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绍智:独裁不能保证人民的生存权——阿马迪亚•森教授的启示

 

一九九八年十月五日,中国政府正式签署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十月二十一日,中国首次举办多边国际人权会议“面向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人权”研讨会。在此期间新华社的报道与专论仍然强调中西国情不同,首要的人权问题是生存权和发展权。足见中共仍然罔顾人民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仍然坚持其一贯的人权观念,即认为只要坚持共产党的一党专政,人民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就能够得到保证。

其然,岂其然乎?

今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获奖人是印度学者阿马迪亚•森教授(Prof Amartya Sen),瑞典皇家科学院在赞词中说,阿马迪亚•森教授因为“对福利经济学基本问题的研究贡献卓着”而获奖,“在实验研究中,森运用他的理论方法,让我们更了解引发饥饿的经济机制。”阿马迪亚•森对饥饿、贫困与独裁政权之间的关系的研究经过实践的证明而得到公认。他从七十年代中期就一再认定独裁统治可能导致大饥荒的发生,而言论自由和公民政治权利的存在和实行,能有效地避免饥荒一类的经济灾难。

他指出,有关饥荒的一个瞩目的事实是,在拥有民主政府和新闻相对自由的国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严重的饥荒。饥荒只出现在原始部落、古代帝国、现代极权社会的独裁政权,以及帝国主义统治下的殖民地和专制领袖与一党统治下的新独立国家。然而,饥荒从来不曾困扰定期举行选举、允许反对党存在、容许媒体对政府政策提出质询的独立国家。

阿马迪亚•森为了说明他的论点,特别举了中国的例子。他说,中国在五十年代末实行的所谓“大跃进”一败涂地,但是中国政府在以后三年里继续推行这个灾难性的政策。据估计,中国在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一年期间有将近三千万人被饿死。这种情况在一个定期举行选举、拥有新闻自由的国家是很难想像的。缺乏新闻自由往往会导致政府本身、政府对自己的宣传机构和地区官员描绘的图景深信不疑。事实上,当饥荒最严重的时候,中国当局还把自己的粮食储备高估了一亿吨。

为了核实这个论点,美国之音的记者打电话给中国驻美使馆,希望知道中国官方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但中国使馆没有给予回答。

中国官方始则不承认有大饥荒,后来称之为“三年自然灾害”,中共一向以“伟大、光荣、正确”自居,毛泽东声称“从不下罪己诏”,讳疾忌医,不会去探索大饥荒的根源。中国驻美使馆不予回答,自不足怪。但是,中国人民,特别是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无不可为阿马迪亚•森的论点作背书。

先说大跃进造成的大饥荒究竟死了多少人?海内外均有不同的估计。我认为根据官方的资料测算比较可靠。中国人口总数一九五九年是六亿七千二百万人,一九六○年是六亿六千二百万人,即减少了一千万人,一九六一年比一九五九年减少一千三百万人。按照当时出生与死亡相抵后的千分之二十的人口净增长率推算,正常情况下,一九六一年应比一九五九年增加二千七百万人。两者相加,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的非正常死亡和减少出生人口数在四千万人左右。在三年内,四千万人被剥夺了生存权,在世界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对于“大跃进”,不仅群众间,在党内高层也有不同意见。一九五六年周恩来、陈云等提出反冒进,次年竟被毛泽东批判为距离右派只有五十米远。毛并称永远不许反冒进。

一九五七年毛泽东发动反右派斗争,把五十多万敢于提意见的知识分子打成右派。

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彭德怀等人因指出“大跃进”中的失误而被打成反党集团,接着开展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把对“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提出意见的人扣上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全国戴帽子的共达三百几十万人。

从此,毛泽东被认为一贯正确,对毛泽东批评不得,形成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并树立了毛的绝对权威。以一九五九年的庐山会议为标志,毛泽东成为中国的不折不扣的独裁者。

我们不能说毛泽东主观上要制造大饥荒,但是他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不容许不同意见,也听不到不同意见,又没有监督制衡的民主机制,人民又没有个人政治权利,没有言论自由,因此毛泽东的个人独裁,使领袖的错误导致全局性的错误而不能纠正。正如阿马迪亚。森所说中国政府在以后的三年里继续推行毛泽东的灾难性的政策,导致剥夺了四千万人生存权的大饥荒。

不但如此,因为中国人民没有政治权利,毛泽东的独裁继续犯更大的错误。他错误地领导和发动了文化大革命。文革的错误和灾难长达十年不得纠正,直到他逝世才告结束。文革中又有上千万人被剥夺了生存权。

中国的例子,不但说明阿马迪亚•森关于独裁和饥荒的关系的论点,而且说明人民没有人权、民主、自由,连生存权也不能保证,更不要说发展权了。

一九九八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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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二十一世纪中国丛书》

贾悲文:孙中山:说的伟大,做的卑鄙

 

近日,读到北大教授商从文《五权宪法与今日中国宪法之比较》和杨光先生《辛亥革命与中共僭政》两篇文章,其赞美孙中山与辛亥革命的热情,与海峡两岸国共两党前些日子纪念孙中山诞辰140周年的态度,不相上下。尤其是商教授称赞孙中山的五权宪法,如同共产党称赞马列毛的共产主义一样,顶礼膜拜。

五权宪法和共产主义,同样是在当年社会基础上不现实的、理想化的东西,两位作者却能够奋笔疾书赞扬前者、痛斥后者,难道他们都整不明白:他们所痛斥的后者,为什么跟他们一样在隆重纪念那个前者?难道他们都不曾想过:正是孙中山不切实际的理论和暴力革命,异变出了后来中共建政的怪胎?

近百年来,诅咒着满清帝制,高喊着这主义、那理论,挥舞着枪杆子冲到中国政治舞台上的政客们,把中国折腾的比满清还糟糕:战争频繁,死人更多。难道,就因为他催生了夺得了天下的两个执政党,就因为两个党宣传部粉饰历史、愚弄后人、避讳领袖,那个满嘴挂着各种舶来的、前后矛盾的理论口号的孙中山,就成了伟大的先行者?

中国的政治人物真是太容易伟大了:只要把世界上最动听的理论包装拼凑,挂在自己的嘴巴上,譬如“天下为公”“三民主义”“社会主义”“为人民服务”“五权宪法”“民主”“军政、训政、宪政”等等,不管自己做的多么卑鄙、无赖,只要最后夺得天下,自有执政党和愚民学者精炼、升华、包装、粉饰这些言行不符的所谓伟大理论。

这就是中国的政治家传统:成者王侯败者寇!说的伟大,做的卑鄙!

英文中有一个单词“integrity”,常常被用来评价政治人物,中文里没有一个对应的词组来翻译,它包含了“正直、诚实、完整、始终如一、言行一致”等多个含义,在评论政客方面,尤其强调“言行一致、前后如一”,不说谎,不“说一套、做一套”,政治理念与政治行动相一致。西方政界认为,integrity是对一个政治人物基本的要求,丧失了这点,政客们在政界就没有了前途;另一方面,integrity也是称赞政治人物最好的字眼。

而回头看中国的政治人物评价,无论孙中山还是蒋介石、毛泽东,好像不能离开“伟大的”这个修饰词,无论革命者、先行者、思想家、统帅,可就没有人用一个“言行一致、正直诚实”这样的词汇:不是他们不屑,而是他们不配。

辛亥前,高喊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孙中山,在与温和立宪派梁启超笔战“革命还是改良”的同时,为了获得外国的财经支持以便于开展暴力革命,私下多次许诺,出卖清后中国的国家利益,为自己夺取政权服务,他首先违背了自己“三民主义”理论的第一大主义:民族主义。

辛亥后,因宋教仁遇刺,被商从文教授赞美的“五权宪法”创立者孙中山,首先践踏五权宪法,越过司法体系,以“二次革命”的暴力方式,打开了20世纪中国暴力革命政治的潘多拉盒子。30多年不间断的战争苦难,就是伟大的革命先行者留给中国的礼物:三民主义的民生主义?

1924年,获得苏俄财政支持的孙中山,摹仿布尔什维克建党原理,背叛共和与民主,提出了“以党建国”的一党专制理论,并利用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完成了其个人党内独裁过程。孙中山去世之后,北伐战争夺取天下的蒋介石胜利的实现了国家一党独裁,而解放战争赢得天下的毛泽东则不仅胜利完成了国家一党独裁,而且超额实现了国家个人独裁。当善良是用来欺骗的,当人民是用来愚弄的,民主先行者“天下为公”的实质含义就变成了:天下为党,天下为己。

历史的粉饰虽然能够遮掩伟人的丑陋,言论的钳制尽管可以抹煞领袖的卑鄙,但无尽的苦难和亿万的冤魂,却时时刻刻的在警醒着后人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一个世纪之后,还在为中国寻觅着宪政未来的后人,可曾意识到:孙先生,正是百年前颠覆中国宪政努力的先行者?

以暴力革命割裂保守与进步的平衡,以美妙却不现实的理论或运动颠覆社会现实,是二十世纪中国苦难的重要原因和深刻教训;而言行不一、谎言骗国的政治家们,在其中扮演了最不光彩的角色。

对中国的政治人物,有必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别光看他怎么说的,更要看他怎么做的。

刘晓波:找不到方向的胡温政权——比较《大国崛起》与《居安思危》

 

2006年的中国,如若列举引人注目的公共话题,当然少不了央视播出的专题片《大国崛起》。该片毕竟打破国内主流媒体对重大公共话题的长期沉默,为公共参与极度饥渴的民间提供了发言的借口。所以,该片引发海内外的热评,也就不足为怪了。

至于该片是否说清了世界大国的兴衰历史,外界评论是见仁见智。无论是网民的看法还是学者的评价,也无论是国内媒体还是境外媒体,可用毁誉参半来概括。

值得注意的是外界舆论对该片的背景和意图的猜测。有评论认为,该片所宣扬的是独裁崛起之路,透露出胡温当局加强中央集权的意向;而更多的评论则得出相反的结论,认为该片是胡温当局为准备启动政治改革而放出的试探气球。

首先,该片是2003年11月24日中共政治局进行了第九次集体学习的产物,中共高层还为此下发文件,要求各级党政部门都要学习这段历史,并通过央视把大国崛起的议题由党内推向社会。更何况,胡温的权力已经巩固,可以排除干扰、走自己的路了。

其次,该片主要策划群体大都来自体制内持有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开明学者,主要倾向与赵紫阳时代的《河殇》相似,代表着自由派知识精英的观点:中国崛起的正路,只能是融入世界主流文明。所以,该片才能多少跳出了以往的宣传模式,极力淡化意识形态色彩,转而采取一种相对客观、中立的叙述,介绍了世界九大国的崛起,提供了比较丰富的历史知识。特别是对英国和美国进行了重点介绍,这可是两个对世界历史进程发生过主导性影响的民主国家;也对源于西方的自由贸易、市场经济和宪政民主等现代化制度有所肯定。

也正因为如此,新左派才会对《大国崛起》发出集体声讨,最激烈的指控是:“《河觞》煽动动乱,‘崛起’煽动政变”。( 黎阳《岂有此理的“大国崛起”》;见“乌有之乡”网站)

然而,在舆论关注《大国崛起》并猜测背后的微言大义之时,人们似乎忘记了此前中共高层授意拍出的另一部8集电视专题片《居安思危——苏共亡党的历史教训》。该片为胡锦涛的“保先运动”而拍,意在告诫全党汲取苏联解体的经验教训,提高党员的警惕性和危机意识,以确保中共统治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居安思危》从八个方面探讨的苏联解体的原因:一、苏共兴衰的历史轨迹;二、苏共的基本理论及指导方针;三、苏共的意识形态工作;四、苏共的党风;五、苏共的特权阶层;六、苏共的组织路线;七、苏共的领导集团;八、苏共对西方世界西化、分化战略的应对;所有解释都是为了凸现一个结论——胡锦涛同志指出:“苏联解体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从赫鲁晓夫丢掉斯大林这把刀子,到戈尔巴乔夫公开背叛马克思列宁主义。”

“赫鲁晓夫丢掉斯大林这把刀子”这句话是毛泽东说的,主要针对赫鲁晓夫在二十大上所作的秘密报告《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以及二十大之后苏联的清算斯大林运动。该片对斯大林的评价也是毛泽东钦定的三七开——七分功绩、三分错误,与1980年代邓小平对毛泽东的评价一样。所以,从头至尾,该片充满了对斯大林的崇敬和对赫鲁晓夫、戈尔巴乔夫、叶利钦的仇恨。该片解说词还特别强调:“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享年74岁。毛泽东亲自到苏联驻华使馆吊唁,并失声痛哭。”

中共中央专门发文让各级党委组织党员观看此片。文件说:观看本片对于坚定党员干部的理想信念,坚持党的基本路线、坚持党的领导、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进一步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和先进性建设,增强党员干部居安思危的意识有着重要意义。

比较《大国崛起》和《居安思危》这两部大片,其主创人员、思想取向、拍摄方法以及解说词都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大国崛起》由一批具有自由主义理念的学者和电视人操作,走的是八十年代赵紫阳智囊的路子,尽量淡化正统的意识形态色彩,以借鉴、学习的开放态度看世界。最后也没有得出定于一尊的结论,而是采取多角度的开放式结尾。

《居安思危》由一批坚守中共正统教条的人操作,走的是胡锦涛“保先”路子,很符合在政治上学习朝鲜、古巴,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指向,得出定于一尊的霸道结论:绝不能丢掉斯大林这把刀子,决不让中共党内出现赫鲁晓夫式和戈尔巴乔夫式的叛徒!

按照中共的意识形态正统,《大国崛起》很有点离经叛道的意味,属于严重的“政治不正确”,正如激烈攻击该片的新左派所言:“《河觞》煽动动乱,‘崛起’煽动政变”;而《居安思危》完全是共产党正统一脉单传,每个字都符合“政治正确”。

然而,更有意味的对比在于,“政治很不正确”的《大国崛起》却在中共头号电视喉舌央视公开播映,意在诉诸大众,足够光明正大;而“政治很正确”的《居安思危》却只能制作成光盘,在党内播放,好像见不得阳光。正如胡锦涛敢于大张旗鼓地宣传“和谐社会”,却不敢在媒体上公开提倡学朝鲜古巴一样。

两部截然相反的大片的同时出现,既反映了中国社会日趋多元化的现状,也反映了中共高层执政思路的混乱——一种根本找不到未来方向的迷惑。这种迷惑,源于现政权的政治理念与中国现实、世界大势的冲突。

胡温政权在价值观上更认同毛式的中共正统,也曾想通过“保先”、“八荣八耻”、“学朝鲜古巴”来贯彻其正统理念,以确保中共政权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但当下中国的现实却不断地对胡锦涛说“不”。

当国门已经打开将近三十年之后,绝大多数中国人绝不允许回到毛泽东时代,先富起来的权贵们不允许,老百姓不允许,大多数党员不允许,前不久拿到官方大订单的胡锦涛之子胡海峰也不会情愿。即便是那些高举毛泽东旗帜的新老左派们,也就是靠喊口号来争取道义资源,在现实生活中,那些已经有了私车私房的著名新左派也决不会放弃现在的富裕生活。

面对经济全球化和政治民主化的普世潮流,更面对国内经济的难以逆转的市场化和私有化,面对日益多元化的利益主体和价值观念,面对主流民意对自由民主人权的认同,不甘心顺应大势所趋、民心所向的胡锦涛政权,也就只能在找不到方向的歧路口长期徘徊。

2007年1月16日于北京家中

──《观察》首发 

焦国标:团团、圆圆名字起得不地道

 

日前在网上看到一篇报道,说原打算送给台湾的一对大熊猫,团团和圆圆,一年多了也没能送出去,至今仍呆在卧龙自然保护区,不知道何时才能送到。

这的确是一件很败兴的事。中国拿大熊猫做国礼,从没有发生过送不出去的现象,偏偏送台湾的硬是搁浅了,高低送不出去,岂非咄咄怪事?

赠大熊猫一事似乎是连战大陆行时定下来的。说实话,当初我对此事就不看好。一是连战订的货,台湾执政者签不签收?连战访问大陆是联共制台去了,民进党本来就一肚子火,回来又订一对期货大熊猫,让民进党政府签收,恐怕不容易。二是这对货物的品名尤其成问题。

常言说“入国问禁”,台湾眼下执政者的理念就是台湾独立,而不是两岸“团圆”,你把大熊猫起名团团、圆圆,不是纯心犯人家的禁吗?纯心犯人家禁,不是纯心找不痛快吗?

如果台湾有人真想要团、圆,下次政党轮替时,你把民进党打败,自己组织政府,海关由你的政府把着,团团、圆圆不是就可以招招摇摇来台湾了吗?

北京方面不必对民进党政府拒绝大熊猫入台恨恨的。要想公道,打个颠倒。试想一下,如果台湾送给北京一对阿里山的本土野猪,一个起名叫独裁,一个起名叫专制,我敢说你北京肯定也不会接收。

再设想一下,如果你北京不把它们叫团团、圆圆,而是一个叫主权,一个叫对等,或者一个叫一边,一个叫一国,我想台湾民进党政府不仅不会推诿拒绝,反而可能高调欢迎哩。

北京向来做事特功利,特不照顾别人心理。台湾孩子喜欢大熊猫,你送就送呗,还让它们兼任统战大使,就很不适当。你们天真地认为,民进党政府不许陈云林去台湾,起码该允许团团、圆圆去吧?可是你们在团团、圆圆身上压的担子必陈云林的还重,人家能让去吗?再说它们能胜任吗?

团团、圆圆暂且不去的好。如果硬送去,我担心台湾个别极端人士,倘若一气之下泼了硫酸,烧了团、圆,岂不是害了它们这对小夫妻?

有人可能说,台湾当局真是心眼窄,即便叫团团、圆圆,左不过是俩只野兽,能统战到哪里去?还能变了台湾的天,把绿染成蓝天?话可以这么说,但人家也可以这样想:不是我们心眼窄,是北京纯粹假冒伪善黄鼠狼给鸡拜年,与其团团、圆圆,何不把瞄准台湾的700枚导弹拉走?

(2007-01-16科隆)

民主论坛

綦彦臣:中国无赖政治考略

 

引言:世界文明史的视角

就广义而言,凡非现代民主政治都存在无赖的可能性,并且,在西方政治历史上,古希腊的民主政治也有这种倾向。苏格拉底因提倡非民主政治即知识贵族或曰哲学王的治国理想,被处以死刑,算是典型的无赖政治的政治行为。

拜占庭帝国作为世界文明史的一大奇观,其无赖政治风格同样也十分突出,如政治贵族间的深刻猜忌与暗算(杀)的盛行。

中国的传统政治文明以西周政治成熟为标志,同样存在无赖特质,比如周朝“世袭罔替”与“天命不予常”的内在冲突,还有秦汉乃至唐代的酷史政治,十分明显地或曰更加狭义地表现了中国政治文明中的无赖性格。

一、以曹魏政治为案例的定义

正式以意识形态方式提倡无赖政治的政权(或曰统治结构)是东汉神学经学崩溃后的事情。时代所需要的共时性政治特征与历时性完全脱节,所以统治精英就必须技术性地采取“瘸腿意识形态”。曹魏政治的“偏贤”及其后的司马氏“偏孝”,均说明了这一点。按民国期间著名历史学家夏曾佑的考证:曹魏政治的无赖性是源于士族与宦官政治的对立,即曹操实为宦官家系(出身)背景,以打击气节为政治方向,即“提唱无赖之风,而摧抑士气。”

“士气”,仍是基于神学经学未败的假想基础,并不完全具有政治道德的应然性,但是它毕竟表达了一种保持君权与民众利益尽可能平衡的愿望。不幸的是,曹魏政治的功利性远在道德性之上,所以才有了建安15年(公元210年)春天曹操的“唯才是举”令。

这个被后世误读为“政治改革”的经典,彻底排斥了神学经学尚可取的那点道德残值性,称为“若必廉士而后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

所以,曹操本意是说:“你即便有受贿行为或有与嫂子通奸的过犯,也无所谓,只要拥护我,就可以。”

也是在这一年,冬天,曹操又发布了著名的退还封地的文告。该文告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封地可减少,但军权绝不能交,称为“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

归纳曹操作为标准的无赖政治始作俑者的操作手法,无赖政治的概念也就有了义特征:

1、以“政治上正确”代替道德上的正确,或曰当下权力完全与道德等量;2、军队国家化(或皇权统驭军队)被否定,或曰军队完全从属于特殊利益集团。

二、现代政治以来的状况

中国现代政治或以洋务运动(1860)为始,或以戊戌变法(1898)为始,乃至于以中华民国立号(1912)为始,但终未自觉地放弃无赖政治。

作为政治文化观察的一个特定视角,仍以以上“标准定义”看:

1、国民党的训政政治构架,导致了蒋介石时期“一个党派,一个领袖”的逻辑结果。这种恶劣的状况一直持续到蒋经国时代“解禁”即进入宪政轨道之前。

2、国民党高喊军队国家化之“道德”要求,并要割据的共产党完全归化于这一体制。但是,双方的实质选择都是“党军政治”,根本仍基于曹魏的军队从属特定利益集团的本质。

在国民党的统治在大陆崩溃后,共产党实际上没有发生“革命”,基本上是复制了国民党的统治要点,准确在说继承历史传统中的无赖政治习性。除了以上明确的二点即“一党、一领袖”与“党军”体制之外,共产党强化了对混合着中国古典化以西方现代政治文明为肤浅色彩的“士风”的摧抑。其社会学后果是:1957年反右之后,中国知识分子失去了最后的传统道德依托,必须坚定选择“政治上正确”代替“道德上正确”的现实模式。

此前,《共同纲领》的短命,实际上就是一个预警信号。此后,反右中的核心问题即打掉“民主党派”轮流坐庄的企盼,则也可以理解。

至于“文化大革命”的发生,实在是无赖政治的一个高峰。稍后,在邓的解冻时代,“党军”问题仍然不允许触动,但“道德上正确”有所抬头,尽管邓的“猫论”与曹操的“唯才是举”有着惊人的一致。

对“右派”一概“宽容”(其实根本不能成其为“平反”),在一定意义上激励了传统士风的抬头。但,不幸的是,由于权力核心集团不想以现代民主政治框架为参考,结果发生了让世界震惊的“6.4”事件。

“6.4”事件不仅大大削弱了共产党政治的合法性,而且从根本上给关心中国政治逻辑导向的学者们提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能否超越伤痕文学式的批判,从政治文化视角上看待中国无赖政治的习性。

递进而言,“控辩双方”若不共同性地放弃广义的无赖政治传统,这个国家(文化共同体)能摆古典崩亡的灾难吗?就稍微长轴即暂时搁置伤痕类批判的情况下,是否我们仍能发现一组密码:毛泽东从文化上“为曹操平反”(可以将1959年《文姬归汉》之民族主义表现为细节观察点),到江泽民无可奈何地代表一切,改革中“道德上正确”的复位本身就是一个必然的悲剧。

三、国际参考:无赖政治的外在奥援

中国无赖政治本身就有文化传统,恰在此际,国际上流行的一种思潮即列宁主义的“国家暴力论”(彻底摧毁契约论的诉求),更进一步推动了中国传统的复苏。此中最大的危险(至今仍未消除的迹象)就是:(1)法律的生产权力完全控制在一个党派手中,而《宪法》往往成为被曲解的必然对象,比如宪法的批评政府(当然应含“党”)

权利被巧妙以“煽动颠覆”罪名来虚置;(2)中央权力在无法生产道德的制度工具(工具理性)之时,反而以生产道德(价值理性)为己任。

如此,导致了更进一步的矛盾:

1、宪法尊严被符号化为政治空头支票,政治上的“举手之劳”

如开放言论成了“势比登天”的政治假想。

当然,弹性的或策略的放松并不是没有,然而毕竟在中国传统的士大夫情结中“直言不讳”仍是一个古典道德要求。

2、“新社会”的公共知识分子陡然错位。

这是一个尚未受到全世界关注的特殊现象。就西方来看,公共知识分子大多是有“象牙之塔”可退的,或曰他们基本不带所谓的“民间色彩”──当然“更不官方”;就中国看来,象牙之塔不可能是公共知识分子的退身之地,大量的公共知识分子散落在民间。作为一个公共价值生产簇群,其中许多人(甚至是绝大部分)缺乏基本的哲学工具使用的自我训练。

如此,可以预见的未来,即便真地“共产党一夜垮台”,中国社会也并不能必然地防止无赖政治的复现。

3、社会本可自发生产“道德上正确”资源点(如宗教),还是纳入行政管理之下的政治控制。

回到本小节的主题上来论,推动中国无赖政治“现代化”的国际动力,在理论溯源之外,我们仍能看到“权力高于一切”的或明或暗的影响。东德的昂纳克政治最典型不过地说明了这一点:党,作为“政治上正确”兼“道德上正确”的社会标准生产者,试图与一切可能道德资源点争夺权力。因此:

A、NGO的生产速度极其缓慢;B、把本可“合法化”的NGO压迫到潜在的对抗边缘;C、道德生产竟然需要许可证;D、政治选项的逼仄,使“国家统一”越来越呈现伪命题化状态。

结语:现代化,可能归为梦想

在许多人士看来,中国实际上应告别现代化,借助民族主义底蕴,回归到“新儒”时代,或者以“软印度”(佛教国教化)方式排斥现代化。这种思潮本质与回归毛主义,并无一致性,因为毛主义在文化底蕴上虽然紧紧地抓住了传统中的无赖政治,但在机会成本的压迫下,它还是认可了自己是现代化的一个波段的。简单地说,与西方世界最强大的力量即现代的代表(美国)的媾和,不是邓改革开放的结果,而毛政治晚期一个“投降”活动。

中国经济体积庞大后即与整个世界的依存被大大提高后,必然要面临对政治现代化的新一轮形而上的反思,其中,摆脱无赖政治传统,将是一个决定命运的指标值。

摆脱不了无赖政治,中国就不可能有现代化!

(2007年1月7~8日构思于北京访友过程中并交流部分观点,1月15日定稿)

民主论坛

刘晓波:继承赵紫阳的政治遗产--赵紫阳去世二周年祭

 

今天是赵紫阳先生二周年祭日,也是让人想起“6.4”冤魂的日子。

胡温能否善待这位前总书记,能否公正评价这位对中国改革作出巨大贡献的老共产党员,能否把这位杰出政治家那种“为义舍利”的高尚政治人格作为从政的楷模,也就是能否继承赵紫阳留下的政治遗产,不仅直接关系到赵紫阳本身和“6.4”问题的重新评价,更直接关系到中国改革的方向性问题──是继续固守“邓式畸形模式”还是尽快开启“赵式健康模式”;而能否解决中国改革的方向性问题,直接关系到中国的未来──是在独裁崛起的道路一意孤行,还是通过政治民主化融入主流文明?

关于赵紫阳、“6.4”和政治改革,海内外都有所谓的“稳定派”。

表面上,他们的观点并不僵化或保守,起码不象新老左派那样坚持中共正统。他们也承认民主的价值,却把中国民主化推给无限遥远的未来,实际上是对民主的抽象肯定而具体否定;他们也主张进行政治改革,但把政治改革的范围圈定为“党内民主”,实质上仍然是“党主一切”。他们认为:“6.4”已过去17年,中国社会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赵紫阳的影响也日渐式微。现在的中国,经济高速、政治稳定和国际地位提高,大国崛起是当下现实,人心思定是民意主流。而为“6.4”和赵紫阳正名、启动政治改革,极可能导致经济倒退和社会失序,甚至引发大动荡。

事实上,当年的89运动也好,危机四伏的眼前现实也罢,主要是由于大陆政治改革的严重滞后造成的。遥忆当年,正是赵紫阳中止了“反自由化运动”,使当时的政治气氛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宽容,政治改革也成为社会舆论关注的热点。上海的《世界经济导报》是讨论政治改革和新闻自由的主要阵地,其言论的大胆和尖锐,讨论的开放和热烈,达到中共掌权以来之最。民办《经济学周报》也成为活跃的思想园地,对知识精英极具凝聚力。中西文化的大辩论,由专业刊物走进了大众传媒,《河殇》在央视黄金时间播放,引起巨大反响,把政改的舆论造势推向高峰,形成了体制内外合力推动政治改革的有利局面。

1987年的中共十三大,正是在此宽容的政治气氛中召开的。赵紫阳所作的政治报告,确定了经济市场化和政治民主化同步并进的改革模式。在十三大闭幕的记者会上,当有记者提出未来改革主要内容的问题时,赵紫阳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改革,政治体制的改革。”在十三大政治报告中,政治改革被表述为“民主化”、“法制化”和“党政分开”。十三大之后,即便由于党内保守派的阻力过大,现实中的党政分开难以马上展开,赵紫阳仍然采取迂回策略,把反腐败作为政改的突破口,提出诸项反腐败的具体措施:

1、清理“官倒公司”;2、取消高官特供制度“;3、,制定公布高官收入的”阳光法案“;4、建立人大”廉政委员会“;5、开放群众举报和新闻监督,对被举报的高官及其家属进行独立调查;6、启动定期的官民对话机制。

更重要的是,这些反腐措施的提出,是为践行“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的中央承诺,把反腐败与公开性、透明度、民众参与和舆论监督等制度改革结合起来,让中国政治制度逐渐走上民主化的轨道。

正是“赵紫阳模式”对民意宽容,为“反腐败要民主”的89运动提供了政治前提。如果按照赵紫阳的思路应对民间诉求,“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官民冲突,对政改的强大民意支持就会转化为有效的政府决策,中国非但不会陷入邓小平害怕的“动乱”,反而会逐渐走上官民之间的良性互动。

再看“6.4”后的大陆现实,赵紫阳模式的中断,非但没有缓解政治体制的危机,反而使本来可以遏制的危机发展为全面危机。

首先,独裁官权主导的跛足改革造成的日益加深的危机,使开启渐进的政治改革变得刻不容缓。在稳定第一和效率优先的决策下,政治停滞和经济发展的跛足改革,导致权力市场化和权贵私有化的恶劣后果:官场的腐败横行和权贵利益集团的形成,官员的职业道德崩溃和执政效率递减;社会的两极分化、公正奇缺、民怨沸腾、诚信荒芜、文化堕落和环境破坏……不要说政权合法性的危机难以缓解,改革在民意中的支持度也在递减。

其次,民主化已经成为民心所向和大势所趋,为政治改革提供广泛的民意的国际的支持。“6.4”造成政权合法性的急剧流失和民间人权意识的普遍觉醒,经济市场化带来私人财富的快速增加,民间力量的持续扩张和社会的日益多元化:利益分化和价值分化,个人生存空间拓展,民间权利意识的逐渐觉醒,知识界追求言论自由的努力,草根维权运动和知识界的网络维权的此起彼伏,加上国际主流国家的人权压力……所有者一切全部指向僵硬的政治体制。

再次,在经济还能维持高增长和政府还具有基本控制力之时,政改非但不会带来社会动乱,反而是凝聚民心和克服危机的不法二门。而继续无限期地拖延政治改革的结果,很可能由偶发事件引发出玉石俱焚的大动荡。近些年,自发的民间维权,即便屡遭官权的镇压和封锁,仍然此起彼伏、难以压服。大规模官民冲突事件的频繁发生,预示着遍地烈火干柴之蓄势待发。

政治改革的呼声贯穿了将近30年的中国改革,不仅是民间的迫切要求,也是党内开明派的一贯主张。早在1987年中共十三大上,赵紫阳先生就已经走出“政治体制的改革”的第一步:“6.4”十周年的1999年,李慎之先生指出:启动政治改革的条件已经“烂熟”;2002年中共十六大,李锐先生向中央提出平反“6.4”和启动政改的建议;就在前不久,中共喉舌竞相转发中央编译局局长俞可平的文章《民主是个好东西》,引发海内外对胡温启动政治改革的期待。

由此可见,各类社会危机造成的反面压力也罢,体制内外呼唤民主的正面动力也好,全部聚焦于制约中国改革走上健康之路的瓶颈:政改的严重滞后。故而,中国改革的重归紫阳路,实乃刻不容缓。

套用鲁迅名言:拖得越久,欠债越多、罪孽越重,克服危机的希望越渺茫。

(2007年1月17日于北京家中)

首发民主论坛

陈破空:中共县官,全都不合格

 

从2006年4月开始,中共高层将全国县官分批召到京城,展开“大规模培训”。培训的目的,据说是为了让县官们理解“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战略。到本月底,培训将结束,前后5,300名县官受到培训。这些县官包括:全国各地的县委书记、县长、以及新疆建设兵团政委等。

在民主国家,官员通过公开竞选,并经民众投票表决,上任前就已经过百般挑剔,被民众认定为德才兼备,上任后,就紧锣密鼓干实事,不存在还要经过“培训”才能履职一说。

中共高层组织对县官的集中培训,本身证明:全国县官都不合格。果然,培训中发现,许多县官并不能理解“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概念和相关战略意图。连理解都有问题,又如何谈得上实施?

于是,“培训”的意思,就仿佛是“陪太子读书”,既然这些官员不是选举的,而是钦定的,不行也得行,没用也得用。没有理解力,要用;没有执行力,也要用。哪怕是通过诸如“培训”这种强行栽培方式。中国民众的“父母官”,就是这等货色,“摸着石头过河”,哪怕他们是盲人。

培训县官,再度体现中共高层的人治思维。培训中,处处显露人治痕迹。在五所“国家级”党校里,对县官们的培训是这样开始的:在党旗前重新“宣誓”,表明对党的“忠诚”。这不免使人联想到汉末或者明末,王朝处于风雨飘摇的尾声,皇帝召见臣子,先引到祖庙或功德殿,令臣子发誓,保持对王朝效忠。

中共高层的雷同做法,只能证明:中南海自感末世,惟千方百计,以图苟延。据了解,县官们的培训课程,由中共中央党校、中农办、和农业部等单位联合制定,并由胡锦涛和温家宝等人亲自审批。足见中共高层的直接意图和关注。

培训中,县官们也忐忑不安,生怕其管辖地有人上京告状,如果因此出事,岂不是由来无回?县官们中流行一句话:“不是被上面吓死,就是被下面折腾死。”

最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所谓“培训纪律”:县官们不得带家属或秘书,不得互用公款请吃请喝,每晚11点钟前必须回到宿舍。这表明,中共高层自知,这是一帮“花花公子”,或者,“扶不起的阿斗”。

因而不得不用最低的行为底线,稍加约束。即便有这些“纪律”,县官们依然状态百出:有人请假;有人迟到;有人溜出课室,抽烟或者打私人电话。习惯了花天酒地的县官们,接受短短十天的培训,就难受得如同坐牢一般。

知不可为而为之。胡温等中共高层,究竟用意何在?据说,利用这波分批培训,胡温等人也希望下情上达,将县官们的问题汇总起来,进而获得对基层情况的全面了解。看似合符清理的表述之下,其实,又掩盖了难以启齿的权力斗争。如此兴师动众,将全国县官们召到京城,胡温的用意,少不了为自己树威,所谓“统一思想”,就是要将县官们拉为“自己的人”。

类似的做法,刘少奇干过。早在1962年,刘少奇与毛泽东之间权力斗争白热化时,主政一线的刘少奇就曾利用“七千人大会”,向中基层干部大吐苦水,表露心迹,寻求支持。那一回合的权力斗争,以刘败毛胜而告终。今日的权力斗争,胡温能否如愿?答案的揭晓,当在今年的“十七大”。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

武宜三:共产党的监狱在制造共产党的掘墓人–评秦耕《中国第一罪》

 

我看书看到笑起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过。秦耕的《中国第一罪——我在监狱的快乐生活纪实》(黑色文库,劳改基金会出版),妙语如珠、谐趣叠出,让我创造了一个读书大笑的记录。这个被刘晓波称为中国“良心犯或政治犯回归常识的范本”(《序:自由人面对铁窗的微笑》)中,几乎每一句、每一段,都让人发笑,都有微言大义,都可以让人发一通感慨。

秦耕开宗明义告诉人们:“监狱并不可怕,我是面带微笑进去,又面带微笑出来的。”然则,共产党的监狱是酒店和度假村吗?当然不是。秦耕爱之如家的监仓只有十二平方米,比伏契克“走过去是七步,走回来也是七步”(伏契克:《绞刑架下的报告》)的那间盖世太保牢房还小得多;而且要十三个人挤在一起。四面的四米高墙只有仓门上方靠屋檐处有一个一张“打开的《人民日报》那么大”的小孔,以及仓门下一条五公分宽的缝隙,可以透一点光和空气进来;牢门上虽有五寸见方的“风门”,但经常被锁上;所以这是一间黑牢,连国民党关押江竹筠的“渣滓洞”都不如,因为那里还有一个“铁窗”(罗广斌、杨益言:《红岩》)。

五十年前的盖世太保监狱中就以抽水马桶代替粪桶了。但共产党的监仓至今仍使用在天亮之前常常会溢出屎尿的马桶;据说中国是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了,其实叫“前法西斯时代”也许更合适。几十立方米的空气,供十几对肺叶反反复复循环使用二十四小时,“已经像一块旧抹布了”;阴暗、潮湿、污浊空气无法流动、各种细菌都很丰富,毛巾一个月左右就烂;“那么人怎么办?”恶劣的伙食把犯人“反向进化”而“还原为草食动物”,以至几月一次的吃肉都会引起全体犯人的腹泻。此外,犯人还常遭牢霸、狱卒、武警的折磨和虐打;被拷上手镣、脚镣等刑具,脚镣竟有十八公斤之重;被罚跪、做苦役,身体、人格、尊严备受侮辱和摧残。然而唐家璇却称中国是全世界人权状况最好的国家。

新中国的监狱不但不让犯人读书,许多时候连只配作擦屁股纸的官方的报纸也不让看。一九四九年前共产党人可以在“渣滓洞”中出《挺进报》狱中版,可是一九四九年以后的中国连监狱之外也没有了办报自由、阅读自由。因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本身就是一个大监狱。秦耕出狱那天的监狱告别词,便深刻地揭露了所谓中国,只不过是在“解放”、“共和”、“和谐”的谎言掩盖下的杀人和吃人的屠场。

秦耕在女儿追问下讲了他坐牢的原因,这个五岁的小姑娘喊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你是反对江泽民了——对啦,你原来是反对邓小平!哎呀,这事你再也不许对任何人讲了,即使我妈妈你也不要讲。如果你实在想讲,就讲给我听,因为我即使想去公安局告你,也不知道公安局在哪里。说完,女儿对惊呆了的我说:“怎么样?就这你刚才还说我听不懂?”

           秦耕与胡佳夫人曾金燕

秦耕后来把这事告诉一位朋友,这位朋友表示不相信。然而我却相信,说“覆窠之下安有完卵”的两个小男孩不也就八岁、九岁么?这大约政治越黑暗,越容易产生政治神童吧。至于对“我妈妈你也不要讲”,更是言之有据。在毛泽东思想武装下的中国人民,家庭也是阶级斗争的战场。当年《人民日报》副刊主编陈笑雨之所以要自杀,就是由于在外面被批斗后,回家又挨了家人的批斗,感到无路可走了。诗人郭小川的妻子也揭发郭小川,所以郭小川就躲到河南去了。郭小川的小女儿梅梅在外面听到一些说法,回家说了说,她妈妈马上记下来;梅梅吓坏了,不敢再回家,跑到沈容家吃了晚饭后,马上乘火车到河南找她爸爸去了。“这一场革命真是史无前例,妻子出卖丈夫,妈妈出卖女儿,难道人们真是疯了?”(沈容:《热闹的月坛北街》,《温故?之二》)“疯”,从此成了中华民族的遗传基因,代代相承。

新中国的监狱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罪犯,秦耕的许多难友都是有义气、豪爽的好人;即使小偷,也懂得“盗亦有道”:不偷老人、穷人,偷窃时一定要给被害人留下必要的路费,在割开别人皮包时决不伤及他的身体。对比起共产党的竭泽而渔、不顾人民死活来,这些小偷要可爱得多了。新中国的监狱只不过把激情犯变成理智犯,把偶犯变成惯犯——变成一个职业罪犯。共产党的监狱正在大量地制造共产党的掘墓人。

首发议报第285期

杨宽兴:陈明心先生的民主追求与愿望

 

第一次见到陈明心先生,是在朋友家里。几位朋友在楼下的小饭馆里吃过晚饭,相约第二天一起出门办事,这位朋友便留我在他家住下。刚走进客厅,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微笑着起身迎接,朋友对老者说了我的名字,又对我介绍说:“这是我父亲。”

于是,礼貌地和老人说了几句家常,都是一般客套话。老人对我很热情,不停地问这问那,朋友说:“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出门。”老人连忙起身去浴室为我调试水温,并找出从未用过的香皂和毛巾给我。看着六十多岁的老人为我忙前忙后,很过意不去,就说大伯你别管了,我自己来吧。

第二天一早出门,老人又过来热情地和我握手道别。

在路上,和这位朋友闲聊起来,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他的案子上去,作为胡石根的同案犯,从1992年到1996年,他把四年的青春时光留在监狱中。我曾参与对该案部分入狱者的救助,情况比较熟悉,彼此间当然有说不完的话。突然想起刚刚告别的老者:“我们之间的交往,会不会让你父亲感到担心呢?”

朋友笑了,“你不知道吧,父亲是我的同案犯,也给弄进去关了一年。他胆子比我还大,能有什么担心!”

我一愣,“怎么不早说?”听说过受家人牵连系狱的事,比如王丹的母亲、包遵信的妻子,但这种父子同案的情况,还是初次听闻。

“父亲知道你的情况,昨晚想和你聊一下的,可时间太晚了,他今天要赶回内蒙。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我再三抱怨朋友不早给我讲明情况,并期盼着什么时候能和老人长谈一次。终于,2006年冬季,一个初黑的夜晚,在内蒙的小镇上,再次见到他了。

一见面,顾不得寒暄:“上次见面时不清楚您是儿子的‘同党’,没和您聊,真是遗憾。”

“呵呵,这不是又见面了吗,是朋友,总会见的。”老人温和地笑着。

寒冷的冬夜里,有暖暖的火炕,在老人家里住下来。当他硬要帮我收拾床铺的时候,我体会到一种父爱般的温暖,一种家的感觉。

对关注中国人权状况的人们来说,胡石根的名字并不陌生,但知道这位老人名字的,可能寥寥无几。陈明心,蒙古族(蒙文名字:索要勒图),出生于1942年,毕业于包头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长期在赤峰地区从事教育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为支援边疆建设,自愿报名到内蒙最西北的额济那旗(著名的红杨之乡)工作,任职于教育系统,因为人正派,工作勤恳,在旗内享有很高威望,只要稍微努力一下,教育局长的位子就能到手。但1989年4月,胡耀邦去世后,就读于北京气象学院的次子来信表明了反腐败和推动民主的决心,老人回信说:“(这次运动)总体目标正确,我支持。行为上要小心,做最坏的打算。我愿陪你坐牢。”

和许多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一样,六•四成了陈明心思想上的分水岭,在这之后,他一扫过去谨言慎行的性格,在各种工作和生活场合表明自己反对镇压的态度,并与北京的一些知识分子建立了联系,

“五七年反右之后,就觉得这个党有问题;到了文革,才想明白,但是不说话,尽量在生活上关心照顾那些受迫害者;六四之后,无法再忍了,就跟这个党撕破脸了。”老人很平静地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

六四之后,次子仍在参与一些危险活动,1990年,北京公安局一位处长专程赴遥远的内蒙额济那旗找陈明心谈话:几十万学生都参加了运动,现在咱们不谈对与错,我们长途跋涉专程来找你谈话,希望你与我们合作,劝你儿子不要活动了。陈明心明确回答说:“我儿子从小受我教育,爱国、爱人民,我没往坏道上指示他。”

1992年6月,胡石根、康玉春案案发,大批民运人士入狱,其中也有陈明心的次子,同年8月,北京市公安局顺藤摸瓜找到额济那旗,陈明心被收容审查。关押期间,陈明心心态平静地苦读医学书籍、散步,打拳。因祖上就有些医学知识传授给他,加上他平时就用心,很多业余时间都用来研究医术,到了晚年,他的中医造诣已经很深。在收容所里,他给在押人员、警察及警察家属看病,并给在押人员讲法律课。

经审查,除一篇《倡导自由、民主、法治;反对专制、人治、腐败》的文章之外,陈明心并无其它确切“罪证”,但仍然被判“管制二年”。1993年,关押一年之后,陈明心重获自由,按照有关法律规定,应予开除公职,但当时的额济那旗主要领导开会决定:“继续留用,工资降两级。”会后找到陈明心说:“政治观点可以长期自由争论,好同志嘛,继续工作好了,工资降了两级,以后找机会再提上去。”

老人的理解是:“中国官场也不乏良心之士,对敢讲真话的人,大家总是会同情的;另一方面,民主、自由、反腐败从根本上是得人心的,体制内开明人士也会支持。”

经过这样一次波折,陈明心更加坚信:自由、民主、人权、法治不是西方社会的专利品,而是人类社会文明发展的必然。

由于一门父子同时卷入政治案件,陈明心的小儿子被株连,清除出武警部队,转入地方工作。小儿子与陈明心政治观点不同,家庭内时有争议,但是,陈明心坚持一条:你可以端共产党的饭碗,但不能忘了我从小给你们的教育,不能昧良心,要给老百姓办事。在普遍的官场腐败环境中,陈明心的小儿子还是让父亲感到满意的,他记住了父亲的教诲:勤可补拙,俭可养廉。当陈明心听到人们由衷赞叹他的小儿子为“额济那旗的孔繁森”时,他很自豪,“政治观点可以不同,但做人必须清白。”

退休后,陈明心回到老家内蒙赤峰,先是在北京中医药大学进修两年,而后被当地医药公司聘为咨询医师。他生性宽厚、待人热情,以良好的医德和医术赢得了当地病人的认可,但陈明心焦虑的是,由于药费高、收入低,很多人看不起病,这时时折磨着他的心。1998年,黑龙江遭水灾,一对从大庆来赤峰的老夫妻逃荒到赤峰女儿家,没想到女儿家也一贫如洗,伤心之下,岳父和女婿双双中风。陈明心每天骑车十多里地,给病人开药、扎针,他找到当地政府说:“我不收治疗费、针灸费、按摩费,药费资助一半,并且帮病人在我家附近找房子住,天天登门治疗,可以省下住院费。只求镇政府给一半的药费救济,总不能看着他们病死吧!”镇政府干部被感动,设法解决了一半的药费。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病人康复,陈明心又和镇长一起给病人买好票,送上回大庆的汽车。

不想在这里罗列他的诸多善举,否则,会把文章弄成一篇人民日报体的廉价表扬稿。让陈明心感到无奈的是,他的力量太有限。为了帮病人寻找治疗方案,他自费大城市找专家求教,年过六十的老人,为了省一点钱,不惜住地下室。可是,就算把自己的积蓄都花进去,又能帮助几人?更何况,他还挂念着1996年出狱的次子,对这个作为同案犯的“战友”儿子,他从不吝于资助,儿子出狱之后被开除公职,生计艰难。老人的偏心是很明显的,其它孩子有事要钱,老人胡乱拿一点就打发了,惟独对于次子,“不要也给,一给就上千。”

“没办法,父亲对我太偏心,弄得我都不好意思。”除了父子加战友的关系,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这种融洽到极点的父子关系,在人们看来简直就是奇迹。“过去父亲教育我如何做人做事,现在父亲老了,觉得我在外面见识多了,反而主动听我的。我说的话,他都快当圣旨了。”

——“不仅是我,你说一句他也会当圣旨。”朋友又补充说。我知道,这里面有一种朴实而强大的信念力量。以前读朱自清的《背影》,曾泪流满面,可面对陈明心父子这样一种关系,对于父爱,对于亲情乃至于友情,却有了另外一种理解和感动。

老人晚年的心愿是办一家慈善医院,当地因贫困看不起病的人太多,总要设法帮一下,他的设想是微利经营兼免费治疗,另外,他也不讳言另外一种打算:全国范围内,那么多良心犯出狱后被开除公职,生计困难,一旦生病,谁管他们呢?我办这个慈善医院也可以给他们一个治疗的机会啊,我们这里空气好,物价低,适合休养,谁来都欢迎。吃住都在我家,我包了,他们为社会吃了这么多苦,我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提供一点帮助,政府也不能怎么样。要搞和谐社会了,人有病总要治的。这些年来,有几进几出监狱的朋友在他的小院里治好了身体的疾病和内心的痛楚。  •••

作为医生,陈明心还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他们那里有些抗美援朝的老兵,当年伏冰卧雪,落下一身毛病,晚年却只有每月一百元的津贴,不够到医院看一次病的门诊检查费,面对这些为共产党流过血的老兵,陈明心满怀同情,他自己出了部分钱,又写信让在北京工作的次子为老兵们寻求资助,但儿子的社会活动能量有限,想来想去,只能在原民运圈子里化缘,当这些前“民运人士”的钱寄到内蒙后,陈明心立即为抗美援朝的老兵赠送药品,并免费治疗,此一义举被当地电视台作了报道(当然,前“民运人士”们的身份是不会被提及的)。

但是,办一家非赢利性慈善诊所的想法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按照陈明心的打算,除了微利经营兼免费治疗的模式之外,他还打算以诊所的名义免费办个盲人按摩培训班,让没有劳动能力的盲人低价为病人服务,为此,他动用私人关系找当地领导,领导十分为难:“我们还没听说过办个体非赢利诊所,若是办赢利性的,可以考虑。”副县长的答复倒是干脆,“凭我副县长的面子,你出个两三万块钱人情费,保证办下证来,如果是别人,没有五至八万是不行的。”

陈明心对我说:“坐牢我都不怕,我还不舍得钱吗?”可是,一算帐,实在不够,“至今,这个目标还是可望不可及,年纪大了,可能要成为终生憾事。”写给我的信里,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但我知道,他还不甘心,他试图用自己坐诊的收入支撑起一家非赢利性诊所。对于无钱看病的贫困农民,尤其是有过坐牢经历的朋友,他在心里有一种亲人般的感情,“老了,没什么好怕的,人生病总要治疗,”他说,“我们家的人都是二百五,不怕事。”

对政治迫害,他的态度是:“如此而已,有何可惧?”没错,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因为他体内流着蒙古族人的血。年轻时,母亲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被村里一个痞子借故殴斗,他背着母亲趟过老哈河,把母亲藏在亲戚家,然后拎了长刀在自家门前坐等,打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幸运的是,打人者没有再来。

但在65岁的陈明心身上,我看到的却是一种淡然、宁静、安详的神情,将无所畏惧的勇气与悬壶济世的悲悯融为一体,实在令人叹服。或许,经历了太多的政治运动,人世间的风雨见得多了,也就涵养了一派真正的医者风范吧。

离开内蒙的前一天夜里,在他的宽敞院落里,老人陪我散步,内蒙的天空纯净透明到极致,银河若带。我童年记忆中的星星,连同古老的传说,通过他的指示,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城市的浑浊空气早已让我忘记了这些星座的位置,就象那些古朴的信念一样,已被逐渐忽略,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如今,在我们的人生当中,还占有什么位置呢?

那夜,一颗颗流星划过天空,我以为这是内蒙的独特天象,看第二天的报纸才知道是一场罕见的大范围流星雨。不喜欢杨朔散文的拔高式结尾,却终究不能免俗——想起坐在对面的陈明心对我说的话:“老了,也许看不到民主的到来,但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直以来,多与同龄人谈论民主的前景,十八年中,王若望、刘宾雁、吴祖光都走了,连年轻的蒲勇也走了。与这样一位长辈谈论社会的未来时,心头是一份沉重的压力,却也有一种释然——内蒙天空划过的这些流星,或许给我们启示和慰籍:虽然不能长留天空,虽然只有短短的划痕,但有限的生命若能象流星般晶莹地划过,事实上的确很美。

首发民主中国

冉云飞:亲爱的告密

 

冉按:告密是人类最下流的不耻行径之一,我对这个领域的研究已断续进行了十年。告密是任何专制社会非常热衷使用的统治术,简单说来,它有几大副作用:一是统治成本非常低廉,藉此维持庞大的社会运转;二是人人自危,每个人头上时常悬一把达摩克利之剑;三是,可以降低一个民族的人格,人格一低,就会听主子的话,就会有把柄被主子拿着,便于统治;四:可以公然不更新制度建设,反对互相制衡、谁都没有免受监督豁免权的民主自由制度,而维持专制统治不放。

网络上相对自由言论的兴起,中共还是像周厉王用巫谤监一样,花纳税人的钱,将我们的骨头熬我们的油,培养一大批网监,来做许多令人不齿的事。而许多网监并不知道吃网监这碗饭,虽然可能拿着高薪,但却是让人格卑劣的工作,许多人吃着这肮脏的饭而不自知。更有无耻的门户网站新浪,居然在博客文章下面设一个“有奖举报”的点击键,这是一种令人愤慨的无耻行径。是对言论自由的公然蔑视和侵犯。

今传一篇与告密有关的旧文出来,以自我督促加紧我手中的《中国告密史》的写作。《中国告密史》的写作之所进展不快,除了资料搜集烦难外,更主要的是,我这不是什么拿基金的研究项目,这是纯粹的个人研究。我得考虑用其它写作来养我的这种研究,因为这里面会花大量的精力和财力,所以进展比较慢。请诸位期待已久的朋友谅解。

朋友张国功知我在研究中国告密的历史,遂将1997年第5期《天涯》上转载的摩罗的文章《巨人何以成为巨人——读赫尔岑(往事与随想)第一册》复印寄我,拜读之下,与摩罗极有同感,怆然何似!摩罗在文章中将俄罗斯的民族与社会、人文思想成长的环境与中国作了极有功力之比较,这正是我从社会制度、历史、心理、民族、哲学、法律(法律条文、监狱、监察包括检举箱的设置等)、道德伦理诸方面来研究中国人的喜欢告密,对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意志的人文品质的伤害,以致今日不堪收拾之局面的一个微缩。我服膺于摩罗一个总结性的观点:“中国的优秀人物却不曾得到赫尔岑式的条件和幸运,无论是谭嗣同、陈天华、秋瑾、徐锡麟,还是李九莲、遇罗克、王申酉、顾准,他们无不在缺乏精神滋养和力量源泉的绝境中绝望地死去。中国要诞生真正的精神巨人,遥矣远矣。”

自然,“缺乏精神滋养和力量源泉的绝境”所指甚多,但其中一条,无疑与我们历来主张告密的传统有关。而且告密之发展与手段层出不穷,以至于登峰造极地告自己的密(即所谓的“交心”)和亲人之间互相攻讦、发人隐私。秋瑾的遇害是由于其叔父的告密,李九莲的惨遭杀戮,是源于男朋友的出卖。而此等事件在反右运动和文革中可谓如火如荼,几成燎原之势。这种出卖亲友、告密攻讦的事,口头流传者甚多,而有案可稽者相对较少,但也不是绝无仅有,近日所读葛剑雄著《悠悠长水——谭其骧前传》里便有记载。起因如次:由于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与古文字学家胡厚宣、少数民族史专家马长寿是近邻,因此常在一起探讨一些学术问题。且当时谭其骧被借到北京参加重编改绘杨守敬《历代舆地图》的工作,在多事的1955年,满以为在北京能轻松过关,哪知在“上海却祸起萧墙,一封匿名检举信寄到了党委,揭发他与胡厚宣、马长寿三人结成小集团,经常在一起说反动话。” (P233)在全国上下批胡风反党集团时,这一告发所具有的重要的暗示性是不言而喻的,“根据大胆揭发和批判从严的原则,历史系对所谓‘三人小集团’进行了揭发批判。” (P234)由于各种原因,后来不了了之。“不过,谭其骧至死也不会想到,写匿名信揭发‘三人小集团’的竟是自己的妻子李永藩。” (P236)生前谭先生还曾说:“不知谁干出这样的事来,真是笑话。”他哪里知道,当时所谓的“大胆揭发和批判从严”的风气,已经把他自己亲人的告密潜能都激发起来了,说彼时人们的生活险象环生,并不是什么夸大之辞。

按葛剑雄先生书中所示,李永藩告发“三人小集团”,主要是因为“李永藩说话随便,马长寿一天对谭其骧说:”老谭,你要管管你老婆,别让她在外面胡说八道。‘恰巧李在隔壁听到,由此怀恨在心,等运动一来就写了一封匿名信。“另外,彼时李永藩一度欲与谭其骧离婚<并不是真的想离,只是谭经常忙于工作,无暇顾家,李想让谭陪着她,便采取如此急切之策),因而干这种告密之事不止一次,后来单位得知系她所为,便对她进行了严肃的批评。葛剑雄在谈到李永藩告发谭先生时说,”李永藩的行为只能用精神不正常来解释“,但他最后还是认为”这不能不说是这个时代的悲剧“。(P236—237)对于李永藩这种告发自己丈夫的事,我不敢说”只能用精神不正常来解释“,但有一 点是肯定的,的确是时代悲剧和制度给予的某种暗示和号召。

而流沙河先生在《锯齿啮痕录》里也记录了几起他的大弟为表积极,与其划清界线,对其进行子虚乌有的告发的事。文革开始前一个月,流沙河以“戴罪”之身被遣送回家乡劳动监督改造,大弟余勋鉴觉得他这个“大右派”哥哥影响了他的前程,使他抬不起头,并且为了洗刷作为地主家庭的罪过,不惜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幺弟对流沙河很好,常从他识别北天的星座,以及希腊神话中这些星座的故事,余勋鉴便骂幺弟“中了右派分子的毒”,而且出手打幺弟,后余勋鉴被居委会臭骂一顿并写了检讨,但他扬言:“我要斗争到底!”“两天后他去木器家具社投诉于我的监督小组组长,一个绰号白脸鸡的木匠。白脸鸡的革命觉悟很高,鼓励大弟今后多多向他告密。”(见《流沙河随笔》P62)做告密这种事自然是不容易收手的,而且有时还颇能上瘾。有一次,流沙河看《高尔基论文集》,被他大弟看到后告发为在看“苏修的书”,流沙河辩解说高尔基是革命作家,不是修正主义,而那个监督他的白脸鸡却说:“你说他是革命的,那苏联为什么又出了修正主义呢?”(P73)弄得流沙河瞠目结舌,百口莫辩。

还有一次,流沙河戴高帽子游街后,造反派让他把高帽子保管好,以便下次批斗时再用,于是他将其悬系壁上,“我的大弟喜见我又倒霉,引乡下他妻子家中的妇孺来我家瞻仰这一顶罕见的高帽子,乐得嘻嘻哈哈,气得母亲发昏。”(P111)不特如此,余勋鉴觉得告密并未把流沙河完全整垮,于是就动手打他,兼骂他的妻子为“滥货”,总之是百般刁难。他哪里知道,由于余家被定为地主,有天然的不能脱干系之处,即便你把右派哥哥整垮弄死,你也摆脱不了挨整的厄运。随着余勋鉴可利用价值的丧失,他也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批斗,此所谓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最妙的是我的大弟,两年来他不断密告我,到头来他也被小李木匠举臂一呼:”把地主家庭的孝子贤孙!余勋鉴!揪出来!“‘(P140)我要说,除了个人的品质外(当然我们没必要为其恶劣的个人品质袒护),那个时代的大部分亲友之间的告密行为均是与某种号召与环境的暗示密不可分的,也是”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必然后果,更是法治不健全或有法不依的铁定结局。大规模的告密行为在一个时期内全国出现,乃至影响到父母兄弟,人人自危,互相攻讦,其波及面之广,实古今中外之未有,这不能不说是文革专制集权下的必然产物。就像顾准的女儿顾淑林在回顾对其父不理解造成的悲剧时所说的一样, ”究竟哪一部分要审查、更新,以避免今后对亲人以至社会,再做蠢事?对于一个愿意严肃生活的人,必须有勇气正视、解答这些问题,并且承受代价“(《顾准日记》P422)。

1998年2月21-22日晨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