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彰:中国人的造假、真实与荣耻

 

一日,在国外的一个华人超市里,笔者正在排队等着付款,前面一对母子的对话引起我的注意。母亲顺手拿起靠近付款机零售架上的一小瓶人参酒说,”给你爸爸买一瓶。”那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急忙阻挡说,”妈,这东西都是假的,别买! “母亲说,”不会的,这是南韩产的,不是中国货,人家法律很严格的,造假是犯罪,要受很严格的惩罚的,买一瓶给你爸喝没问题!”……几天前,人在西班牙,旅馆里看到CNN正在播送有关中国假包子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感慨,回到家中就看到官方称其为假新闻,已经逮捕制作者的报道。可稍候又读到民间对官方公布这起假新闻的真实性的怀疑的相关消息。一时间不知所从,不知到底何者为真,何者为假了。

可过后一想,其实也不必大惊小怪,老实讲,如果说这些年有什么流行中国,那造假肯定是首选之一!岂不见,假新闻假合同假酒假药假水假肉假种子假学历假教授假演员假领导假劳模假党员假公司假桥假路假工程假考试假太太假丈夫假……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从斥九州,最糟糕的是开始扩散到世界。从毒牙膏到伪劣家畜食品,不仅毒死外人也弄死人家的猫狗。弄到人家开始对”中国制造”另眼相看,威胁到中国的产品出口。”假作真时真作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不是真假不是假,真当作假,假又当作真,诺大一个中国,一个最真实的字反而可能恰恰就是个”假”。真可谓好一个”假”字了得!

众所周知,中国人得过且过,敷衍了事的工夫一向不凡,历史上许多皇帝就是稀里糊涂地被他手下臣吏们的造假工夫弄到身首异处而不知为何。但象今天这般造假到了如此登峰造极、无所不在的程度却可能还是绝无仅有,成为当今中国的一大特色。六、七十年代,亚洲四小龙产品也曾以假冒伪造驰名,从经济学角度,这种假冒可能有其道理,不外乎是冒充人家的技术品牌以低投入获取利润,随着经济水准的和法治的提升,当这种手段不再能为造假者获利甚至可能给其带来损失,这种现象可能就会相对减少。后来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情况也确实如此。对中国,或许我们也可做这样的指望。不过细想下来,还是与我们的问题有很大不同。一是这些当时”享誉”世界的造假国家和地区的造假主要是假冒产品牟利,却没有发展到那种制造毒奶粉、假药,其造假几乎不外乎杀人害命的程度。二来没有任何国家造假达到一种如此普遍的程度,结构性地蔓延在整个社会生活的全部领域。不仅生产造假,生活造假,学术,政治,宗教活动也造假。产品是假的不说,道德宗教、制度思想也成假。这就不可能不涉及我们当下中国造假盛行的深层制度和文化上的原因。

不说别的,光是我们现行的制度和一些精英领导就有些假得很,这些维系社会生活的关键性部件和关键性人物都这样假,也就难怪社会上造假成凤。比如号称是共产党员,却专把国有资产私吞到个人腰包;以镰刀斧头为标志,却从来不让工人农民参与政事,甚至取消罢工权,专做损害工人农民的利益,只为资本家服务。口头上是人民当家作主,可人民却没有任何可能选举与自己身家性命息息相关的领导人。以陈良宇为例,大小贪官常常是台上讲反腐,台下加紧腐,口中”与民谋利”不断,行为上以权谋私猖獗。安徽的那位贪官省长王怀中的阜阳造假工程,即使是他被判极刑后依然在祸及百姓,但当初却能因这些”政绩”高升。因为没有有效的监督机制,官员的升迁又只取决于上级,取决于所谓的绩效。上级却根本无法从日常工作和细节上来确定下级官员的真实品行绩效,下级只要糊弄好上级便是一本万利,升官发财,造假的激励机制自然产生。而且由于权力和信息的高度垄断和利益的勾结,这种造假又是上级不易察觉的或是故作不知的。由此一来,层层造假,造假的普遍化和最大化便成为逻辑的必然。从描写清代的电视剧”天下粮仓”里有关假粮仓的故事到大跃进放卫星,陈桂棣、春桃夫妇的”中国农民报告”里总理朱镕基视察粮仓被假粮仓哄骗,历史和现实一以贯之。说到底,都是这种只唯上的官僚体制和官僚的利益取向所决定。

上有所好,下必兴焉。如此官官造假,也就难免人人作伪。毕竟,人都有自利的一面,凭什么窃国者可侯,窃钩者便当诛?你能造假贪腐千万,我便可纸箱造包子骗取小利。长此以往,社会上的造假之风必然大胜,假冒伪劣便定是防不胜防。社会的信任危机日渐一日严峻。

不可否认,中国造假成灾的另一个特殊成因是严重的道德和信仰危机。几十年的文化摧残、政治运动和庸俗的唯物主义教育,导致价值信仰扫地,恶性膨胀的权力欲和物欲横流,我死后那管洪水滔天,造点假算什么。据说林彪说过一句”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当年批判他时常常被引用。不管这话真假,至少我们现在知道林彪这副统帅,实际上对毛、对文革、对中国的真实情况是有许多一真见血、不以为然的批评看法的,但我们看到的文革中的林彪却是一个手拿红宝书,满嘴假话、高喊最最最,为文革颂扬的人物。这种假象直到沙海沉戟才得以戳破。而为维护毛主席的英明伟大,洞察秋毫的能力,官方又抛出一些伪造的假件来证明毛对林彪早有觉察。假上用假,导致许多人的怀疑,为文革的结束奠定了社会心理基础。

不过,文革前,文革后乃至今日,许多人都曾最真诚地相信过许多虚假的东西,一旦幻境破灭,真实的一面显露,往往连带着对真诚、真实本身也表示起怀疑。对一些人来讲,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真的也就成为假的,造假也就成为最真实可信的事情。这可能是许多人参与造假的一种心理动因。还有,如果假的普遍适用,造假可以大行其道,不造假、真的东西就成为假的东西当中的”假”的,用经济学的话讲,良币就会被假的劣币驱除。这必然驱使许多人跟着去做假。造假就成为中国最真实、最习以为常的一件事之一,而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说的那个真实也就在中国渐渐消失。

如何救治这样一个造假作伪,”忽悠”成习的国度,说来不易,做起来其实也简单:让人说真话,讲真实。可问题的麻烦就在这里。我们的制度和政策恰恰不鼓励人这样做。人们常常恐惧因讲出真实、揭露造假而遭受惩罚。假的在中国可以登堂入室,真的在中国却只能私下里流传。正式的电视报刊没人相信,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到处流传。以互联网上的言论来讲,常常是用真名的不讲实话,用假名者倒是常常道出真情。官方要实行实名制以封锁真实信息,网民偏要捍卫使用假名说大实话的权利,此真可谓是当今网络世界一大奇观。——也许读者已经看出,我这里使用的也不是真名,因此写下的绝对是想说的真话。以真去伪,直面真实,这是我们民族得到更新救赎的根本之道;哪怕真实的中国有时候并不让人愉悦,也应该鼓励人们面对真实。但要做到这一步,上需要领导人不说假话大话,给民众说真话,晓实情的权利;下需要民众以说真道实为荣,以造假作伪为耻,如此一来,荣辱羞耻之别立见,也不必搞什么八荣八耻的运动。其他荣耻观自然得以树立。反之,必然徒劳。当然,还需要制度上的改革,比如将对官员的监督和升迁的决定权交付人民等等,如此,才可能消弭造假作伪的一个制度上的重要根源,开拓求真求实的新风。

三十年前,一个求真求实的思想解放,曾为这个民族告别旧时代,开出新气象做过贡献。如今,我们需要一个求真祛假的新的政治、社会和文化运动。用以拯救真实、真话在中国的生存命运,否则,一个全然虚假的中国诞生之日就是中国毁灭之时。

原载《公民》月刊2007年总第6期

中国底层:物质和制度的贫困注定道德贫困

 

底层的生存状态决定了底层的道德水平,它远远不如民粹分子们想象的那般美好,物质和制度上的贫困已经注定了他们的道德贫困。

重庆律师周立太在其博客上撰文《又有一群“狗日”的跑了》,用极端的字眼辱骂自己曾帮助过的农民工,指责讨薪成功后很多农民工立刻开溜,全然不理律师费一事。该律师的这种破口大骂引来网友热议,有质疑农民工过河拆桥的,也有指责该律师的。(8月24日《南方网》)

周律师说,有三分之一的民工不给律师费,这似乎佐证了前几天孙立平教授备受争议的那个观点:社会堕落,穷人也会随之堕落;穷人堕落的速度甚至超过整个社会,因为穷人没有资源去抵御堕落。你看,按周律师给出的例子,民工三年劳动的血汗钱讨回来不过才一万左右。三年才收入一万块钱,“底层”安得不“堕落”,安得不“沦陷”!“底层沦陷”确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事实,但是对这一事实,我们需要的是对底层进行批判和拯救,而不是进行单纯的、严苛的“道德谴责”,甚至“辱骂”。作为有“文化”的社会精英,对底层民众中因生活所迫而出现的一些负面现象,应该保持一定的批判态度,而绝非要冷嘲热讽的污蔑,他们更应该有同情和悲悯的胸怀,而不应一味发泄对穷人的抱怨和侮辱!

1842年,《巴黎的秘密》一书一经出版就引起强烈的反应,这本书公开描述了“大城市中的‘下层等级’所遭受的贫困和道德败坏”,可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却对这本大名鼎鼎的书嗤之以鼻——因为这本书对穷人的态度仅仅止于道德苛责,甚至某种程度上还“污蔑穷人”,而对如何救赎“下层”遭受的物质和道德的“双重贫困”却含糊其辞。对底层的批判应该建立在同情和悲悯的基础上才能成其为真正的批判。当年鲁迅先生对底层抱的正是这种态度,即所谓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谩骂和污蔑只会加深社会阶层之间的断裂,强化的是仇恨和对峙,而我们需要的是“弥合”分裂。

当一些“文化人”高高在上地对底层摆出一副傲慢姿态时,当一些社会精英丧失了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和关怀时,周律师勇于出头替民工维权是令人欣慰的。但是,他这次对民工的辱骂却让我们有些失望——一个真正的社会文化精英怎会做出这种行为?当然,周律师也有一定程度上的无奈,凭什么你们赢了官司不付我律师费?但是,民工三年讨回一万块钱,连吃饭都成问题,做一些疏于法纪的事,又真的大错特错吗?事件双方都有自己“合理”的原因,于是悲剧出现了。但是,我们还是倾向要求知识精英们多做出一点牺牲,毕竟他们是强势群体,还掌握着一定程度的话语权。比如这次周律师的矛头就对错了方向,他不是批判昂贵又烦琐的诉讼程序,也不是批评司法判决的执行困难,不是谴责司法救助体系的不完善,更没有谴责社会体制对民工权利的刻意漠视和压制。周律师似乎忘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底层沦陷的“原动力”正是上层的堕落。

底层的生存状态决定了底层的道德水平,它远远不如民粹分子们想象的那般美好,物质和制度上的贫困已经注定了他们的道德贫困。那些掌握话语权的文化精英们,你们为何不学一下马恩和鲁迅的悲悯情怀,做一个真正“为人民”的知识分子呢?抵抗“底层沦陷”,我们需要的是批判和拯救,而不是刻毒的辱骂!

 

诗歌运动:从新民歌到天安门诗歌

 

所谓诗歌运动,从本来意义上说是诗歌内部的运动,虽然运动未必都很纯粹,但诗人无疑是其中的参与者,动力则来源于艺术观念的变化,至于影响,一般来说没有超出文学界。中国的诗歌运动,明显地属于政治运动,因此,规模也就大得多;但是,奇特的地方在于没有诗人参加,没有社团、主义和流派的冲突,却有诗歌的产生。不能说,这样的诗歌运动对诗人的写作没有影响,而主要的影响,则是社会性的。

五十年来,中国有过两次大型的诗歌运动:一次是大跃进时代的“新民歌运动”;一次是文革后期的“四五运动”,是诗歌,以暴风雪般的气势席卷天安门广场,成为运动的重要的标志。

“新民歌运动”是一次由官方组织的运动;作为政治任务,由不同的行政区域按一定的定额指标进行动员、编写、收集和完成。运动带有明确的政治功利性、计划性、群众性,追求最大数量,称“百万诗歌运动”。对此,徐迟在《〈1958年诗选〉序言》中作了如下描述:“1958年乃是划时代的一年。到处成了诗海。中国成了诗的国家。工农兵自己写的诗大放光芒。出现了无数诗歌的厂矿车间;到处皆是万诗乡和百万首诗的地区;许多兵营成为万首诗的兵营。”“几乎每一个县,从县委书记到群众,全部动手写诗;全部举办民歌展览会。到处赛诗,以至全省通过无线电广播来赛诗。各地出版的油印和铅印的诗集、诗选和诗歌刊物,不可计数。诗写在街头上,刻在石碑上,贴在车间,工地和高炉上。诗传单在全国飞舞。”文艺界的两大头领郭沫若和周扬——他们早在三十年代“国防文学”的大纛之下即已进行合作——合编了一种新民歌选本,名为《红旗歌谣》,并称之为“社会主义时代的新国风”,“群众共产主义文艺的萌芽”。

跃进歌声飞满天,

歌成海洋诗成山。

太白斗酒诗百篇,

农民只需半杆烟。

新民歌虽然数量惊人,主题却十分狭窄,色调也很单一。一部《红旗歌谣》全属颂歌,其中“党的颂歌”基本上是歌颂领袖个人的。《党是眼珠子》超出一般颂歌的范围,隐含语言的暴力:“党是眼珠子,/社是命根子,/破坏党和社,/小心脑瓜子。”《什么阶级说什么话》作为阶级斗争理论的通俗版,得到广泛的传播:“什么藤结什么瓜,/什么树开什么花,/什么时代唱什么歌,/什么阶级说什么话。”领袖颂歌过分渲染所谓“朴素的阶级感情”,类乎传统臣民感戴“天王圣明”,明显宣扬恩赐观点,与《国际歌》反对救世主的观点是对立的。《过时的皇历怎么能用》:“世间什么人最亲呢?/老话说:只有爹娘最亲。/哟,过时的皇历怎么能用呢?/爹娘怎能比得上毛主席亲呵!”《太阳照暖了草原》:“啊!敬爱的领袖毛主席,/你就是我们心上的太阳。/把一生吃过的东西都忘了,/也忘不了母亲的奶汁;/把一生听过的话全忘了,/也忘不了毛泽东的恩情。”《公社好比一只船》:“公社好比一只船,/东风鼓起船上帆,/舵手是咱毛主席,/赶船的人六万万。”舵手的比喻后来变得家喻户晓,有一首名叫《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简直成了圣诗,在文革中是天天颂唱的。大部分的颂歌,展现工农兵的雄姿和大跃进的战果,如《干劲真是大》:“干劲真是大,/碰天天要破,/跺地地要塌,/海洋能驯服,/大海能搬家,/天塌社员补,/地裂社员衲,/党的好领导,/集体力量大。”《打铁汉》:“打铁汉,干得欢,/指标插翅向上翻,/革命热情红似火,/一天打出一座山。”其实,其中鼓吹的惟是藐视科学,违反自然,一味蛮干的愚味与疯狂。《青烟直上九重霄》是歌唱大炼钢铁的:“炼铁炉,高又高,/青烟直上九重霄,/玉皇高叫受不住,/众神熏得眼泪抛。”《稻堆》是歌唱农业大丰收的:“稻堆堆得圆又圆,/社员堆稻上了天,/撕片白云揩揩汗,/凑上太阳吸袋烟。”这种夸诞的手法的确极富诗意,却与当时不切实际的号召,以及嚣张一时的浮夸风正相呼应。《拒马河,靠山坡》:“拒马河,靠山坡,/弯弯曲曲绕村过;/河里流得金银水,/人们过得好生活。”《天上怎能比人间》:“人间掀起大跃进,/天上怎能比人间!”《人民公社是金桥》:“人民公社是金桥,通向天堂路一条。”人民公社是一种兵营式的生活,一种以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取代日常生活的生活,一种供给制半供给制的生活,缺衣少粮的生活,一种没有自由选择的生活,在新民歌里,却被美化成为天堂般的生活了!

新民歌的所谓“新”,一是意识形态化;二是制造的,而非创造的,有一个先验的结构;三在格式音韵方面,基本沿袭了过去民歌中的五七言体,隔行押韵,但也时有突破,不守旧制,理由并非出于形式上的革新或解放,倒是因为思想表达和宣传的需要,故而口号化了。新民歌不同旧民歌,它们无需经过内心的酝酿,是非心灵化的产物。

如果要寻绎新民歌的源头,可以上溯二十年代井冈山等“老区”的“革命民歌”,但是两者有着很大的不同的是,革命民歌是自发的,表达的是官逼民反的原始愿望,虽然歌唱的是“革命”的内容,却并没有将革命仪式化。将民歌作目的论式的处理,严格说来,是在延安整风,尤其在文艺座谈会召开之后;其中如对“民族形式”的强调,对通俗文化以及普及工作的提倡,对民间-传统的精神形式的崇尚,把文艺和文化问题政治化,都是前所未有的。因此,可以说,新民歌与延安文艺是一个文化连续体。在两个时段的联系中,我们看到,某种文化偏见,最后怎样发展成为现代迷信。葛兰西在他的文化霸权理论中指出,一定社会集团的无上权力,是通过两种途径表现的:一是直接的统治,二是知识上和道德上的领导地位。对于一个农业大国来说,实行中央集权和等级统治是历史的必然,反映在文化观念上,就是权威主义。人民公社试图超越历史的局限,将国家和社会的传统边界打通,破除“资产阶级法权”,“一大二公”,“政社合一”,实行“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和“生活集体化”。事实证明,所有这些提前实现共产主义的构想,不过是权威主义的产物,是心造的幻影,反面乌托邦。著名历史学家托克维尔通过实地考察,认为美国的民主精神是由它在历史上形成的新英格兰乡镇自治制度培育出来的,同时表明,民情是“一个民族的整个道德和精神面貌”。人民公社从内部结构来说是反自治的,反民主的,其中“人民”的概念实际上被抽空了,惟余“公社”这个有如奥威尔描述的大玻璃房的毫无遮蔽的空间。在这里,只有权威的声音,从高层直达基层;基层的声音,仅仅是一个回声,由于思想的直接灌输所造成的零距离,结果与原来的声音相叠合,使之变得更宏大了。所以说,“新民歌”并非民歌,表达的并非民情,而是权威的意志。在新民歌运动的基础上,毛泽东提出“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其中的“革命浪漫主义”,其实是一种独家制造的精神兴奋剂;而现实主义加上“革命”的限制,已不复反映现实,所谓“相结合”只是借后者完成对前者的改造而已。《哈姆雷特》台词:“使动作与台词同步,说到做到。”由是我们看到,从现实世界到新民歌世界,到处充斥着非理性、昏乱、疯狂。“革命浪漫主义”从此独步天下。

文艺从“为工农兵而创作”发展到工农兵成为创作主体,这就是新民歌运动的成就。作为一个群众性的文艺运动,它是唯中心主义的,排他主义的,吸附了当代几乎所有诗人的注意力。新民歌成为写作的一种范式,受到茅盾、老舍、萧三等著名的作家和诗人的一致吹嘘,郭沫若带头仿作,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例子。他在1958年9月2日《人民日报》发表一首诗,讴歌繁昌县粮食亩产卫星:“刚见早稻三万六/又传中稻四万三/繁昌不愧是繁昌/紧紧追赶麻城县。”过了一周,又发表《笔和现实》一文,说拟将诗改为“麻城中稻五万二/超过繁昌四万三/长江后浪推前浪/惊人产量次第传。”他补充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确实证明,我们的笔赶不上生产的速度。”田间、李季、阮章竞等等,都纷纷赶赴农村人民公社或工厂油田中去,练习用新民歌体写诗。接着,《诗刊》开展关于诗歌形式问题的讨论,提出学习新民歌,“开一代诗风”的要求。像艾青一样的自由诗,所谓“洋腔洋调”受到普遍的抵制;而土生土长的工农诗人,则像“揠苗助长”的寓言说的那样,在一个早上被大量培植出来。对于泯灭诗人的个性和才能来说,新民歌运动形成了一个新的环境,一种工具性条件;实际上,它是一个夷平运动,取消主义运动。在运动中,诗人不是精神环境的批判者和革新者,而是一样的废料制造者;换一个角度看,当然也未尝不可以称作环境的牺牲者。

关于二十年代的苏联文学,马雅可夫斯基评论说:“很遗憾,只是没有诗人。”当时的诗歌流派和作品其实颇不少,大约在他看来,以独立的个性同环境相抗衡,而忠实于时代情绪的表达者却没有出现。但是,对于一个健康的民族,或是正常的时代来说,诗人的出现不会是个别的人物,而是巨大的族群。所以,马雅可夫斯基的后继者布罗茨基有这样总结性的话:“在真正的悲剧中,毁灭的不是英雄,而是歌队。”

面对“三面红旗”的废墟,毛泽东无暇驻足,而决心抛离他的战友,继续策马前进。1966年,他断然宣告:“史无前例”的革命开始了!

毛泽东一面牢牢掌握军队,一面组织“中央文革小组”,从批判一出历史戏入手,向侧翼发起进攻。六十年代中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经由毛泽东的精心设计,确实带有作为一位天才战略家的鲜明的个人印记:一,发动“红卫兵运动”,以青年学生为主力军;二,有政府的无政府主义;三,以文化蚕食政治,复以政治吞并文化;四,发掘传统文化,讲究战略战术,包括帝王权术如“清君侧”之类,使之为现实斗争服务。一代红卫兵,喂狼奶长大的单纯、褊狭、粗暴的青少年人,成为时代的骄子。他们以当然的“接班人”自居,一律穿戴绿军装,紧跟“最高统帅”闹革命,任务是“誓死捍卫”,武器是“小红书”,口号是“造反有理”,斗争目标是“走资派”、“反动权威”、一切“牛鬼蛇神”。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频频挥手,多次接见红卫兵,号召说:“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红卫兵意气风发,到处串联,兵团林立,从文斗到武斗,挟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所向披靡。1968年7月28日,毛泽东接见清华和北大的学生领袖,再度大手一挥,上千万不可一世的红卫兵从此偃旗息鼓,退向历史的角落。宣传队进驻大学。斗批改。大联合。三结合。成立革委会。重建党组织。至此,无序的状态于是结束。是年12月,毛泽东发出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指示,至1970年底,共约5400万青年远赴农村,或辽远的边区。当年,这群年轻的哥伦布为梦想所召引,寻找革命的“新大陆”,结果被遣散到一块又一块孤离而贫瘠的土地上去,过起“流放者”的生活。

大约人类社会也同物理世界一样,存在一个共同的“场”,或是相当于声学的共振现象那样,在不同的区域和人群中出现类同的事件,彼此孤离,或互相影响。整个六十年代,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类似中国红卫兵运动的文化反叛或社会反叛运动的发生,而主角都是青年学生。六十年代初在美国,1968年在墨西哥、巴黎、伦敦、布拉格、西柏林等地都有大学生闹事,尤以巴黎的“五月风暴”为著名,引发近千万工人大罢工,许多知识界的名流也都卷入其中,影响至为深远。曼海姆把这一代青年称为“六十年代人”,这种同代性,把世界各地的青年运动连成一道壮丽的风景线。但是由于民族的差异,在这些同为行动主义者的具有共同反对性身份的青年身上,毕竟显示出很不相同的色彩。就拿美国和法国的学生运动同红卫兵运动做比较,前者发生于后工业社会,社会学家又称为“民主社会”;后者则发生在前工业社会或半工业社会,一个对资产阶级继续实行专政的国家。欧美学生的运动是自发的,是基于个人信仰之上的自主、自治、自决的耦合体;红卫兵运动是策动的产物,反对小权威而服从大权威,是组织紧密的集体,行动一致的一头怪兽。无所谓个人信仰,连信仰也是公共的,所以容易采取统一性行动,被利用为夺权的工具。欧美学生是反体制的,反政府扩张和官僚政治的,反对任何权威的;红卫兵运动则被引导到反个人、反路线上面,根本不触犯体制。巴黎“五月风暴”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着红卫兵运动的影响,但本质上是西方政治文化条件的产物,因此,学生斗争的目标是争取更大限度的个人自由,实现民主理想,维护个人在政治、经济和教育方面的权利。美国两大学生团体之一SDS还直接关注生活的质量,《休伦港宣言》即包含了一些超越政治的内容,而关于生活质量和文化方面的条款则包括如何将新的价值观念和生存方式与现行的生活方式相结合,以及对新形式的个人关系的期望。在法国,“五月风暴”前夕,巴黎学生就提出了“全人”的概念,在一张不具名的大字报中写道:“在一个奶蜜的世界里,1968的年轻欧洲人想要当——一个全人(unhommetotal)。”红卫兵运动根本不存在这些内容,整个运动是反人道主义和反个人主义的;这些年青人醉心于运动本身而无暇顾及个人生活,也不屑于可以导致“和平演变”的日常生活的多样性。在当时,“穷过渡”理论的宣传是颇为深入的。由于运动性质和方向的变异,欧美学生运动明显地有助于克服西方社会的危机,导致进一步的民主化,经济福利方面也有很大的改善,所以法国社会学家杜兰将运动称之为“文化解放”。相反,中国的运动则导致更大限度的文化封闭、专制和虐杀。

当红卫兵运动行将消亡之时,即着手“清理阶级队伍”,几年之后,继而进行“一打三反”运动,借此消除异端。1971年,林彪摔死温都尔汗,政局为一个后来被号称为“四人帮”的政治集团所左右。此时,不但工农业生产停滞不前,人们的物质生活每况愈下,政治禁锢尤为严酷。死于自杀的情况,多发生在运动早期,滥杀在中期,像张志新、遇罗克、李九莲这些被打成“反革命”的人,都是延至后期,甚至在1976年以后被合法杀害的,于此可见政治高压之一斑。文革十年,精神生活贫乏至极,全国只余“一个作家八个戏”。总理周恩来在四次人大会议的报告中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可以预见,在如此政局的支配下,只能成为泡影。

1968年以后,红卫兵一变而为“知青”,从波峰顿然陷落谷底,由一个运动的加害人成为另一个运动的受害人,叱咤风云的行动者成为无所作为的守望者。命运的巨大落差将严峻的思考,深深锲入一代人的年轮,后来的研究者以代性为他们命名,就叫“68年人”。以中国广大农村的贫困和落后,由知青以“上山下乡”的方式引进现代文化知识和都市文明,对于改造社会来说,或许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措置;而对于青年一代了解乡土中国,或从历练人生的角度来说,也都不无好处的罢?问题是,行动本身带有一种强迫、驱逐的性质,而非上世纪初五四新青年的“到民间去”那样一种自由选择。作为“政治移民”,知青普遍存在一种受挫感和屈辱感;尤其严重的是,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遭遇到空前的困难,有的地方甚至靠劳动不足以养活自己,此外,女知青遭到人兽的蹂躏已非个别的现象。在红卫兵时代,他们获得两种意识,一是政治意识,尤其关注上层的变动;二是造反意识,即对强势者的反抗。当岁月迁流,激情沉淀为理性,他们容易把自身作为“知青”这样一个弱势群体而同底层社会联系起来,寻找共同的出路。

1976年,周恩来去世。这时,人们发现自己的国家正在面临一场政治危机,焦虑和不满,就像地下久积的岩浆一样突然爆发了。

群众性的悼念活动从1月8日一直延绵至4月5日清明节。是日,天安门广场放满了花圈,贴满了悼文、挽联和诗歌。清晨,广场聚集了近一万人,朗诵悼文,传抄诗词,群情汹涌,终至引发同官方的直接冲突。晚上6时半,北京市长宣布清场,几小时后,出动大批民兵、武警和军人,手持木棍,殴打拘捕群众。当晚,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将事件定性为“反革命暴乱”,后称“四五运动”,也称“天安门事件”。这次事件的主体是青年造反者,老红卫兵在历史语境的转换中成了反抗的英雄。

天安门诗歌是一个共鸣器,各种声音都有,但是有一个突出的声音就是抗议,愤懑多于哀思。如:

欲悲闻鬼叫,

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还有一首,在当时一样被当做“反面教员”而广为人知:

中国已不是过去的中国,

人民也不是愚不可及,

秦皇的封建社会一去不返了……

其中,有相当部分是讽刺和诅咒“红都女皇”江青及其死党的,如:

某女人真疯狂,

妄想当女皇!

给你个镜子照一照,

看你是个啥模样?

纠集一小撮,

兴风又作浪,

欺上瞒下跳得欢,

好景终不长……

用鲁迅《摩罗诗力说》的话说,这是“反抗挑战之声”,而非“顺世和乐之音”。建国之后的诗歌,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异类。这些诗在广场产生带有象征的意义,表达了自五四以来遗落已久的“广场意识”,在这里则是觉醒的公民意识。作为一种诗歌精神,它以主体性、诚实性、反叛性恢复了诗歌的尊严。波兰知识分子冈布罗维奇在日记中写道:“我多么希望在这个虚幻的王国里能听到真实的声音!不——你听到的不是十五年前的陈词滥调,就是翻来复去的歌曲。波兰的传播媒体,哼着强制性的调子,像墓地、深渊、荒原一样死气沉沉……黑和白,善和恶,像根闷棍一样敲不响道德的声音。如果不带着恐怖,如果你没有感到那引人怜悯的颤抖,歌声似乎堂皇得很……无边的死寂,笼罩着我们未曾坦白的,被堵住嘴巴的喑哑。”看看文革期间令人恶心的诸如“诗报告”、“小靳庄诗歌”之类,可知中国的情形,并不比冈布罗维奇所描述的更好一些。然而,这种缺乏坦率和真诚的沉闷而荒凉的局面,竟被天安门前的群众的声音打破了!著名诗歌民刊《今天》发刊词把“四五运动”当作它的先声,可见天安门诗歌对青年诗歌写作的影响。这是一种新型的写作。正是这些反抗的诗篇,成为主流诗歌向非主流诗歌过渡,非主流诗歌转变为主流诗歌的转捩点。

事件的参与者一直留在正统意识形态的框架之内,这是致命的局限。他们的行动,只是给磨盘里注水,目的是通过润滑以减轻压力,促进运转,免于停顿,却从来不曾考虑磨盘本身是否老旧,是否需要弃置和更新的问题。于是,我们看到,天安门诗歌在表达反抗激情的时候,常常使用体制内的语言,如:“总理周围有八亿人站岗放哨”:“您紧跟毛主席,/我们一定紧跟您。/让您放心,让毛主席满意”。“碑前斗胆愚自问,/‘谁是真正走资派?’”“呵,你的精神传天下,/革命种子要发芽!/团结,战斗,/反帝、反修、反霸!”像“反修”、“赫氏”这些字眼是重复使用的,作为符号,自有特定的意涵,但是毕竟留下“红色年代”的鲜明烙印。文革初期的个人崇拜,是政治宣传工作与传统文化心理的一种结合,虽然“红海洋”已经退潮,而英雄崇拜的情结犹在,只不过对象有所转移罢了。天安门诗歌称颂周恩来“一贯正确”,表示说:“鱼儿离不开水,我们离不开您”,“永远捍卫周总理,拼一死,祭英灵”。这些语词的使用,都是那个时代的人们耳熟能详的。诗中将周恩来喻作“忠臣”,传播的是君臣、忠奸、名节之类的封建伦理观念,显得十分陈腐。如:“您身居要职甘为副,/辅佐领袖建功劳”:“纷然乱世忠臣陨,总理一去不复回;”“封棺已定论,/功高盖群臣”:“卧龙尽瘁焉同语,立党开国大功臣”:“名节存千古,精血五洲扬”:“李斯求苟安,/张良离大汉,/关羽骄横死,/韩信封侯篡。/唯您活着学到老,鞠躬尽瘁呕心肝。”对于江青一流,则极尽辱骂之能事,称作“白骨精”、“小贱人”、“贼”和“妖”,又比作历史上的“妲己”、“吕后”、“武则天”,袭用古时候关于“女人误国”、“祸水”的论调,声言“野鸡想占凤凰巢,塌拉破鞋卖膏药”:“人寰尚有臣民在,不许贼子弄王幡”;还有“试剥秦桧皮”等等,表现了十足的语言暴力。这种斯巴达式的语言,同红卫兵语言,乃至阶级斗争的官方用语是有联系的。作为一次诗歌运动,天安门诗歌是在狂欢节般的造反气氛中,表达一个民族的集体意识的。勃洛克在论及群众与个人的冲突时,曾经这样慨叹:“所谓的群众,从来就未被伟大的人文主义打动过。”至少,中国的群众,在人文主义教育方面比俄国更糟,连知识分子也不曾形成这样一个传统。关于中国的国民性,鲁迅反复申述的有两点:一是奴隶性,一是流氓性。他在好几篇文章中,都把语言和文风同流氓习气联系起来,而视作“封建的”遗产。

在署名“童怀周”编辑的《革命诗抄》(天安门诗歌的最早版本)的选目来看,自由诗只占全部诗歌的十分之一,填词及七言诗的占多数,此外还有四言诗和五言诗。语言即思维。这种多少有点近于复古的现象表明,自由是一个培养和训练的过程;如果没有对自由的个人感受,奴隶惯性将继续起作用,自由的语言形式随之变得多余。

大跃进的新民歌和天安门诗歌同样产生于群众性运动,两者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别;但是,在差别的背后,又存在着相当一致的地方。新民歌是组织起来的,天安门诗歌是无组织的,一轰而起的,却一样有着卡里斯马的阴影。在新民歌那里,是浪漫主义的,乐天的,是创世纪般的;而天安门诗歌则有点近似于末世论,调子是悲愤的,但都是一例的英雄主义。新民歌旨在宣传,与主流意识形态合一;天安门诗歌是反潮流的,却又始终无法避开正统观念的影响。新民歌大体五七言,天安门诗歌的基本成分是旧体诗词,也多属五七言,这种规整的方块构成,可以说是典型的“民族形式”,民粹主义的理想载体。一个古老帝国的遗产,前后为两个诗歌运动所承袭,运动中最革命的语汇,也无法将它冲洗干净,甚至连这些语汇也都是风化的碎片,是遗产中粗糙的沙石。两次诗歌运动都以“人民”命名,“人民”这个字眼,一直使我们感到真实可靠。茨维塔耶娃这样说到诗歌的永恒性:“任何来自政党的功利的青睐都注定要消亡的,只有一种青睐——来自人民的青睐除外。”但是,如果实际上未曾发生过巴黎公社式的直接民主,而在宪政方面又缺乏社会契约,人民只是一个假名,本质上是不存在的。群众不等于人民,群众是盲目的,随机的,作为一个实体,它的行动常常表现为领袖的个人的意志。而人民不同,人民是具有自觉意识的个人的联合体,它的存在是隐形的。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说,人民就是个人。然而,对于国家而言,它具有主权,有足够的理据和力量对抗国家。人民主权体现了无数自由个体的共同意志。没有个人,就没有人民;没有个人主义,现代民主也就失去了灵魂。

奥尔特加在《群众起义》一书中写道:精神自由可以由它分裂传统整体思想的能力来衡量。可以认为,只要传统思想完美无缺,就没有精神自由;只要社会仍然处于封闭自足的状态,就没有精神自由;只要个人按照他者的逻辑思考和行动,就没有精神自由。丧失自由精神,个人不成其为个人,社会不成其为社会,诗歌自然也不成其为诗歌。

真正的诗歌,必将随同伟大的裂变一起来临!

谭作人:汉字,能不能救张艺谋一命?

 

8月8日不约而至,用它那酷似手表或更似手铐的阿拉伯外形,开始为北京奥运倒计时:1年。365天。8760小时。

国与家,开始亢奋,集体进入“奥运思维”。同时,中国特色的另一类奥运即广义的奥运而非另类的奥运,提前发动,提前预支和透支着奥运的附加价值和剩余价值。此刻,从组织者嘴里,纸上,网上,空中,唱响了主导舆论领跑奥运的主旋律,国唱家听,不听也得听。

来自国务院的组织者说:北京奥运,有93个部委单位,具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组织优势。其实,他指的是国家主义的“体制优势”,成为背景的,是民生民权民主的让位与迟滞。

来自体育口的领导者说:北京奥运,邀请了205位奥委会成员,因此,“体育运动要远离政治”。其实,是专指远离异议人士和反对派政治——如中国足球之远离公共批评。

来自CCTV的主持人说:奥运开幕式,有一个国际化的创作团队,“当然啦,还有张艺谋!”那口气,象在谈雅典奥运的创意人。

而被称为张艺谋的电影导演则说:“奥运开幕式一定成功,一定会让大家满意!”这两个“一定”,不由让人心中一紧。

作为中国人,一定听过太多附加着“一定”的豪言壮语,而这些豪迈承诺的结果,往往是“不一定”,或者说“一定不”。当张导演把这类专门发明出来用于舆论导向的专业用语,用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国际盛会的效果预期上,正如向一个处女承诺“一定不痛”一样,这至少是不严肃的。

出自经验和常识,我们真想知道“一定会成功”的根据在哪里,也想知道,“一定不会失望”的,有多少人,是些什么人。我们更想知道,一些什么人,与中国人民中的大多数,想不到一处,“玩”不到一起,却敢妄称“代表”了人民。

三年前,北京奥运组委会在盛赞雅典奥运会的同时,承诺要“节俭办奥运”,开幕闭幕预算一定不会超过雅典“两式”的8100万欧元。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个承诺的诚意。然而最近获知,奥运各项预算紧张,有的已经超标。其中仅“翻越珠峰取圣火”一项,已经超过2000万元。也许,这项目并不计入开幕式的开支?

三年前,那个雅典之夜,我们为古希腊文化魅力所折服,被开幕式的独特创意和完美表演所震惊。第二天,与一位雕塑大师谈起时,共同想起了我们唯一无二,形体优美的汉文字,想起了汉字无以伦比的图案表现力。但是,一想起“中国式”的创意团体,你只能垂头丧气。你得祈祷,不要遇上中国福娃式的遗憾,更不愿想起中国足球式的恶心。你只能祈求神明。

由于不明就里,就会产生猜疑。从公众知情的权利出发,为社会的释疑考虑,我们希望,北京奥运能更加透明。比如,开闭幕式的概念设计,应该不是国家机密——毕竟,这只是一个体育盛会的表演形式,而不是一部悬疑电影,必须依靠疑神疑鬼来取胜。

在中国,凡是以装神弄鬼的手段来藏拙和遮丑并保护那不是秘密的秘密,其实已经开始预支失败的信息。

比如,“北京的金山上”那只光芒四射的巨蛋,从软到硬地生出来,可能成为世界建筑史上一个经典案例,折射出从设计思想到操作模式的另外一种教育意义。

比如,北京奥运主体建筑鸟巢的整合设计,先明后暗地重新计算,以弥补结构与安全的不足,反映出大型公共建筑设计理念欠水准,设计方案欠完整,设计管理欠规范的传统弊病。

又如,旨在宣传造势的北京福娃从明转暗后,制成品照例是公共事务的灰黑箱子,只能协调兼顾各方利益得失,以大而全及多而杂代替了一个古老民族独特的文化创意。而且,还不许批评。

再如,从“京”字变化而来的北京奥运标志,未经充分公示及专业审查,因而成为一个缺笔少划,非人非字而且难以改正的错别字。有人以为,这是高层建筑的紧急出口标志,只是“印”错了地方“象”错了文字而已。

………

够了,太多的事实,足以让我们为张艺谋耽心。我们耽心,在众多的外来因素的影响下,张大师并不能很好地展示自己的创意。他完全可能只是一个所谓“集体智慧”或者集体无意识的表现者和担当者,为那些不相干不必要不正确又不可协商的权力美学和长官意志承担责任,被一口袋“概念的土豆”压倒在地。这对他,多少有些冤屈。

这时我想起了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先生的淳淳教导:奥运会的作用,是促使人们就复杂和敏感的改革问题进行建设性的对话。对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儒家传统前面,还有一句“举手无悔大丈夫”,——你在场,这是前提;你参与,才是奥运。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参与吗?窍以为,在一国两制的政制背景下,入场赞美,是一种参与;场外建议,是另一种参与;而最大的参与,是场外批评——前提是,批评不被打压而且受到鼓励。

因此我说。我要说的是,我们神奇美丽的汉文字,能不能献身中国奥运,在开幕式上以它无穷的表现力和创造力,创造一届独一无二的“汉字奥运”?

我要说,汉字,从劳动与生活发源,从观察与描画开始,从一开始,就是一幅幅素描图案;组织起来,就是一个个唯美场面;创意设计,可以成为人体造型的无穷变幻,既动且漫;团体构图,可以成为平面文字立体表现和动态表现的文化全景,意蕴隽永。

我说,汉字是用来画的,也可以用来歌,用来舞,用来造型,用来煽情,用来环环相扣,场场递进,伴随着华夏文明的脚步,舞动一部文明史。从结绳记事到仓颉造字,从甲骨文钟鼎文,到篆字隶书现代文字,汉文字多样化的形象表现力,世界第一。

我特别要说,人,个人,是汉字之魂。只有人,只有生命,爱情,家庭,才能走进眼球后面,走进心灵。也只有装着“人”的心灵,才能表现出先进文化的中国表情。

光效、音效、色彩、造型、影像、场景……张艺谋擅长的,是形式大于内容。如果——如果真有这个“如果”,在文化内容上充实一点丰富一点考究一点特别一点,可能遗憾,会少一点;而掌声,会多一点。

因此我们建议,把人体组字,团体组词、造词造句,文化场景引进北京奥运开幕式。其中特别要突出的,是汉文字的起源及演进历史,人体与字体的动态变化,个体与集体的正常关系以及家庭与国家的普世价值。其实,真正重要的核心价值,只是你想躲也躲不开的那几个关健字,比如“人”字,又如“心”字,再如“爱”字。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无穷之道,天趣盎然。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请选择汉字,请“引用”汉字,请创意汉字,请表演汉字。但愿汉文字,能救张艺谋一命!

2007年8月8日·成都

余 杰:美国学界应当避免“中国化”的陷阱

 

美国国会近期先后通过了两个针对中国和其他存在“汇率偏差”的国家可能实行惩罚性关税制裁的提案。另外,国会还举行听证会,讨论许多国会议员认为中国出口补贴等不公平的贸易政策和美中巨额贸易赤字之间的关系,并审议针对中国的贸易制裁法案。

美国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几乎对任何的政策都有不同的声音,更不用说中美贸易这个牵扯到两国绝大多数民众的大事了。据说,有一个美国家庭企图尝试着过一段没有中国制造的商品的生活,但他们仅仅持续了短短几天的时间,便发现这实在是太困难了。可见,中美之间的贸易关系已经深入千家万户,两国的商品往来已经是“如胶似漆”了。

此次国会对中国施加压力,立刻在美国国内引起轩然大波。

千名美国经济学家为何反对制裁中国?

反对者是美国的行政当局,尤其是负责对华贸易的商务部。当然,也包括商界人士和大部分持贸易自由主义立场的学界人士。来自美国五十个州的一千零二十八位知名经济学家联名发表请愿书,表示他们严重关切国会最近出现的贸易保护主义情绪,尤其是在美中贸易方面。请愿书说,制裁中国的法案缺乏经济理由。这些经济学家表示,二零零七年年底可望成为美国第二大贸易夥伴的中国,多年来向美国消费者提供廉价商品和低息贷款,因此向中国征收惩罚性关税实际上是在惩罚美国自己。请愿书认为,这些法案将促使中国对美国商品提高关税,增强两国发生贸易战的风险,届时美国消费者将付出高昂的代价。这份为中共辩护的请愿书,居然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征集完成,其背景颇耐人寻味。

但是,美国一些中小企业和制造商团体拥护国会大力纠正美中贸易失衡的举措。俄亥俄州生产汽车零部件和其他金属产品的精密金属制造联合会表示,国会的法案只是为了抵消中国人为压低币值带来的竞争优势,迫使中国在国际市场上公平竞争。联合会的总裁盖斯金表示,关税法案也会给美国企业带来经济损失,但国会希望向中国传递明确的信息,北京必须改变规则。美国全国制造业协会副主席瓦戈说,必须承认美中关系中存在的问题,国会通过的法案只是要让北京明白,北京没有遵守游戏规则。他说:“我们不能美化双边经贸关系的问题,也不能夸张地把所有规则和立法都说成是坏事。美国制造业协会拥护自由贸易,也重视中国的发展给美国提供的机会。但是对于双边贸易关系中的问题不能回避。如果这些问题现在不及时解决,将来可能就无法解决,那时我们就会悔之晚矣。”

对中美贸易的看法,以经济学家为主体的知识分子和公司企业及普通民众,为何存在如此巨大的差异呢?

这份千名经济学家签名的请愿书,释放了一个值得注意的信号:美国学术界中研究中国问题的领域,已然处于“中国化”的陷阱的边缘。这些在请愿书上签名的经济学家们,自认为体现了美国普通消费者的利益,却并不为老百姓所认同。他们标榜“政治正确”的绝对的自由主义的贸易政策,却犯下了自以为是、纸上谈兵的错误。

首先,这批经济学家完全抹杀经济活动中的道德伦理因素,他们仅仅是在一个抽象的层面上关心两国贸易中的实际利益,以及所谓的美国消费者的利益。实际上,他们的看法是短视的,如同只能看到挂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块胡萝卜,便为此而一路狂奔的驴子。他们会为如此短视的看法付出沉重代价——他们的孩子可能使用中国的有毒玩具而中毒,他们自己可能驾驶装配有中国产的不合格的轮胎而出车祸……这不是我故意诅咒他们,而是在美国和许多西方国家正在发生的事实。经济与道德是不可分割的,那种几乎不考虑道德因素的经济活动,是不能持久的,既害人也害己。

其次,这些书斋里的知识分子,根本不顾中国的有毒产品危害整个世界、中国廉价产品的源头是奴隶劳工和被强迫从事艰苦劳动的监狱及劳改营的囚犯等已经被揭露出来的事实。他们对中国的人权问题及民主化问题更是不感兴趣。正如国际奥委会声称不应将奥运会与人权问题挂钩一样,这些经济学家也声称,贸易就是贸易,政治就是政治,不应将两者纠缠在一起。但是,他们不明白的是:在中国,政治就是一切,经济就是政治的一部分。美国进口中国囚犯在暴力逼迫之下所生产的产品,难道仅仅是经济问题,而不是政治问题和人权问题吗?这是一种掩耳盗铃的伎俩。

第三,我并不知道在这份签名信的背后,是否有中共的力量或者中国雇佣的游说公司的运作。我也不能说每一个签名者都是“熊猫拥抱者”,都是中共政权的辩护士。但是,我可以肯定地指出,相当一部分美国的经济学家,都是中共无所不在的“统战”政策的获益者。近年来,这些学者有各种机会到中国出差、考察和参与学术会议,并受到中共当局极其隆重的接待,他们在中国几乎过着帝王般的舒适奢华的生活。由此,他们观看到的是“橱窗里的中国”,是欣欣向荣的、繁荣富贵的中国,而没有看到“橱窗”背后的种种悲惨景象。这些所谓“纯粹的经济学家”,不再具备哈耶克那样的道义感和勇气,不再拥有知识分子挺身而出谴责专制暴政的良知。

穆嘉的警告: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是否全部被收买?

中共对西方学界,尤其是中国研究方面的学者的“统战”和“宣传”,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堪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任教于香港科技大学的德裔学者穆嘉,最近在英文《远东经济评论》上以《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是否全部被收买?》为题,揭示出研究中国的学者存在多种形式的自我审查,从事中国研究学界人士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习惯性地讨好中共,有时是意识到的,更多时候是无意识的。方法包括研究的课题、报告忽略的事实、使用的语言、及讲授课程的内容等。

操流利中文的穆嘉说,外籍的中国学者为方便搜集数据,就要与大陆的学者合作与中国合作。一些西方学者在中国有亲属、有房产,他们的母语不是汉语,已经投入多年时间学习中文,把事业建立在一个巨大的、无法转移的投入之上。他们通过与中国的关系,获得信息、观点,从中得益。如此一来,西方学者得到学术上的最新观点、工作上有成就,中共也得到西人提供的广告宣传。但如果不合作,后果会很明显,没法在中国找到合作伙伴,对中国的研究会遇到麻烦。前香港城市大学副教授李少民就被中国监禁了五个月,罪名是“危害国家安全”,而香港城市大学没有对李少民提供任何支持。于是,全体研究中国的知识界都选择了同一条路,不要让中国共产党不高兴。

在这个意义上,中共对西方学界的侵蚀程度,远远超过了当年的苏联。中共使用一套“能指”与“所指”基本上脱节的语言,并强迫西方学者遵循使用,或者潜移默化地让西方学者接受。穆嘉指出:“我们用的语言都是中国共产党的语言,我们说人大,但是人大与国外的国会、议会都不一样;我们说解放军,但真的是‘解放’军吗?”他举例说,西方学者通常不对中文词“市场”的定义表示疑问,而是直接翻译成“市场”,假设它与西方的市场(market)一样。尽管大陆有了公司法,但当局仍然对公司发号施令,国有企业、包括国企的公司,由党支部参与企业决策,国企董事会的主席和党的支部书记原则上是同一个人。中国最大的五十家国有企业,最高的人事都由中共政治局直接任命。

孔子说,名不正,言不顺。中共玩弄的不仅是一套词语的游戏,更是要从观念上牵着西方学者的鼻子走,让西方学者也成为驯服工具,成为帮助他们进行“对外宣传”的助手。许多西方学者明明知道中国的诸多黑幕,却故意不加甄别地使用西方学术界通用的概念和方法来研究中国,而不顾得出的是与现实风马牛不相及的结果。穆嘉继续分析说,许多西方学者随意使用中国“政府”这个名词,却不进一步说明百分之九十五的政府高官是中共党员,关键决策是这些人在党务工作会议上决定的,政府人事部和党委组织部实际上是同一套人员,监察部和中共纪律委员会实际上是同一套班子,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事委员会和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是百分之一百同一套人员。那么,究竟谁在管理中国呢?穆嘉说,通过使用“政府”这个词,西方学者让中国“政府”等同于其他政府,特别是西方政府,这样做正确吗?他追问说,“中央是好的,都是地方政府不好”这一套的宣传,是否已经被国外研究界不带疑问地接受了呢?

穆嘉是中国研究这一领域中少有的说出皇帝什么也没有穿的学者。其实,在中国研究这个领域,早已存在着一个“潜规则”,就是尽量避免批评中共,尽量避免与中国的人权问题发生关系。那些最勇于说出真话的汉学家,长期以来都被中国禁止入境,如美国汉学家林培瑞、法国汉学家侯芷明等人。其他的研究者,不是敬重他们的勇气和良知,而是以他们为前车之鉴,不等中国官方来规范,自己便首先设定了一个禁区。

库恩:一个向独裁者献媚的美国名流

那些专门为中共捧臭脚的学术界人士,则被中共奉若贵宾,享受国师般的待遇,如杨振宁、杜维明等人,最高领袖亲切接见,最高学府“自由”演讲,到地方上则享受警车开道、大员陪同的待遇。这些待遇岂是在西方可以享受到的?因此,他们自然愿意为中国唱赞歌,并“乐不思蜀”了。

美国学者丧失基本的道德感的典型,便是那位《他改变了中国——江泽民传》名义上的作者,并且兼有作家、编辑、学者、科学家、私人投资家和慈善家多种身份的美国人库恩博士。这位在中美之间飞来飞去的高级智囊,坦然接受中共中央为其安排的吹鼓手的角色,在传记作家叶永烈捉刀的、肉麻地吹捧江泽民的红皮书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如此行径,与昔日到苏联朝拜的法国作家罗曼•罗兰,以及到中国朝拜的美国记者斯诺相比,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江泽民传》在中共当局的强力推荐下,成为第一畅销书,库恩当然收入颇丰。但稿费收入对于这名花旗银行的董事来说倒是次要的,他更看重的是由此在中国拓展开的关系网络和权力结构。他成了中共欣赏的“自己人”,亲自参与该书的宣传和签售活动,他在国家图书订货会上发表演讲说,一九八九年三月,当他第一次踏上中国土地时就被深深吸引,十六年来,他平均每年会来中国四五次,每次一到中国就会感到特别兴奋。我注意到他第一次访问中国的日期,那正是天安门学生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正是大屠杀的前夕。他却对此只字不提,其虚伪与冷血,与邓小平、李鹏等人不相上下。

江泽民在中国民众中毫无声望,大部分中国人都厌恶这个小丑式的人物,正如当年大部分苏联人都厌恶勃列日涅夫一样。如果库恩博士到中国的街头巷尾去走走,听听普通的出租汽车司机的闲聊,他还会如此“天真”地吹捧江泽民吗——“我在中国十多年,我在这里工作、生活,和各界人士交朋友,在这里看到许多东西正在欣欣向荣地发展着。然而我的美国同胞乃至西方世界的许多人还陷在对中国认识的迷雾中。西方对中国的偏见和误解有时让我感到沮丧和愤慨!而江泽民是我了解中国的载体,他的生平体现了中国的各个历史时期,从日本侵华战争到中国的改革开放,有近八十年跨度。我就是通过他向世界讲述中国的历史,并告诉世界是历史造就了中国的今天。”这样的说法有点像中国的“秘密党员”了。

库恩说,他写作《江泽民传》,缘起于观看哥伦比亚电视网《六十分钟》专访江泽民的节目——“我才知道其实我对中国的历史、文化了解如何肤浅,我开始想要了解中国近代史,用一种新的方式:人性化的故事把中国介绍给西方读者。”那个节目中,江泽民在华莱士的尖锐的追问下狼狈不堪的模样,让多少中国人引以为耻啊!库恩却从中发现了江泽民的个人魅力,真不知道他是白痴还是“过于聪明”了。库恩说:“江泽民与胡锦涛权力顺利移交,更表明中国已走向拥有文明政治生活的国家。”这简直像是外星人对中国的评价,我怀疑库恩是否真的是美国人,难道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才是“文明政治生活”吗?在中国,除了共产党,哪里有另外的政党呢?中国领导人的换届,除了黑箱操作,哪里有公正透明的选举呢?就是库恩之流的为了个人势力而不惜颠倒黑白的“学者”,近年来频频游走于中国的高等学府、研究机构、政府部门和公共媒体之间,出尽风头,成为西方学界的“代表”人物。

近十年来,中国各大学的办学经费日渐充足,大量资金被用于对外学术文化交流,比如与西方名校之间建立兄弟学校关系,在西方大学内投资建立“孔子学院”,派遣访问学者到西方名校进修,并邀请西方学者到中国访问等等。但是,学者的名单和学术的项目,全都经过精心挑选和严格审查,任何一个中共方面不喜欢的学者及项目都不可能获得通过。所以,包括美国大学在内的许多西方大学,为了获得与中国大学合作的机会,不惜迁就中共方面的压力和喜好,调整其研究计划和研究方向。长此以往,学术的自由、独立与公正的本质便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中美之间的文化和学术交流,其结果并非是中国的文化界和学术界逐步接受美国自由的、独立的、多元的学术文化立场;反倒是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文学界和学术界不知不觉之中被中国那种独断的、虚伪的、非道德化的学术文学观念所影响和支配。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美国和世界不应当不加甄别地接受来自中国的这个“礼物”。

李昌玉:陈良宇案应该公开审理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已经“双开”,移送司法机关处理。中纪委副书记、秘书长干以胜说:“至于说什么时间审判,这要由司法机关决定。”陈良宇案当然是特大案、特要案,因此,海内外都瞪大了双眼盯着看着:下一步司法处理怎么处理?是公开审理,还是不公开的秘密审理呢?由干以胜的发言可以推想,这个审判,大概和陈希同一样,也是秘密审判。

笔者认为对陈良宇应该举行公开审理,并以陈良宇为开端,第一,建立政治局委员违法犯罪公开审理的制度;第二,废除高干的死刑。

仅仅相隔了八年,中共党内就出现了陈希同和陈良宇两个政治局委员违法犯罪而被“双开”。他们一个是中国政治中心北京市的市委书记,一个是中国经济中心上海市的市委书记。这样级别的两个干部都因腐败违法犯罪,前无先例,海外罕闻,因此,教训是极为深刻的。

鉴于陈希同的问题是“秘密审理”的,公布审判结果后,海内外一片质疑之声,因此不得不事后播放庭审录像补救,出示贪腐物证,诸如收受的外宾礼物之类,结果弄巧成拙,反而成了显示陈希同罚不当罪的证明,引起负面评论,至今成为笑谈,对江泽民造成极为尴尬的局面。秘密审理陈希同不能说不是中国司法的败笔,江泽民执政的败笔。

我们再往前推。打倒“四人帮”后,举行过林彪和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的公开审理。这应该说是中共接受了十年文革和个人专制独裁的惨痛教训获得的历史收获。毛泽东从来是一言九鼎,整高饶,整彭德怀,整刘少奇,整彭罗陆杨等等,都是他一个人先定谳,然后交由中央委员会或党代会强行通过追认,谁不举手谁抗命,根本不存在司法审判问题,所以造成了空前的冤假错案。一个国家主席,竟然以伪证定为叛徒、内奸、工贼,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彭德怀、刘少奇等虽然平反,但却留下了毛泽东的耻辱,中共的耻辱。至于高饶问题不予平反,历史学家至今也没有认可。公开审理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是中共走向以法治国的重要标志。“学费”总算没有白缴,吃了一堑,长了一智。

不久前,中共中央又高调纪念公开审理林江时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江华诞辰100周年,肯定了他的功绩。这说明公开审理重大案件,于党于国于民都有百利而无一弊。

因此无论当时还是后来,这个公审虽然都存在许多令人不满的状况,有些问题至今也难以说服历史学家,但是毕竟举行了公审,而且因为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加上那时中国广大人民,包括知识分子,都缺乏法律知识,所以,当时的“公审”在党内和人民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使执政者取得了打倒林江“夺权”的合法性,为改革开放取得了认同。如果,当时不举行公开审理,后来的形势发展,可能麻烦多得多。

现在,陈良宇的司法处理问题又摆到了眼前。由于互联网的普及,知识分子和广大人民的司法意识已经大大增强,什么意见都可以瞬时传遍世界,对于陈良宇的问题,海外质疑的舆论已经兴起。那么,处理陈良宇是权力的倾轧争夺,还是反腐防腐的重要举措?陈良宇的最后处理是罪有应得,还是罚不当罪?审讯陈良宇的全过程是否符合程序正义?这些问题只有公开审理才最符合人心的走向,平息哓哓不休。

总之怎样公开、公正、公平地审判陈良宇,成了举世瞩目的焦点,成了考量胡锦涛智慧的尺码。

据《中国青年报》6月16日报道:据新华社长沙6月15日电: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扬今日在此间表示,人民法院审理刑事大案要案一定要在定罪量刑上把握好宽严相济这个度。要做到宽严并用,宽严有据,宽严适度,既不允许任何人有超越法律的特权,法外开恩;也不能因为有社会舆论压力就人为拔高,不是越重越好,更不是不分情节轻重一律顶格重判。

肖扬在当日召开的全国法院审理刑事大案要案工作会议上说,人民法院要充分运用政治智慧和法律智慧,全面提高审理刑事大案要案工作的能力和水平。要正确区分罪与非罪、此罪与彼罪的界限,认真贯彻“一要坚决,二要慎重,务必搞准”的方针,做到定罪准确、程序合法、证据确实充分、量刑适当,把每一个案件都办成经得起历史检验和社会评判的“铁案”。越是重大的案件,越是社会关注的案件,越是要严格遵守法定程序,越是需要慎重,越是要特别注意办案细节,努力使案件的审理工作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作者:田雨)

肖扬的话说得是非常到位了,这是根据中国司法实践的经验教训而作出的精辟总结。且不说公审林江之前的案件,就是公审林江之后,中国枉法枉判的大案、要案还少了吗?因此审判陈良宇的问题,完全应该遵循肖扬所说的原则去办,唯一要补充的就是应该举行公开审理,并且电视直播。这个公审应该完全遵循国际法的一般准则,最最需要的就是让被告和他的律师,能够无所顾忌地无所限制地辩护,使这个审判成为中共历史上以法治国的典范案例,成为经得起历史检验和社会评判的“铁案”,成为以法治国的标志。

出示庭审陈希同录像时,编辑大意,留下了陈希同被带下庭时的一句话:“我有话要说。”这么一个“破绽”,给历史留下了永远的遗憾,因此,对于陈良宇,是公开审理,还是秘密审理,已经成了考量这个案件是非的一个尺度。

公开审理对于十七届中共中央执政的法理性、合法性与权威性,对于维护社会的稳定和党的团结,都具有无可比拟的重要作用。时至今日,已经不是审判“四人帮”之时,不是处理陈希同之时,如果再秘密审理陈良宇,将遗患无穷。

曾经不可一世的红色帝国苏联为什么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其始因之一,就是斯大林造的孽。斯大林和毛泽东一样,他藐视司法权威,拥有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苏共二十大开完赫鲁晓夫作了秘密报告,揭露了斯大林骇人听闻的大清洗大屠杀,例如在第十七次党代表大会选出的139名正式和候补委员被逮捕和遭枪决(主要是在1937~1938年)的有98人,即70%.如此滥用权力,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拳就打倒了斯大林。

毛泽东主政的历史,比斯大林更加凶恶。正是在1956年揭露了斯大林大规模滥杀异己的严重错误之后,20年间,毛泽东发动了从反右、大跃进、反右倾到文革一系列祸国殃民的政治运动。审判林江,含有开脱毛泽东的用意,但毕竟找到了替死鬼,在某种程度上转移了人民的怨愤。

因此,接受斯大林、毛泽东的教训,按照国际准则和司法公正的原则,公审陈良宇具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性。不管这个审理是在十七大之前还是之后,公开审理可以向全世界、向全国人民表明中共中央肃贪反腐的决心和大公无私的道德操守,破除海内外的种种猜疑。

1935年,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应高尔基邀请访问苏联。斯大林亲自接见这位著名的左翼作家。来自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浸润了人权法治观念的罗兰对于基洛夫被杀后,匆匆处决100多人的做法,颇有微词。

斯大林回答说:“我们决定不给这些凶手在诉讼过程中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机会,他们可能把出庭当作讲坛……”(《莫斯科日记》)如此蛮横无理正好暴露出屠杀无辜的暴君嘴脸。公审就是要让被告把“出庭当作讲坛”,让被告和律师充分辩护。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仅仅太平了21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就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成果就是对于德国和日本战犯举行了纽伦堡和东京的国际战犯法庭大审判。这种审判,对于战争发动者来说,是一剂永恒的预防针,因此,人类终于避免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毛泽东说过的话,有一些也具有永恒的价值。例如,他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苏联和中共执政的历史经验,何其丰富,因此,面对现实的许多问题,很有必要从历史的经验中找到处理的指针。其中,对于高级干部的处理,是否正确,是否公开公正公平,是否合乎法定程序,将要接受历史的检验。这方面,面对十七大,审理陈良宇案件的工作是否能够做到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对于检验胡锦涛的智慧和勇气,对于检验中共反腐防腐的决心和以法治国的方针,是一块最好的试金石。

假若八年前公开审理了陈希同,那么,今天未必会出来一个陈良宇。

防微杜渐、防患未然、惩前毖后等等说教,都可以通过公开审理而渗透到干部的意识中,而获得长久的免疫力。

其次,高级干部犯罪,应该废除死刑。一来,无期徒刑的惩罚其实更具有威慑力杀伤力;二来,他们涉及的问题不是几次问讯就能够调查清楚;第三,预防杀人灭口或授人以柄,第四,可以引渡外逃贪官回国。据说,目前中国外逃的贪官已经有四千多人,可是引渡时面临着国际司法障碍。曾公开提议废除腐败官员死刑的《中国惩治和预防腐败重大对策研究课题组》组长王明高认为:“废除腐败官员死刑,有利于追捕外逃贪官。在国际司法实践中,‘死刑犯不引渡’原则已成为中国追捕外逃贪官的制度性障碍。”赖昌兴就是因为可能面临“死刑和不公正审判的危险”,拖延着对他的驱逐。据说,朱镕基向加拿大保证不杀赖昌兴,但这是中国共产党的习惯思维和处事方式,按照国际司法规则,总理管不了法院,他的保证是无效的。

前不久杀了国家药品食品监督管理局局长郑筱萸。但是这个死刑引起海内外一片质疑和非议。“杀一儆百”论受到质疑。“杀一”能够“儆百”吗?北欧各国,人民安居乐业,社会稳定,官吏清廉更是有口皆碑,世人称道,而自命为具有先进思想先进世界观的共产党,却是越反越贪,反不尽,杀不绝。因此,必须从制度上找原因。

象敝人所在的济南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段义和,以恐怖手段,安置炸药在汽车中,杀害情人,确实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已经在淄博审理宣布判处死刑,而且从案发到宣判才27天,做到“从重从快”宣判,但是最大的不当,就是判处死刑。应该留下他,不但为了继续查清案情,而且让他在精神心理上承受永世的痛苦。这比一枪呜乎要“残酷”!

判处段义和死刑,网上许多人认为具有杀人灭口的意图。温家宝在十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回答中央电视台记者有关反腐败的提问时说:对于那些贪污腐败分子,不管发生在哪个领域、涉及到什么人,不管他职务多高,都要依法严肃惩处。可是这样的宣示,已经是说了不知多少遍,大家都知道成了对付人民的某种安慰剂。还在追查段义和的时候,济南就传出流言,说已经定下了追查范围,只查到什么人为止云云。

北大法学院贺卫方教授提出废除死刑的建议,使中国的司法进一步和世界文明接轨。这个建议的实施大概需要创造条件,那么,从废除高干死刑开始,可不可以?这不是出于姑息,而是真正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司法界已经普遍认为,贪官是杀不尽的。这不同于毛泽东的“一个不杀”政策。毛泽东根本不懂法律。他要的是无法无天。他讲的“一个不杀”是因为那都是“政治犯”。他到底还有点怕受到历史的鞭挞。

从陈良宇开始,政治局委员违法犯罪,应该公开审理!

从陈良宇开始,高级干部犯罪,废除死刑!

(2007-08-11~20于山东大学附中)

笑  蜀:“炮打茅于轼”之社会病理分析

 

炮打茅先生正渐成时尚。甚至我的一些自由派朋友也卷入其中而乐此不疲。斗士陈永苗者,即断言穷人已无出路,茅先生让穷人致富,不过是祸害穷人的“鸦片”,使穷人继续迷糊不起来抗争,而永远穷下去。如此话语,与当年炮轰所谓“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革命话语,何尝有一丝一毫的区别。革命话语洋洋而来,温良如茅先生亦不免沦为围攻对象,旁观多时,如哽在喉,不能不一吐为快。

以穷人的名义炮打茅先生纯粹找错对象

被看作意见领袖的茅先生,最大贡献其实不是言论,而是扎扎实实做事。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扶贫性的小额贷款。

据说农民天生不适合市场,农民穷往往是市场造成的,这是我的一些朋友一向坚持的观点。茅先生是众所周知的市场派,当然不会认可这样的观点。在茅先生看来,对于市场而言,农民缺的不是能力,缺的只是权利。被捆住手脚的人怎么可能自由舞蹈呢?只有解放农民,把天赋权利还给农民,让农民能跟其他市场主体在平等的基础上自由竞争,农民才不会在市场上节节挫败。但茅先生并不是主要用笔去论战,而是用具体的社会实践,来证明农民对市场并不绝缘,完全可以用市场的办法,让农民脱贫致富,小额贷款则是一个重要的切入点。

有的朋友对茅先生这件事颇不屑。据说这既比不过富人一掷千金兴医济学;也比不过政府一纸号令减掉百亿元农业税。这样说我认为太轻薄。武训兴学,其投入额度当然比不过清廷对公共教育的投入,但这并不能稍减武训的光辉。因为武训的价值并不在于他到底给穷孩子募得多少银子,而在于他的精神,在于他开创的兴学模式。茅先生的小额贷款重要的在于证明了农民同样具备市场竞争的能力,只要向农民开放包括金融权利在内的诸多天赋权利,农民完全有能力自己创造财富,而不是只能嗷嗷待哺。这是扶贫模式的一个创新,这种创新在中国语境下尤其难能可贵。重要的是授人以渔而非授人以鱼,重要的是让人看到农民在市场经济时代的希望所在,从而看到市场经济在中国的希望所在,重要的是这样的社会意义,而不在于茅先生具体给了农民多少钱。官员们和富豪们确实能给农民更多钱,这点上茅先生永远没法跟他们比。但茅先生的实验所蕴涵的巨大社会意义,却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中国的农民无疑处于窘境之中。但他们到底是受制于自身能力之困,还是受制于体制之困呢?答案如果是前者,农民就不可能自己救自己,而需要一个农民之外的力量来杀富济贫,救世主就须臾不可缺。而答案如果是后者,显然就需要找到一个支点来撬动传统体制,还权于农民;而只要真正还权于农民,农民于市场经济就会如鱼得水,救世主就会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茅先生的实验,则是一个旨在找到撬动传统体制尤其是传统金融体制的支点的可贵尝试。这个尝试固然不能说已经大功告成,但能一路走到今天,在中国已经属于奇迹。

孟加拉的尤努斯以其成功的小额贷款试验而获诺贝尔奖,但我并不认为尤努斯比茅先生更值得尊敬,因为我不相信,尤努斯会遭遇比茅先生遭遇的体制阻力更大的阻力。作为一介平民,并无任何特殊的权力可以倚仗,完全凭借个人努力来突破体制的重重屏障,而自己并没有从中谋取任何利益,迄今茅先生仍住在破旧的房子里,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这样做我不敢说是伟大,至少可以说是高贵。茅先生才是穷人经济学的泰山北斗,那不是空口白牙的穷人经济学,那是身体力行的、货真价实的穷人经济学。茅先生说他为穷人做事,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穷人生活得好一点,他有足够的底气这么说。茅先生不是穷人的救世主,但茅先生肯定是穷人的真朋友。

这样高贵的茅先生,却成了炮打对象。炮打茅先生的斗士们,无分左右,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争相给自己戴上穷人代表的桂冠,跟杨子荣“我代表人民枪毙你”的派头,堪称惟妙惟肖。他们争相以穷人的名义审判茅先生。在他们的渲染下,本来是穷人的真朋友的茅先生,竟然似乎成了穷人的公敌。

免于对于精神暴力的恐惧也是自由的题中之义

我反对炮打茅先生,但我并不反对批评茅先生。海外某斗士有言,中国知识界存在一个黑势力,这个黑势力由茅先生,及茅先生的同道江平先生、吴敬琏先生的门生故旧组成。他们联手封杀对茅先生、江先生、吴先生的一切批评。这显然只能归类于一种受迫害妄想症。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中,我本人就有过对江先生的长篇批评;杂文家刘洪波先生,时评家吴向宏先生,则对茅先生有过批评。这些批评都堂皇发布于南方几家著名的媒体。

批评显然是自由的。茅先生、江先生、吴先生事实上并不享有对于批评的豁免权,他们的言行照样要经受舆论的检验。但批评也应有边界,超出边界的所谓批评不叫批评,而跟“文革”时期所谓“革命大批判”,没有什么区别。有论者为无根据的道德审判辩护,认为公共评论可做诛心之论。但问题是,如果批评没有边界,可随意诛心而无须任何举证,这跟打棍子、揪辫子、戴帽子的“革命大批判”该如何区分呢?我们清算“文革”的“革命大批判”,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自己来搞“革命大批判”吗?难道以传统意识形态包装起来的“革命大批判”是荒谬的,以自由民主形态包装起来的,以代言穷人的形态包装起来的“革命大批判”就是正确的吗?

必须明确一个常识:那种攻击性的道德宣判,只应指向特定体制、特定规则、特定势力,而不应指向具体的人。道理很简单,你有权终结黑暗的体制,黑暗的规则,黑暗的势力;而要终结它们,确实需要集束炸弹。但你无权用集束炸弹杀人。面对具体的人,必须抱以基本尊重。别人不是你的垃圾桶,没有承受你的精神暴力的义务。自由主义就终极价值而言,其实不过是人文主义,不过是强调人的自由,人的尊严。难道我们在把批判的锋芒指向具体的个人的时候,就无须考虑自由主义的这些终极价值了吗?难道为了逞我们的口舌之快,为了凸现我们的政治正确,为了成就我们的功名,就可以置别人的感受于不顾、置别人的名誉和尊严于不顾吗?

罗斯福诠释的四大自由,其中之一是免于恐惧的自由。免于对于精神暴力的恐惧,当然也是题中之义。但在以自由派自居的某些斗士来说,毫不理会人的这种心理需求,毫无对人的尊重,难道不是一个无可讳言的事实吗?不需要任何依据就给别人定罪,宣布别人为既得利益代言人,从而在道德上置别人于死地。深文周纳,无限上纲。这哪是什么自由派的风范。真正的自由派深知人的有限性,因此真正的自由派往往都是内省的,克制的,平和的,谦逊的。但是从炮打茅先生的某些斗士身上,能闻得出一丝一毫这样的气息吗?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度别人,裁决别人,字里行间发散着一种戾气,一种杀伐之气。斗争哲学的底色纤毫毕现。以自由派高标自己,但骨子里面全是狼奶。

穷人悲情秀秀的只是穷人代言人自己

以上所说的自由派某些斗士的心理病态,如果仅仅是个人做派,也就罢了,不值得我写这篇文章。问题在于,这种心理病态已经超出个人做派的范围。动不动就把不同观点之争演变成批斗会,比说话粗,比出手狠,比政治正确,这种风气发展的结果,不仅是沦为炮靶的具体的个人蒙冤,更重要的是整个社会受到伤害——社会风气会越来越趋于极端,越来越趋于乖张,越来越趋于狂躁。

让人不能不好奇的是,斗士们哪来那么大的动力妄断他人?哪来那么强的智力自负和道德自负?在我看来,原因大致不外两点。其一是名利驱动。炮打茅先生成为一个事件之后,某当事人不就迫不及待地打越洋电话,要求国内某门户网站借机炒作他的博客吗?某些斗士大义凛然的背后,隐藏的原来是一种经典的娱乐精神。

但更显著的因素,还是他们坚信自己独占了一种话语权,就是为穷人代言的话语权。抗议对穷人的不公正待遇当然重要,为穷人请命当然重要,任何社会都需要这样的人。我也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但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是为了自我救赎。我从来认为这是很私人的事情,没什么可自夸的。所以我从来看不惯某些斗士,刚刚给穷人说了几句话,马上气就粗了,声音就高了,动不动就要打人了。似乎给穷人说了几句话,就足以奠定他们言论宪兵、道德宪兵的资格。

他们的这种自我感觉令人憎厌,却也不是空穴来风,“穷人话语”在当下中国确实生猛。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格局,注定了穷人必定在言论界和公共政策领域缺位,必定在利益博弈过程中缺位,穷人因此没有通过自己的集体努力来改变自身命运的体制通道,只能陷于绝境。正所谓国家不幸诗人幸。穷人的这种悲惨遭际,对那些纸上的仁人志士恰恰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于是有了“感动新闻”的空前繁荣。以言情剧笔法,铺陈底层离奇的悲情,以此赚取受众的滔滔眼泪,在主流和不那么主流的媒体中,几乎形成为一个产业。而在言论界,“穷人话语”同样空前繁荣。穷人就是天然正义,为穷人代言,也就很容易被幻化和自我幻化为正义的化身,很容易赚来铺天盖地的喝彩。“穷人”因此成了言论界的香饽饽,穷人话语有如长江后浪推前浪,磅礴不绝。

不过这原本不是问题,主观为己,还可以客观为人,只要忠实于穷人,把代言穷人当作饭碗、当作求名求利之途,也未始不可。代议制条件下,国会议员不就主要靠为选民代言谋生吗?如果代言穷人能够职业化,代言人有专业精神,那么这也不失为一个值得称道的选择。但问题是,穷人和代言人之间,并不存在代议制条件下,选民和议员之间法律上的信托关系。穷人代言人都是自命的,穷人对这些代言人并无任何授权,也就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检验、可以制约这些代言人。穷人代言人事实上没有任何法定义务对穷人保持忠诚,所谓专业精神就无从保障了。

于是我们不能不看到一个令人扼腕的局面,就是穷人代言人的异化。某些斗士在穷人话语场往往信马由缰,只依据自己的需要,而无须对穷人负责。穷人到底处于何种状况?到底需要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走到穷人中间,虽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穷人跟他们隔的并不远,穷人就在他们每天路过的街角,穷人就在他们的小区门外。与穷人咫尺天涯的他们,心理上跟穷人的距离要用光年来计算。说到底,他们不过是用穷人做符号,用穷人做意识形态,来包装自己而已。他们铺陈穷人的苦难,往往只是要显示穷人代言人的不可或缺;他们无节制地赞美穷人,往往只是要美化作为穷人代言人的自己。他们对穷人并无真正的感情和了解,所以他们的穷人话语,往往停留于口号,只有大胆的假设,而艰苦的求证过程则始终阙如。那一场场穷人悲情秀,秀的只是穷人代言人自己。

显而易见,穷人话语往往不过是话语泡沫;穷人话语的空前繁荣,往往不过是畸形繁荣,不过是具有娱乐性质的“正义盛宴”。作为主角的穷人,其实从“正义盛宴”中并没有多少实质收获,他们表面上被奉为神明,其实只是被当作题材,当作道具。轰轰烈烈的“正义盛宴”不过造就了有如过江之鲫的食客而已,穷人的悲惨遭际不过成就了他们的食利空间。

穷人话语场往往沦为名利场。这种背景下,像茅先生那样试验小额贷款,办保姆学校,用市场经济的手段帮助穷人脱贫致富;以及像温铁军先生那样创办合作社,用非市场经济的手段帮助农民组织起来;以及像邱建生先生那样致力于平民教育,帮助农民工融入城市、融入现代社会,这样用切实的行动去帮助穷人,无论其尝试成功还是失败,就都显得特别可贵。言论当然重要,但中国现在的问题,主要并不是什么理念问题;很多关键的理念问题早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谁都明白的。中国现在的问题,主要是理念怎样和具体的行动,和具体的社会实践结合的问题。中国需要改变,但只能行动改变中国,实践改变中国。就地出发,以自己职业范围内平实然而坚韧的行动,逐步改变现实,通过现实的逐步改变来提升社会规则。心中有歌,心中有诗,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样的行走者才是当下中国最珍贵的。中国从来不缺口号英雄,骂人英雄,从来不缺这种纸上的仁人志士,中国缺的从来只是行走着的仁人志士。用身体语言证实自己对信念的忠诚,这种人才是中国的盐,中国的光,才是特别需要善待的。

不断拔高的革命话语竞赛值得警惕

悲哀的是,在话语泡沫时代,行走着的仁人志士恰恰很难被善待。身体语言必须考虑后果,需要平衡,需要低调,不像纯粹的言论那样可以狂飙突进,汪洋恣肆。这就注定了在言论的竞技场上,行走着的仁人志士往往比不过纸上的仁人志士,他不可能耸人听闻,不可能为了迎合大众而主张极端。但这么一来,他的言说就未免往往显得寡淡无味。那些纸上的仁人志士,因此反而可以对行走着的仁人志士抱以轻蔑,动不动就把他们与行走着的仁人志士的言论高度上的差异,夸大成思想和道德上的差异,而他们自然拥有思想和道德上的绝对高度,不难势如破竹。他们以炮打行走着的仁人志士为能事,以此彰显自己的英明和英勇。海外某斗士不就把自己对茅先生的刻毒攻击跟美国政客之间的倾轧相类比吗?行走着的仁人志士在他们只是对手,而非同道。而且彼此之间的分歧根本不是思想分歧,而是两个对立的政治阵营的无情斗争。他们所做的一切,目的也跟美国政客是为了用更多的选票打败对方一样,只是要换取公众的喝彩,让自己胜出,成为言论市场上最大的赢家。不过尔尔,与真理、与道德何干!

如果这种纸上的仁人志士竟能得势,那真是一场悲剧。不仅是茅先生个人的悲剧,更是我们民族的悲剧。利益分配的过度不均衡,导致剧烈的价值分裂和价值对抗,正是当下中国的一个隐忧。而茅先生的主要价值,就在于以坚韧的实践,帮助穷人探索一条自救的路,找到希望的星星之火。他为改善穷人处境所付出的全部努力,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弥合分裂,缓解对抗,茅先生因此是这个社会的粘合剂,是这个社会的平衡器。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粘合剂和平衡器,来慰藉人心,来遏制正在弥漫整个社会的绝望、乖张和狂躁,来支撑我们在曲折悠长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但是,恰恰是茅先生这种独具价值的努力,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茅先生过去不见容于极左斗士,现在则开始不见容于为某些自由派斗士。这不仅是茅先生个人语境的变化,也反映了整个中国语境的变化——在价值分裂和价值对抗愈演愈烈之当下,言论很可能走向极端。极左极右两种极端言论很可能成为时尚,而共同挤压像茅先生那样的中间派的言论空间。茅先生那样的中间派,很可能两头不讨好,愈来愈被边缘化,妖魔化,而最终归于完全消音。就跟半个多世纪以前曾经上演过的那一幕一样。

对这种可能到来的危机,某些时评家是有责任的。没有独立的立场,没有原创的思想,没有坐冷板凳的耐心。永远只是来料加工,永远只看市场的脸色说话,市场流行什么,就马上在流水线上生产什么。为了抢占市场制高点不择手段,不惜为不断拔高的革命话语火上加油,对可能爆炸的社会非理性情绪根本不管不顾。生命不息,做秀不止。这种毫无责任感可言的所谓时评家,说到底不过是言论流水线上的承包商而已。

有一种草叫紫荆泽兰,看上去美丽,实际上可怕——它所到之处,别的草都不能长了。现在不断拔高的革命话语竞赛也是这样。我们对此应该有足够的认识,应该从法国历史中的革命话语竞赛,俄国历史中的革命话语竞赛,以及中国自己的革命话语竞赛所造成的种种悲剧,吸取教训,而不可稍有疏忽。炮打茅先生这个正在流行的新时尚,正好在这方面敲响了警钟

昝爱宗:政协委员被打能否打出"政协的合法性"

 

8月24日晚上8时30分许,包括黄石市政协委员杨建华在的两名湖北女子在北京万通新世界商城购物时,因杨手上所戴戒指与一摊位上所卖戒指款式相同,被一商户当成小偷,在商城门前遭多人围殴,其中一人被打后入院治疗。警方已介入。据新京报8月26日称,被打的两人均为湖北省黄石市政协委员。其中,杨建华的朋友赵女士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她(杨)告诉对方她是政协委员,可对方说’打的就是政协委员’.”殴打过程中,这位朋友也被人一拳打在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若在一个法治而自由平等的社会,政协委员和普通公民一样,都是受法律保护的,无论你是谁,只要被打,打人者都要被追究法律责任。所以,也就用不着为了强调其特权,声称”我是政协委员”.可在一个非法治而并不自由平等的无序社会,即使你高喊”我是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人家就会说”打的就是政协委员、人大代表”,谁吃亏,谁占便宜,自然一目了然。

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假如换一个角度,把政协委员、人大代表被打换成”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打人”也不鲜见。全国人大代表、中共十五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王廷江打人引起了轰动,但最后仍不了了之。2005年11月27日,当广州-临沂-青岛的航班到临沂港机场停靠时,这名乘坐飞机的全国人大代表辱骂和殴打当班乘务长和空中警察。除了他在机上破口大骂连推带打外,还用手机(规定飞机上不能打手机)喊来十几个男子冲进机场,直打得乘警口吐鲜血才作罢休。王是山东临沂市罗庄区罗庄镇沈泉庄农民,1951年出生,他当天打人时应负主要责任,在辱骂和殴打他人过程中。具有喜剧效果的是当他打人受阻时也一样委屈地高喊:”我是人大代表……”,正是这句话起了反作用,当时就有乘客这样高声质问:”人大代表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正如北京发生的两政协委员被打的现象一样,她们说”是政协委员”,反而得到的是”打的就是政协委员”的回应。其中的逻辑是,当一个人高喊”我是人大代表”、”我是政协委员”时,就意味着他有合法性,无论是打人、辱骂别人,还是被打,都试图凸显特权。可当这个社会是靠特权维持,而非法治时,无论你是人大代表,还是政协委员,该打人者就打人,如王廷江;该被打者仍被打,如黄石市政协委员杨建华等两湖北女子。前者打人,当然他有权有势——他已经进入他所在地的临沂控制势力范围——山东临沂机场而非首都机场;后者挨打,当然也是政协委员声明自己也属于”有权有势群体”,只是她们走出自己控制的势力范围——湖北人在北京遭到挨打,或许打人者也有自己所依赖的权势(官商勾结在中国不非特例),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这样的:草草了事,或者不了了之。要想依法公正处理,恐怕要换一种背景,比如一个人一旦被非法殴打、辱骂,他不说”我是政协委员”,也不说”我是人大代表”,而是说”我是公民”,自然由警察依法来保护你,由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利,而不是指望”我是政协委员”这句话来保护自己——也不能指望自己声张”我是人大代表”就可以获得暴力打人、逃避法律制裁的豁免权。至于杨建华女士说出那句可笑的”我是政协委员”时,我的第一感想是应该公开讨论政协的合法性,以及政协委员的合法性,比如杨建华说自己是”政协委员”,却与全民无关,因为她是由公民选举出来的。一个公开的说法是,政协委员初选名单是由当地中共市委统战部(统一战线工作部)推荐的,然后再交当地政协常务委员会讨论,再最后决定(政协常委会审议通过)谁来当政协委员。由此可见,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一样,大多不是全民一人一票公开选举出来的(县级以上人大代表选举都不是全民公选,县级及以下人大代表由全民选举,但多数是党委、政府先推荐候选名单再选举出,也有独立候选人成功当选县及以下人大代表的,如姚立法、吕邦列、许志永等极少数代表),所以其合法性一直受到质疑和挑战——或者直接说,其基本就不具有合法性。

对于政协的存在有哪些合法性,最近王怡先生的一篇文章《中国的七大违章建筑-兼致全国人大的举报信》谈到政协时的妙论,足以说明其政协不具有合法性。他说,有一种机械论的哲学观点,把社会意识形态及政法制度,称之为”上层建筑”,好像整个宇宙都是用水泥敷出来的。既有上层建筑,就有违章建筑。违章就是违宪。他列举了当代中国上层建筑的七大违章情况,列在第一位的就是政协的违章程度(何谓政协,全称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宪法》没有一个条文提及”政协”这一上层建筑,包括《宪法》第三章对”国家机构”的规定,也未见对这一大型建筑的审批。由此,第一个结论是,”政协不是国家机构”;其二,这一上层建筑的成员自称”政协委员”,由各种政治、宗教和人民团体派人组成。这些团体均未在人民当中举行过任何选举;其余个人,根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章程》,则由政协委员会出面邀请。这一会议不产生于任何选举,会议章程亦由与会的全体成员自行通过。由此推论,参加政协的团体和个人,除了代表他自己,法理上实在不能代表任何其他人。由此,第二个结论是,”政协不是民意机构”.但这一上层建筑自我授权,长期冠以”中国人民”的品牌,最低程度也有假冒商标的嫌疑。建议全国人大除对政协进行严肃整顿以外,尽快注册”中国人民”为政治类商标,提高品牌意识,免得不法者继续妄称”中国人民”这一具有全球巨大市场潜值的名称;其三,《宪法》序言中唯有一次提及政协,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是有广泛代表性的统一战线组织”,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有各民主党派和各人民团体参加的”爱国统一战线。由此,第三个结论是,”政协是非政府组织”,是由中共领导的,具体说,是接受中共统战部领导的一个非政府组织。据根宪法序言的这一描述,借用古代的政治术语,政协在宪法上的地位就是共产党的一个幕府。据此,全国政协每年与全国人大同期召开会议,共享”中国人民”这一政体品牌,称之为”两会”,享有同尊同荣的地位,政协正副主席,也享受”国家领导人”之待遇,这些都是严重违背当前宪法的。与”一国两制”的错误一样,属于一种政体上的”包二奶”行为。《宪法》明确规定,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而全国人大是人民行使主权的唯一的”最高权力机关”.一个唯一的、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正室,不应长期容忍一个中共统战部的二奶(引文者注释:应包括全国政协及其省、市、县、区、乡镇政协机关、政协委员)登堂入室……

王怡还称,政协这个共产党的食客,理应由共产党买单。尽管宪法序言默认了共产党自组幕府的特权,却并无宪法根据,要求全体纳税人负担这一上层建筑的花销(引者注释:每年全国、各省[直辖市、自治区,不包括香港、澳门、台湾]、各地区[地级市]、各县[县级市,城市的下辖区。全国大约有2300多个县、县级市]、各乡镇五级政协机关,五级政协机关每年”两会”,耗资巨大)。从另外一个国家层面来说,这样的巨额花费,并没有经过各级人大这一最高权力机关的正式通过或认可,有合法性吗?

正是本文作者实在对政协这个机构从上到下不合法地花费巨额民脂民膏无度感到吃惊,所以再举一个小例子来证明政协存在的荒唐性:2007年5月25日至28日,山西河曲县政协召开七届一次会议。会前,即将退任的县政协主席王满仓(级别应为当地县党委副书记或其他县级领导正职待遇)为了开一个”团结的、胜利的、和谐的”的大会,决定给参县加政协会议人员每人每天发一包中华牌香烟,会期四天,参会人员381人。随后,由王满仓负责以每条450元的价格购买硬中华烟150条。5月23日,经王满仓批准,从县政府预拨的会议费中,付烟款67500元。

其实这样的例子并不新鲜,因为不被曝光出来的典型案例好多如牛毛。北京某国家机关,在每天全国”两会”时,从机关上下到事业单位,以及有关系的相关单位,都在两会期间到食堂吃饭得到啤酒等额外待遇,这说明这一奇怪现象已经约定成俗了,只是山西河曲县政协主席王满仓开会用公款买烟贿赂委员被曝光倒楣而已。

所以,王怡还在他的文章中特意提到,”目前仅市一级政协的专职委员或调研员,据称每人每年的办公经费就不少于5万元。这一违章建筑擅动国库,拿老百姓的血汗,为一小撮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代表的人买单。同时也长期陷他们的东家共产党于不义,对不起人民,也对不起领导,建立赶紧列入拆迁计划。

“最后,再回到本文提出的问题上面来,政协委员被打,能否打出”政协的合法性”,我看制度上若不进行修改,宪法上若不进行明确(宪法条文确定,具体指明文确定,而非序言确定),权力若不经民授,司法若不独立,新闻若不自由,恐怕还会发生口喊”我是人大代表、我是政协委员”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而打人、被打的荒唐闹剧。不信,请留意即将发生的新闻。

温克坚:让穷人和富人自己说话

 

一:茅先生说了什么?

2002年10月,茅于轼老先生在杭州参加了一个网友聚会,做了个发言,大意是要保护富人的财产,只有通过保护财产,穷人才有致富的机会。后来有人把这些发言整理成文章,放到网络上,当时就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讨论。 有的朋友激烈反对,说要站在穷人一边,有的朋友说要站在富人一边,这样才能穷人变成富人。我是当时这个聚会的发起者,不过由于个人原因,我并没有参加这个聚会,但是后来在网络上看到讨论的热烈,也曾经简单写了点文字,提出“要让穷人和富人站在一起”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发生交易,产生机会,富人可以购买必要的服务,而穷人可以通过提供服务,逐步摆脱穷人状态。我当时的意思是要取消那些制度性的障碍,比如户籍制度。

几年过去了,那些制度性的障碍依旧,贫富更加悬殊,社会的结构性矛盾更加尖锐,一些人的神经更加敏感和脆弱,阶级斗争的氛围似乎正在重新凝聚, 因此茅于轼先生的那篇“为富人说话,为穷人做事”,就是和这个社会心理的正面冲撞, 自然很快成为一个讨论热点,并引发网络上口水滔滔。

在我看来,茅先生阐述了几个简单的道理:告别剥削理论,不能再打倒富人;创富需要企业家才能;富人也是弱势群体,需要保护。有很多表面讨好穷人实际上祸害穷人的理论。这些说法,在当下的知识语境中,基本是一些常识,言说常识,捍卫常识不需要高深的理论,只需要适当的勇气。 茅先生就是用平白的文字,说出这些常识,来直面当下畸形的社会心理结构。因此,重要的也许不是茅先生说了些什么,而是茅先生的说法引发了什么,人们想通过批判茅先生想说什么。这些是社会心理的折射,也许更多的反应出这个社会的某种病灶。 从我有限的浏览来看,网络上的那些口水以及很多论者的指控,甚至连仔细阅读茅先生文章的耐心都没有。大多数也不进行论证,要么干脆就是谩骂,要么认定“权钱勾结”“富人原罪”“穷人被剥夺”就是基本的事实,任何对这种“基本事实”的否定或者其他解释就是政治不正确,可以构成道德上的冒犯。

不过对茅先生为人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从道德立场角度对茅先生进行指责,那一定是走错了方向。那么这次争论不断蔓延,甚至变得离谱是什么原因呢?

一部分原因也许可以归结为用词的随意性。比如“说话,做事,穷人,富人,仇富,原罪”等等词汇其实都有很大的弹性空间,大家完全可以使用同一个词语,却指向完全不同的意思。因此,我同意一些分析者的意见,继续这种贫富二元的思路进行争论本身就是有害的,会强化目前一些畸形的社会心理,要进行有效的争论,需要重新开始一个事实认定和措辞规范的过程。

二:言论自由是瓶颈

一方在阐述一些基本常识,而另外一方在阐述“基本事实”,照理这几种阐述应该相互可以兼容甚至和谐共处了,可是这次争论中却显得有点势不两立,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不过在我看来,更重要的问题显然是要对这种社会心理形成机制进行剖析,通过对事实的还原,通过辩论形成的知识过程,使得一些情绪性的社会心理有疏导的渠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本文也并不准备从这个角度进行剖析,我希望强调的是必要的制度基础。这个制度基础,最简单的说,就是言论自由。

言论自由,自然不是要求某个特定的媒体承担这个职责,而是指言论权利不受公共权力限制。只有充分的言论自由,各种各样的观点以及他们相应的事实基础和论证过程才能得到交锋,并且被公众看得见,听得到,社会的公共理性才能发育并逐步得到提升,这样才能形成一个健康的民间评价体系。在这种公共理性照耀下,人们会明白贫穷和富裕并不是对立的,自由和不自由才是对立的。在这样一种评价评价体系的引导下,拥有财富的不同并不会制造太多的社会紧张和冲突,很多自由而富裕的社会已经证实这点。

而在现实中,任何试图通过从制度层面解析贫富根源的努力都会遇到巨大的障碍,这种分析会显得政治不正确,甚至有某些政治挑战性,在多层次的官方审查体系和媒体自我审查体系的作用下,很有说服力的解释无法有效传播。 相反,那些打着社会正义的旗号,以财产分配为主要标识的话语体系跟官方意识形态却有着天然的亲和力,社会主义和仇富原本是一家亲,只要执政者不放弃既有的意识形态,那么那些仇富的喧嚣绝对不会平静。在社会转型时期,贫富差异很容易成为政治矛盾的方便的替罪羊。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其实心里一清二楚社会贫富分化的制度根源,但是因为直接挑战制度问题风险比较高,那么柿子捡软的捏,把那些拥有财富的阶层成批判对象。一方面,可以收获道德上的美誉,一方便却没有什么风险,这实在是比较便宜的事情。 不过今天的中国,越来越多的人仅仅凭着常识,就可以明白很多社会问题的制度根源。那些歌颂权力,却指责资本的声音,总逃不脱机会主义的嫌疑。当然,在特定的政治敏感时间,社会舆论背后总是纠结着权力斗争的影子, 我们也不能排除特定政治实力借助煽动贫富矛盾,实现自己特定政治议程的企图。

一个非宪政体制的存在,加上主张财富重新分配的各种理论的存在,使得中国社会面临特别的威胁, 也使得传播财产权保护的观念显得特别重要, 其实这也是茅先生文章的核心观念。仇富不解决问题,中国再也不能重新经历一次以财富重新分配为诉求的社会革命,产权保护必须成为法律的基本目的,保护产权的意识要沉淀为文化的根基之一,内化为人们的基本道德伦理。没有言论自由,这些目标都无法实现。 相反在严厉的舆论控制下,社会理性化程度低,伪装的正义正裹挟着情绪和喧嚣,很容易把社会引向自由秩序拓展的反面。

三:用宪法权利来表达

除了言论自由,这场争论还有一个重要的程序性缺失,那就是你凭什么为穷人和富人说话?!结合茅先生一贯的发言——比如他一直强调产权保护,反对剥削理论等等立场, 我可以理解为茅先生是凭借他的专业知识,作为一个经济学家对常识理性的捍卫。 但是那些满口代表穷人,为穷人说话的人士,你经过人家授权了吗?天下有各式各样的穷人,你凭什么为那么多人说话?凭你对贫困的研究?如果真的对贫困有研究,那你不会反对茅先生保护产权的说法。 还是凭你对财富的仇恨?问题是你仇富,别人未必仇富。  如果没有授权,最好别轻易代表穷人说话。你可以为自己的贫穷寻找理由,但是最好不要把你的理由给一般化,不是所有的致富都有同样的故事,也不是所有的贫穷都是同样的原因。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 穷人虽然穷,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他不会说话,他可以联合起来说话,或者找到愿意为他们说话的人。换句话说,财富上相对贫弱的公民,可以通过组织,通过结社,通过政治参与来“说话”,这个时候他们说出来的话往往很响亮,这样就可以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并不需要那些面目不清的却自称代表他们的人士来强行为他们代言。历史经验已经表明,那些自称最广泛的代表他们利益的往往坑害他们最深。 而那些相对富裕的公民,除了一般意义上的说话,同样可以通过行使这些公民的基本权利,来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这些利益的组合以及他们的动态博弈就是现代民主制度中的常态。

在这种制度下,穷人自己能说话,自己能维护自己的利益。 这种表达不一定是精致的文字,不一定是声情并茂的言语,这种表达就是宪法规定下的公民权利:游行,示威,结社,政治参与等等。

比如工人们(相对的穷人)在和企业主(假设他是相对富人),可以通过建立工会,可以通过联合行动,来增加他们的谈判能力,使得利益博弈可以达到动态的平衡。在这个情境中,集体谈判权是表达的核心武器,而这个权利是谁在剥夺? 富人有这个能耐来剥夺吗?

究竟是什么组织剥夺了这些权利? 这个恐怕是傻子也知道的事实。茅先生之所以强调为富人说话,也是看到在这种制度下,哪怕富人都没有“说话”的权利。孙大午先生就是一个例子,他因为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就遭受了牢狱之灾;茅先生为孙大午这个富人说了不少话,他也因此赢得了不少尊敬。

因此,在公民权利被压制,而公共权力恣意行为普遍存在的状况下,不管是富人和穷人,都应该抛弃这种“财富”视角,而应该从“权利视角”来看问题,权利面前,人人平等;在追求落实公民权利的征途中,不分贵贱。

注:本文立足于RFA采访后的思路梳理。

中国人在近六十年精神领域始终处于颓势

(原题:一边是“封神”,一边是放任)

谈到中国人近六十年来的精神文明状况,不免有每况愈下之感,原因发人深思。这一话题事关中华民族的真正崛起,大有研究分析之必要。

李炜光先生在《我们的学生缺什么》一文中有如下记述: “不久前中央电视台举办了一期《对话》节目,邀请中美两国高中学生参加,节目中中美学生的表现呈现强烈的对比,读后令人深思。在价值取向的考察中,主持人分别给出了智慧、权力、真理、金钱和美的选项,美国学生一致选择了真理和智慧。他们是这样解释的:如果我拥有智慧,我掌握了真理,我就会拥有财富和其他东西。而中国高中生除了有一个选择了“美”外,没有一个选择真理和智慧,有的选择了财富,有的选择了权力。

接下来的环节是制定对非洲贫困儿童的援助计划。首先由中国学生阐述。我们的孩子从中国悠久的历史入手,歌颂了丝绸之路、茶马古道、郑和下西洋,然后弹古筝,弹钢琴,吹箫,三个女生合唱,一个人深情地朗诵,然后是大合唱。最后对非洲的援助计划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只说组织去非洲旅游,组织募捐,还去非洲建希望小学。一位留美的华裔作家现场发问:你们募捐,要我掏钱出来,首先你的整个援助计划得打动我,我还要知道我的钱都花在什么地方,我捐出去的每分钱是不是都真正发挥作用了。我们的学生对于这样的问题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出来。美国高中生的方案,则是从非洲国家的实际情况出发,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食物、教育、饮用水、艾滋病、避孕措施等,看起来都是一些很细小但又让人觉得肯定是很实际的、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每一项工作,做什么,准备怎么做,做每件事的预算精确到几元几角几分,都有细致周到的计算安排。分工明确,又融成一个整体,让人感到整个计划拿过来就可以实施。

差异是如此巨大,又是如此令人忧虑。在涉及价值观这样的核心问题上,中国学生选择直奔自认的主体——权力和财富,以致完全忽视了人生中更重要的东西。官文化在下一代中国人的头脑里已形成根深蒂固的观念,似乎已经无法改变。在做事上更是差劲。与美国学生的成熟干练稳重不同,中国学生的表现与社会实际生活完全脱钩,眼界狭窄,缺乏整体意识,除了才艺展现,就是书本上的知识,好像有用的东西一点没学会。”

李先生所说的正是现在正在老去的一代中国人深沉的忧思。一句大家熟知的套话说,孩子们是祖国的未来,怎样培养和教育下一代,使他们成为健康的合格的新型国家公民,关系国家民族的命运前途。这话虽然陈旧并且了无新意,却偏偏道出了中华民族前途命运的一大危机,令人震动警醒。人们要问,我们的青少年和儿童在精神世界和生存发展能力上出现的这些问题又何由发生?毫无疑问,这一问题的发生有复杂的社会背景,但是,意识形态主管部门作为社会精神领域的指导者难辞其咎。而改革开放以来,意识形态主管部门的思想和履行其职能的方式未能与时俱进,一边是“封神”,一边是放任,令年轻人无所适从,难以确立精神支柱。

若干年来,我们习惯的宣传方式是“树立典型”,用以教育并引导人民包括青少年儿童在思想道德方面的进步。这种方式的特点大致有:

第一,官方主导。在某一特定的时期选择宣传什么样的典型,要达到何种宣传目的,采用何种宣传手段,都由官方决定并实施。

第二,这种典型所反映的价值观主要为共产主义思想道德,或“毫不利已、专门利人”型,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型,缺乏与中华民族“勤俭”、“孝悌”、“诚信”、“友爱”等传统美德的内在的有机联系,因而缺乏感召力。如果现实生活中拟作为典型的人与这一标准不完全相符,则“去粗取精”,去低取高,塑低成高,必高大完美而后已,这种人为拔高的方式通常又会产生反作用。

第三,这类典型大抵死人多、患绝症的多、健康的活人少。可能是以为从宣传角度看悲剧更容易感动得人流泪,而宣传死人则更为保险,人死了不会再“犯错误”,不致因成为典型后出现新问题损害形象影响宣传效果。

这可以说是一种现代的“封神”法。既僵化呆板,又脱离实际。而所封之“神”大抵都是党员干部,恰与官场贪腐泛滥成灾的现实成为对照。突出此种方法教育和引导社会大众和青少年、儿童既不对路,又缺少说服力,效果如何,相信没有人会给出较高的评价。

除了“封神”和对某些敏感言论的“封禁”之外,官方在宣传教育方面似乎明显没有其他可用的导路,因而又出现另一极端即“放任”。在追逐金钱利益的狂热趋动下,铺天盖地的宣传产品倒以误导青少年和大众的占了主流,而意识形态主管部门却是放弃了过去一以贯之的坚定立场,采取了视而不见或干脆放任的态度。以最近几年热播的许多电视剧(包括不断创造新的票房记录的所谓大片)而论,即令是以严肃著称的中央台也常常播出令人始料不及的玩艺儿,到处弥漫“戏说”、“搞笑”和“荒诞不经”,银幕上的红男绿女,凡属青少年的,大多染上流行病,不是疯颠,就是呆痴,肉麻翻为有趣,浅薄翻为时尚,这种传染病又在各种电视选秀等商业炒作行为中获得更大的流行,成为影响整个青少年群体的主要精神食粮。毋须多作分析,这些所谓“精神食粮”之中当然找不到共产主义理想道德和“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的蛛丝马迹,同样也找不到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因素,更无现代国家公民所要求的必备品质,甚至没有思想,有的只是引导人们逃避现实,不负责任,浑浑噩噩,唯有一个沉迷于幻想世界之中的“自我”,或疯疯傻傻游戏人生,或机缘巧合一夜暴富。可以说,这类东西都应当归入精神鸦片类。这些鸦片类的精神产品在整个精神产品市场上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它给青少年、儿童造成的恶劣影响不可低估。如同有些外国人看多了中国武打片一样,误认为“中国人会飞”,处在成长期间的青少年和儿童缺乏鉴别能力,吸收的这些“鸦片”一多,难免昏昏沉沉,以为人生本当如此。若是将来他们以这种态度对待学习和生活,将是什么灾难性的后果?刘国光先生最近提出设问,谁在占领中国的舆论阵地?他主要考虑的还是意识形态姓社或姓资的问题,并且对设问的问题似乎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所指的舆论阵地其实只是少数学者和刊物圈内,属于中国舆论阵地之小小一隅。依我分析,就舆论阵地的大局而言,当然还是意识形态主管部门在控制着中国的舆论阵地,但从目前的现状和实质上看,不如说是“金钱”在控制着中国的舆论阵地。

参加中美对抗赛的中方学生都是在这样的精神产品哺育下和氛围中长大的,他们的表现正是这种哺育和氛围所产生的必然结果。

很难揣测在宣传方面如此放任的原因所在。但有一点可以看得比较清楚,这就是由于精神产品产出方面的若干禁忌,使得回避现实成为一种不失为明智的选择,源于当代生活并有着深刻的时代内涵震撼人心的作品难以问世,而追逐商业利润和票房价值的考虑又使作品制作者将追求生活的真实和高尚审美情趣的要求搁置一边。这些年来相声和小品的由盛而衰,只靠远离实际生活的“逗你玩”、“忽悠”苟延残喘,便是众目共睹的典型例证。可见,宣传主管部门在作为与不作为之间造成了目前的现状:精神鸦片泛滥成灾,真正扎根于现实生活、具有教育意义能感动人心的作品极其稀少。在电视剧方面,这几年我们进口了不少韩片,反映韩国人的家庭、爱情生活,尽管我并不喜欢看这类题材,但客观地说,这些影视剧无不在着力表现韩国人内在的精神风貌,孝悌,友爱,忠诚,追求上进等等,即使仅从服装打扮、环境布置来看,也尽力给人以清新可喜的感受。反观我们一些电视剧,人物之鄙陋,品行之低下,行为之轻佻,环境之污浊,都形成鲜明对照。但奇怪的是,从时下的趋势看,似乎这正是制作者所追求的东西。

给人的感觉是,我们的宣传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共产主义道德的一套不适合作为全社会公众的精神食品,民族的传统美德经过批判打击之后又已凋零得不成模样,造成几代人的精神营养严重缺失。不要说现在的少年儿童,即令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青年人,若是告诉他们“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业维艰”,“居身务期俭朴,教子要有义方”,“慎独”,“修身”之类,他们听来已象是外星人语言。何况到他们的子女一代,自然犹有过之。

这确象是悲观论调。中国人在近六十年的期间内精神领域始终处于颓势,六十年中又以近三十年为甚。邓小平先生曾说过,改革十年最大的失误是教育,这大概是在1988年前后讲的。不幸的是,这一判断对整个三十年完全适用。而我们在宣传教育方面的对策至今仍在走着两个极端,“封神”和“封禁”之外,干脆放任。这种情况应当引起深刻的反思。

反思之一:人民群众在精神家园方面的进步,主要应当是自己教育自己,自己改造自己。因为这种进步只能是一种立足于传统而又高于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弘扬和升华,源于生活经验和生活环境,如雨露阳光潜移默化,不能由外界强行输入或一厢情愿地拨苗助长,更不能背离现实生活的基础。因此官方主导不如民间主导。官方所要做的是,不是在口头上而是在行动上真正体现高尚的、与时俱进的法治品格和新型道德形象,如新加坡政府以其清廉以及对社会和人民的高效率服务,引领了全国人民的清新和健康风尚。

反思之二:必须明确区分党员教育与国民教育、党内教育与社会教育,二者不可混同。党员教育与党内教育是党的自身建设的事,目标可以是“培养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而国民教育则应当以培养现代法治国家的合格国民为目标,党员必须是合格国民,而合格国民未必要成为“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所以社会宣传应当更加贴近生活,贴近老百姓的思想。对普通国民而言,脱却人性的神让人顶礼膜拜而不可学习模仿,因而“封神”的方法就失去了宣传教化的意义。

反思之三: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需要树立更为丰富多样的、植根于民族传统而又具有现代气息、现代民主与法治理念并具于开拓创新精神的榜样。这些榜样充满个人魅力和不同寻常的丰富内涵,同时又是平常的凡人。人类的精神家园本是无限丰富生动的领域,揭示这种真实、丰富和生动,不是从教条出发通过人为的拔高和概念化去塑造高大全,而是通过表现真实深入挖掘,于细微处见精神,展现鲜活的生命及其感人内涵。过去的“封神”方式决定了所推出的典型品类单调形象单薄,有的明显透出“假大空”,神圣的光环使之于人民大众相距甚远,几乎遥不可及。要改变这种状况,需要精神产品的生产者和各类媒体真正贴近群众贴近基层贴近老百姓的日常生产生活,发现和展示这些普通人生活中的闪光点。工人,农民,知识份子,企业家等等,都是着眼的对象;每一个村、镇、市县,都应当有群众津津乐道的普通人的传奇。这需要社会各界、新闻媒体来共同推动。

其实,“封神”方式带来的不仅是效果不佳,还有其他弊端,突出的就是助长“言行不一”,造成虚假和虚伪的流行,败坏社会风气。许多地方的官方“封神”造就的先进模范人物及其演讲,成为一种闹剧:台上由播音员表演声情并茂甚或涕泪滂沱,台下窃窃私议,只因离实情太远。这样的“封神”,不封也罢。

核心问题是要杜绝“假大空”和“假恶丑”,提倡“真善美”。而“真善美”三者之中,应以“真实”为第一位,这是在精神领域追求真理的前提。唯有撤除各种禁锢,才能解放思想,引导青少年直面历史,直面人生,从中吸取营养,学习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前不久,温家宝总理探访了几位老一辈科学家,其中有九十六岁高龄的季羡林先生。季先生送温总理一句话:“假话一句不讲,真话不全讲”。这是季先生的诤谏,集九十六年之经验智慧,深知“求真”为所有人的立身之本,社会正气赖之树立,诚为人生格言。假话一句都不能讲,讲了有损人格,真话不全讲因为有例外,国家秘密商业秘密和个人隐私受法律保护,当然无可奉告。我国意识形态领域的拨乱反正,党风和社会风气的根本好转,全体国民包括青少年的精神境界的提升,都要从一个“真”字入手。

随着“封神”方式从现代宣传阵地的退出,宣传部门也要有自己的变革。自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除真理标准的讨论由邓小平同志强势推动以外,宣传部门在若干年中与时俱进并由“人治”转向法治的动作屈指难数,难免有僵化、保守、古板之嫌,或者走向另一个极端,在若干宣传领域放弃规范引导的应有责任。而宣传教化工作责任至为重大,不进则退,则沦为社会发展的阻碍。宣传部门要适应形势,必须从天上走到地下来,走到老百姓之中来,真正沉下去听取反映百姓的声音,解放思想,撤除各种禁忌的藩蓠,求“真”杜“假”,加强引导,放手而不放任,才能创造出中国人精神家园百花齐放的崭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