印象应该也是很好的,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好多次看起来应该是提拔他的,但最后提拔的,总是其他人。我说,“你对专制制度下的官场潜规则一点也不了解。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这个你也不懂?你再有才干,你的口碑再好,在那些贪官污吏的眼中,你就是个可以利用、不可以重用的角色,给你个局长干干,已经十分对你得起了。最后怎样?你不仅没有受到提拔重用,还成了阶下囚,这里面的原因,很值得你反省反省啊。”

他还曾经说,他敢用人格保证,他没有犯罪。他之所以被扯进这个案子里来,完全就是目前转型经济体制之下制度没有理顺的后果,加上他和某某书记的“私交”很好,因此,他认为自己的问题应该不会太大。我说,“你既然‘进来’了,你就不是原来的你了,他更不会是原来的他。他不会管你的,这,才是正常现象,否则,就反常了。”

果然,他后来被判得出乎意料地重。他因此哀叹道:“你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你对官场冷暖的认识,的确比我透彻。”

有个副县长,他说,他根本就没有受贿。他接受的钱,是中介费,顶多算是“违纪”,怎么算是“违法”呢。既然同是“党和人民”的敌人,就应该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不可能拉下脸来教训人家。

我绕山绕水地打着比方对他说:“你究竟有没有受贿,那是另外一回事。但你不知道的是,政府把自己体制、管理等方面的错误,甚至是犯罪等成本,也在不知不觉中,让你承担了。相对好的制度,如民主制度,这样的制度才能够做到让你不想受贿,不必受贿,尤其是不敢受贿。我还用我自己打比方说,假如有一大笔数目不清的钱乱糟糟地放在没有上锁的房间里,又没有人看守,拿了给人发现的几率微乎其微,连我见了,也完全可能会动这笔钱的。”

他听了,连连感叹:“是啊,是啊,漏洞太大,诱惑太大了。我是官场过来人,连我当初也觉得,中国官场简直失控了,严重地失控了。

我太清楚了,好人,要么进不了官场,要么进去后马上同流合污,否则,你真是一天也看不下去,也一天也呆不下去。不实行民主制度,不建立起有效的监督机制,中国的许多问题是无法解决的。“没想到他还会说:”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中国迟早会实现民主自由制度的,这是世界大趋势,谁也违背不了的。“

他们看了我资助的孤女写给我的信后,颇为感动。副县长说,他重获自由之后,也将象我一样的做点这类有意义的事。“其实,我可以叫我的老婆现在就物色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来资助。”他真的有些急不可耐了。同样见贤思齐的那位局长也说,他过去也资助过贫困学生的,但做得不够,将来他将办个企业,所赚的钱,就用来做资助贫困学生的基金。

管教犯人,也管教看守和武警。

转到毕节看守所后,即听到许多人有名有姓地说,看守所常常把严重违犯监规的人五花大绑后,强迫他在每个监室门前跪了认错。果然,2006年的一天,有个姓张的犯人违犯监规后,真的被五花大绑,并被强迫跪在每个号室门前认罪。这不仅是违法的,甚至还是践踏人类尊严的丑陋行径。第二天,我和前面提到的那个局长对所长指出:“我们看了昨天的事,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这是不文明的、违法的、侵犯人权的。保护人权已经写进宪法里了,这样的严重侵犯人权的事传出去,特别是捅到媒体上去之后,你们将吃不了兜着走。”所长嘴上虽然说,“不如此,镇不住胆大妄为的犯人──有的犯人就服这个”云云,但是,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那样对待过违犯监规的犯人。

2007年过年之前几天,武警来到看守所进行节前安全大检查。如往次那样,他们又是穿了鞋子上床去,把我们的被褥、衣服、书本等所有的东西全都抛到地下,弄得整个监室一片狼籍,让人看了,很是气愤。我走过去,指着地下他们的辉煌战果说:“你们去拿照相机,去拿摄影机来照来拍,然后把它拿到报纸,拿到电视台去刊登、播放,让大家看看,这是不是一个所谓文明之师在文明执法?你们与我当初在报社时看到的进门要敲门,要喊报告,满口编辑老师的武警,简直判若两国军队。回去翻翻报纸吧,有一年‘8.1’前,我还写过有关你们的报道──虽然当年的稿件写的没有溢美之词,更没有肉麻之词,但我还是后悔写了那篇稿件。”另外两人也站出来,谴责武警的野蛮行为。

事发当时和过后,看守所和监管支队在说我们方法不对的同时,也不能不承认武警的做法“的确不妥,有待改进”。几天后,看守所和监管支队明确答复我们:他们已经和武警方面交换了意见,今后,安全检查不再象过去那样操作,而是改为由本人抱了东西放在打扫干净的地下,然后由武警监督、指挥着本人翻检自己的东西。

由我执笔写好的、准备递交出去的有关“意见和希望”,当然也就不用交出去了。

以上,用党言党语来说,只能是不利于正面形象的反面管教。如此的管教,在合乎主旋律的词典里面,叫做“教唆”,被叫做“煽动”,不认罪服法。

以下我在狱中做的管教事宜,虽然多少有些让一些人面子上过不大去,但却是合乎“引导人”、“教育人”的说法的,按理还得给我记功,给我减刑的正面管教。

看守所把已经判决的短刑期犯人与没有判决的犯罪嫌疑人混合关押,这让我有机会接触到了不少已决犯。

我在看守所看到的情形,根本就不象媒体宣传或文艺作品里描写的那样,犯人有不少学习文化、学习技术的机会,看守会经常作他们的思想工作,即“管教”他们。可以说,除了一日三餐的粗劣食物外,其他的,都无从说起。这就给我提供了一个扮演管教角色的机会。

短刑期犯人中,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20岁上下的年轻人。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经济特困,头脑简单,文化素养差,但由于思想的不成熟,其中的一部分人还有很大的可塑性。

对这样的我认为还有帮助价值的少年犯,除了在生活上关心他们,把自己吃的、用的东西分给他们外,最主要的,我是在思想和文化方面帮助他们。在这方面,最成功的,当数两个姓李的少年犯。

第一个叫李湘(化名)。16岁时,李湘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两年徒刑。他是2006年9月初和我关押在一起的。看到这个比我的孩子还小一岁、满脸稚气的少年犯,心里很为他可惜。和他的初步交谈让我领略了“无巧不成书”的奇妙:他的母亲和我的妻子很可能是同学,他是我的一次特殊采访的当事人之一,更巧的是,他的生日和我是同一天──8月24日。除了给他讲他犯下的事给他人、给他的父母亲、还有给自己造成的巨大伤害外,我还教他学习生字生词,辅导他写日记,写文章等。对学习内容,我每三天一小考,每周一大考。每次考核,我都在他的作业本上认真批改,错误之处,给他指出,值得称道的地方,写上夸奖、鼓励性的批语。如此一来,他的学习兴趣非常浓厚,每天都写日记,找来好几十个生字生词请教我。最成功的地方是,在我的一再劝戒和“物质刺激”之下,他和另一个少年犯戒了烟。他还在日记里颇感自豪地写到:“会见时,我要将我尊敬的老师教我学习文化知识,尤其是在老师的帮助之下我戒了烟的喜事讲给妈妈听,妈妈知道了她的儿子我开始学好了,肯定会非常高兴的。还有就是,我不仅现在不抽烟了,将来出去了,也决不抽烟的,否则,那就太对不起我的好老师了。”

我和李湘在一个号室大约呆了四个月。调号分开的那一天,他十分不愿意,迫切地对看守说,他希望能够继续和我关押在一个号室,以便随时向我请教。难以理解的是,他的这一良好愿望,没有得到任何看守的支持。在另一个号室,他不仅一如既往学习文化知识,还不时写信给我,汇报他的学习心得等。

另一个名叫李俊(化名)。李俊有20岁,他经常在信信笺纸上和女朋友“说话”。由于文化程度的原因,他的“情书”虽然写了好几本信笺之多,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发誓赌咒兼文理不通的话。他让我教他文化知识,并请我斧正他的情书。他担心他出去后,女朋友不和他这个刑满释放人员交往,请我执笔帮他写一封最后时刻挽回女朋友芳心的信。开始我不想帮他写这样的信,转念一想,何不乘机对他进行“管教”。于是,我对他说,我写下来的内容,你一定要认真看,认真想,如果你愿意那样做,尤其是做得到,到时候你才可以把这封信给人家看,否则,不许把信给人家看。信写好给他后,我又要回来,在后面专门给他写了这样几句话:“我是怀着成人之美的想法给你草拟这封信的,其中的许多话,既是对你女朋友说的,更是我对你的希望和要求。记住写信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你若做不到信中所说的那些内容,你不能把信拿去欺骗人,否则,连我也成了与你合谋骗人家姑娘感情的流氓无赖了。”

他喜笑颜开地将信收好:“你放心好了,即使她不和我好了,我也不会再干违法的事,更不会伤害她。”

刘晓波:独裁不变,谣言不止!

●新闻无自由的国家,必定是谣言四起的国家。中国网络传闻使官方丑态百出,迫使官方对重大事件表态,有功於真相的公开。

7月21日云南昆明市发生公交车被放炸弹连环爆炸事件,2死14伤。

中国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中共的资讯封锁越来越漏洞百出,当局能够官控报刊、电视和电台,却无法完全控制网路。所以,每有突发事件和大规模官民冲突的发生,总是由网路提供最早的资讯,这让中共政权很不适应,穷於应对的之际,免不了频频出丑。从SARS危机中卫生部到“虎照门”中的陕西官权,真可谓丑态百出。

这些丑态,既让中共的公信力大幅度流失,也为网路民间提供“黑色幽默”的笑料,网民把这些丑态编成新的成语,比如“正龙拍虎”、“打酱油”、“俯卧撑”、“秋雨含泪”、“兆山慕鬼”等等。

许多网路谣言事后证明是真的

中共应对突发事件的进退失据的醒目丑态之一,就是不把主要精力用於改善陈旧的意识形态体制,而是把很多精力是用於应对网路资讯中的“谣言”,许多被意识形态衙门宣佈为“谣言”的网路资讯,事后被证明为恰恰是真实的。即便那些不实的网路传言,的确可归於“谣言”之列,但由於官方闢谣大都用谎言来抨击谣言,也没有几个人相信。就拿最近接连发生两起大事件来说,也都是网路版本抢先而官方版本滞后,闢谣再次成为官权的“专利”。

“瓮安民变”爆发,最早出现的网路版本是女中学生李淑芬被奸杀,“凶嫌”被释放有权力背景;事情闹大后,贵州官方不得不出面发佈“闢谣”:女生是溺水自杀,而不是网路传言的“奸杀”,更没有当地官权的背景。

“杨佳暴力袭警案”突发,最早出现的又是网路版本,称杨佳无辜遭到上海警方的虐待,甚至被殴打至丧失生育能力。上海官方随后出面闢谣,称上海员警并没有虐待和殴打杨佳,更没有打坏他的生殖器。与此同时,上海警方还宣佈抓到了造谣的苏州男子郏啸寅,据郏交代,闸北袭警案发生后,他为了扩大其在网路上的影响,编造了上述故事。

最可笑的是,官方每次闢谣,即便能够攻破谣言,但并不能让公众相信官方资讯的真实性,因为官方的闢谣总是破绽百出。贵州官方的闢谣已经沦为网民的笑料,“全民俯卧撑”成为时下最流行的网路用语。上海官方关於杨佳袭警动机的解释,漏洞百出,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也就无法说服网路民意改变对杨佳的同情和敬佩。

谣言的产生应归咎於官方讯息封锁

在今日中国,即便民间相信的网路传言有“谣言”的成份,其主要责任也不在民众,而在中共的资讯垄断和言论管制。

首先,新闻讲究及时,特别是重大新闻的第一是时间发佈,既关系到媒体的竞争力,也是媒体的社会职责所在。敏感资讯传播的规律之一是抢先者胜。当一个具有爆炸性公共事件发生后,无论通过何种管道,最先向社会发佈的相关资讯都会传播最广。而在中国,独裁体制本能地倾向於隐瞒和封锁不利於自己的资讯。当民众无法从官方管道获得及时而准确的资讯之时,网路就成为民众获取资讯的唯一管道。与此同时,独裁体制也决定了官方的资讯供给的虚假和滞后。新闻管制随着网路的日益普及,已经基本失效。所以,几乎每一次大型公共事件爆发,都是网路资讯在前,官方出面闢谣和追查造谣者在后。

其次,独裁体制一向“以民为敌”,特别是对官民冲突事件的解释,官方的说词永远是“一小撮别有用心分子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永远是“刁民”、“暴徒”或“不法分子”在寻衅滋事。这样的官权逻辑在民众普遍愚昧的毛泽东时代还管用,但在民权意识已经觉醒的互联网时代就不管用了。今日中国,民意与官权之间的严重分裂,带来了政府及官僚们的权威性、公信力和凝聚力急遽下降,也就是说,独裁制度及其官僚阶层的“以民为敌”,必然造就民间的“以官为仇”的普遍逆反心理,无论官方说什么,民间的反应也基本是“官逼民反”,政府说的都不可信,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第三,就某一特定的突发官民冲突事件而言,网路传言也许不是真相,甚至有些网路资讯是故意造谣,但这些捷足先登的网路版本大都符合绝大多数民众的“经验真相”或“心理真相”。或从亲历中或从耳闻目睹中,国人的意识里已经逐渐积累出官民冲突的实质真相是官逼民反。也积累出官方新闻发佈的基本判断是官话不可信。有了这种基本判断,那些故意虚构的传言,大都用“官逼民反”框架来讲官民冲突的故事。所以,无论在众多官民冲突事件之间有多少细节上的差别,也无论网路民间版本里有多少谣传的成分,民间舆论的基本立场都是“官逼民反”,民众的信任更倾向於非官方管道的资讯。在此意义上,网路传言甚至比事件真相更具传播力和动员力。

网路讯息对官方造成冲击和压力

在当下中国的言论环境下,每有不利於独裁官权的重大公共事件发生,传统媒体的隐瞒为网路提供了捷足先登的机会,及时地把相关资讯传达给公众,对官方产生某种压力,发挥着逼迫官方出面表态的重要作用。近年来一系列重大公共事件的传播和形成舆论的过程,都是网路民间版本先於官方版本,而只要民间版本引发出巨大的社会舆论效应,不管这个民间版本的准确性如何,但起码可以起到逼出官方版本的作用。而官方版本出现,不管真实与否,公众才可能据此作出进一步的追问,网路舆论的监督效应也才能继续发挥。不久前发生的甕安民变和上海袭警案都是如此。如果没有网路版本的巨大传播力和网路舆论的形成,中共官方大概就会用保持沉默的方式继续隐瞒,让具有爆炸性的公共事件消失於无声无息之中。

中共官权总是指责网路谣言的负面作用,官方新闻发言人总是委屈控诉谣言之害,中共的《刑法》、《互联网新闻资讯服务管理规定》(国新办和资讯产业部)和《关於维护互联网安全的决定》(全国人大)等法律法规中都列有惩罚“谣言”的条款。中共意识形态衙门及喉舌经常号召“杜绝谣言,净化网路”,在搜索引擎“百度”输入“杜绝谣言”,条目高达119000条。但无论是严刑峻法还是网路自律规范,无论是思想教育还是舆论攻势,都无法遏制网路谣言的蔓延。

谣言止於真相,真相有赖於公开。而独裁官权害怕真相和封锁真相,制造了一个没有新闻与言论自由的国家,中华民族受资讯管制之害久矣,中国人受封口制度之害深矣。与独裁政权的资讯垄断和言论操控之害相比,官权所受的谣言之害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新闻管制已经祸害了中国长达半个多世纪之久,独裁政权也就必须承受网路时代的谣言之害。甚至可以说,中共各级官权受谣言之害,活该!

凡是新闻无自由的国家,必定是谣言四起且屡禁不止的国家。今日中国当权者如若不想再受谣言之害,首先要开放媒体和言论,不再用封口危害全社会和践踏人权。

不是民间喜欢造谣或信谣,而是新闻垄断体制给了谣言以丰厚的孕育土壤和巨大的传播空间。独裁不变,谣言不止!

二○○八年七月十八日於北京家中

原载《开放》2008年8月号

刘文忠:台湾—-徜徉在三民主义的遐想中

还依稀记得小时候,学校里常常宣传”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那时的我多么希望人民解放军能一举攻克台湾,使祖国早日统一,让广大的台湾人民也能过上像我们一样”蜜糖般的幸福生活”.至于在台湾”苟延残喘的国民党”,更是民

武宜三:中国共产党应该改名叫脱裤子放屁党

提要:中国共产党几十年来干的全是脱裤子放屁的事。不过,这些从山沟里出来的土匪脱下的是叫花子的破破烂烂的裤子,再穿回去的已经是绸裤子 、缎裤子、呢裤子或者皮裤子,甚至是金裤子银裤子。例如一个叫孙振军的新华社痞子就吹他穿着一条二千元的”阿迪达斯”adidas内裤,他说,他有”一百平米以上的住室,且是一次将钱付清。

想当年,唱得震天价响的一首歌,叫《社会主义好》,其词曰: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

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

但后来被刁民们改为: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吃不饱。

反动派打不倒。

帝国主义夹着皮包又回来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

掀起了资本主义发财高潮。

当然,还有许多版本,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反动派——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加上资本家,统统平反、纠正;打倒了又扶起来,有的还被抬到台上去,当上了什么委员、付主席、总理的,颇风光了一下子。帝国主义——赶走了又请回来,皇冠、花旗、家乐福、可口可乐遍布域中,中国仍然是各帝国主义的天下。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诸如此类的,还有把土地集体化了又分开包产到户,一会老大哥一会变苏修,一会抗美一会亲美,一会把人杀了一会再来平反,一会打倒一会解放,一会叛徒内奸工贼一会无产阶级革命家,一会永不翻案一会大翻特翻,一会左一会右,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真是举不胜举。几十年来中国共产党也不知干过多少这一类脱裤子放屁的事。

就是这个即将开张的、祸国殃民的2008北京奥运会,也不乏脱裤子放屁的事:本来开幕式的时间是2008年7月25日,为了图吉利,以可能出现恶劣天气为理由欺骗国际奥委会,改为”黄道吉日”的2008年8月8日;结果2008年7月25日以后几天天气晴好,反而8月8日以后可能会出现恶劣天气。(王维洛:《北京奥组委略施小计,国际奥委会上当受骗》)但不管从8月8日到24日将出现什么天气情况,都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北京当局欺骗、愚弄了国际奥委会。为了让空气达标,六省市有关工厂须停工至少两个月;机动车单日开单号双日开双号但又可以申请两个号。设置示威公园,但你申请示威他又不批准。等等,等等。

大陆网民仿《孟子》的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国也,必先下其大雪,撞其火车,抢其火炬,震其国土,涨其物价,跌其股市,空乏其民,增益其所不能也。”

中国各地官商勾结,以奥运的名义无偿或者低价侵吞老百姓的土地、产业、财产,甚至谋财害命。再加上各民族、各利益阶层之间的矛盾,”多种矛盾相互交错和执政集团的神经错乱”(刘晓波),北京奥运使本来已经不安宁的中国更快地变成了一座到处是星星之火的火药库。

距离奥运开幕只有4天的8月4日,武警驻新疆喀什边防支队遭伏击,两名驾车者引爆车上爆炸物,致16人死亡16人受伤。四川省三台县公安局观桥镇派出所遭3个持刀男子的冲击。之前有西藏危机、汶川地震、瓮安民变、杨佳袭警、昆明爆炸,云南普洱市孟连县官民冲突……

于是,23万解放军加几十万公安、国保、保安麕集北京,特警荷枪实弹、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导弹部署在比赛场馆门口,北京、甚至整个中国都成了恐怖的世界。无论”草木皆兵”、还是”巴格达”,都不足以形容这个法西斯的盛宴了。

黑龙江富锦市2,913位失地维权农民,曾用真名在网上签名,发出不要奥运要人权声音。办了奥运,中国人权更恶劣,社会更黑暗,老百姓更痛苦,这奥运金牌有什么用?

是呀。奥运金牌有什么用呢?虽然中国的一块国际比赛金牌成本高达700万美元,但在十几次世界大赛包括北京国际马拉松赛、大连国际马拉松赛、日本千叶公路接力赛的世界长跑冠军艾冬梅还要靠卖奖牌维生,这是中国运动员群体的悲惨下场、苦难生涯的写照。

冬梅本是青春少艾,今年才二十七岁,正所谓冬梅绽放、好花正开.谁想为党国卖了命、为党官争了面子、为教练挣了银子的冬梅,却成了一朵凋零小野花,变成了残疾人士、无业游民,被党妈妈一脚踢开,以至於”没钱给孩子买奶粉”.不得不靠摆地摊、卖奖牌维生。令人心酸齿冷!

曾经赢得奖牌、为党国争光的艾冬梅还有邹春兰等,尚且如此,一般的运动员的不幸、困难自然更多,中国每年有三千退役运动员,下场极为悲惨。

党国对运动员只有利用和压榨,只在乎名次和奖牌,徃徃滥用药物,不让学习文化(《开放》,2008年8月号)。所以运动员几乎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身体畸型,百病丛生的文盲。同时,中共盗用了教育等各种经费,许多中小城市、农村学校除了校舍破烂还没有操场,群众运动设施缺乏,保健、医疗欠缺,以牺牲13亿人民的健康为代价,倾一国之力,企图用金牌来粉饰太平,在”体育强国”、”金牌大户”中自我陶醉,愚弄民众,对抗统治合法性的流失。体育的不政治化,其可得乎?

所以,武宜山先生郑重其事地提议:请中国共产党改名叫脱裤子放屁党。

不过,想深一点也发现,共产党的脱裤子也不是光为了放屁这么简单。君不见,那些从山沟里出来的土匪脱下的是叫花子的破破烂烂的裤子,再穿回去的已经是绸裤子、缎裤子、呢裤子或者皮裤子,甚至是金裤子银裤子。(而且爬上了”少奶奶的象牙床”.〔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一个叫孙振军的新华社小卒就可以住房价至少是一百万元的房子之外,还穿上了一条二千元的”阿迪达斯”adidas内裤。(孙振军:《我是怎样教育香港导游的》、武宜三:《牛屄列传——新华社恶霸孙振军:一条底裤就值二千多元》)

这帮土匪就是靠暴力——枪杆子和宣传——谎言,先脱地主、富农、资本家的裤子,现在又大脱特脱工人、农民的裤子——暴力征地、野蛮拆迁。先前资本家、地主、工人、农民的工厂、土地、产业、财产,通过这一脱一穿,现在几乎都成了的太子党的囊中物了。于是,土匪的子孙变为看似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实是沐猴而冠的电力大王、地产大王、电子大王、通讯大王、珠宝大王、军火大王……

最近,这帮土匪,不,应该叫做既得利益分赃集团了,把脱裤子放屁的把戏玩得更出神入化。把美国联邦国民抵押贷款协会简称为房利美,把联邦住房贷款抵押公司简称为房贷美;然后,再将五分之一以上中国外汇储备即3,763亿美元即3万亿人民币投入到这两家名字变得很好听了的美国企业中去。现在,这两家公司陷入崩盘的巨大危机之中,而中国老百姓辛辛苦苦挣下的血汗钱就要见财化水了。

香港区”全国政协委员”、金融专家刘梦熊气愤了。他写了《我为人民鼓与呼》,在香港三家媒体以整版篇幅发表。刘梦熊指出,中国政府买的是高风险,比例又这么大,这太不寻常了。这是谁建议这样做的,谁论证的,谁拍板的,谁批淮的,谁去实施的,其中究竟有没有黑幕?他要求”人大常委会应立即组织特别调查组彻查,追究责任”.

不过,有人气愤有人喜。按国际金融交易惯例,购买债券、股票的中介有佣金可收,佣金是2.5%,3万亿的2.5%,就是750亿(法国国际广播电台中文部特约记者史英强发自香港的报道)。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当然不会拿去喂狗,那些外汇管理局、财政部或者是中国人民银行的老爷们岂有不眉开眼笑的道理?

脱裤子放屁的把戏还能玩多久呢?只要看看共产党现在已经把裤子套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把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都蒙住了,使自己陷入了疯狂状态,便知它生命危浅,朝不保夕了。

希特勒和他的1936年柏林奥运会不是已经为中国共产党做出了光辉的榜样吗?

(2008年8月北京奥运会开张前)

綦彦臣:《国风十八讲》(15):明褒暗贬——高俅活在诗经里

15.1学习周公好榜样

西周王朝取代了残暴的殷商晚期统治,给人民带来了巨大的希望,以姬周家族为核心的统治集团也努力重建道德秩序。召公姬奭因身体力行,成为那个时代的第一道德榜样。姬奭是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与他一起辅佐周武王的自家兄弟还有称为周公的姬旦、称为毕公的姬高等人。当然,那位成为《封神演义》小说主角的姜太公也在辅佐周武王的重臣之列。由于姬奭与姬旦是重要的辅臣,在周武王夺取殷商政权之前就有自己的采邑,也就是周南与召南二地,但此二地不称为国。在姬周集团取代殷商之后,姬奭被封于燕,姬旦被封于鲁,姬高被封于毕。

燕国的都城在蓟,大约在今天北京房山县的琉璃河镇。其统辖地域约今河北北部,包括北京在内。

鲁国的都城在曲阜,即今山东省曲阜鲁故城。其统辖地域相当于今天山东省的西南部。

毕国的都城在毕,大约今天的陕西咸阳市东北。其统辖地域相当于今陕西省境内的西安到咸阳之间,但不太准确。

《史记》关于毕国的情况记载非常潦草。不仅如此,司马迁关于召公与毕公的政治地位问题也因“笔误”给后人留下了一大“历史公案”。在《周本纪》中,司马迁描绘周武王以战胜者身份进入殷商首都的场面时说“周公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成王”;在《鲁周公家》中,则成了“周公把大钺,召公把小钺,以夹成王”,而在《燕召公世家》和记录毕高的《魏世家》中都没涉及以上细节。

谁来“把小钺”是个细节问题,但足以说明其本人及由自己产生的新家族以后的政治地位。“把大钺”的鲁周公,其本人及身后新家族一直是姬周王室的重要“持股人”,对王室产生连续的影响。按西周厉王时代发生国人暴动,赶跑厉王,王室政治由周召二公共和的情况来看,召公“把小钺”的可能性比毕公大一些。但是,也不能排除司马迁在以访问方式追寻历史、进行文字记录之时,听到不同的说法,就如实记录下来。所以,我们只能对“笔误”二字加上引号,以免产生先入为主的判断。换言之,历史也存在着“分配不公”的可能,即毕公在周武王灭纣夺商时的地位确实高于召公,后来武王在必然以同母弟姬旦家系为支柱之后,又在两个异母兄弟姬奭与姬高之间做选择,选择的结果是把功劳大的姬高边缘化。

更细的历史细节,我们不再去考证和猜想,把这段“公案”还给中国上古史专家好了。

周武王确立了姬旦与姬奭两位弟弟为重要辅臣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他的年幼的儿子姬诵继位,是为成王。成王就把管理武王征服但并未治理好的殷商旧地交给二位叔父管理,即如《史记·燕召公世家》所说“自陕以西,召公主之;自陕以东,周公主之”的情况。陕,是个城名,在今河南省境内,一说是三门峡市的旧峡县,一说是“郏”地,即今洛阳市西。但无论是哪一个地方,此二城均在殷商统治的腹地。

起初,召公的治理水平与政绩远在周公以上,仍是《燕召公世家》所记:“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乃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歌咏之,作《甘棠》之诗。”《甘棠》之诗选入诗经《周南》,其诗曰:

    葱郁的甘棠树呀,

    你自由地生长,

    召伯的草舍令人难忘。(2:5-1)

    甘棠生命旺盛哟,

    你的容颜仍如昨天,

    召伯曾在那里休闲。(2:5-2)

    伟岸的甘棠呀,

    你的风采依旧,

    召伯曾在那里逗留。(2:5-3)

召公治理人民的成绩虽然得到赞扬,但是周公有些不公为然,甚至认为他的秩序化管理很残暴,亲自写下了一首诗,名叫《鸱鴞》来讽刺王都周围及整个西部(包括“自陕以西”)治理的状况。

鸱鴞,音“吃消”,就是猫头鹰的古称。《鸱鴞》一诗选入诗经《豳风》。

说起这首诗的产生,还有一个不算曲折但也有些“故事儿”的经过:周公在东部平叛,压服了时称淮夷的少数民族;就在大功告成之际,成王的弟弟姬虞得到两茎同生一穗的谷苗(称为“异母同颖”),把它当作吉祥物送给成王;成王就命姬虞把这件吉祥物和自己以周王身份写的《馈禾》文章,一同送到周公的军营;周公感激王命,写《嘉禾》一文以示回报;稍后,在处理完陕东事务后,他把情况写成文章汇报给成王,文章之后还有一首诗,即《鸱鴞》,用来警告身为周王的侄子,不要因西部的治理成绩和嘉禾的产生而骄傲,当然也有训诫弟弟召公及另外一位侄子姬虞的含义。

姬虞知道二位叔父即周召二公的治策不同,就找了“异母同颖”的谷苗来说明周召二公虽然为异母弟兄,皆忠于自己的兄长成王姬诵的事情。可惜,他“抬轿抬翻了”,周公借一只母鸟之名控诉强势的猫头鹰,来比喻西部政治的凶恶,《鸱鴞》诗曰:

    猫头鹰呀猫头鹰,

    你已经把我儿子吃掉,

    不能再毁我的居巢。

    我辛辛苦苦,

    为养雏子已经病例。(15:2-1)

    天尚未下雨,

    我要赶快收集桑根,

    把门户捆紧。

    树下的强盗,

    还有谁敢来入侵。(15:2-2)

    我手弯握有力,

    可采茅草花。

    再续干草铺窝,

    不惜喙角受挫,

    只为捍卫我的生活。(15:2-3)

    我的羽毛已经稀落,

    我的尾巴萧萧。

    我的巢穴垂危,

    风雨撼得它飘飘摇摇,

    我只剩下愤怒的哀嚎!(15:2-4)

这首诗的批判力度很大,估计是针对召公治理“陕之西”时采取强行拆迁政策而言的。至于召公有什么反应,《史记》与诗经均无记载,不过前者在《鲁周公世家》中说,成王接诗后“未敢诮周公”。不敢指责并不见得没有怒气,或许是由当时真实的历史细节不好记录,《鸱鴞》一诗既没归入周召二南任何一集(类)也未归入小大二雅的哪一种(类),而是归入了《豳风》。

归入《豳风》固然不错,因为《豳风》乃国风中最早诗作,并且豳地在西周初封予何人也不可考。简白地说,《鸱鴞》一诗是由周召二南之外的第三者记录的。其实第三者记录大体上也是个“和稀泥”的作法,不如归入《大雅》,与《桑柔》列在一起。一者《大雅》全为出自西周贵族之手的作品,二者《桑柔》与《鸱鴞》不仅全出西周贵族,而且同为讽刺类作品,可比《魏风》中的《伐檀》与《硕鼠》的并列关系。当然,《桑柔》比《鸱鴞》要晚得多,是周厉王时代的作品,相差二百五十年至二百七十年之间的样子。

《桑柔》一诗为芮国国君姬良夫所作,它是讽谏厉王之诗,《史记·周本纪》云:“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黄良夫谏,厉王不听,卒用荣公为卿士用事。”其中提到的荣夷公是一位善于敛财的贵族,在他怂恿下,厉王横征暴敛并禁绝人民言论,终于导致了国人暴动事件,被赶出首都。芮良夫的《桑柔》一诗写在暴动事件之前,其中最精彩的地方就是描写帮助厉王作恶的荣夷公等高级官僚对待批评的态度,所谓“听言则对,诵言如醉”(17:23-13)。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听到赞誉的话,他就回答你,和你交谈;听到批评的话,就装喝醉了酒,听不见。

真妙!看来当贪官昏君也需要好的心理素质,你骂、你批,我权当没听见,还显得我素质高,不和你们那些不懂世故的人“上论”。这正是晚清官场规则之一“笑骂由人,好官我自为之”的最初版本。

15.2狡黠的民智

与诗经历史同样久远的《书》(汉代改称《尚书》,如同《诗》改称诗经一样),其《泰誓》中篇里有一句名言,也就是周武王在决心讨伐商纣的誓师大会讲话中的道德信条:“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句话成为非常重要的政治格言,到八百年后的孟子那里还被强调,出现在《孟子·万章》上篇里。虽然说《尚书》多伪、争议也多,但是可以肯定地说,没有这个关乎政治道德的信条存在,诗经就不会流传下来,特别是为数不少的讽谏之作可能就湮灭。不仅今天我们读不到《伐檀》与《硕鼠》还有《鸱鴞》,就算是连那些明褒暗贬的诗作也不得见啦!

在另一端,我们也可以通过那些明褒暗贬的诗作,一窥先民们狡黠的智慧。其代表性作品,非三首同名的《羔裘》莫属,它们分别散布在郑唐郐三风,其中以“位居中间”的《唐风·羔裘》写得最为直白,甚至不算明褒暗贬的基本手法。不过,也正是由于它的直白,才使我们对它的另外两首同名诗深感兴趣。《唐风·羔裘》诗曰:

    他穿袖镶豹皮的裘衣,

    态度冷漠傲慢。

    岂无别的朋友可交?

    只为旧交不愿让他难堪。(10:7-1)

    裘衣有豹皮袖筒,

    使他不知天高地厚。

    岂无新友可相交往?

    只为往昔不愿弃他而走。(10:7-2)

所谓羔裘,就是羊羔皮袄,是古代大夫的冬季朝服。穿着袖口镶有豹皮皮裘的人是一位高级官员并且是一位职位升高后不念旧交的人,他冷漠如斯,朋友倒还有些顾及面子,而不愿采取“冷战”手法,勉强主动向他打招呼。但是,他的傲慢还是让朋友很生气:你别以为我没别的朋友可交,只不过念及过来情谊,不当面给你难堪罢了。

傲慢的人就一定有真本事吗?

这又是个问题!

《郑风·羔裘》则说得比较“正面”,它认为穿羔裘的人就一定是有好品质的人。如果我们不比较《魏风·伐檀》中“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原话,9:6-1)那样的反话,就一定会认为穿羔裘的人不是白吃饭的。《郑风·羔裘》有点现代荒诞娱乐电视剧的味道,那类电视剧中“一本正经干荒唐事,嘻嘻哈哈办正经事”的无厘头,全然可从这首诗里找到踪迹:

    羔羊皮袍柔又亮,

    穿者正直有美貌。

    他应有好品,

    舍命保节操。(7:6-1)

    羔裘衣口饰豹皮,

    着者孔武有威仪。

    他应有美德,

    守义不可屈。(7:6-2)

    羔皮袍衣洁且鲜,

    三道镶边豹皮做。

    他应有贤材,

    尽心奉邦国。(7:6-3)

《郐风》的同名诗作说法则比《唐风》此首更狡猾,他把一位贪恋权位的大臣的“假积极”全给写了出来:

    他穿羊羔皮衣休闲,

    穿上狐皮袄上朝。

    人们都为他费思量,

    已遭排斥还为国事操劳。(13:1-1)

看似忧劳国事的权力人物,现在竟然搞到礼仪颠倒的地步:本该穿羔裘办公,他却穿着它去休闲;本该穿狐裘休闲,却穿它去上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权力让人昏了头呗!或者说此公权力大到可以不遵守礼仪的地步,已经随心所欲啦!

谁不愿穿羔裘呢?几乎没有一个人都想!因为那不但是权力的象征,而且有了那样的身份还能悠闲地吃国家的好饭,喝国家的好酒。看看《召南·羔羊》一诗就全明白了:

    身著羔裘衣,

    素丝走细密。

    退朝享公宴,

    志满躇踌意。(2:7-1)

    又著羔皮袄,

    裁缝真得体。

    悠然踱方步,

    公宴美膏腴。(2:7-2)

    换得羊皮袍,

    做工顶尖级。

    宴前暂消遥,

    今日又公席。(2:7-3)

看起来,这个穿着羔裘的家伙除了吃还是吃,整个形象只有一张嘴和一双悠闲散步的腿。放下满眼的皮袄或皮袍子,我们不去讨论它们。倒是此二字的谐音很像《水浒传》中一个人物的名字,他叫高二,由于足球(那时叫毬)踢得好,人送外号“高毬”。但是呢,名字里面出现了“带毛儿”的“毬”不太雅观,人们就“去毛添人”,叫他高俅了。

这高俅非常了得!从一个“浮浪破落户”飞黄腾达以致太尉(总司令),简直是白首穷经的文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当然啦,这是小说中的描写。我们不能证明从《大宋宣和遗事》到《水浒传》的作者们,全对诗经有研究,以“高俅”隐喻“羔裘”即那些只有一张吃饭嘴、两条散步腿的大员,但是“水浒”二字确实是首出于诗经。并且,此二字还是出现在非常郑重的《大雅》集(类)中,那首叫《绵》的诗是歌颂姬周王室第十三世祖先古亶父的专作。其中讲道:“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歧下。”(17:3-2)其历史史实是,姬姓部落在与姜姓部落建立政治联婚前,沿着河岸(水边)寻找整个部落新落脚点的过程。

“水浒”即水边之意。

《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先生似乎也想为他心目中的英雄部落(一百单八将)找一块好地方,所以在以“水浒”二字命名小说之后,正文中就代以“水泊”二字了。换言之,“水浒”是个理想,“水泊”是个现实环境。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有“羔裘”,就没法出现真正的“水浒”;有“高俅”,也就只能“水泊”甚或“水洼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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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15:踢他江山

    图解:《水浒传》中把高俅的踢球技艺,与赵宋江山的安危巧妙地联系起来,并非完全虚构。赵宋祖宗二君亦曾乐此不疲,故有清代画家以笔“复现”其实。

    图源:清代画家黄慎《宋太祖太宗蹴鞠图》(局部)

水浒哇,水浒,随着姬周王室取代殷商,古公亶父的水浒永远地消失了。姬周夺取天下后,需要“羔裘”,于是越来越多的“高俅”游荡在历史当中。

高俅,真幸福!在他没出现在《大宋宣遗事》之前,就在诗经里游走了。让他继续游走吧,反正我们不能叫他“诗经之子”。这个并不限量的称号,也只能送给施耐庵老先生了!

15.3无耻的杰出

诗经的社会背景是纯农业文明无疑,但是纯农业文明中狩猎遗迹还是存在的,并逐渐转变成一种娱乐活动。国风中关于打猎的专题诗篇有六首,如《周南·兔罝》与《齐风·还》等;与打猎相关的作品亦为五首,如《王风·兔爰》与《秦风·驷驖》等。在这十一首诗中,描述平民打猎或主体身份不明者为五首,描述贵族打猎的为六首。

打猎的娱乐性很强,有时能在打猎途中遇见久违了的猎友。猎人的狗也很兴奋,甚至会成为一场猎事的主角,如《齐风·卢令》就是以黑色猎犬起兴并以它为主角的。

卢,是黑色猎犬的古称,正如《召南·野有死麕》中的“尨是长毛狗的古称一样。令,连用为“令令”,是象声词,指猎犬项圈的响声。《卢令》一诗曰:

    黑犬项圈响,

    猎人英俊又善良。(8:8-1)

    犬颈有双环,

    猎人洒脱有长髯。(8:8-2)

    双环分大小,

    猎人智多技艺高。(8:8-3)

对于这首诗,我们能猜测到猎人的平民身份,猎犬的毛色与它颈上双环的响声使小诗如画,画中带声。在没有卢令出场的另一幅猎图中,我们能看到两位久违了的猎友在山路相会的场面,此场面大有“山不转水转”的意味。我先说你仍然捷健、技艺不俗,孔武有力;在共同追逐猎物后,你则说我身手不凡,本领不减。老朋友相会再加上合作逐猎,那场面、那心情该有多好:

    你还是孔武有力,

    哎呀,我们竟在山南相遇。

    同猎两只狼,

    你又作揖夸我好技艺。(8:2-3)

看起来这是一个纯平民的欢乐场面,因为在这场追猎中,只有他们俩个人,没有许多捧场的看客为他们喝彩。对于那些身份高贵的猎人,则完全不同了,人民要倾巢而出,为他们驱赶猎物,更为他们喝彩。《郑风》中紧邻的《叔于田》和《大叔于田》写得就是这样的场面。前者曰:

    贵家少子野猎,

    村巷空空无人迹。

    哪是无人住?

    人皆不如贵家子,

    此子俊美又仁义。(7:3-1)

    少子猎于田,

    里巷静静无酒宴。

    岂是没有酒?

    人皆不与贵少堪,

    少子俊美又伟岸。(7:3-2)

从诗的表面叙述看,我们很难理解贵家少子打猎与“村巷空空无人迹”有什么关系?他打他的猎,你喝你的酒,又怎么会出现“里巷静静无酒宴”的局面?大概是“叔”的猎场太壮观了,大家都去观看,如同看大戏一样。当然,也存在另一种更大的可能,人民或是被驱赶到场当“啦啦队”或是给他当“托儿”去轰赶野兽。《大叔于田》中的几个细节对此点似有侧证:

    猎人闯深草,

    四围火齐亮。(7:4-1)

    三哥入草深,

    猎火顿剧起。(7:4-2)

    勇探深草处,

    随有猎火殷。(7:4-3)

即便是没有大量的人民为“叔”与“大叔”喝彩和赶兽,贵族猎人也会自备随从。《秦风·驷驖》即有所记。

    驖,音“铁”,指毛尖略带红色的黑马,或曰皮色黑中泛红的好马。其诗曰:

    四匹黑马毛尖红,

    六缰在手箭搭弦。

    唤爷承奉人,

    随我猎于田。(11:2-1)

    猎官驱公兽,

    兽壮似肥牛。

    公爷出箭喊左射,

    箭头已穿兽之喉。

    猎归游北园,

    四马放松神态闲。

    副车铃轻响,

    载我长嘴短嘴犬。

副车的铃声轻盈,但远不如平民黑犬的颈圈“令令”之声更令人心动,只不过公爷的猎狗比平民的猎狗待遇更高而已:猎事已毕,平民的黑狗要上蹿下跳地随主人回归柴门土院;贵族猎人的狗呢,不仅要坐上副车,或许回到高墙重檐的大院后还有一顿美餐。

境遇之不同,欢乐也不同。如果狗会说话,平民的黑狗肯定说自己比副车上长嘴短嘴的那些同类更幸福,因它的活动空间远比后者大得多。 

辛可:漠视民生的冷血宣言

2008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奥运背景下,自年初以来,发生了诸多不“和谐”的天灾人祸事件,同时,2008年也可能作为中国经济的转折点而被载入历史,正如温家宝所言,2008是中国经济最困难的一年。综述之:股市暴跌、楼市低迷、通货膨胀、出口增速下滑、油价上升压力持续增加、外资和民营企业倒闭引发大量工人失业等等,都构成了奥运后对中国政府的直接压力。奥运即将召开之际,中共中央被迫在7月份临时决定召开经济形势分析会,显示高层对奥运结束后的经济形势感到忧心,年初制定的宏观调控政策及通涨预期恐怕会有较大调整。

按照一般规律,奥运结束后,奥运经济的拉动作用不再,经济会有一个自然下滑过程,另一方面,为了“和谐奥运”的需要,自年初以来,中国政府一再压制物价上涨的要求,除油价迫不得已作了调整之外,其它商品物价基本冻结,但有关物价上涨的官方说法,已由最初的“年内原则上不再出台提价措施”悄悄置换为“奥运期间原则上不出台调价措施”,显示政府在这一问题上的立场退却,目前蓄势待发的涨价潮很可能在奥运结束后冲决政策的闸门。

经济下滑和物价上涨的趋势挤压下,民生,尤其是低层民众的生活将面临更大的困难,民众之所以能够经受这一波长达一年多的通货膨胀而未造成1990年前后几次通货膨胀引发的强烈反弹,主要有赖改革开放三十年形成的民间财富积累。但是,对于一般收入民众和利益受损的民众来说,目前的通货膨胀已经开始影响其正常生活,发生在重庆嘉乐福超市因抢购特价食用油而造成的踩踏伤亡事件足可以说明民众对于物价变动的反应之敏锐,也表明一般民众越来越难以承受高涨的物价,这一点,多数生活在现实中国的中低收入者都深有体会。

因此,7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形势分析会除了应讨论中国经济如何持续稳定发展之外,也应关注一般民众的生活,采取增加就业、提高收入、稳定物价、扩大补助等手段保障基本民生,否则,因物价持续上涨导致的民生压力有可能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

但就在这个时候,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姚景源却为小民开出了对付通货膨胀的这样一张药方:价格是给出了信息,告诉你什么要多买点,什么少买点,什么不买,比如这件东西涨价了,你就不要买••••••巧用经济学的替代商品,猪肉有很多替代商品,比如牛肉;过日子,就要会过,你要多想办法,比如超市在刚开门或者关门时,大多数蔬菜副食品都打半价,老百姓可以去买,可以节约一半的开支;另外,超市很多打折信息,老百姓要多关注。

此言一出,姚景源先生就被网民誉为感叹“何不食肉糜”的当代晋惠帝。姚景源不会从来没吃过牛肉,但作为副部长级高干,他可能从来没有上街买过牛肉,因此,我本不该嘲笑他不知道牛肉的价格高于猪肉(吃不起猪肉的人一定更吃不起牛肉),可一到他的身份——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便觉得问题大了,诚然,国家统计局不是物价局,不负责制定和监督商品价格标准,但统计局每个月都会发布CPI数据,其中便包含猪肉和牛肉在内的副食品价格构成,如果姚景源连猪肉、牛肉的价格都搞不清楚的话,我怀疑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统计数字。

另外,对姚景源教给老百姓的过日子的“好办法”,我比他更有发言权,因为我肯定比副部长有更多时间逛超市。首先我要告诉姚总经济师,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中国人是不到超市买菜的,因为超市的菜价高于菜市场;其次,无论超市还是菜市场,不是刚开门或关门时就一定有便宜菜可买的,即使有,数量也很少,不是每一个早起晚归的顾客都能如愿买到;最后,我要告诉姚景源先生一个常识,当菜价上涨的时候,打了半价的菜也会涨价。

作为负责经济数据统计的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姚景源给小民开出的对付通货膨胀的药方可以说纯属瞎扯,违背一般生活常识,这样的说法其实是将应对通货膨胀的责任由官方转移到了民间。

无独有偶,2003年SRAS期间曾出豪言“香港几百万人,死了几十个有什么了不起”的前外贸部副部长,现博螯亚洲论坛秘书长龙永图先生又在睁眼说瞎话,6月28日,龙永图放言:“对待刁民政府要硬气,不要被刁民所挟持”,“有些钉子户要价过高,不光要房价还要地价,而地是国家所有的,因此政府要以人为本、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本,不能做群众的尾巴”,在同一个发言场所,龙永图先生提出广东增城应在未来五年内建设上千个公园。“你们要大胆去干,像汪洋书记说的那样杀出一条血路来。任何伟大的改革经验都不是根据上面的指令做出来的,都是从基层先搞起来的。”不知道龙永图对汪洋先生的指示理解是否有误,但可以肯定,如果增城按照龙永图的寄语去做的话,未来五年内不知会有多少“刁民”家园被毁,沦为强力实施公园战略的牺牲品。龙永图说得清楚,“地是国家的”,如此,“刁民”要求地价补偿便是不合理的,按照龙永图的理解,目前的拆迁补偿标准应继续降低。

我怀疑龙永图从来没有认真考察过任何一个拆迁现场,也未对任何一起拆迁纠纷进行细致调查,目前拆迁纠纷的根源绝根本不是“刁民”要挟政府,而是在《物权法》出台后,原《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自动废止,整个中国的拆迁工作处在无法可依的状况下,而即使按照原《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的规定衡量,目前的多数拆迁工作也存在违法之处,普遍补偿过低,给被拆迁人生活造成严重硬性。事实胜于雄辩,请龙永图先生亲自调查被拆迁人的生活状况再说话!

与姚景源一样,龙永图属于部级干部,而且是在经济领域具有相当发言权的部级官员,因此,这两位部级官员的公开发言令人震惊,往小里说,他们对微观经济问题表现得十分无知,往大里说,他们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作风已经发展到完全罔顾民生的程度。

我不相信身为部长级高官的姚景源、龙永图会愚蠢到这样的程度,而只能说,按照屁股决定脑袋的立场定律,其“高贵”身份已使其完全脱离了一般民众的生活,在他们的世界中,除了冷冰冰的经济数字增长,其它都不值得关注,没有什么能够刺激他们对一般民众的关怀,如今,高官与小民的生活世界已被完全割裂,甚至几乎不存在任何共同语言,官员早已没有兴趣和耐心去了解底层民众的生活状况,哪怕民众连打折菜都吃不起,也不妨碍他们在各种宴会上品尝美味佳肴。而且,这种高贵的生活使其终日处在一种好得不能再好的感觉之中,当民众因疾苦而发出的声音与他们的感觉形成冲突时,他们不仅漠视民众的基本需要,而且公然挑战民众最后的心理承受能力,蛮不在乎地向民生的基本需求挑战。

如果说晋惠帝只是愚蠢无知的话,这些一级级提升起来的官员的表现完全可以用傲慢、自私、冷血来形容。有理由认为,他们只是站在个人利益角度,而不是一个政府高级官员应有的态度说出这些昏话。

但我要提醒龙永图先生注意:就在龙永图先生公然声称“对待刁民政府要硬气”的同一天,贵州发生了烧毁政府办公大楼的群体骚乱事件,事后,贵州省委书记石宗源认为“事件背后深层次原因是瓮安县在矿产资源开发、移民安置、建筑拆迁等工作中,侵犯群众利益的事情屡有发生,一些干部作风粗暴,甚至随意动用警力,导致干群关系、警民关系紧张”,这可以说是打在龙永图嘴巴上的一记耳光。

我要提醒姚景源泉先生的是发生在7月10日的一则新闻:一位两个月没有吃肉的母亲为了让上高中的儿子吃好一点,不惜到超市里偷肉,被抓后担心被暴光影响孩子而用力撞墙,这一情景使赶到现场的警察都不忍心给她处罚,事后说起此事还不住地叹气。这就是底层民众的生活。

从姚景源和龙永图的公开发言来看,这些对于中央经济决策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官员已站到了民生的对立面上,如果他们的意见成为官方制定未来经济政策的主要依据,那将是民生的灾难。

事实上,在姚景源、龙永图背后站着的是一大群姚景源、龙永图,即使不计算他们的灰色收入和可能的腐败收入,他们所享受的工资和福利也足以令他们过着远离民间的“高尚”生活,而任命之下的官员终身制和民众无法监督官员的现实又使他们根本无须在意民众手中的选票,因而可以终身流连于高墙大院、豪华宴会,无须走近一般人的生活,久而久之,便与一般民众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将手中的权力变成服务于自己和少数亲近者的私器,甚至敢于公然向民生发出挑战性宣言。他们的情感已经完全脱离了治下的民众,这样的官员,永远不要指望他们还有一点公仆的观念,也不要指望他们大鱼大肉吃饱喝足之后,还记得给穷人一口汤喝。

民主国家中,官员如果敢于说出这样的昏话,那就离他们下台的日子不远了,但我们能够指望这些漠视民生基本生存的官员离开他们的位置吗?不能。

对这样的官员,我能做的唯一选择是:不相信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