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的凤凰性格:只是不求饶

与永玉交往,所得印象,最突出的是他的雄强尚义和幽默通达。这既是他鲜明的性格,也是帮助他事业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雄强尚义,是凤凰人的普遍性格,这与城区人大都是楚人后裔有关,更与当地数百年

间都是大湘西一座军事重镇有关。沈从文曾将这种性格直呼为“楚人性格”。凤凰这地方并非满城武侠小说中那类整天东游西荡,找岔子打群架的男女,凤凰男子大都是战士,社会要求他们具有楚辞《国殇》中所提及的“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的勇士性格。

永玉的雄强,除家乡传统影响外,也与他独特经历有关。童年时代漂滩钻洞,打架逃学,待到外出谋生,颠沛流离,艰辛备尝,再之后,则长期在政治运动狂涛中过日子,种种折腾,养就了他不畏艰险,遇事沉稳,宠辱不惊的气概。他说过:“我们凤凰人,面临大事时反而安静下来了!”他不见风驶舵,唯唯诺诺,惹翻了,拍案而起,“不为瓦全”。

永玉不像当地祖辈那样结成团伙,去打英国鬼子,打日本鬼子。他从事艺术,孤身一人,去打谁呢?打击小人,又常常下不了手。爱打猎,也不曾遇过老虎豹子。因此,他的雄强,在主动进攻敌人方面乏善可陈。倒是遭人打击,被动抵抗的机会甚多。曾经有那么二十余年,属于知识分子经常挨打受骂,饱受欺凌的时期,也就在这种场合里,永玉的雄强有了充分表现的机会。

一次,受“四人帮”鼓动起来的外来的造反学生,到中央美院来看大字报之后,决心要通过触及永玉的皮肉来触及永玉的灵魂,当众对他进行一番羞辱,用皮鞭噼噼啪啪地抽打他。永玉任他们打,就是不叫喊,不求饶,不挣扎,不倒下,背上的血把衣都浸透了,他仍然顽强地站着,默默记着鞭子落下的次数,二百二十四下!回忆这事的人说,这真是一种震慑人心的雄强。那年代,对知识分子来说,活下来真不容易,一些人就活不下来,著名的“人民艺术家”老舍,被拳打脚踢之后,便投北京太平湖自杀了。人们道路以目,永玉偶尔与沈从文在东堂子胡同相遇,谁也不敢停下来说话,怕被人见及检举,惹出是非于对方不利,只是擦肩而过时,沈从文匆匆讲了三个字“要从容”!这就是我们湘西人、凤凰人在危机面前的态度。永玉则把当时十分流行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一口号改为“一不怕苦,二不怕活”,用以激励自己和自己的朋友,千万不可因活比死困难时,一时软弱,死了,让别人开心,还可为你加上一条“自绝于人民”或“畏罪自杀”的罪名,只能是“不怕活”,活下来等待“第二次解放”。“四人帮”倒台后,一次永玉同廖承志一起吃饭,廖问:“说说,你怎么跟‘四人帮’进行斗争的?”永玉答:“没有,我只是没有求饶。”

永玉尚义,不过这义的内涵太宽泛了,根本一点,义至少是“利他”的。前面提及的凤凰人锄强扶弱、知恩必报,不矜其能、羞伐其德应当都属一种古典义行的表现。

在朋友间,义有着广阔的展现空间。有人问永玉,这辈子有何特别的感想。他回答:“遇见了许多好人”,“也错过了许多老人,因为动乱,自顾不暇”。他因对曾帮助过自己的长辈和朋友不能一一报答而深感不安。几年前,他得到六段从原始森林中弄来的巨大楠木,如此珍贵材料,用作什么好?最后决定在上面刻了《诗经。大雅。生民》中一小节诗,写的是后稷的传说,后稷生下来后,被抛掷于陋巷荒郊,多灾多难,幸得牛羊飞鸟和伐木者喂养庇护而得以成长。永玉用这比照自己幸得师友诸多关爱而有今天,他要以此方式对他们表示深切的感念。这六段巨柱,现如屏风般并列于北京万荷堂的正中。

至于仗义的事,可说的也就太多了。且说近期一件,1969年,中山大学八十岁的国学大师陈寅恪,“文革”中不堪数年的欺凌折腾,心力衰竭去世,骨灰一直寄存在广州火葬场,三十余年过去,仍未能归葬故里江西。两年前,永玉得知此事,愤然为之呼吁奔走,还拉了过去在江西作过领导的一位朋友参与,不久前总算有了结果,陈终于归葬庐山。陈寅恪的女儿见永玉如此热心,还以为永玉曾是自己父亲的学生。其实,要说有什么关系,其一是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光绪初年在凤凰任过辰沅永靖兵备道的道尹,后来又当了湖南省的巡抚,推行过新政。其二我想永玉对陈寅恪提出的一个学人应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主张大约深表崇敬。如此而已。

最近永玉几次谈及故乡长辈对“贱货”嗤之以鼻的事,认定也是对孩子的一种教育,给了孩子一把十分牢固的道德尺度,做人一定不能做“贱货”。何谓“贱货”?我想无非也就是凤凰人常说的“不值价”,没分量的人。它的对应面当然就是雄强尚义了,试想“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何“贱”之有!

雄强尚义确是好事了,不过,它也有两重性。雄强尚义的人坦坦荡荡,见不顺眼的事就要直说,一直说且要说完,无所遮掩,这就不免落得个“脾气丑”的坏名声。永玉的干爹朱早观将军,当年在延安被组织上分配到彭德怀的司令部去工作,彭德怀自己脾气够“丑”了,还嫌他“脾气丑”,不要。幸得王震在湘西待过,知道湘西人脾气“丑”是一种直率,其深处是一种忠诚,因此把他收留到三五九旅当了参谋长。

永玉不是也常被人在背后说“脾气丑”吗?这“脾气丑”一旦落了个“抗上”或“抗革命造反派”的罪名,其危险也就可想而知。

更何况,雄强尚义,坦荡直率,如遇上阴柔小人,他可以很容易摸清你的底细,而你以己量人,认为别人再坏也不会那么坏,岂料他恰恰比你想的更坏,这种情况下,你就得受到他稳、准、狠的打击了。这方面,永玉吃过许多次亏,只因禀性难移而屡教难改。东汉一则民谚有云:“直如弦,死道边;曲如勾,反封侯。”湘西人,特别是凤凰人值得警惕!

关于自己的性情

与永玉的一次谈话:

你提及凤凰人的游侠精神,雄强尚义。讲义气,是种真诚,实际包括施恩和受恩两个方面的态度。受恩必感恩,则是“滴水”和“涌泉”的关系。

我们湘西人,凤凰人,别人常凭直感认定可靠。

我不是党员,平日也不大与人来往,可是,“文革”中,被关在牛棚里的老人家,有要倾诉的,常找到了我,包括常任侠、吴作人、刘开渠这些老艺术家。那时,我说自己患有传染性肝炎,造反派只好将我另外关在一间教室里。吴作人在美院附中地下室被斗争时挨打,回来告诉我,要我记住,如果他死了,要我作证。又,有造反派中的一派逼刘开渠拿了一笔钱,另一派要刘交代实情,以利于攻击对方,刘开渠扫地扫到关我的教室窗户边,悄悄问这两边挤压如何是好?我说,你立即把实情告诉不得钱的那派,让他们去出大字报就成了。一天,李可染告诉我,有个学生上台斗争他时,得意地附在他耳边说了句:“现在,是我报恩的时候了。”他们把自己的难处和委屈对我讲,因为认定在那种特殊情况中,我是可信赖的。

肖离、肖凤夫妇,家里遇到什么事,如房子问题,犯难时,便说:“找永玉帮忙考虑。”我不知道自己还有着这方面的本事。

“文革”中,在干校时,有一派常想找我麻烦,我有时眼睛也横一下,引起一造反派成员警惕,在背后对人说:“黄脑子不动尚可,一动麻烦就多了。”我们湘西人,一般情况,常常是硬碰硬,但要采取大点行动时,反安静了。我这是受王伯影响的。我在《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中写那个王伯,你知道的,他说打不赢就跑,有了办法再来对付他。

我不打牌,不赌,我也不喝酒,只读书。我们在小学时已谈诗论道了,谈柳宗元、韩愈,到严复、梁启超,抱负从这里就萌发了。到厦门集美学校,懂得用图书馆了,接触到更多的新知识,后来,参加了鲁迅领导过的木刻协会,同“左派”的新文化挂上了钩,从鲁迅思想那里得到勇气,在信念上,抱负上,都出现了新东西,保证了自己不堕落,不腐化。参加过不少进步活动,但没有入党,沈从文不懂,弄不清如何入法,我黄永玉也不懂,心情倒是真诚的。

我也不曾被划为“右派”,鸣放时,沈从文的看法是:“自己写不出东西,怎么能怪人家‘党’呢?”我则认为,虽然生活困难,待遇低,比过去好嘛,另外,我也认为艺术创作是自己的事,不必去怪别人。

我也曾有情绪激愤的时候,有人劝我多考虑,不要弄坏了关系,他们不懂,对仁义的是非判断是很快的,赴义难道还要考虑几天几夜吗!

塞林格的《麦田的守望者》里有一句话:“……聪明人为真理屈辱地活着。”马克思说:“为了真理,要善于忍耐和等待。”原话可能记得不清,你可去找马列专家查一下。

随波不逐流,这并不容易。

艺术家和政治家的关系,尊重对方,也尊重自己。尊重自己人格,朋友就是朋友,不为自己私利和亲友找别人帮什么忙,让别人为难。

面对使自己不快的人事,沈从文完全是忍耐,让时间去作结论。我则讲究宽容,我事多,领域也大,没时间。

王晓渔:公民运动中的话语攻略

“学走路”和“学说话”

进入21世纪(或者说是网络时代),民权和娱乐就成为两个关键词,缠绕在我们的生活之中。两者有时是敌我矛盾、此消彼长,有时是人民内部矛盾、荣辱与共。2003年因为孙志刚事件被称为“民权元年”,2005年因为超级女声被称为“娱乐元年”。按照这种纪年法,2007年是民权五年、娱乐三年。总体言之,这一年娱乐依然声势浩大,民权只是暗流,若隐若现。但是,有了重庆钉子户事件、厦门PX项目事件、陕西华南虎事件,民权五年就不能说一无所有。尤其后面两个事件,分别在阳历和阴历的新年之前出现转机,仿佛两份新年礼物。更为重要的是,不仅公民精神在生长发育之中,公民运动也在理性化的方向上稳健前行,并且形成了独特的话语攻略。

公民运动常被等同于街头政治,比如某市市民以散步的方式表达对磁悬浮的不同意见之后,某市立即出现一篇针对此事的社论,与2007年春夏之交的厦门媒体相比,这篇社论相对比较平和并且具有一定的对话精神。但是其中“决不能采取‘街头政治’那样一种过激方式”的说法,非常值得商榷。记得中学政治教科书的第一课就是宣布政治无处不在,那种试图躲避政治的想法是幼稚的,如是观之,街头政治不可避免。如果否定街头政治,首先要把街头的各种口号、标语、横幅乃至报栏撤掉。街头政治可能是凌乱的,也可能是有序的,它偶尔演变为过激方式,往往肇源于有关部门的过激方式。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有关部门对街头政治的极端态度,诱使街头政治偏离温和理性的一面,然后有关部门更加确信此前的判断和决策是正确的,进而采取更为极端的措施。

在“办公室政治”、“娱乐政治”这些词语都已经司空见惯的情况下,街头政治不应再被视为洪水猛兽。但把街头政治等同于公民运动,同样不太妥当。公民运动有很多面相,当下最需要培育的是公民文化,有了成熟的公民文化才会有成熟的公民运动。文化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在话语层面,公民运动的参与者未必都是成熟的公民,只有学会使用公民话语,公民才最终成为公民。回顾2007年,让我们记住的不仅是重庆钉子户事件、厦门PX项目事件、陕西华南虎事件,还有“钉子户”、散步/购物、“纸老虎”,这些锈迹斑斑的词语被擦亮,映照着晦暗的天空。在转型期间,公民不仅在“学走路”,还在“学说话”,这是公民运动中的话语攻略。

从螺丝钉到钉子户

在摧枯拉朽的拆迁运动中,钉子户不可胜数,大多以失败而告终,也有获得高额赔偿者,但是只有重庆的女主人吴苹和男主人杨武,被赋予“史上最牛钉子户”的荣誉称号,举国关注。为何是他们,而不是别人?从抗争的激烈程度来说,他们不是极致,苏州有钉子户杀死拆迁公司经理,杨武曾经是散打冠军,可是他偏偏放弃了最为擅长的拳头,而是由吴苹出面,以三寸不烂之舌应对。从命运的悲情程度来说,他们最终获得赔偿,这是一个接近于大团圆的结局,上海曾有钉子户被纵火烧死。抛开偶然因素,这对夫妇之所以成为模范家庭,主要还是“以舌头代替拳头”的话语攻略,他们彻底为“钉子户”正名。

此前“钉子户”往往具有某种贬义,这可以归咎于宣传部门,但钉子户的应对策略也不具有示范性。假结婚或者假离婚,钉子户的这些技巧可以理解为“弱者的反抗”,这是长期出于被剥夺状态下的本能反应,不能一概否定,但是也绝对不应将“钻空子”或者利用“潜规则”视为公民行动。吴苹的法律维权始于弟弟在车祸中意外死亡,她先后买了宪法、民法通则、行政诉讼法、道路交通安全法、人民警察法等,做了近一尺高的法律读书笔记。在吴苹和杨武这里,“钉子户”从刁民变成了公民,公民从“螺丝钉”变成了“钉子户”,虽然都是钉子,作用完全不同。我们都很熟悉雷锋日记中的螺丝钉:“一个人的作用,对于革命事业来说,就如一架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机器由于许许多多的螺丝钉的联结和固定,才成为一个坚实的整体,才能够运转自如,发挥它巨大的工作能力。”然而,螺丝钉的作用正如雷锋自己所说,无条件地做驯服工具。螺丝钉为一个坚实的整体服务,钉子户则是一个坚实的个体,承认个人利益的正当性。从动机上说,吴苹和杨武与其他钉子户没有根本区别,他们没有成为模范公民的打算,而是要捍卫自己的私有财产。但是,他们最终与其他钉子户区别开来,就在于他们既没有采取过激方式进行“示威”,也没有采取各种五花八门的手段“示弱”,而是以一种平等的方式寻求对话。这种努力最后获得胜利,得益于媒体的介入、网友的关注、当地政府的理性,更得益于这个模范家庭的坚持,坚持对话而非对抗。

散步/购物

2007年年底,已经沉寂近半年的厦门PX项目突然出现转机,经过听证,最终确定迁址。最为值得关注的不仅是项目的迁址,还有政府话语的变化。这一年春夏之交,厦门当地媒体曾经山雨欲来,各种久违的词语和句式一夜之间粉墨登场,诸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可告人”、“不明真相”等等等等。到了新年将近,厦门市政府副秘书长却表示:“我反对你的意见,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伏尔泰的这句话早已进入中国,并且成为一句“名人名言”,但是它出自一位政府官员之口,依然有些意外。这说明,在不断更新的公民话语的压力下,政府话语也不得不有所转变,正如这位副秘书长所言:“政府和市民在一起成长”。

对厦门市民来说,最大的收获是PX项目迁址;对于中国公众来说,最大的收获是“散步”和“购物”。市民无组织、无预谋地在散步/购物之余汇聚在一起,表达自己对于公共事务的意见,经常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称之为“游行”,然后再加上“非法”的前缀。直到厦门PX项目事件,公众和媒体才把这种行为的称谓还原为散步/购物。与街头政治一样,游行也经常被视为过激行为,因此形成心理暗示,游行的时候一定要有些出轨举动,否则就不是游行。在近年来的反日游行中,就曾发生过一些暴力事件,以致经常被视为日本品牌的味千拉面,在深圳拉出“味千拉面,100%港资,同族同胞,一样爱国”的横幅。这种游行的民族主义诉求,又会进一步赋予暴力行动以道德价值,不容反对。与重庆市民吴苹和杨武一样,厦门市民的散步/购物也是与个人利益相关。但PX项目触动的不仅是某一户家庭,因此产生的不是“钉子户”,而是成片成片的“钉子小区”。两者的区别在于,“钉子户”往往单独活动,“钉子小区”则是集体活动。这是无组织、无预谋的集体活动,也是无组织、有纪律的集体活动,活动过程非常平和,但是自发行为,没有什么“幕后黑手”。散步/购物,这些词语已经预设了市民的行为与过激方式无关,即使出现偶尔的争吵,也不会有谁轻易地把散步/购物等同为过激方式,这一点在2008年初某市反对磁悬浮的散步/购物中同样有所体现。

纸老虎

陕西华南虎事件是民权纪年和娱乐纪年的完美统一,一方面展现了公民对于真相的追求、对于政府公信的追问,另一方面又是公民的狂欢,主演周正龙是那种忘记自己是演员的超一流演员。陕西省林业厅的想象力一点也不亚于赵高,鹿和马毕竟都是哺乳动物,而且体型大致相似,参与鉴定华南虎照片的却有鱼类专家。“正龙拍虎”已经成为新编成语,有望取代“指鹿为马”。

经过三四个月的观望,陕西省林业厅终于在春节前夕公开道歉,表示“既未按规定程序履行报批手续,也未对华南虎照片拍摄情况进行实地调查,在缺乏实体证据的情况下,就草率发布发现华南虎的重大信息”,不知何种原因,照片的鉴定结果依然悬置。但是,即使有关部门主持的照片鉴定结果永远不公布,即使公布的结果出乎意料,即使此次陕西省林业厅没有公开道歉,都不会动摇网民心中的结论。网民不再轻易遵从外在的权威,而是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独立尺度。从此,不再是“一切国家公敌都是纸老虎”,而是“一切纸老虎都是国民公敌”。这两种说法不仅是次序的颠倒:前者首先是价值判断,需要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注重敌我之分;后者首先是事实判断,需要鉴别老虎是纸做的,还是有血有肉的,注重真伪之分。价值判断与事实判断一样重要,但价值可能被扭曲,事实可能被遮盖却不可能被改变,重新校正价值需要从重新确认事实做起。主体从国家转变为国民,这不是国家主动的权力下放,而是国民争取权利的结果。纸老虎的语义变迁,使得有关部门的话语策略完全失效,这一点不仅表现于陕西华南虎事件,还表现于“很黄很暴力”事件。以清除文化垃圾为由主张实行网络实名制,这种话语策略一度卓有成效,但是,到了2007年12月,新闻联播出现小朋友痛斥“很黄很暴力”的镜头,网友不再沿着规定的方向思考,立即意识到所谓“净化网络视听”就是对视频等进行管制的舆论准备。于是,“很黄很暴力”的说法立即成为又一个纸老虎。从铜须事件到陕西华南虎事件,网民的角色发生根本性变化,从暴民走向公民。

重庆钉子户事件的主角是吴苹和杨武,厦门PX项目事件的主角是厦门市民、陕西华南虎事件的主角则是无数网民。这些事件成为历史,但将改变未来,只要“钉子户”、散步/购物、“纸老虎”进入我们的语言,只要公民话语不断生长,无论草民、刁民、顺民、暴民还是网民、市民、农民,都有可能成为公民,公民运动中的话语攻略将如星星点灯,照亮我们失落已久的家园。

笑蜀:柏杨离去——中国如何走出“酱缸”

解剖中国人的国民性,抨击中国人的丑陋,历史上除鲁迅先生而外,当以柏杨先生为最著。他的犀利如刀的笔锋,曾令几乎整个中国为之震撼。

斯人已逝,中国人还丑陋么?今年发生在中国的两件大事,或可做我们观察的刻度。

第一件大事,应为柏杨先生亲历的“3 .22”之夜。那是一个令多少中国人热泪盈眶的历史性的夜晚。原来中国人并非那么丑陋,原来中国人可以那样美丽!台湾民主曾经长期被贬斥为“劣质”民主。当权者割裂族群,不容异见,拼勇斗狠,给全世界留下极其负面的印象。所以,彼时台湾,纵然经济上也算发达,纵然政治上也有一人一票,但实际上并不拥有一个民主社会应该拥有的尊严。每一次残酷的内斗,每一个乖戾的举动,每一种自以为精明的算计,其实都是自我伤害,都是中国人丑陋的证据,既令民主失色,亦令华人蒙羞。

但是,经过短短几年时间,台湾民主就有了质的飞跃。3月22日之夜,曾经你死我活的两党,都向对方表现出了善意。尊重反对派,包容批评的自由,从此成为风气。台湾政治正在向着现代文明快速转型。这足以令我们惊艳,令我们对自己刮目相看。千年的酱缸并不是走不出的迷宫,古老的土地并不是开不出现代文明的新花。只要给我们一个支点,我们就不会比别人差,我们就依然优秀。

观察当下国民性的另一个刻度,是正在轰轰烈烈上演的奥运大戏。奥运会无疑是中国的一个机会,是中国跟世界接轨,全面融入现代文明的机会。这早已是我们的共识。但对奥运会同时也是考验,同时也是挑战,这一点我们却未必认识深刻。

奥运会最大的考验,就是考验我们的风度。从一定意义上说,奥运会毋宁说是一个狂欢节。这个狂欢节并不都是用整齐划一的欢呼来完成的,也不都是用深情款款的拥抱来完成的,它是属于全世界的狂欢节,因此不可能只用我们自己熟悉的方式。这个狂欢节跟所有世界性的狂欢节一样,会把各个民族的元素,各种文化的元素,都带入其中,无论我们熟悉和不熟悉,无论我们愿意不愿意。

而各个民族的元素中,各种文化的元素中,就包涵了质疑的元素,反对的元素。任何戏剧都不可能没有冲突,奥运会是一场大戏,当然更不可能没有冲突。冲突本身并不可怕,如果把握得好,调度得好,冲突就只会丰富大戏,而不可能构成对大戏的否定。

所以,奥运火炬传递在一些国家引出的风波,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物以不齐为美,世界之所以精彩,就在于它的千姿百态。既然我们已经决定要融入世界,我们就要接受世界的千姿百态,就要坦然面对质疑的声音,反对的声音。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自己的立场。但这种立场的表达不仅应该是坚定的,也应该是得体的。犹如4月19日华人华侨在巴黎街头的抗议,成千上万人的集会,没有一点嚣张,不留下一张纸片,这既让全世界听到了我们的心跳,又展示出我们的克制,我们的文明的力量。

相形之下,中国留学生与首尔市民的暴力冲突事件,则不能不令人遗憾了。留学生爱国的情感当然值得尊重,但这种值得尊重的情感,并不能成为否定非暴力的理由。只要占据道德高地,就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就可以使用任何手段,这种专制心态创造了无数暴烈的时代,现在是不应该再延续了。

而最值得我们警惕的丑陋,则是面对反对的无能。听到一点不同声音就暴跳如雷,就歇斯底里,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在表面上看固然神勇,但实际上只是凸显自己的不自信,不文明。柏杨先生再三再四强调的人权素养,从根本上说就是尊重质疑、尊重反对的素养。这样的素养我们需要学习,奥运会正好给我们提供了这个学习的机会。

如果说,“3 .22”之夜是我们民族融入现代政治文明的成功示范,奥运会则是我们民族一次新的闯关,是我们与现代文明的全面磨合。奥运会之于我们因此不仅有欢乐,也会有阵痛。享受欢乐,同时勇于接受阵痛,在阵痛中融合,在阵痛中成长,惟有如此,我们才有希望最终告别丑陋,也才有资格告慰柏杨。

刘  柠:胡锦涛访日,为民族主义减震

作者:刘柠,东亚问题学者

据日外务省发言人透露,胡锦涛主席从5月6日起对日本进行为期5天的正式访问,此系十年来中国国家元首对东邻的首访。访日期间,胡主席不仅将与福田康夫首相举行首脑会谈,还应邀与日本天皇夫妇共进晚宴,在福田的母校早稻田大学演讲,探访孙中山生前的遗迹,兴许还会与日本乒乓国手福原爱切磋球艺。如此紧密的日程安排,象征着两国关系从一味强调“友好”,开始朝更加具体、务实的方向转型。尤其是后两项安排,别具匠心,意味深长。

孙中山这个名字,在百年中日关系史上,其意义早已超越了“亲日”、“反日”的标签性内涵,成为两国,乃至东亚民族历史记忆的一部分。惟其是真正热血赤诚的民族主义者,才有超越民族主义之上的清醒的头脑和宏富的战略视野。84年前,其在神户商业会议所发表的著名讲演,以“霸道”和“王道”的概念梳理东西文化,对日本朝野发出了“大亚洲主义”的呼吁,可谓今天“亚洲一体化”的先声,至今仍振聋发聩:“东方的文化是王道,西方文化是霸道;讲王道是主张仁义道德,讲霸道是主张功利强权……你们日本民族既得到了欧美的霸道,又有亚洲王道的本质,从今以后对于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霸道的鹰犬,还是做东方王道的干城,就在你们日本国民详审慎择。”然而,急功近利的日本到底还是背弃了孙逸仙的期待:孙苦口婆心动议的、旨在东亚民族携起手来,“共存共荣”的“大亚洲主义”,被置换成为西方列强的霸道逻辑背书的“大东亚共荣”,最终演出了一场把全民族推向毁灭边缘、殃及人类文明的大悲剧。

爬梳历史会发现,悲剧的实质,其实是“民族主义”惹的祸。日本狂热的民族主义的指向本身,既祸害了邻国,也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使明治维新以降,代代积累的国富和精神资源挥霍殆尽。

所幸的是,战后,被迫卸掉全部铠甲的日本,专心经济建设,积60余年之功的和平建设成效甚大,国际社会有目共睹。但近年来,鉴于世界战略版图的变化,尤其是邻国中国的经济崛起,日本逐渐不安起来,弥漫于国内社会的民族主义潜流也日益表面化,不无坐大的苗头。这一点,从其舆论环境的变化上,便能看出些许端倪:不久前,一部由华人导演执导的、反映靖国神社历史的纪录片遭禁演,暴露了其言论、表达自由的“尺度”正在收缩的严峻现实。

任何国家的民族主义,大抵有一个宣泄的出口和外在指向。而最近发生于中国一些大城市的抵制“家乐福”的示威活动,尽管是矛头针对法国的一种民族主义表达,但“抵制法货”的口号及强烈的“爱国”色彩,却唤醒了日本对3年前反日运动的记忆。制度、意识形态的不同,互信的缺失,令一些日本人担心,随着事态的发展,被抵制的法货,会不会变成日货;今天的“夏奈尔”,会不会变成明天的“资生堂”?

正是出于这种担心,4月23日,日世界和平研究所会长、原首相中曾根康弘发表题为《日中新篇章:面向超越历史的共存发展》的文章,指出需构筑“能坦率地说该说的话的日中关系”,以实现“向成熟的友好关系的质的转换”,“日中如何相互面对,对两国的共存、亚洲的秩序极其重要。”并建言对历史问题,“双方都得努力”,为填埋两国围绕历史问题的鸿沟,日中两国要像法德那样,共同编纂历史的“副读本”。在两国民族主义声浪分贝越来越大的情况下,这种声音无异于理性的空谷回音,其对两国关系的积极的、建设性意义不容小觑。

任何一个国家的复兴崛起,必然会给周边地区乃至世界带来不同程度的震荡,遑论身量如中国的国度。为减少崛起过程中与邻国的摩擦阻力,崛起的一方当适度克制自己的民族主义,有时是“爱国主义”的表达,以规避激发对抗性民族主义滋生、坐大的风险,这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必须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胡主席此次访日,所打的两张牌,无论是中山牌,还是乒乓牌,无一不透出减震民族主义的良苦用心。对此,国人当省察并思之。

本会会员周远志被抓捕

独立中文笔会会员湖北省钟祥市的周远志近日被国家安全局人员从家中带走拘留,消息说国安在抄家时估计已经找到所谓证据,有消息说他是因言获罪。

据海外搏讯网站星期二说,独立中文笔会会员,湖北钟祥市的周远志和他的太太上星期六被国家安全局带走,之后周远志的太太被释放监视居住,博讯引述消息人士称,国安在抄家搜查时估计找到“证据”已经以“颠覆罪”逮捕周远志。

钟祥市公安局国保大队的官员在接受本台查询时表示不知情。

本台记者星期二打电话给周远志的家,但是一直没人接听。

独立中文笔会的理事赵达功对向本台证实了这一消息,他说:“他们有人给我打电话了,五月三号被国安局抓走,当时把他太太一起带走,后来把他太太放了,但密切监视,他早就被盯着了,早就被找过被谈过,估计颠覆政权罪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煽动,他又没有参加过什么政党,总不能说他是颠覆罪,现在应该说是拘留,不算正式逮捕,手续的事一概没有。”

据了解,有关当局抓捕周远志是因为他写了一些敏感的文章,纯粹是因言获罪。而据独立中文笔会的杜导斌表示,周远志曾经做过税务局副局长,因给香港某传媒机构投稿而被撤职,目前仍是公务员身份。

杜导斌说:“周远志曾经因为写作而被撤职,几年前我跟他有过交流,对他的思想观点都是清晰的,他认为,国家要做得更好就应该积极学习文明国家,确实兑现保障人权等宪法的有关条款,能够自由的发表自己的意见,更有利于国家的兴旺发达”。

独立中文笔会的刘晓波认为,周远志可能因为揭露地方腐败而被抓。

他说:“地方抓人可能他写作写的是地方上的事,涉及到地方多,地方就会抓,特别是涉及当地的。”

身在瑞典的独立中文笔会秘书长张裕对本台表示,他们会尽快发表声明,让国际社会了解中国的人权状况。

他说:“他是我们笔会的会员我们会单独有个声明,反正我们会做的就是报告国际笔会,然后动员国际笔会那些分会,会发的比较快的是美国笔会和加拿大笔会,再加英国笔会跟我们笔会合作专门监视中国言论自由的状况,动作最快的就是美国笔会和加拿大笔会,我们笔会也许是单独也许是跟这两个笔会一起,我们希望能让国际媒体了解清楚。”

杨恒均:我们离1984年有多远?—-读龙应台的《野火集》让我悲喜交加

Hornsby 是悉尼北边的一个小镇,今天我在街道上散步,信步走进小镇图书馆。高兴地看到图书馆里设有中文图书。几百册中文图书都比较旧,顺手翻了翻,准备离开时,看到一本龙应台先生的《野火集》,是1985年圆神出版的。于是坐下来,翻开看了起来,没想到,这一看就是三个多小时,直到把一本《野火集》从头看到尾。这本《野火集》分三部分,后面两个部分都是当时台湾各界人士评价《野火集》以及部分读者来信的,我也匆匆扫了一眼。

放下书走出图书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按说,龙先生的《野火集》没有人不熟悉,而且其中几篇文章我也在很久前看到过。不过如此仔细地阅读全文,却是我从事写作后的第一次。而且,其中有多篇文章以前只是听说,并没有读过。当时想的很简单,20多年前的批评文章,不看也罢。

这次一气呵成读完后,感慨良多,虽然说用“悲喜交加”有些文学了,但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词儿。姑且做作一次,酸腐一下。

说悲喜交加,但喜的不多,主要是悲。三个多小时的阅读过程中,时时掩卷沉思,分分钟“悲从中来”,——悲在哪里呢?

首先,发现自己差一点成了“剽窃者”。此话怎讲?我写针砭时弊、批评社会丑恶现象的文章时间不长,加起来也就两年不到,可是写了一百多篇,数量不算少。当然内容都大同小异,看见不顺眼的,结合自己的经历,就一气呵成,一篇文章最多两个小时就完成了。总算得到一部分读者的共鸣,大家互相鼓励。

可是,看了龙先生的《野火集》才猛然发现,我批评的很多现象,我批评的角度,分析的问题等等,人家龙先生几乎都在24年前写过了,而且毫无疑问,比我写得深刻,文笔也好多了。你想,如果有一位读者同时看我的文章,再翻一下二十多年前这本《野火集》,即使不指责我“剽窃”,也绝对会认为我是“跟屁虫”,你说我冤也不冤?

让我“悲不自禁”的第二个原因是:龙先生批评的那些台湾弊端我怎么那么熟悉呀。当然龙先生虽然表面在批评台湾的一些显而易见的弊端,但含沙射影的矛头几乎毫无例外地指向国民党不民主的体制。如果说我把自己的文章和龙老师的相比有点自以为是,可另外一点却说明问题。那就是我看的这本《野火集》里附录的读者来信。实在是太惊悚了,这可不是我编造的,或者自以为是。因为我的博客后面的留言和评论现在还都在网络上,如果读者对照龙先生当时收到的读者来信(这里主要指批评和威胁的那些)和我博客下的留言,你绝对会认为那些在我博客指责和批评的读者根本不是自己写评论和留言,而是原封不动从龙老师书上抄下来的!

谁再敢说台湾人不是中国人,你们就拿何其相似乃尔的读者来信说事,保证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当然有些名词变化了。例如,当时攻击龙先生《野火集》的台湾读者说龙先生是要破坏党的领导——这个党自然是国民党,而指责我的大陆读者就另有所指了。

再如,当时有很多读者来信强烈指责龙先生的文章是帮了对岸红色中国,搞乱了台湾,破坏了台湾的稳定和团结;现在大陆的有些读者几乎用力一模一样的语言结构,只是把当时对岸的红色中国换成了大洋对岸的美国和澳洲——哈哈,两岸中国人犯错误都是一样,只不知道,改正错误是不是一样的——哈哈,我本应该感到悲痛才是,可我怎么笑了?

那么,第三个让我感到悲哀的是什么?那就是这本让我坐在公用图书馆的书虽然看上去并不破旧,却在后页明明白白写着出版日期:1985年。那时我在哪里?还在上海读大学。也就在那时,龙先生不但写出了这么多我至今还在模仿的好文章,而且,更主要的是,人家的文章出版成书了!

阅读龙先生的《野火集》,虽然文字优美,但杀伤力却一点也不低,而就在那个时候,她的文章不但在中国时报上发表,而且成册出书了。可是,我的文章不但无法出版,而且,有几个主流媒体使用?就算在互联网上,说了几句良心话,也还得躲躲闪闪,好像一个在虚拟空间里的罪犯,稍微不小心,还被人家“咔嚓”一刀删掉了——是我的文字不够优美?还是有人太丑陋?!

不过,人家龙先生身为温柔的女性,都能够如此坚挺,我一个老爷们,整天悲悲切切,实在让我自己不齿。于是振作一下,决定“化悲痛为力量”。

那就先找一个切入点吧。从哪里找?当然还是手头的这本《野火集》。这本集子里有一篇文章我最喜欢,就是“奥威尔的台湾”,奥威尔就是小说《1984》的作者,在这本写于半个世纪的前的政治幻想和讽刺小说里,奥威尔向我们描述了一个集权社会的丑恶嘴脸:“思想警察”无所不在,老大哥在处处监视你的一言一行,甚至监视你的面部表情;垄断了真理的独裁政权用改变历史的方式让你接受现实,从而也控制了你的未来……

就在这本小说写成后半个世纪的1984年,美国《新闻周刊》发表了一篇“台湾的思想特务”的文章,而这一年也正好是龙先生好几篇《野火集》里的文章完成的年代。龙先生带着感情却又非常理性地把当时的台湾和奥威尔书中描写的独裁专制的1984做了比较。虽然当时台湾的思想警察还到处都是,而且经常想方设法扑灭《野火集》点燃的那把火。可是,我们也都看到,龙先生就是在那一年出版了《野火集》——当时的台湾已经在台湾人民包括龙先生这样的知识分子的触动和推动下,缓慢地前进了——

如果一定要找一点让我“喜出望外”的地方,难道这还不够吗?1984年现实的台湾我没有见过,但历史上腐败残暴的国民党独裁我却听说过,而且龙先生也告诉了我1984年的台湾;独裁统治下的奥威尔的“1984年”我没有经历过?至少奥维尔的书我看过两遍。如果说这些都不能眼见为实,那么我却是实实在在地见过当今的台湾——岂止是见过?我走过,听过,看过,感受过,幻想过……当今的台湾也许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甚至龙先生在1984年批评过的丑恶现象并没有绝迹,但毫无疑问,台湾不但把奥威尔的1984年抛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而且也告别自己的1984年,向人类发展的正确方向前进了24年!

这不值得我喜吗?值得!然而,这却不是那首歌中唱的“让我欢喜让我忧”的主要原因。让我保持乐观的心、欢天喜地的精神的,却是我自己的联想。24年在人的一生中也许有点漫长,但在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中却显得很短。既然一个小小的中国人的台湾能够在24年间从奥威尔的1984、从龙应台的1984年走到一个现代化,一个拥抱了人类最伟大的精神财富——人权、法治、民主和自由的台湾,我们同为中国人的大陆人民有何不可?

悲喜交加中的我不禁想问,问你,问他,也问我自己:我们逃离奥威尔的1984年有多远了?我们离台湾的1984年还有多近?

杨恒G 2008-5-6

李元龙:判我为敌的九大悖论

贵州省检察院检察官提审我时说我是一个“道德品质非常好的人”,起诉我的检察官在庭上庭下都承认我“的确是个好心人”。一个法警在开庭前说的话,更是让我感慨万端:我以前就知道你的,你现在的事我也知道究竟是怎么回子事——其实,你是一个只知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转弯的正直好人。

我希望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到了解我的朋友、同事、邻居,尤其是喜欢我文章的读者,以及我报道、帮助过的贫困生中间去微服私访一下,看看我被投入“人民监狱”之后,人们对公(国)检法,对“人民政府”,对你们的党的评价指数,下降了多少。或者搞一个民意测验,看看有万分之零点几的民众支持你们因为四篇文章判一个人两年刑,看看人们因此对受迫害者有多同情,同时又对以好人为敌的你们又是有多么的不齿。

人们的情感是朴素的:我们虽然不了解你做的事,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得罪了共产党,但如果连你都是坏人,天底下没有好人了。我在被提审时也多次如此向提审者发问:“既然你们都说我是好人,那我问问你们:以好人为敌的人,只能是什么人?只能是坏人,对吧。我敢铁板定钉地说:我绝对不会因为你们的抓关判而被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你们呢,你们后面的势力呢,敢这样说吗?”
这是判我为敌的第一大悖论。

法院倒行逆施的违法判决,使得共产党陷入了更加尴尬、更加被动、更加不义的境地。公(国)检法实际上是光着屁股打老鼠(本人属鼠)——只要命,不要脸,包括自己的脸、党的脸。显然,真正对共产党的执政地位、对国家安全构成颠覆威胁的行为,正是公(国)检法对我、对所有思想犯良心犯的抓关判。这是第二大悖论。

第三大悖论是,检察官、法官大人们,你们知道好人李元龙在监狱里面对“重新做人”的劳改目标是有多么的哭笑不得,有多么的无所适从吗?请看他在无可奈何中写的打油诗:

干部管教真妙哉,
点头直如鸡啄菜。
重新做人也容易,
弃善从恶就行噻。

是啊,要让一个好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除了“弃善从恶”,还有其他路子吗?没有。

正如律师为我写的辩护词里所说的那样, 悖论之四是:真是抬举李元龙啊,原来李的几篇文章能“导致他人实施颠覆国家政权的行为及危害结果的发生”,李元龙的文章岂不成了精神原子弹?并且,互联网上比李的文章更深刻、更激烈的文字每天都浩如烟海、广泛流传,真有如此效果,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岂不早就灰飞烟灭?怎么至今坚如磐石,而且有能力把李元龙关进大牢?对我国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构成了危害”,有何根据?25人次回复,有些人还有不同意见,就能对“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造成危害”,那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权岂不成了风吹吹就坏的“林妹妹”?判决书这样对我国的国家政权进行“自我鉴定”,岂不是对其合法性及其稳固性的极度不自信,对执政党执政能力的极度不信任?

悖论之五:判我有罪相当于贵州省搞“一国三制”。我的一审判决下来后,许多过于天真的人根本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事:造谣可耻,都什么时代了,哪有就因为四篇文章判人两年刑的荒唐事。外省比我尖锐、激烈,“煽动”、“颠覆”的文章多的是,但他们都平安无事,许多人因此惊呼:四篇文章就判李元龙两年刑,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判几十年、几百年?都处于一个宪法、一部刑法的管辖之下,“夜郎国”司法部门执行起来,差别之大,简直是在搞一国三制啊!

把我这样的人罪犯,与贩毒,杀人,强奸者关在一起,使得我成为了这样的人的“同志”,这是何等的一种糟踏、作践斯文,戕害正义和善良的卑劣行径。我成为囚徒,除了亲人,谁会难过?认为我的文章好歹说了几句人话的读者,还记得我的贫困学生和家长,尤其是那些向往真理和正义的人们。谁会高兴?那些因我的“反面报道”而记恨我的单位或个人,那些被我爆过光的不法之徒,只想文人吹唢呐抬轿子的官僚党棍,以及只要记者“帮忙”,就怕记者“添乱”的政客。保护“国家安全”的好事,却办成了如此灭正义威风,长邪恶志气的咄咄怪事,这不就是悖论之六了吗?

实质上,我的文章是对事不对人,也不对党的。我在《在思想上加入美国国籍》一文中有这样一句话:无中无外、无东无西,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正是秉承这样的思想观点,我在《生的平凡  死的可悲》一文里,既谴责了共产党使用政治童工的非正义性,同时也谴责了国民党屠杀刘胡兰的残暴性。我痛恨的,只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借共和之名、行专制之实的残暴行径。也正是秉承这种人文理念,我十分尊重过去,以及现在那些心口如一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共产党人,我坚决反对过去国民党迫害共产党人,我坚决反对今天的共产党人迫害共产党人,我还坚决反对今后的任何人迫害共产党人。

悖论之七由此形成:我小小一介草民,也有这点胸怀,难道具有7000万之众的世界第一大政党,怎么就如此要和我,和四篇文章过不去呢?我的罪名一天不撤消,相关责任人不受到追究,这岂不是在向天下人昭示:那硕大无朋的中国共产党的那点鸡肠鼠肚,胸襟就是远远地不如渺小如蚁的李元龙!

我的《在思想上加入美国国籍》等四篇文章,以及我因为这四篇文章被判刑的事,我巴不得在你们的《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所有的媒体刊登、报道出来,而事实早已证明,你们不仅不敢,甚至是万分害怕在自己的媒体上公开抓、关、判我的事,也不敢将对我的起诉书、判决书、裁决书等在媒体上公开发表。党报出了个“攻击、诽谤、诋毁”共产党的人,从新闻的角度来看,这就是人咬狗,很有新闻价值,为什么,别说藐小如《毕节日报》,便是庞大如《人民日报》,也如同又聋又瞎又哑般地没有一个字的相关报道?保护国家安全,手持宪法法律的你们偷偷摸摸,贼头鼠脑,危害国家安全,作为犯罪分子的我却显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这是悖论之八。

我的父亲至今仍然是中共党员,我的妻子也还是人民教师,我的儿子也还算是祖国的花朵吧,可是,我却被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刑法判决成了党和人民的敌人,也即说,我和我的父亲,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成了法律意义上的敌人了。可是,我这三个“敌人”,他们是世界上我落难期间最关心、最体贴我的三个人,反过来,他们当然也是我落难期间最思念、最牵挂的三个人。世界上,有如此相互为敌的人吗?

这,就是悖论之九。

刘京生:回眸一望

一天下午,看守让我收拾东西,领着我去了专门关押“已决犯”的“王八楼”(此楼的建筑形状很像一只王八)。在二楼的筒道口,看守让我稍后,自己去办理相关手续。筒道的铁门后,伸出无数脑袋,关切的问道:“哥们,几下(被判几年)?”我如实奉告:”还没有接判决那”,”不会吧,这里都是已决的呀”。看守过了许久才回来,回来后告知:”回去,弄错了”,我不解的问道:”什么错了?”看守说:”不是你,是另外一个刘京生”。那天我的心情不错,与看守玩笑道:”这也能错?要错误的给毖了,那我可就冤死了”,”不会,不会,枪毙是要验血的”。
 
我知道,K字楼三层还关着一个刘京生,同名同姓,岁数也差不多,他在云南兵团呆了几年,回京后在一个副食商店工作。因帮助亲戚转移尸体到火车上进了看守所,最终被判了十五年。看守这个错误犯的,拿我当杀人犯了,好悬。
 
回到监室,陪号已不见了,还挺想的,是个河北人,因倒卖钢材进来的,个子很高,挺憨厚的,总跟我商量要认我父亲一个干爹。他的一句话,让我记了许多年:”看守所挺好的,管饱,如果给找媳妇还就真不回去了”。他被定的是”投机倒把”,那年头可是重罪,闹不好是要杀头的。不过他挺幸运的,新刑法公布后,关押了两年就释放了。我想,如今他要重操旧业,也该迈入富人阶层了。如果能见面一定要问问他:还用不用看守所帮忙找个媳妇?
 
我”拍板儿”求见队长,队长问道:”什么事?”,我一本正经的道:”单独监禁是违法的,给找一个人作伴,一个人闷得慌”,”你他妈懂得还真多,等着,我给你问问去”。我心里暗想,懂得不多,刚从报纸上看到的。人一到了监狱都有学习的欲望,尤其对法律兴趣更高——想着怎么钻个空子呀。等到夜里也没等来陪号,第二天正要再找他们,人家让我收拾东西,发到楼上去了。临走时队长还不忘送上一句:”不是闷吗,这下好了,一个号十多个,有的是人聊”。
 
十二筒当年是织手套的。已经结案的大都送到那里为看守所谋些福利。刚刚放下东西,主管队长就把我找去,问问案情,问问进展,问问是否开庭,还聊聊家常,他对我说道:”吃饱了撑的,那么好的家庭,那么好的工作,瞎折腾啥?你看我,干了几十年了,工资也就那么点,给家里汇去,所剩无几,烟都是自己卷的”。是呀,他们也不易,可是,他们就为何不去思考一下,他们的不易是否可以改变或者除了主观原因外有没有其它因素作用着他们的不易?我真想告诉他:”你的不易,我的不易都是有原因的,而根本原因就是我们实在太习惯这种不易了”。可我没有说,不是勇气问题,而是要他像我一样进监狱他是绝对不肯的,他不比我懂得少,只是他知道,在这个社会,多说无意。
 
主管队长问我“可以干点活吗,不累,只要手不哆嗦都可以干,收入可以用来改善一下伙食”,我答应了,我喜欢干点活,干点活可以让不停运转的大脑得到休息。
 
手套是线的,半成品,我们只需将五指部分与手腕部分连接到一起,质量上的要求是:不要漏针,不要松紧不一。定额是不断增长的,第一天五付,第二天就会增加到十付,好在不完成定额也没有什么处罚,干起活来也就没有什么压力。我一天一般要织十五付,只交十付,留下的藏在”窑”里,一方面不会”哄抬物价”,造成定额继续提高,另一方面,也备急需。干完活,晚上可以玩玩牌,下下棋,至于伙食改善的事,可没有那么及时。那时的”学习号”可不敢做牢头,充其量就是”扎扎针”。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外出,出去的人总能装回一堆垃圾,在一堆垃圾中捡拾几个烟屁。烟屁回来要分享,每人两口,不抽的也得抽,就防止不抽的去”扎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那时体现的淋漓尽致。与十几年之后看守所牢头对“鼠妹儿”(没权没势备受欺辱的人)的待遇:”吃饭小碗儿(少吃),睡觉立板儿(不能平卧的睡,省地方儿),放毛水洗屁眼儿(上厕所不给手纸)”有着天壤之别。
 
一天晚上,队长把我叫道办公室,在办公室,我见到了主审法官的书记员焦志刚。他对我讲:”明天就要开庭,你怎么考虑的?”我不知如何对答,我能考虑什么?焦志刚提示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比如十年浩劫,对于文革的事,中央还没有最终结论,还是不要断然否定的好,我这次特意来就是希望你千万不要节外生枝,按你一贯的做法,结果可能比你预料的好”。我没有预料什么呀,至少我没有与法官谈到过我对刑期的看法。我心里确实考虑过,刑期不会超过三年,超过三年我就上诉。可今天焦志刚说”比我预料的好”,这个意思难道是当庭释放?可能吗?我试探道:”谢谢你,我知道我该说什么了,入狱后,我会好好劳动,接受改造。”他笑笑,似乎明白我的试探却偏要把话挑明:”车是开不了了,在单位得罪的领导不少呀,以后不管干什,别想的太多,国家的事,不是小老百姓左右的了的,好好工作,不也是对国家对百姓的一种贡献吗。”我直视着他,他微微点点头说道:“好了,你也不傻,我的意思你也该明白了,只是这样的结果检察院可能要抗诉,有个准备吧。”
 
当年,开庭的当天就可以接到判决,也就是说,判决结果早就在开庭前内定了。焦志刚的意外来访说明:明天开完庭后我就可以离开看守所了,我就可以再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我就会见到我的亲人,我的女友,女友是否还在等我或者已经与另一个男人漫步街头了那?回到监室,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将这个本不该透露的消息,告诉了关系较比好的难友,有的信,有的不信,不信的人说:”偷了两辆车,还干了那么多’反革命’事的怎么可能放那?”听到这样的话,我也有些疑惑了,这不会是梦吧?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独自一人站到了窗口,直视前方。前方是一座预审楼,楼的左侧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平房的一部分是预审室,一部分是死刑筒。低头看楼下,楼下是一条青砖铺就的小路,小路蜿蜒的连接着K字楼,死刑筒,预审楼。小路旁无规则的矗立着几根电线杆,电线杆上挂着最古老最昏暗的灯。灯光是暗黄色的,暗黄色的灯光在今夜显得格外迷人。我久久的看着进入眼帘的这一些,我在想:这真的是最后的一眼,我真的要与它告别了吗?
 
预审楼留下多少本不该发生的故事,小路上留下多少无辜者的脚印……
 
回眸一望,将这一切定格在脑海——永远不会忘记!

于2008,4,8。

刘晓波:“抵制家乐福”变成大陆网络的禁忌——写于世界新闻自由日

七年前,中共政权在申奥时向世界承诺过改善人权和新闻自由,北京才拿到了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权。由于今年是中国奥运年,更由于中共当局在西藏危机中进行新闻封锁,所以,当第十八个世界新闻自由日到来之际,中国的新闻自由状况再次成为世界舆论关注的焦点。

客观地讲,中共政权为了兑现申奥承诺作出了一些改善,而且还是制度性的改善:2004年的人大会议把“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写进宪法;2006年12月1日出台了《北京奥运会及其筹备期间外国记者在华采访规定》,并于2007年1月1日开始实施;2007年4月24日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并于今年5月1日开始实施。

但是,由于中国仍然是个没有基本人权和言论自由的国家,中国的新闻自由状况不可能有实质性改善,所以上述改善更多的是出于应对国际压力的权宜之计,这类国务院令具有明显的“作秀”成分,为的是在奥运年向国际社会展示政权的开明形象。

首先,北京奥运已经进入百天倒计时,中国仍然是世界上监禁记者最多的国家,中国监狱中至少关押着数十名记者和网络作者。其次,中共当局继续压制新闻自由和封锁网络言论,对重大公共事件的新闻管制仍然严厉。再次,尽管有了国务院令,但法令的执行仍然视官权的政治需要而定,有法不依的现象大量存在,外国记者在中国的采访活动经常受到来自各级官权刁难和阻挠,甚至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打耳光”,比如,“3.14拉萨骚乱”后公开驱逐外国记者。

但在官权统治效力下降和民间权利意识觉醒的当下中国,官权的每次“作秀”都会为民间提供扩展言论空间的机会,追求新闻及言论自由的民间冲动必然会最大限度地利用这样的机会。比如,自2007年1月1日以来,外国驻京记者的采访自由度有所扩展,其工作环境也比以前宽容,在敏感时期采访敏感人士的可行性有所提高。

对国内新闻界和网民而言,自2006年下半年以来,开明媒体、优秀新闻人和大量网民的自发努力,使大陆的言论尺度有所扩展。南方报业集团旗下的几家媒体(特别是《南方都市报》),北京的《中国青年报》、《财经》杂志和《炎黄春秋》月刊,屡屡以打擦边球的方式突破官方的禁忌。

网络舆论的突破更为引人注目,“最牛钉子户”、“黑砖窑”、“聂树斌案”、“彭水诗案”、“城管打死人”、“废除劳教建议”、“西丰案”、“谭静案”等多个公共舆论潮,以至于,有人把2007年称为“公共事件元年”或“民意年”。

刚刚在香港结束的“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也凸现了目前中国言论状况的复杂性。为了在“新闻自由日”让世界关注大陆与香港的言论自由状况,从4月30日到5月3日,多个关注言论自由的NGO组织在香港联合召开研讨会。在被邀出席此次会议的人士中,境内外被邀请的大部分人得以出席,就连激烈批评中国政府的美国女演员米娅。法罗也获准进入香港。但仍然有境内外人士被强行拦截,深圳警方拦截了独立中文笔会理事赵达功,香港入境处拒绝丹麦著名艺术家高治活和独立中文笔会秘书长张裕等人进入香港。

再看最近大陆境内的言论控制。西藏危机爆发后的前一段时间,封锁最严是不同于官权立场的民间言论,而对极端爱国主义思潮则采取鼓励和放纵的态度,由官权示范的文革式声讨遍及大陆网络,但现阶段最为郁闷的应该是爱国愤青群体,他们的行为和言论都受到官权的压制。

就在不久前的反藏独反西方的爱国狂潮中,从戴高乐时代就与中共当局友好的法国,却不幸地变成爱国官民的主攻方向之一。中共外交部严辞抗议巴黎市议会授予达赖喇嘛“荣誉市民”的决定,并要求巴黎市议会和市长向中国人民道歉。中国愤青大骂法国总统萨尔科齐的忘恩负义,发起声势浩大的“抵制家乐福”运动。

然而,在法国特使访问北京之后,法国旋即变成中共政权的友好国家,外交部发言人抨击西方国家名单中不再有法国,愤青们的反法运动也开始遭到当局的打压。5月1日北京愤青“抵制家乐福”示威,遭到警方的强制驱散,至少有9人被警方带走。与此同时,当局也开始严格限制网络上的愤青言论,前些天遍布大陆互联网的“抵制家乐福”词组被屏蔽,而且屏蔽得一干二净。比如,前些天,在“百度”输入“抵制家乐福”,搜索到的相关项目成千上万;但今天再输入“抵制家乐福”,那个被官权操控的百度告诉网民的信息是:“搜索结果可能涉及不符合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的内容,未予显示”。居然一条信息也没有,真的是“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这就是后极权时代的中共政权治下的中国,严控新闻媒体和网络信息是其统治常态,而权宜性的“开放言论”也要完全视政权的政治需要而定。当官权觉得愤青们“抵制家乐福”可以利用时,中共外交部发言人就公开宣称:抵制家乐福“事出有因”,“法国方面应很好地深思和反思”。而当官权认为愤青们的示威抗议可能有损政权利益时,愤青们的街头政治和网络发言就被一锅烩。

当局想不到是,每一次对愤青们的机会主义利用,必然让“愤青”逐渐学会独立思考并转换政治立场,正所谓“今日爱国愤青,明日卖国汉奸”。

新闻及言论自由,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成果,也是衡量一个国家是否文明的指标之一。凡是仍然固守野蛮制度的独裁政权,无不惧怕言论自由,而独裁者的恐惧恰恰证明言论自由对维护人权的不可或缺。同时,世界性的民主化大潮证明,推动野蛮社会向文明社会的和平转型,争取新闻言论自由的民间运动,无疑是最有意义的突破口,也是最具操作性的民间维权活动。

如果说,保障人权的制度化,需要事前防范和事后救济的不断完善,新闻和言论的自由,不仅其本身就是最基本的人权之一,具有确立人的自由和尊严的本体性价值,而且具有监督政府和保护人权的工具性价值,对所有权力部门形成舆论威慑。新闻自由下的舆论监督是捍卫自由的最有力武器,既可以起到事前防范的作用,也可以发挥事后救济的作用。它把恶行爆光于初发之时,从而防止人权灾难的进一步扩大;它把长期封锁于黑箱中的人权恶行爆光,可以激活其他救济手段对受害人提供急需的救济。

人类文明的进步历程显示,比较完善的人权救济制度是舆论救济、行政救济和司法救济的结合。三者之中,言论和新闻的自由具有首要意义。凡是被媒体爆光的人权迫害案件,大都能得到行政的或司法的救济,而那些被完全封锁在黑箱中的人权迫害案件,就很难得不到任何救济。也就是说,无论在何种制度下,凡是能够得到救济的人权案,舆论救济皆是最先发力的先锋。只有媒体爆光才能形成公共舆论,只有强大舆论的形成才能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行政救济和司法救济也才有可能随之启动。这种人权救济的顺序和实效,不仅在自由国家如此,即便无自由的后极权中国,网络舆论和开明媒体也能起到一定的救济作用。

即便从中共当局强调的“稳定论”的角度讲,新闻及言论自由也是维持社会稳定的重要工具。任何社会都免不了利益冲突和价值歧义,在无言论自由的社会,解决冲突和分歧的主要办法是暴力决胜负,必将引发大规模动乱甚至内战;而在有言论自由的社会,冲突和分歧大都能得到和平理性的解决,只要诉诸于自由辩论和舆论维权,再激烈的利益冲突和再大观点分歧,也不会威胁到社会稳定。因为,言论自由,不仅为民间舆论及其维权提供了合法的释放空间,也为官方提供了了解民意与理性回应的机会,从而把官民分歧的解决纳入和平理性的法治轨道。

近些年,尽管官权对言论的管制有时松时紧之别,但民间争取言论自由的努力却始终如一。民间自发维权的经验证明,凡是取得某种差强人意结果的个案维权,首要的突破口就是争取知情权、言论权和新闻自由。所以,推动大陆的新闻开放和言论自由,当为中国民主事业的首要目标。

2008年5月3日于北京家中(《观察》2008年5月5日)

余  杰:北航讲演的现场纪录稿(问答部分)

女主持人:非常感谢您给我们带来的精彩讲座,好,我想在座的各位肯定有好多问题想要和余先生交流探讨,那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大家,如果有问题的话请先举手示意一下余先生好吧。

同学提问:余先生你好,很荣幸在北航听您的讲座,实际上在中学的时候就读过你的那个《火与冰》, 我对您的激扬文字非常地崇拜,也经常被您的文章所感动。所以我现在想问您,第一个问题是,好像是在读了您的《火与冰》以后,感觉到您的锋芒好像已经淡掉了,所以我想问一下,我特别想知道您最近的近况怎么样如何?第二个问题是现在我们知道网络文化的影响非常强大,所以我想问一下您对网络对文化的影响有什么看法?第三个问题是您现在已经毕业工作了,所以我想问一下,您现在对社会关系问题的看法,对我们国家历史的认识,和您当初在学校有什么不一样?谢谢。(掌声)

余杰:先从第一个问题入手。首先第一个问题,我个人认为我的锋芒并没有任何的收敛,甚至我觉得我对很多问题的观察、分析和批评比起当年的评论更加尖锐更加深入。只不过非常遗憾的是,这些我最欣赏最得意的文章只能在香港的报纸或者海外的中文网站上发表,大部分的国内读者都没办法来看到,在国内偶尔还能够零零星星地发表一点点的这些散文随笔和一些比较学术化的国学评论。最近两年中国的新闻出版情况更加恶化,所以比起我当年,就是我把我当年的《火与冰》如果放在今天,大概我是97年,嗯,98年春天出版的,是8年过去了,如果我把《火与冰》放在今天又可能就是完全没有正式出版的机会。所以在这个方面,中国在发生巨大的倒退,和中国经济的发展成反比。第二方面网络我觉得网络对我来说,它是我获取信息的一个最重要的渠道,当然现在我在我的网络上安装了一些特别的小软件,比如说“无界浏览器”,通过这些的一些小软件我才可能通过那个防火墙能够看到国外的一些信息,因为今天国内的这些网站这些宣传已经变得跟与传统媒体,报纸、电视、广播越来越接近,就是上面的真话语越来越少,所以,通过这样的一些软件,然后才能够看到外面世界的更多的真实的言论。并且我也在参加,切身地参加着这样的网络带来的思想的、自由的表达的过程之中。我也成为好几种重要的海外中文网站的站长。再一个就是说,网络有一点我觉得我很不能够认同的,因为它是一个虚拟的空间,这种虚拟的空间在中国这样的一种没有信仰的国度里面,它很容易诱发人内心的这种邪恶和黑暗。所以我们在网络上可以看到很多人用呢,因为是匿名的,他完全可以不用负任何责任,不用有任何道德上责任上的顾虑,他可以在上面随心所欲地骂人,可以把他内心深处的那些肮脏的阴暗的东西在网上肆无忌惮地表达出来,这一点是我很警惕的一点,就是网络既然是一个匿名空间,如何在网络上的表达跟真实的生活中现实生活中的这种表达完全地合一起来,这是每一个在网上发表言论的人都应该来思考的问题。对于我个人来说我绝对不会匿名地来发表我的任何观点,我的每句话每一个观点我都用我的真实的名字姓名发表,我对我自己的所有言论负责任。最后一个问题是工作以后跟学生时代的认识,其实我没有工作过,我2000年硕士毕业以后,本来是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当时的馆长是苏**先生的儿子苏伊。我把所有的工作协议都已经签署好,当我去报到的第一天他们突然不让我报到,也不说明任何的理由,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的中央部长丁关根先生直接给打了个电话,说这样的思想反动的人不能到那来。(听众哄笑)所以从2000年到现在靠自己的写作来维持我的生活。对这样的状况,我现在回顾起来,我用一句成语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是说我如果进入到那样一个学术体制中去,当然我会享有这个学术体制中的很多好处,比如说有固定的收入,比如说他有很好的大量你所需要的收藏,对我进行专业的现代文学史方面的这种很专业性的研究会提供很多便利,但是另一方面这种体制也会成为一种无形的镣铐和束缚,对我的这种自由的表达造成很大伤害。当然在即使在那样的一个位置上,我觉得我的基本的立场不会变。但是它会有一些无形的软性的东西……

你看,你的学生就会被他怎么样怎么样,这样的话我就会很痛苦。我会觉得我写文章把我的老师辈连累了。长此以往,这就会形成一个无形的镣铐。所以我现在回顾起来,我现在看我最近六年以来的生活,我的生活的,我赖以生活的每一个钱都是靠我写作得来的,我感到非常骄傲。另一方面,我因为我没有在任何一所大学和研究机构任职,我不用看任何人,任何上级,任何官僚的脸色,我不用为评副教授,评教授要去写多少篇中规中矩的这个理论和我不喜欢的所谓的学术论文,我也不会去参加各种政治论的学习会议,所以我觉得这种自由,当然这种自由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就是这种学术的压力,一个作家要靠写作,而且不是那种追求时髦,追求时尚的那种畅销书的写作,不是像余华,像贾平凹,像余秋雨,像王朔这种写作,他们的这种写作可以……我今天看报纸,王蒙的一部新作是200百万的稿费,预付。这批人已经就是这种既讨好当局,又讨好市场,所以这样的一种写作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而我选择的这一片比较孤独,比较寂寞的道路,幸亏我觉得我没太高的奢侈的这种生活习惯和享乐,我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又不到酒吧歌厅去玩,可以说我每天的生活是很单调,可以说也有点枯燥孤傲,我每天会花一些时间到国外在国内有一些调查研究的计划,有一些深入到底层深入到民间的机会,大部分时候我是在自己的书斋里寂寞的同时也很幸福的来去做,我觉得也就是说我的这种状态使我的真话充分的表达出来,所以我经常跟朋友开玩笑说,假如有一天我遇到了当年的中宣部的部长丁关根先生,当然他现在已经退休也是已经退休大概五年了吧,我在香港的一份报纸上看到这份报道,他就是这种官僚体系就是这样以种很冷酷很残酷的准则,在他退休的第二天,他原来,每天宾客盈门,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来到他的家里来向他或者是向他汇报请示或者是向他讨好,采访甚至贿赂,但是在他退休的第二天,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他家里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访客,所以跟他相比我觉得我比他幸福的多比他快乐的多,而且我也说我有一天跟他如果有机会跟他相遇跟他相见我会主动的走上去跟他握手,我会向他表示感谢,没有他当年的一个电话命令,没有让我失去工作,我没有今天这样的一种自由的生活。

同学提问:我想问问您,大家感受到您的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尖锐犀利,但是我注意到您……

回答:当然我觉得就说确实2000年出版的《香草山》是我写作中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我在……中也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这种转变,我说“与其不作黑暗,不如让自己发光”。这也跟我自己在信仰上的……有关,所以后来我在2003年的时候,我自其成为一名基督徒,这样一种信仰基督教这样的一种信仰对我的生命对我的写作都带有一种新的变化,所以我觉得我跟这一代的知识分子中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选择,我的这种信仰毕竟不是……信仰,所以就是说,现在我的身边就有小说家,费春,他是那个电影那个多于的火车的小说的作者和编剧,还有像在成都的宪政学者也是在网络上很著名的一位评论家王怡(音)等等他们最近准备都成为基督徒,我觉得我们成为基督徒以后当然我们也会坚守我们的写作,坚持我们的社会关注,坚持我们的社会批判。还有包括像去年写了讨伐中宣部明文偏向北大新闻学院前副院长焦国标先生,他今年除夕的晚上也在我家里受洗成为一名基督徒,所以这种变化我觉得会叫年轻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不约而同地选择,我觉得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能够有可能能够超越蔡元培,超越鲁迅他们那一代人的一个起点。我们所吸取的精神资源有了一个很大的变化,我们有了一个固定的,恒定的,永恒的信仰,然后我们在这样一个信仰的参照系上,比如说我现在所吸取的这些人类的最宝贵的这些精神财富,跟我的前代人包括像程老师钱老师他们所关注的都有了很大的差异,他们那一代人是从接触阅读研究尼采,萨扣,加缪(音)等等这一代人开始他们的思想和学问的,而我们这一代人现在更关心的是更关注的更加效仿的是特蕾莎修女,她的她在印度所创建的仁爱修女会,专门去救济关心那些乞丐,那些老人那些弃婴,她也是诺贝尔和平奖的得主。还有像美国的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还有像南非的曼德拉和图图大主教(音),所以,这一批人的思想和他们的生命历程成为我们的一个重要的思想、资源。这也会使我们的个性跟我们的前一代人带来一个很大的变化,因为中国文学从古至今最缺乏的就是同情和怜悯,这也就是当代文学以残酷以冷漠为标志。所以我觉得我们的作品在这点上可能会有所突破。第二点这个问题我觉得很难回答,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途径,而我个人能够有这样一种状态我觉得不具有普遍性,只是一个特例只是一个个案,因为我很幸运的是我选择了中文写作作为我的职业作为我的生活的根基,而写作是可以独自一个人在自己家里完成的,原来传统意义上的写作只需要有一支笔,有一堆纸就行了,现在还需要有一个电脑就行了。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不可能做的,大部分的人除了在一个非常社会化的这样环境下,协作的合作的都必须在一个单位,在一个公司,在一个部门里面,比如说你是一个工程师,你在一个庞大的厂里面造飞机,设计师你设计了这一个零件必须跟成千上万的人他们的设计配合起来,所以就是说这种生活状态和我们的生活状态就有非常大的不一样,所以在从事这样一些职业的人,他们要保持自己的个性保持理想主义比我困难。

这种生活状态和我们非常大的不一样。所以在从事这些实业的人他们要保持自己的个性自己的理想主义比我困难,所以我不可能说来教会他们怎么去做。下一个问题,我的生活中最满意的和最不满意的。最满意的,我是我很幸运的我找到了一个跟我很相爱的妻子,而且她是完全的支持我的事业,而且她也为此付出了很多很沉重的代价,最不满意的是我国目前的新闻出版的环境。我其实有很大的我很早我从少年时代起我就有一个梦想,我记得我在初中时候开始我就在我们中学的文学社里面开始办一个我们文学社的一个小报,我当时跟我父亲学习怎么样的刻他的蜡纸,可能现在这样的一种的蜡纸已经没有用了,在钢板上刻,然后到学校的油印室去印,用那种油墨印,然后把我们很多同学的作品收集起来编辑起来,然后排版自己刻印,刻完以后印几百份,后来这就成了我一个终生的梦想,但是尽管今天这个梦想仍然很遥远,但是我相信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得以实现。同时我在北大毕业做事的时候,我的研究方向是近代文学史近代思想史。我最关注的是康梁所领导的戊戌变法以及清末的这种思想文化的解放运动。我在这段历史对她进行研究的时候,我发现清末有一个言论自由的非常美好的黄金时代。比如说以梁启超为代表。梁启超在一生他自己亲手创办的报纸刊物就达到一百多种。他从他当年办的这样……呃,我的硕士论文做的题目就是梁启超在澳门办的一份报纸《资信报》,还有其他以及他后来戊戌变法失败以后流亡去日本他办的《新民从报》、《新艺报》。他在日本办的报纸居然能够运进中国大陆,而且每期能够运进两万多份,这个放在今天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我这些年我一直对梁启超,作为一个报人,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感觉到非常关注,这种关注也是我自己的理想没有实现的一种反面的一种扭曲的投射。我最大的理想是在当下生活的环境办一份同样的报纸和刊物,完全独立,独立于任何党派、任何政治势力,任何这些经济的利益的集团之外,就代表一小部分知识分子对这个社会发出我们的声音来,这是我的一个很大的理想,但是在今天这样的一种变革之下,在所有的媒体都成为党的喉舌,这样的一个背景下,我这个理想暂时还没有办法实现。尽管如此我还是相信在我的有生之年,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我会拥有一份跟一些同仁跟一些自由主义者知识分子拥有自己的一份报纸或者刊物。好的,谢谢。

问:学生到国外留学以后是不是说……

余杰:就说对于网上的这些大众这些匿名的大众,批评他们可能比批评一些贪官污吏,批评一种制度,批评一些商人我觉得更难。这也是鲁迅先生当年他的一种深刻的体会。

他说其实很多文人无非是三种力量的附庸:要么就是官的帮忙帮凶和帮闲,要么就是商的帮忙帮凶和帮闲,要么就是大众的帮忙帮凶和帮闲。而这种大众的帮忙帮凶和帮闲,所以就是说作为一个独立的知识分子,始终要对大众对大家保持独立。因为大家是不可信赖的。这也是大家大多数人他们总是要把苏格拉底治死,这是大家共同把耶稣送上十字架。当年我记得列宁有一个小故事,当时列宁的讲演是很有煽动力的。他在广场上面对成千上万的人来讲,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斯大林在旁边就拍列宁的马屁就说你讲得太好了你看这些人民多么的爱戴你,这时列宁回答他就说,如果此时此刻在这个广场上开始的是列国的讲庭,那么来观看的来欢呼的还要多。他对人民的这种随机这种变化,他有很充分的估计。所以一个知识分子他不仅要独立于官僚和商人之外,还要独立于大众之外,而且要勇于对这种不能批评的大众来进行批评。

问:我想问一个就是第一个刚才您谈到了在改革中工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害,这点跟主席对工农利益的一个关注有相同点。另外我感觉您对主席的那样一种政策是持相当严重的批评态度,我想问一下您对主席的一个评价。另外一个我还想问一下您认为民主自由主义能救我们中国吗?还有一个我想替我浙大一个同学问您一个问题,您对政党的生存状况,它是政党泛政府化,还是政府的泛党化?

余杰:我不知道你指的主席指的是毛泽东还是……如果指的是毛的话,我对他的看法可能跟你恰恰完全相反。我觉得毛从来没有代表过工农的利益。他代表工农群众的利益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在毛的时代,工人的生活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奴隶的状态。毛,我只举一个例子,1959年到1961年的时候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到现在已经有很多水文地理方面的气候学方面的情况报道出来,那三年没有自然灾害,那三年恰恰是风调雨顺的三年。那三年间被毛的政策,完全是毛的人为的政策导致的大饥荒,饿死的人在人类历史上是亘古未有。现在虽然说中国官方没有公布这个数据,但是根据官方的统计年鉴,这种每年死亡的人数跟每年的出生率之间这些数据进行一个比较,最低的一种评估总共死亡三千万人,还有一些西方的科学家评估有六千万到八千万人,所以我知道的被活活的饿死的而且在专制时代,皇权时代如果发生大饥荒的话皇帝允许臣民出门去逃荒,但是在毛的时代连逃荒的权利都被剥夺,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很多的饥荒肆虐的地区,让这些整家整家的人在家里被饿死,最近两年的上海文学连载了天津有一个叫杨显会的作家,他写得叫《定西孤儿院祭祀》——《上海文学》,不知道你们北航的图书馆有没有定这个刊物,大家可以找来看一下,直到最近一期还在连载,已经连载两年了。他写了甘肃省地区,这种在大饥荒中一家一家的被饿死,这样一些惨绝人寰的事实,所以我想反问的是对于这几千万人的冤魂来说他们能认同毛泽东这个大独裁者代表他们的利益吗?我觉得他们的回答恰恰相反,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觉得非常的失落,在北京我觉得非常的失落,北京是后年要办奥运会的地方,在这个城市的中心还放着一具暴君和木乃伊的干尸(鼓掌)。而且我们党是坚持唯物论,是坚持无神论的,而且毛本身他自己也签署过文件要把他的尸骨给火化掉,为什么他的干尸还一直放在这里,这和我们党的基本政策和文件是完全相背离的,而且对于一个干尸的崇拜者,在古埃及时代这种奴隶社会才有的野蛮的风俗,我们今天竟然在这样的文明社会现代社会有这样一具干尸放在那里我觉得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耻辱

同学: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至少三千万最多六千万感到怀疑。当时有六亿人,如果说饿死三千万也就是说每二十个人里面就要死一个,这样的话当时到处应该都是积骨成堆的现象,一千万人就已经很多了,所以说他提供的三千万是值得怀疑的。因为每二十个死一个是非常多的人。

答:我希望你更多地去看,比如说像河南信阳被饿死的就超过一百万

同学:而我的家乡一个村也没饿死几个人,如果按你那么说的话,我的家乡……

答:我再给你提供一个,这是官方的刊物《炎黄春秋》……

同学:我是说这三千万人的数据是按照一条直线,即是利用一个粗造的数学模型一条直线推算出来的……

答:我再给你提供一个事实,去年的一期《炎黄春秋》这是一个党史的刊物,刊登了四川一位老干部廖泽康,他当时做过重庆市委宣传部长,做过市委书记,他的一部回忆录,他当时在四川,当时在四川主政的是李井泉,他被称为是西南王,李井泉当时的浮夸风在省一级的这些里面是浮夸程度最高的,四川的粮食大量的被运走,廖当时是到四川的各地做了很多的调研,当时作中央办公厅主任的杨尚昆,后来是国家主席,他得到四川大量饿死人的信息后把廖叫到北京向他询问,他当时有两种数字,一个是四川省公安厅统计的大概是三百万人左右,另一个是四川省民政部门的统计,大概是五六百万人左右,当时杨尚昆是不相信这两个数字,认为这两个数字是大大的被压缩了,他问廖说,你在四川工作而且你在全省范围内做了那么多的调研,你老老实实的跟我说四川到底饿死了多少万人。廖不敢说话了,只伸了一个指头出来说一千万人,四川一个省……

同学:我也有一个数据,是西安的一个院士他叫张宏志,他上学期曾来我们学校做过一次讲座,他就专门研究过大跃进,他在《还清白于毛泽东》也讲了这个问题,也希望你也去看一看。

答:我再强调一点说当然数字非常重要,当然最重要的一个确切数字的得出,我觉得,因为现在为什么不能够有确切的数字出来是因为官方封锁了大量的档案,材料,当然数字很重要,但是我觉得比数字重要的是每一个生命个体,我们不能说饿死三千万人就是罪,饿死一千万人就不是罪(鼓掌,有人大呼“对”),我觉得饿死一个人都是罪。

同学:我现在提两个问题,一个就是你刚才谈过的现在大学里面人们的文化良知鼎盛时期现在都在论丧我想问它的原因是什么,第二个个问题是如何改变这种现状。

答: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政治和党学化对大学的压力和控制,大学应该是一个完全独立的部门,而大学,看西方,包括在中国的民国时代,大学是三足鼎立,一个是公立的大学,教会大学,私立的大学,比如说在民国时代最好的公立大学是(),教会大学是燕京大学,京银等等,大学有一系列很好的大学,包括我们的东盟大学,费约翰大学,有很多很优秀的教会大学,所有大学中最突出的一个典型是天津的南开,所以民国的时候中国的教育为什么能够忽然在短短二十年间接近世界一流的水平,当时的清华北大南开离当时的哈佛剑桥的距离要比今天要近的多,今天的距离已经大到嗯比较大的,他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机制,三个不同性质的大学在一个平等的环境中竞争,也没有任何的党派和政府对他们进行一个全面的控制和高压,比如说在胡适任北大校长的时候国民党准备在北大开办一个国民党的总部,被胡适严辞拒绝了说我们大学里面不能开一个党部,所以当时国民党在北大学校的活动是非常小的状态,虽然当时是在国民党的统治下,还有后来像国民党当局要派宪兵到清华大学去招人,清华大学的校长拒绝建立进入我的学校来,大学是一个纯正的教育机关。而这三种大学的三足鼎立,他是的这种平等的竞争的态势学生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大学,而教授可以在这三种大学间随意的流动,这样一种状态,而今天中国的处境是所有的,所有的除了一些少数的仍然非常边缘化的一些民办的大学以外,所有的重点大学有一两百所全部都是被党和政府所操办的。就好像在一个市场上,政府是唯一的有雇权的人?买单的人,所有学术的项目、学术的计划都是政府来投资,所以政府有权力左右所有的学术研究的方向和学者的立场,所以也使这种真正的这种自由的独立的大学精神逐渐走向萎缩。尽管这几年表面上看,政府给大学的钱越来越多,反而导致大学越来越腐败,真正有价值的学术成果出得越来越少。另外一个方面,是跟这环环相扣的,也是最近几年以来从陈至立到周济这两任教育部长,他们所力推的教育产业化,当然最近他们也不敢说这些话,也提出一些修正,尽管提出一些修正,但是仍然——最近我看到教育部的一个发言谈到大学学费高的时候说,北大清华这些一流的大学就是应该有很高的学费。他打一个比喻是,我们到商店去买衣服,不可能每个人都买名牌衣服,名牌衣服就是有钱人买的,穷人就买一般的衣服。这就是教育部发言人最近的一份发言。所以这种教育的产业化,我觉得近十年以来给大学精神造成了很不幸的伤害,我觉得教育是绝对不能产业化的,即使在西方。我到过西方差不多三十所以上西方最好的私立大学,比如说像哈佛、斯坦福全是私立学校,我也了解到他们的整个运作、流程。他们没有想到要靠办大学来赚钱的,当然它们会有很多的捐赠。他们的很多校友,像耶鲁的校友中,全球500强的企业的老板就有100多个,这些校友的捐款非常非常多,所以它没有必要办大学像一个商业机构那样,通过办大学来挣很多钱,相反,它的奖学金的办得非常的好。我有(这方面的)体会,我有朋友他们的子女高中毕业以后拿到哈佛的全奖(奖学金)5万美元、6万美元,比他们父母一年的薪水还要高,这就是私立大学。你们想想,中国现在有这样高的奖学金吗?所以我觉得就说,一个是商业方面,一个是政治方面,这两个方面的根本性问题不解决的话,这种大学的腐败和作恶很难得到根本性的遏制。

问:就是摆在我们大学生面前有很多的信息。刚才对于毛泽东的提出了你的观点,下面我们北航的学生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想问的是,你在建立你的观点的时候,怎样判断你所知道的是正确的?而且你对我们北航的学生,还是说国外的东西。

答:我就从我自己的经历来看,形成自己观点的一个前提是尽可能多的掌握多元的信息,正的、反的各种信息,不能够因为听了某些方面的一种观点,就全盘地接受这种观点,必须要把对于同一个事物、同一个人物、同一个事件不同的看法尽可能多的搜集起来,然后进行比较分析、最后形成自己的看法。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就是说获得尽可能多的信息,那么你得出的判断得出的观点很可能会偏差。所以我记得我在北大求学,那时候还没有网络,我大概是到了99年到我快要离开北大的时候才开始上网,网络才开始兴起。当时要获得多种信息,我所采取的一个办法,比如说,刚才我谈到毛的问题,一方面我会看官方的评价,官方的资料,官方所写的历史。第二方面我会看所有的社会主义大家庭像苏联,像这样一些区域他们的看法,他们所掌握的一些史料。比如说我举出一个例子,最近在东方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叫做《中共稀缺党史材料》,出了大概有20多本,包括有比如说所谓的一些叛徒的一些回忆录。包括像陈独秀、瞿秋白、张国焘、王明等等。包括苏联共产国际派出的代表,他在延安的比如说我在他的回忆录里看到了很多让我震惊的材料。他的回忆录上写着延安大量地种植鸦片,卖给日本占领区,换取钱、粮食和武器。这是苏联驻延安和塔斯社的记者。另外我还会看西方国家的有关这个方面的一些材料,包括港台的。北大有一个可能其他的、可能大部分中国大学生都没有的一个比较机密的一点,就是北大有一个叫港台文献中心,它里面藏了大量的港台的历史的社会科学的一些书,一些著作。所以我大概、有两年时间,我花很多时间在这个阅览室里面看了很多著作。当然,每一个方面的很多方面都会有他们的局限性,当你慢慢把各种信息拼凑起来,更加完整的,更加接近这个事物的一个清晰的图案就形成了。

问:有一个发现,搜集一些,怀疑完全的客观,

答:客观,只能够接近真理。这种自我的怀疑,自我的反省、自我的批判严肃的学者应该具有的。所以我也在不断地调整、不断地反省自己的观点。我对很多人物、很多事件的看法和评价,比如说十年以前都有了非常大大的变化。当然人物本身他也在变化,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对李敖,我在6年以前我对他的,他确实是一个启蒙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我当时读到他的著作就像被雷电击中一样非常地震撼,但是最近这几年,包括我在内的有良知的已经认为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这种自由、社会的良心这样一种身份,已经变成一个非常投机的政客。当然对于他的这种??我感到很痛心,同时对他的评价我也会做出调整。比如说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谈李敖跟北大的自由主义有什么关系,一方面跟李敖的变化有关,另一方面在当初我没有看到李敖的中国传统文人的法家、纵横家的传统。

为了获得为帝王师的身份,做出了和自己的信念相违背的事。我当时只看到了他追求民主自由的一面,而他的这一面给放过了或屏蔽掉了。所以我自己非常后悔写了这篇文章。

提问:余先生您好,我是经管学院的MBA.通过这个演讲我想到两个事情。你可否简单阐述一下您心里的大学精神。第二个是产业化并非一无是处。比如说大学产业化比如后勤产业化,我们学生就能感受到大学的食堂条件变得更好了。您认为在现阶段,恢复大学精神的具体可行的办法是什么?谢谢!

余: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大学后勤产业化,就是把后勤从主要的教育机构里剥离出来。清华大学也是如此。而且政府对后勤进行一些减税或免税的政策化的扶助。但是大学里以教育和科研为主的部分不能进行产业化。这点我觉得恰好是美国和日本发展的就迥然不同。日本中是把大学和科研机构投入到一些立竿见影的领域里,比如说汽车、电子产品的生产上。他不愿投入大量的钱到比如物理、数学等基础学科里。而美国恰恰相反,它是把大量的资源投入到基础性学科里,结果他的基础打得非常扎实,比如信息产业的革命就在美国出现,所以现在整个信息产业、互联网基本上就被美国所控制。现在美国把日本远远的甩在后面。80年代一度说日本进攻美国,日本把美国的一些比如纽约市中心的大厦全都买下来了,把美国的电影公司全都买下来了。让美国很担忧。到现在20多年过去了,美国成了世界上独一的超级强国。这和他对基础学科的重视是分不开的。

而这个理念是不能产业化的。否则你没有长远的眼光。你把资源投入到数学上,可能五年十年都不会有很迅速的效果。他是一个很长远的事情。

你的第一个问题是,大学精神的恢复,可以到清华去看一看,陈寅恪先生和王国维先生写的那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的是陈寅恪先生对王国维先生治学的量具态度的评价:“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我觉得用这两句话可以来概括所有的大学的精神所在。

问:我有两方面的感想,一个是关于知识分子和学术的。一个是关于历史的。首先,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知。他们传承的是人类善的血脉,所以如果知识分子缺少良知缺少对人类善的传承,那将是一个民族的悲哀,甚至人类的悲哀。这样的民族也是没有希望的民族。我比较同意你认为现在知识分子丧失良知、大学精神缺失的看法。但是就有一个问题,怎样的知识分子才是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你刚才提到以前的知识分子,比如鲁迅、闻一多、蔡元培等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简单说就是有血性,比如蔡元培早年参加过革命,闻一多为了正义的事业而死,鲁迅晚年与(听不清7:57),他把自己与大众相联系。所以我想知识分子的良知恰恰在于他为最大多数人说话,在今天的中国来看实际上是为工人农民甚至下岗职工、打工群体这样的人说话,把自己和他们联系起来,这才是知识分子的良知。而您刚才谈到的像弱势群体、救助弃婴的这些,我们所能做到的应当去做,但这全然不是知识分子的良知的概念。而且我认为您刚才谈到的知识分子良知和自己只是从知识分子自身出发,从这样一个小的视野来看的。这恰恰是知识分子良知的一种更高层次的一种悲哀。

第二个感受是关于历史的。刚才大家谈到三年自然灾害死了多少人的问题。在南京大屠杀的时候,当时死了多少人大家是清楚的。当时遍地都是尸体、万人坑,为什么死了30 00万甚至更多的人,为什么没有看到遍地尸体、万人坑。而且如果20个人里就死一个人,当时六亿人算下来得死多少人啊。历史上一次战争死很多人之后,总会留下来很多瘟疫、很多疾病,可是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觉得这是一个常识。

我要说的是,以前在封建王朝、在国民党时期,有没有发生过瘟疫,有没有发生过饥荒、洪水?但为什么在毛泽东时代,像您和许多知识分子一提毛泽东时代就说死了这么多人就是你的不对。是不是说毛泽东他做到十全十美也不够。我想私人的事情是那个时代的问题,但是,为什么不讲毛泽东和周恩来就饥荒的事,不讲周恩来在江西三杯酒调三亿斤粮食救灾的事呢?他们恰恰不是放手让饥荒肆虐,而是不断的救饥荒,去各地调粮食。

我要说的另一个问题是现在为什么对新中国的前三十年只看一面不看另一面呢,不看文革时期的经济成就,不看前三十年初步建立的工业体系,不看(10:56听不清)。

……

余:在一个独裁者的统治下,对任何一个公民他的尊严、他的独立、他的自由乃至他的生命都(???14:12)。在我的家族当中,我的外公外婆这代人中,就有若干多人在那场大饥荒中被饿死。像我的外曾祖父,他是个医生,他曾经在1940年代前期自己上山采药,在当地是个非常有名的医生。然后在1946年他买了几亩地,然后他成了问题,成了奴隶,被长期的批斗、迫害、侮辱,最后被迫跳井自杀。……你只代表你自己,你不能代表广大的人民群众。这也是中国一个悲哀的现实,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希特勒所犯的罪恶、斯大林所犯的罪恶在已经被他们本国的人民和全世界的人民知道,但是在中国毛泽东所犯的罪恶大部分还被掩盖起来。所以现在美化罪恶的这样一些想法这样一种洗脑仍然还可以持续。这样的话恰恰是一个法律的问题,不只是道德问题。他的罪名,在今天是应当被送到海牙国际法庭以灭绝人类罪,对他进行诉讼,对他的惩罚会比米洛舍维奇、比萨达姆严重千百倍。(鼓掌)

听众:是不是中国的事全是坏事没有好事?

主持人:由于时间关系,大家有什么问题下来再讨论。今天的讲座已经接近尾声。我们非常感谢余杰先生来到北航。现在有一份小的礼品送给余杰先生,是一个小的航天模型。还有一个事情是余杰先生带一些自己的作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