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卫平:迄今大片中最无生气的

 

大片等于大的形象工程片?

巩俐扮演的皇后甫一出场,浓妆艳抹,酥胸袒露,高高的发髻,华贵的服饰,立即令人联想到这是“一个人”还是一座“形象工程”?浓重的装扮之下,演员本身特有的精神气质荡然无存,人们看到的只是附加在她身上的那些东西,是由她的身份地位堆砌起来的外观,她本人于其中几乎不得动弹。

大片有大的资金投入。在这部影片中,这些资金仿佛主要用来建造一些大的“工程”了:宫廷的内部装修工程(尤其是雕花的廊柱工程)、从刺绣品到满地花盆的菊花工程、长裙拖曳的服装工程、熬制中药的广告工程、像蜜蜂一样忙碌飞跑的工兵工程、如团体操般整齐划一的战争工程、以死亡士兵尸体堆积起来的英雄工程(周杰伦),以及影片开头着力展示的大批酥胸与玉腿的工程。

有这样多华丽眩目的工程,令人感觉这是不是一部有关装修或者某个开幕式预演的巨片?电影的主要工作难道在于搭制作为奇观的布景?制作布景的难易程度及其电脑的技术含量,则代表着电影本身的优劣及技术含量?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摄影机就要重新变回照相机、电影学则要变成土木工程学了或服装工艺学了。

“工程”的特点在于其系统性和封闭性。同样的符号再三出现,自我繁殖般一味堆积,借此造成一种虚假的镜头连贯或叙事推进,其实任何外在的因素都无法加入进来,就像那些摆得密不透风的菊花花盆,没有任何缝隙,体现出一种高度的排他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由各部门掌管完成的这部系统化工程大片,是迄今所有大片中最缺乏生气和活力的。笔者指的是它在所有方面,都不与我们所处的现实和精神有着任何交流。

“大”片之“小”

众多的工程连接起来是否通往希望之路?不。它们加起来正好等于绝望工程。在所有这些华丽外表之下,人们看见了什么?仍然是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影片高调的外观与它阴郁的内容其实并不相符。

用不着以曹禺的戏剧做依托,张艺谋电影中本来就不乏这种乱伦、偷情、仇恨的元素。不同的是,这回发生在皇宫的高墙之内。因此问题来了:一个哪怕是大户人家处理丑闻的方式,是否也适合于一个皇宫内部处理诸如此类的事务?

影片中的国王得知皇后与自己的儿子乱伦之后,所采取的措施是让她慢慢中毒身亡,这件事情他只能暗地里吩咐太医偷偷地去做。然而贵为皇帝,他怎么做不可以,难道还需要像现在这样藏藏掖掖地背后下手?照影片中的解释,皇帝是顾虑自己曾经受惠于其父梁王,但谁能将目前这样投毒的做法,仍然看作恻隐之心的体现?

再比如太医的妻子、面部刺字的那位女人,她曾经是皇帝的情人,照影片中巩俐的说法,她是皇帝唯一爱过的女人,如今她却与皇帝天各一方。与《雷雨》中的周朴园对待侍萍一样,皇帝也在墙上永久地挂着旧情人的画像,并教导儿子将插在头上的茱萸多戴几天,以此纪念自己的生母。这里完全混淆了一个需要好名声的封建家长,与至高无上的皇帝之间的区别。这些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举这两个例子是想表明,所谓大片之大,需要有足以构成大片本身的内涵和规模,需要有传奇性质的英雄业绩英雄美德,能够开创新格局、新视野;在经过一系列冲突较量之后,能够实现新的正义和达致新的公平。总之,需要一些光明磊落的所作所为,体现比较正面的价值,这样才能为观众所认可,令他们心满意足,完成影片的娱乐功能。如果只是将发生在小空间的那些扭曲压抑之事,搬到富丽堂皇的皇宫中来,以为背景放大了人物升级了就成为大片了,这是对于大片深深误解。

包括亲生儿子元杰在得知母后的处境之后起兵造反。同情母亲可以理解,但是率兵起义岂是儿戏?这场战争的正义性何在?说翻脸就翻脸,置自身与国家的安危于不顾,这更像是造反的游民秀才黄巢所为。影片中这些草率的处理,其格局和气象都太小了。我是说构成人们行动的那些理由,看上去太小家子气了。

也太“精英”了。影片的结局是悲剧:投毒的皇帝并没有得到惩罚,他将小儿子暴打至死也没有得到清算,并继续从事着加害皇后的营生,这些都远远不符合商业片所要求的扬善惩恶或大团圆的结局,相反,这是十分“另类”的做法。在这个意义上,如同影片《无极》,这些艺术片出身的大导演,迄今还没有找到与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相沟通的基本语言。而想要通过拍摄大片来确定自己艺术片导演的身份,同样是不理解商业大片的脉络所在,完全是南辕北辙。

法与非法

皇帝背地里下药,皇后背地里乱伦,大王子背地里偷情,二王子背地里起兵,三王子背过身来要求权力,太医一家三口也都在积极配合皇家成员,从事不同的地下活动。似乎每一个人都不甘心现状,有着别样的诉求。

问题还在于这样一群心怀鬼胎的“不法分子”,他们如何在现存秩序中安身,如何适应这个秩序?又如何代表着这个秩序、使得这个秩序得以运行?这些疑点重重的人物,令人想起张艺谋的那些早期电影如《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等。

答案是他们能够从容顺利地过一种“人前背后”的双重生活。尽管他们对于现存秩序以及背后的理念并不认同,是一批毫无信念的人,但是对于祖上的规矩十分捻熟,对既定程序及其语法非常精通,照搬不误。当着众人的面,他们乐于标榜自己是祖先遗产的继承者。关键时刻先祖的法律挺身而出,用来保卫他们。

因此,在张艺谋的电影中,“程序”与“家法”始终是重要的叙事角色,《黄金甲》中的“定点报时”与《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点灯”、“灭灯”的播报如出一辙,都是为了强化现存秩序不可撼动的性质,造成那种牢不可破的印象。如此,像元杰或者杨天青这样合格或不合格的挑战者,只能是自取灭亡了。

透过《越狱》看美国死刑制度

 

《越狱》(PrisonBreak)是2005年8月起在美国热播的剧情类电视剧,目前正在播出《越狱》第二季。该剧在中国年轻网民、看碟族中也迅速走红,其火爆程度甚至可以和当年的《还珠格格》、《大长今》相提并论。剧中人物林肯-巴罗斯被认为犯有谋杀罪被投入了福克斯河监狱的死囚牢,而其弟弟迈克尔-斯科菲尔德坚信其兄长是无辜的,因为死刑执行日即将逼近,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他设计了完整的越狱计划,希望救出其兄长并还其清白。

我注意到在该剧中涉及到美国死刑制度的诸多细节,其中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美国虽然保留了死刑,但真正被执行的死刑数量却少之又少。剧中主人公即死刑犯林肯是 伊 利 诺伊州1976年以来的第13名死刑犯,亦即在近30年间,平均每2年执行的死刑还不到一例。在与林肯同一监狱的其他犯人中,有的犯人也有命案,但并没有适用死刑,适用的刑罚是终身监禁,表现好的话,将来还有可能假释出狱。显然,即使在保留死刑的美国,其对死刑的适用是严格限制的。恰如福克斯河监狱典狱长所言:“无论死刑是否正义,但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并不值得庆贺,今天 (执行死刑)的气氛不可能欢快!”

在《越狱》中,我们可以深深感到程序正义的理念在美国深入人心。虽然死刑马上将在24小时内予以执行,但林肯的律师仍在为其奔走,因为其享有申诉权,只要能有新的证据,法官即可下令推迟死刑的执行,这也是剧中为何林肯已经坐上了电椅,典狱长已经下令执行死刑的那一刻,法官仍可以下令停止执行死刑的原因。而且,在美国,州长对死刑享有特赦权,如果州长个人对该案心存疑问,可以直接下令停止死刑的执行。

在本剧中,有一处细节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感受到了美国程序力量的强大,那就是,如果死刑犯坐上了电椅,但由于电路短路等原因而最终没有将其电死的话,死刑的执行就必须重新制定程序,需要新的死刑令以及一份新的死亡通知书,由此将导致死刑会被推迟执行3个星期。即使在死刑执行前的几个小时突然发现了本已完好的电路出现故障,修复工作也必须按照既定程序重新上报办理,而不能直接检修。所以,福克斯河监狱典狱长针对州长可能对林肯特赦、律师也正在为之奔走而祝他们好运时,记者问:“这是否表明你相信他是清白的?”典狱长会说:“这表明,我相信程序!”

这些在国人看来,都是难以理解进而认为是多余而无必要的,却正是程序正义理念的精髓之所在。当前沸沸扬扬的邱兴华杀人案,其家属和律师提出了对邱兴华作司法精神鉴定,这本是合法又合理的程序上的要求,却迟迟得不到相关部门的回复,非但如此,民间的喊杀声不断,惟恐其钻了法律空子,何也?这反映了中国人程序正义理念的虚无,在这种虚无理念的主导下,邱兴华家属的正当要求只有被湮没于非理性的民愤之中了。

从《越狱》中我们还了解到,即使是死刑犯,其人格、人权仍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如死刑犯林肯在会见他的儿子时,狱警会考虑到他的感受而去除刑具;在林肯死刑即将执行的前一天由于他食物中毒,仍然得到了医生精心的护理;执行死刑的时间安排在了深夜,从而最大限度避免了社会公众对死刑犯心理的冲击;在死刑执行前,执行官甚至给他准备了尿布,因为考虑到其在死去的那一刻,大小便会失禁。如此诸般,彰显了美国社会的人文关怀底蕴。李风林 (武汉大学法学院刑法专业博士)

臧棣访谈:意淫当代诗歌,林贤治,特殊的知识,诗的快乐,诗的尊严

 

诗歌访谈:意淫当代诗歌,林贤治,特殊的知识,诗的快乐,诗的尊严

提问者:宋乾,诗人

受访人:臧棣,诗人2006年12月19日

宋乾:这两天有人在网上转发了林贤治的一篇评论90年代诗歌的文章。其中,对你好像有很多误解,甚至是严厉的批评。你看到了吗?

臧棣:看到了。一个朋友几天前就把文章转发给了我。我觉得,林贤治对我的批评倒在其次,他对90年代诗歌的无知,乃至偏见,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你说误解,已经像是在替他的无知遮羞了。他去年就在《南方都市报》上信口歪曲过我的观点。

宋乾:那篇文章我也看过。他的原话是:北大诗人臧棣提出”诗是知识的命题”.臧棣:没错。单就这句话,就能看出此人对深文周纳的精通。什么叫”北大诗人”?我们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为什么总爱拿”北大”来说事?再有,我什么时候提出过”诗是知识的命题”?这已经差不多是”栽赃陷害”了。因为他拿一个我根本没有提过的命题,来”诬陷”我。有时,我很难想象像林贤治这样的人能干出这种事情。在他眼里,”知识”显然是个负面的字眼。他大概以为对”知识”的反思可能是现代人文领域里最政治正确的事情,又时髦,又能显摆自己很有思想。再添加点像海德格尔这样的大思想家对技术的批判,反知识一定很有思想深度。

宋乾:但你好像说过:诗是一种特殊的知识。

臧棣:是说过。但请你注意,我不是在他诬蔑的那种命题意义上说这话的。而且,我说的时候,有一个上下文,有一个明确的前提。我引证的是德国哲学家加达默尔对现代人文活动的一个观点。在迦达默尔看来,进入现代以后,人文活动都是以这样或那样的知识形态运作的。也就是说,从实践的意义上看,或者,就实践这个词的最严格的意义上讲,无论我们以为诗歌自身有多少自己的动机,它确实是以某种知识形态促进着我们对人类自身和世界的理解的。我认同迦达默尔的看法,当然,这并不表明我们对这种话语方式的限度和弊端没有反省。在某种意义上,我只是做了某种程度上的引申。或许说建议更恰当。就诗歌揭示世界的能力而言,就诗歌反映的人类经验的总体性而言,诗确是一种特殊的知识。这也是在”知识”这个词的最古老的语源意义上来谈论的。对柏拉图而言,诗就是一种特殊的知识。对很多原始诗人而言,诗也一种关于神之话语的特殊的知识。我并不是培根的意义上来使用”知识”这个词的。当然,像林贤治这样缺乏起码的探讨问题的教养的人,这样的关于”知识”的细微的语源变迁,是不存在的。他肯定以为,”知识”这个词,对他意味着什么,对我也一定意味着什么。

宋乾:林贤治好像还对你们这代诗人作过的一个判断,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他是这么说的:”(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诗歌进入非政治化、非社会化时期,很少有诗人关注时代”.

臧棣:在我看来,这个判断也反映出这个人的素养和见识的狭隘和简陋。希望你引的是原话。说实话,看到这么个素养低劣的人在攻击当代诗歌,我本来不必出来搭理他的。仅就他的这个判断而言,我就看出了以下问题。第一,用一种幼稚的整体主义来概括当代诗歌的发展阶段。”诗歌进入非政治化时期”?这像是讲文学笑话。诗歌的写作,在当代中国的文学进程中,从来都包含着强烈的政治意味。甚至直到今天,这个文类所包含的审美政治的含义,在当代文学中也是最突出的。

当然,假如像林贤治这样,对诗歌的政治性,抱着老一套的心态和理解力,他是看不出来的。这样的判断,只是表明像他这样的对文学的政治性怀有的幼稚的理解的人所抱有的幼稚的期待。在他眼里,诗歌的政治性只能有一种反应模式,而且,还必须是他熟悉的那种。如果当代诗人作出更多的尝试,就是进入了他的文学鉴赏的盲区,也就只好被归入”非社会化”了。

退一步讲,即使”诗歌进入非政治化”可以作为一个总体意义上的文学现象来谈论,那么,它体现的意义也是复杂的。像林贤治这样,仅仅从负面的角度看,又把问题简单化,就是对当代诗歌缺少真正的把握了。而且,要这样做的,你必须首先告诉我们,”诗歌的政治化”在80年代中期以前是怎么回事。你也必须说明,那是不是诗歌的正常的形态。

至于他说80年代中期以后,当代诗歌进入非社会化时期。这本身就是无知的昏话。这里面的逻辑也混蛋到了极点。按他的设计,似乎诗歌只有进入一个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最好能停留在他的理解力范围里,诗歌才有资格怎样怎样?这意思是,当代诗最好能由他这样的人来配给某种进入社会的入场券。在我看来,这种”进入观”是如何成为林贤治这样的人的思想幻觉的,倒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很少有诗人关注时代?天啊。谁的时代?利奥塔说,向同一性开战。现在,我们也要向这种时代的同一性开战。必须告诉林贤治这样的唯时代论者,我们这代诗人是最有时代感的。只是,在如何理解时代的问题上和他有根本的差别。也必须让林贤治这样的人明白,诗和时代的关系是多种多样的。

宋乾:你如何看他的另一个观点:”现在的所谓诗人,很多从大学校园出来,经历简单,个人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这是他去年4月在《南方都市报》上讲的话。从上下文看,”现在的所谓诗人”应主要是指你们这些80中后期进入诗坛的诗人。

臧棣:我记得苏珊桑塔说过:用经历、出身、阶级、性别、题材来谈论文学艺术,是知识分子犯下的最丑陋的错误了。林贤治对当代诗歌干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了。

他大约是自己年轻时经历过点磨难,现在呆在一个书斋里,就自以为比别人经历得多。真可笑。要谈经历的话,我们这代人的经历表面看起来很简单,但也不像他臆想的那么简单。拿我自己来说,我出生在北京,1969年即随父母下放云南、四川、河北等地。所经历的人生,绝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我想我的很多同代诗人也一样。而且,我不太理解他把文学创作和经历挂钩的逻辑是怎么闪耀出那么多金光的。按他的一孔之见,大概像康德这样一辈子都生活在小镇上的人,是不可能了解人类的处境的。按照这一鸟逻辑,像艾米莉迪金森这样的大诗人,也应该是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因此也就不可能写出反映人类普遍经验的伟大诗歌。说到这,我有点想骂娘了。这种逻辑不就是当年遇罗克所批判的”血统论”的翻版吗?

在林贤治看来,学院一定是个封闭的象牙塔。他也许忘了,在当代中国,从来没有一个社会单元是隔绝于社会的。我实在不太能理解,像这种臆想他人经历的做法,到底是他个人的理解力有先天的缺陷呢,还是他本人对知识还有一种的变态的敌意?

宋乾:说起来奇怪,林贤治好像也喜欢美国诗人惠特曼。这和你一样啊。

臧棣:臧棣的惠特曼肯定和他理解的不一样。惠特曼是我的启蒙诗人。我经历过这么多个人写作上的诗歌阶段的变化,一直都很喜欢惠特曼。他的《自我之歌》,天啊。我真难想象林贤治读过《自我之歌》。假如他读过,怎么会对当代诗歌,对当代诗人说出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蠢话呢。他大概忘了惠特曼的终极命名:诗是”自我之歌”,而不是他眼里的”社会化之歌”.要说有什么诗的命题的话,这才是真正的命题。不过,通过他的发言,我大致也闻到了,在对诗与自我的关系的理解上,他散发出的那阵酸腐的臭味。

宋乾:我们回到林贤治新发表的这篇文章上来。你觉得他对当代社会的一些分析——比如,对所谓的知识分子集团在中国目前的转型所获得的利益,以及当代文化的媚俗性是——怎么看的?他有一个判断,就是现阶段的社会变化”不但改造了芸芸俗众,连精英人物也被卷了进去,从内心里接受媚俗文化”.臧棣:他的一些说法,太政治正确了。在我看来,这恰恰是另一种媚俗行径。中国当代社会有没有他说的那些问题,当然有。甚至比他说得更严重。但我的问题是,这些社会背景和文学语境挂钩时,我们必须有更复杂的处理其关系的能力。说实话,我很讨厌他的腔调。也就是说,他说话是总以为别人没有看出这些问题,或者,他以为这些问题都是用很高深的从风雨人生中历练出来的洞察力才能看出的社会病症,而当代诗人的经历那么简单,怎么能把握这么宏大的话题呢。这种说话方式本身,就是对当代诗人和当代诗歌进行恣意意淫的最新的表现。

他以为这些分析是某种独立思想的产物。天啊,在引证了大量西方社会学家的观察之后,我看不出这些大而无当的说法有什么不媚俗的地方。也许,它们构成了对当代社会的一种批判,但这样的批判,也随处可以在大学附近的小餐馆里的学子们的谈话里听到。不。不。当代诗歌应该有更复杂的出发点。而不是像林贤治这样,由他来指认一个出发点,然后用这个可笑的出发点来硬套当代诗歌。而且事实上,当代诗歌也比他能意识到的出发点要更深厚一些。

宋乾:你说他说话时的口吻有问题。这个我也注意到了。比如,在他对诗歌的发言中,喜欢用”青年诗人”.比如,他自觉不自觉总爱以那种以过来人口气自居,去谈论年轻诗人没有经过风雨,缺乏历练。又比如他说:”中国的七十年代人,并非是反叛的,而是纯嬉闹的,消费的,享乐的,麻醉的,与现体制相融洽的”.臧棣:我的确没见过像他这么笨拙的使用总体论视角的搞思想的人。比如,他对我们这代诗人和70年代出生的诗人的判断,已经到信口雌黄的地步。他一定以为”反叛”是一个很真理的字眼。”反叛”多政治正确呀。最要命的是,在他的想象力的版图里,”反叛”的方式又很机械,就那么几个套路。如果别人的方式不符合,就是和既得利益、和物质社会同流合污。这些结论得起来很义愤填膺,好像也颇能显示某种幼稚到家的所谓的独立思考。但是,它是建立在以损毁别人的形象为基础之上的。我认识很多70年代出生的诗人,比如,蒋浩,一个优秀的当代诗人,一直以最简朴的、几乎是圣徒般的生存着,一直居无定所,靠打零工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要,目的是为了追寻诗歌的理想。像蒋浩这样的70年代出生的诗人绝不在少数,他们和”现体制融合”吗?再如,马骅,也靠打零工维系基本生活,最后到偏远的云贵高原支教,在最原始的生存环境里坚持写诗,最后因车祸死在那里,这样一个70年代后出生的优秀诗人,怎么就纯嬉闹了,就麻醉了。如果不顾及这些一个个具体存在的诗人,你林贤治妄谈什么”中国70年代的诗人”.你有这个资格吗?

另外,也不要把嬉闹和享乐想得太简单,特别是在考察它们的文学含义的时候。不要象鲁迅说的那样,一看到乳房,就一定咬定别人色情。既然搞思想,就要眼界开阔点,起码也要对你打算谈论的东西有一点起码的想象力。每代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自己的表达方式。林贤治总不能要求别人都去过他认可的那种生活吧。而且,就他自己提供的描述来看,我大致可以看出,那样的生活一定是相当压抑、相当阴郁、相当肤浅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它的生活轴心是以意淫别人如何如何为主导的。

宋乾:我注意到近几年,当代中国文学批评频频爱使用的一个角度,就是大谈当代文学的中产阶级性质。这次,林贤治也提及了70年代诗人的中产阶级属性。他是这样说的:九十年代的诗歌,必然受制于中国社会的整体精神。这期间的诗人,则以”后七十年代诗人”为主体,属性当是”新兴中产阶级”(或译作”新生小资产阶级”),与凡勃伦所称的”有闲阶级”的概念亦颇为吻合。

臧棣:我刚才引用了苏珊桑塔格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这里,就算再次重申吧。不是不可以用阶层和阶级来谈论文学。但像林贤治这个谈法,不过是一种低级的批评意淫,其所有基础都是建立在对所谈论的对象的臆想之上的。你看他的表述:”中国社会的整体精神”.天啊。有这个东西吗?谁的整体精神?它是怎么就找到了”中国社会”这么复杂而又多维的身体的?我们这些一个个个体存在的人又怎么受制于它?不仅受制,而且还”必然受制”.或许,这已经不仅仅是对当代诗歌的意淫了,而是对中国社会的意淫了。不是不可以谈诗人的文化身份,但总不能像林贤治这样,胡乱引一个鲍德里亚,就可以妄言当代诗人的中产阶级媚影了吧。他大概忘了鲍德里亚是以西方社会为考察对象得出那些结论了。它们真的适合说明当代中国诗歌的生存环境吗?像蒋浩这样的诗人怎么就”有闲”了呢。再说我吧——这个有幸沦为他重点攻击的对象,我每天工作的时间不下14小时,怎么就”有闲”了呢。这不是对别人如何生活的变态意淫,又是什么呢?真正有思想的人会干这种事情吗?

宋乾:我记得你很钦佩爱尔兰诗人希尼。这次,在对90年代的诗歌批评中,林贤治也引用希尼的一些观点。比如,林贤治说,希尼坚决反对”体现在诗歌中的这种虚伪的快乐主义原则”.我记得,你好像对诗歌实践中的享乐主义很有兴趣,或者说,很富于同情,是这样吗?

臧棣:我记得在林贤治对当代诗歌发出的最初的攻击里,就有指责当代诗歌”没有痛感”的言论。说当代诗歌没有痛感,这也是一种意淫。而且是带有萨特所说的那种自欺式的意淫。也就是说,它既意淫了对所谈论的对象的无知,又意淫了痛感所可能具有的文学意义。林贤治也许读过希尼,但可以肯定他没有读通。希尼从来没有坚决反过什么诗歌中的伪快乐主义原则。——这大约可以看成是他对西方诗人的一种意淫。希尼不可能这么浅薄。在谈论诗歌和快乐的关系里,希尼首先谈到的是诗人在这个问题上面临的两难选择。希尼非常理解是现代诗人在这个问题上所要面对复杂而又微妙的处境。希尼的看法,绝非像林贤治所理解的那样,是什么”坚决反对”.我就纳闷,这个林贤治为什么不能学会或此或彼一点,为什么总要非此即彼。希尼首先是个倡导惊喜诗学的大诗人。这也就说,诗人被语言的快乐所吸引,始终是根本的。没有这份狂喜,不理解这其中对诗人心灵的持久诱惑——意即柏拉图意义上的神灵附体,你还谈什么诗歌?希尼的真正的意思是,一个优秀诗人应该在他的写作生涯里终身学会如何找到快乐和伦理之间的审美平衡。可以肯定,这种平衡绝不是什么”坚决反对”.要说喧嚣,这种臆造的”坚决反对”才是真正的”喧嚣”.而且,希尼的文章基本上是由中国目前最出色的一群诗人翻译的,翻译得很通畅,并不难懂。这些翻译工作,从一个侧面也说明当代诗人并没有有闲啊,他们在认真做事情。

宋乾:你如何理解希尼的这句话:”一个诗人不会带给我们任何真理,如果他不曾在他的诗歌中为我们引见那些有问题的、痛苦的、无序的、丑陋的东西。” ?林贤治在他的文章里也引用了它。他好像对诗歌的痛感特别关注。

臧棣:让我也引一位西方哲人的话吧。我们缺乏的并不是体验痛苦的能力,而是体验快乐的能力。在我看来,痛苦和快乐,都有非常复杂的含义;我的意思是,假如我们真的想让这两种东西和诗歌发生关联的话,那就要从人类学的意义上来谈论它们。从审美上看,特别是从伦理上看,语言实践中出现的快乐,以及这种快乐带给人类的启示,都是特别珍贵的礼物。希尼讲的这句话,用中国古人的话说,就是”道在屎尿间”.但是,你可以看到,像林贤治这样的人在引证它的时候,却忘了中国古人在使用这一逻辑时得出是什么结论。也就是说,道可以以任何方式出现,而且这些方式没有什么林贤治所习惯的那种浅薄的等级差异。非常抱歉,林贤治,真理也可以是快乐的。以诗歌这一文类的波澜壮阔,诗展现自我的方式当然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痛感的,也有快乐的。正如莎士比亚的戏剧,有悲剧,也有喜剧。在这里,只有精神贫乏的人才会自以为高深地说,悲剧比喜剧深刻。林贤治既然搞过思想研究,他大约也读过几天尼采。那么,这里,也可以提醒他一下,快乐的智慧才人类生活的目的。换句话说,在尼采设想的人类的终极形象里,拥有快乐的智慧是生命实现自我的最终目的。这也是布罗茨基所说的”诗歌的人类学”.

宋乾:林贤治对90年代的诗歌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他这样描述它:”从整体上说,九十年代的诗歌是”流行诗歌”,媚俗诗歌,”酷”的诗歌。这样的诗歌不问而知是缺乏深度的,或者可以认为,诗人从根本上便躲避甚至诅咒深度。”臧棣:这个”从整体上说”的说法,一开始在方法上就犯了总体论的错误。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可以整体而论的”90年代诗歌”.出发点就是意淫的结果,那么可想而知,用这么个愚蠢而又狭隘的视角,他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当然是他自己期望得到的意淫结论。以90年代而论,翟永明、黄灿然,钟鸣,张曙光,肖开愚、孙文波、西渡,梁小明,陈东东,韩东,朱朱,杨小滨,宋琳,孟明,清平,张耳,周瓒,叶辉,小海,默默,沈方,沈苇,都写出很多有深度的诗歌。所以,在我看来,不是诗人的作品缺乏思想深度,而是他林贤治有没有阅读这个深度的能力。

再从理论上说说”深度”.在林贤治的批评词典里,这个词大约很厉害。在主要由自我意淫和意淫他者构成的他的思想世界里,林贤治大概以为只有他有某种深度,又是布迪厄,又是鲍得利亚——这些由断章取义构成的深度大概确实令他飘飘然;尽管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引文深度,但从人性讲,这也没什么不可以。在书斋里呆久了,都会有这样的意淫幻觉的。然而要可恶的是,他不该意淫当代诗人,就没读过这些人的东西,就没有思想深度。感谢上帝。一些诗人不仅读过,而且可能读得比他自己还多。我认识一些诗人,像70年代出生的冷霜,姜涛,王敖,都可以说是博览群书的人。问题是,我们也没像林贤治这么迷信”深度”.黑格尔说过,表面的东西最深刻。老黑的话,也许在含义上有点辩证,有点复杂,但对治疗”深度迷”是非常有效的。另外,也要提醒像林贤治这样的自以为有深度的人,或喜欢从深度这个角度来谈诗歌的人:请记住,诗,永远都比深度要高级得多。

鉴于他在思想和诗歌之间建立了的那种幼稚的等级观念。也有必要再次引用纳博科夫的话:伟大的思想不过是空洞的废话。我本来不愿意在如此极端的意义上引用纳博科夫。因为作为当代诗人,我尊敬思想,虽然我从未迷信它。但假如像林贤治这样,喜欢意淫当代诗歌没有思想,没有深度,就不得不提醒他迷途知返了。他的根本问题,就是对当代诗人缺少基本的了解,对诗歌本身缺少尊重。林贤治,你真的想在我面前谈论思想吗?好啊。作为当代诗人,我就赐给你这个机会。也让你见识见识当代诗人的思想的深度。

宋乾:林贤治说,诗歌界出现”盘峰诗会”……,堪称中国知识分子史的耻辱性事件。 你怎么看?你现在如何看盘峰诗会?

臧棣:首先,林贤治的这个说法,在我看来,是对中国知识分子史的意淫。我颇感奇怪。他前面还说中国知识分子如何如麻木,一转脸,就开始拿”知识分子史”来蒙人。所幸,我们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知识分子史,这样的东西,也许可以让林贤治眼冒金光,或让他自以为是这样的东西的守护神,但它对当代诗人来说,毫无意义,更遑论”耻辱性事件”.另外,我对当代诗歌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变成了知识分子史的一部份感到愕然。莫非这又是他林贤治意淫知识分子史的结果。”知识分子史”的道德尺度,难道由他一个人说了算?拜托。怎么着,也要先问问”当代诗歌史”同意不同意吧。用意淫的知识分子史来意淫当代诗歌,并且感受着其中的”耻辱性”,在这样可笑的逻辑面前,我差不多已经听到上帝的笑声了。林贤治的根本问题,他本人,他的批评从来没有学会在文学意义上的尊重诗歌。有些诗人也许会借用知识分子的身份,但这并不足以让林贤治意淫所有的诗人就全都听命于知识分子的人文逻辑。诗人的根本归属在诗歌史,或者说,在其自身的诗人传统中。不明白这一点,在意淫的痛苦面前忸怩作态,林贤治,你这是何必呢!想表演点什么呢?

宋乾:林贤治好像对你关于诗歌和历史的言论尤其感到不满。他引用了一些,我不知道准确不准确。比如他的文章里有这样的说法:你认为”对于新诗写作而言,历史一直是压抑的力量,所以应当用风格去否定历史,消解历史。

臧棣:在某些特定的上下文中,我说过,历史一直是压抑的力量。这也不是什么惊人的话题。马克思,佛洛伊德,特别是福科,都说过类似的意思。正因为历史构成了一种压抑性的存在,所以,马克思才说我们要改变历史,把它转变为一种解放的力量。杰姆逊把语言比作牢笼,也是这个意思。算了。这样说下去,太有深度。我担心林贤治的理解力是否适应。仅仅说他的恶意引申把。我从来没有说过”应当用风格去否定历史,消解历史”.我说的一个近似的提法是将”历史个人化”.这实际上是强调诗应该参与历史建构。但参与的前提,是学会独立的处理个人的历史意识。这也是我对以前的现代诗人总喜欢以弄潮儿的方式去介入历史的一种反拨。历史的个人化,怎么到了林贤治眼中就变成了”否定历史”呢?退一步讲,即使真的有”消解历史”这样的诗歌实践,我也不会大惊小怪,更不会对此无限上纲,斥责别人脱离时代,思想堕落。

我对当代诗歌的许多发言,都是经过深思的。基本上都是以对新诗的历史实践的反思为参照的。我说,历史个人化是当代诗人作的一项工作。意思是,当代诗人试图在新的历史情境中,重新调整诗歌和历史的关系。绝非林贤治所诬指的什么”否定历史”.我还没那么深刻,以为诗歌可以否定历史。话又说回来,经他这么一折腾,我倒是认为诗歌应具有的基本力量之一,就是要抵制历史对它的诱惑。这大约也是海德格尔说的诗必须有能力抵御技术时代这个历史吧。

宋乾:我知道你并不认同”知识分子写作”.你也多次否认自己是”知识分子诗人”.你怎样看林贤治的如下说法:”诗坛有三般势力,除了七十年代后未曾”阔气”的一群以外,盘峰诗会集中了其余两股力量的领袖人物。所谓”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到了九十年代后期,都有了各自的合法继承人。前者以臧棣为首,队伍仍然以北大才子群为主”.臧棣:就诗歌史而言,他说90后期,”知识分子写作”以我为首,我是知识分子写作的”合法继承人”.这可说真是惊人的断言了。按说经过这样的抬爱,我应该感到心旷神怡。只是很可惜,这个判断本身不过是垃圾判断。从这里,你也可以看出,他对当代诗歌进程的了解有多么肤浅。你也可以看出,在他的诗歌谱系里,原本丰富多元的当代诗歌景观就这样被简化成了两条路线的斗争。而且,我注意到林贤治对诗人的身份有一股阴暗的嗅觉。比如,你有学院背景,他就栽赃你鼓吹知识性。你脱离时代,和现时代的体制关系融洽——其潜台词是共谋。在他的蠡孔里,似乎一个当代诗人只要沾了”知识分子写作”的边,就才子啦,就学院化啦,就脱离时代啦,就没有痛感啦。这种贴标签的思维方式,在他的批评逻辑里随处可见。林贤治,你难道就不能想象在当代中国这样的处境里,每个诗人,每个作家,每个人文学者的处境都是很复杂的,是用他的身份无法洞悉的吗?

既然他这么反感”知识分子写作”,那我倒要为它辩护一下了。先给他讲讲怎么研究一个当代诗人吧。假如你不摸门,又憋不住想谈当代诗歌,可以。你也可以找点捷径,从诗歌现象入手去追踪一个诗人,并以此为切入点;透过一个独立存在的诗人的丰富的写作,去试着谈谈这一时期诗歌状况。但是很可惜,林贤治的批评水准(注意我说的是在诗歌方面的)似乎只能停留在对现象的非常皮毛的把握上。比如,他对我的诗歌身份的判断——知识分子写作的合法继承人,可笑荒谬到了极点。就这点见识,配谈当代诗歌吗?

再谈谈怎么研究诗歌现象。要谈知识分子写作,他就应该首先搞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种诗歌现象。这个现象是在什么样的历史语境和文化处境中生成的?它代表了当代诗人的怎样的努力?另外,还要搞清楚一点,归在这个名目下的诗人,其创作的独特性和丰富性是否都可以纳入到这个现象中来讨论?比如说,陈东东。在林贤治对90年代所进行的诗歌审判里,我根本看不到这样的起码的批评上的辨析。这个人太喜欢自我意淫其对当代诗歌的有深度的把握了。

宋乾: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对历史深感兴趣的诗人。我还记得我们热烈争论米什莱的情境。我也记得你说过,要是能把勒南对历史的感觉带进诗歌就好了。林贤治认为你主张:”历史一直是压抑的力量,所以应当用风格去否定历史,消解历史;就是说,诗人无须具备历史感和责任感,批判意识是多余的赘物”.你怎么看?

臧棣:正如你说的,我对历史倾注的感情有时会让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林贤治不过是在意淫他自己心目的我如何如何。根本问题时,我从来没有主张过什么诗人”无须具备历史感和责任感”.他这么编织我说过的、甚至没有说过的话,说他意淫,可能已经有点轻了,这差不多是”文学陷害”了。在他臆想出来的知识分子史里,大约说一个诗人没有历史感和责任感,就等于是宣判这个人的文学死刑了。他看来很熟悉这种宣判会在当下中国的知识语境里会有怎样地效果。真是乖巧伶俐得很呀。

先不说他这么理解一个诗人的责任感浅薄不浅薄的问题。我的疑惑是,即便假设我们认同同样的历史感的概念,他又是怎么知道我没有历史感和责任感。难道根据片言只语——注意还是恶意截选出来的,就轻易断言一个诗人没有这个没有那个吗?而且我觉得他对文学的理解真的很差劲。他可能以为一个作家有什么样的立场和思想,就一定会以直接的方式表现出来。如果你以他不熟悉的、或没有能力把握的方式表现出来,那么,你就是没有他的那个什么什么感。

我记得他还喜欢把我们这代诗人和朦胧诗那代诗人比较,这种比较本来也可以。要是真有见识的话,可能会对两代诗人都有启发作用。问题是,林贤治之流,上来就断定我们没有经历过风雨,从校园到校园,缺乏厚重的历史感。他也算让我长了点见识,知道历史经验的积累原来要生逢其时。如果没赶上趟,那就只好歇菜。多么庸俗的机械论。而真正可耻的是,这不过是对别人的心灵具有怎样的深度的恣意妄测。按照这种机械论,普鲁斯特生活在一个挂满窗帘的封闭的房间里,怎么会有那么丰富的了解人心的能力呢。拉金,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生活单调而刻板,几乎终身没离开一个岛国,怎么可能是当代的大诗人呢?

林贤治,你难道搞不清楚:一个诗人写诗是不是一定要具备历史感,这是一回事。他怎样表现他的历史感,又是一回事。写诗和历史感之间是不是因果关系、或是互为前提的关系呢?在你那僵硬的文学观念里,好像没有历史感就写诗,是天大的罪恶似的。不。不。林贤治。我们不把文学的写作想得这么简单,好吗!这是从理论上讲。如果你感兴趣我个人的历史感,我可以告诉你,绝不比你的少;而且我敢断言,我对历史的认知比你的要深厚,视野也要开阔。你如果不想谈诗歌,也可以;那就谈历史哲学,谈人们对思想、对历史的认知,这些思想史领域,随你挑,放马过来吧。

最后,再说”批判意识”.既然你意淫我有没有,我就告诉你,我的不比你的少。我从来也没有说,它是”多余的赘物”.不。不。请不要这样构陷一个诗人。我至多是主张,诗人首先应该通过把诗写好来表现他的其他立场。难道你就不能设想,作为一个当代诗人,我选择目前这样的语言风格,这样的表达方式,这样的意图,都有可能是诗歌在选择另一种批评意识的途径?另外,也不要搞过几天鲁迅研究,就自以为有资格和别人比批判意识了。因为你对鲁迅的理解,对”批判意识”的理解,就你现在这点俗浅的表现而言,真的很差劲。

宋乾:你如何看待他对你作为一个当代诗人的如下归纳:臧棣自称为”一个语言的神秘主义者”,提倡所谓”新纯诗”,极力鼓吹诗歌的知识性、抽象性和学院化。

臧棣:看到这些文字。我真的替这个人感到可怜,对其心智和学识的双重怜悯。

关于我是个什么样的诗人,我追寻的是怎样的诗歌理想,我在很多地方有过很多表述。”一个语言的神秘主义者”,只是我在特定场合下对自己的诗人身份的某一个侧面的说明。这意味着我有很多侧面。再有,这里,每个词都包含异质性的内在张力。比如,语言。谁的语言?这是建立在什么观念中的语言,又是由怎样的人文实践确定的语言?谁的语言观念里的语言?他也许以为,我说的语言一定和他理解的语言一样;所以,才可怜巴巴地像是抓住了我的什么把柄似的,一口咬住。好啊。你林贤治真的想跟我谈语言吗?再说”神秘主义”.我确实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像他这样致力思想研究的人怎么一张口”神秘主义”,就这副德性呢?好像”神秘主义”犯了什么思想大忌似的?不。不。林贤治,我告诉你,”神秘主义”绝不那么简单。在希伯莱先哲那里不简单,在古希腊哲学里,也不简单。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也不简单。”语言的神秘主义”,作为一种诗歌实践,也不简单。

关于提倡”新纯诗”.我其实已在多篇文章和访谈里谈过这个问题。可惜,这些谈论都不入他的法眼。我是提倡过”新纯诗”,那是在我的诗歌学徒期,1983到1988年。进入1990年,我对自己的写作做了大幅度的调整。不再认同”新纯诗”.可到了林贤治那里,这些变化全不存在。好像我一直在提倡”新纯诗”.这究竟是了解不够呢,还是学养太差。因为在他谈论的90年代诗歌这个时间段落里,我并没有提过”新纯诗”. 更恶劣的是,从他的批评逻辑里,我能看出他对”纯诗”和”新纯诗”的理解都很标签化。好像在当代中国,谁一沾”纯诗”、”新纯诗”,谁就脱离时代,就没有责任感。而马拉美的”纯粹”,兰波的”纯粹”则是对法国历史的责任感的表现,是这样吗?

关于抽象性。我极力鼓吹过吗?林贤治是不是想让我给上一点人的思维方面的课,以及我们在人的想象力方面所应该具备的基础知识?抽象性,不是我鼓不鼓吹的问题。它是客观存在的现象。它存在于人的意识中,它存在于语言本身,它存在话语运作中,它存在于数学,它也存在于音乐中。这是其一。其二,谈诗歌的想象力,你以为只有形象维度吗?按照他的狭隘逻辑和肤浅的理解力,假如我在某篇访谈里,只谈了形象问题。那么我就是在鼓吹形象性。如果我在某篇访谈里,出于特定语境,只讨论了对诗和抽象的一些认识,我就是在鼓吹抽象性。林贤治的思维方式确实很有特点。我真的很想劝劝这位老兄,如果心智有限,就不要来意淫我的博大精深的思想世界。在这个可怜的角色面前,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大诗人——林贤治,这才是你唯一让我感到有点不太好意思的地方。

关于”学院化”.这又是对我的妖魔化的意淫。在诗歌写作上,我从来都反对学院化。过去反对,将来也会不遗余力地反对。所以,对不起,说我鼓吹学院化,说轻了是对我的误解,说不好听就是泼污水。而且,从新诗创立之日起,新诗的百年实践中有学院化这种东西吗?你总不能因为一个诗人所受的教育背景,就信口雌黄吧。而且,林贤治真的懂诗歌的学院化吗?

宋乾:我知道在你的诗学观念里,”游戏”是一个有份量的人。你试图对诗歌和游戏的关系做一些重新梳理和解说。但可能,”游戏”这个词太容易引起歧义了。比如,在林的文章里,有这样的说法:无论写诗或批评,对他来说都带有”游戏”的性质,他说他倾向一种喜剧精神,他要让他的诗歌尽可能多地含有”‘轻’的东西”.臧棣:大到人文实践,历史实践,小到写作实践、诗歌实践,都带有”游戏”的性质,怎么啦。难道这是他杜撰的那个高贵的知识分子史的雷区?怎么一谈游戏,就是马上联想到没有责任呢?进而,就上纲到对一个人的思想格调进行含沙射影呢?文学和游戏的关系,不能作为一个领域和话题探讨吗?而且这个话题,也不是我独创的。先给林贤治讲点思想史知识吧。近的,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写得开宗明义:”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所以,别一见到我谈”游戏”,就浅薄地意淫我要说什么,以及我的所指范围在哪里?宝贝,谦虚一点好吗?要不,像赵本山说的,走两步!活动活动脑子。再说西方的例子。远的有维科,唐德,休谟,爱默生,近的有赫伊津哈、德里达,福柯,德勒兹,这些人都谈过类似的话题。为什么林贤治就不能容忍一个诗人谈他对诗歌与游戏的关系的认识呢?如果谈的不对,你可以来批驳。但总不能一说游戏,就不严肃,就是要推卸责任,逃避历史。为什么林贤治总要这种低级的逻辑来意淫一个诗人的精神世界呢?看来看去,我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答案。就是他从来没有学会尊敬诗歌。而且,像他这样喜欢意淫别人的人,在我的人生经历里,也确实很罕见。难道,”游戏”这样的话题,就不能做严肃的探讨吗?要是按照这样的庸俗的逻辑,像刘易斯。卡洛尔这样的大诗人写的胡话诗简直是十恶不赦了。英语诗歌的”轻型诗”传统,也都被打入冷宫。

关于”喜剧精神”,当一个诗人说他倾向于喜剧精神,就一定意味着他缺乏悲剧意识吗?为什么不能这样设想:这样的选择正是建立在一个诗人对人类的悲剧处境有着深透的理解之上做出的?当然,这样的理解力,需要一定的想象力,也需要有一定的同情。真可惜,在林贤治对当代诗歌的批评中,这两点都不存在。再说对”喜剧精神”,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它起源于庄子。在西方,它起源于酒神文化。也就是说,哪怕是做最粗线条的勾勒,它的思想渊源和精神内涵,都绝非那么简单。所以,请不要在意淫我对”喜剧精神”,”喜剧文化”,”喜剧精神和诗歌写作之间的关系”的理解。这一切绝非林贤治想得那么简单。

再说,文学之”轻”.近人论文学,有轻与重之说。如果不熟悉,就别乱意淫我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因为文学之”轻”,深奥得很,需要良好的想象力。真想谈的话,请先去卡尔维诺那里扫扫盲。文学之”轻”,有举重若轻,有重中之轻,有轻中有重,有以柔克刚,有”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也有”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林贤治,你知道我展现的是哪一种吗?你再看林贤治写我的另一段话:”他明确表示说:’如果非要诗歌承担什么的话,那么,我不得不说,诗歌除了高贵什么也不承担。’而学院,在他看来,正是理想的阅读和阐释诗歌的高贵的场所”.此人的罗织功夫确像是从文革历练过来的,非常人可比,构陷别人构陷得真狠。前一段话,我说过,而且明确地讲,我到现在仍此持观点。后一段话,是他的变态引申,我没有说过。而且我弄不清的是,他怎么会把这两者捏合在一起的?怎么前一段话就成了他诬指我的后一段话的前提条件了呢?我什么时候说过:学院是……高贵的场所?也许,我使用过”学院是……场所”.但我绝不会其中加入”高贵”这个词。不。不。林贤治,请不要这样诬陷我!思想不是这个搞法。文学批评也不是这么搞法。不。绝不。即使在你使用了如此恶劣的手段面前,即使在你展示了你所处的是什么样的位置之后,我也不会说,学院是高贵的场所。另外,这里,也请不要用高贵的场所来意淫中国的学院,以及意淫”高贵”这个词。

宋乾:我也不太赞同林贤治把你归入”知识分子写作”来谈论。在我看来,你的写作更丰富,更具有多向性。我记得以前西渡说过,你的写作展现当代诗写作的多个向度。大意如此。林贤治说,在”知识分子写作”中,充塞神话原型和文化符码,总之形式技巧至上。你现在怎么看诗歌的技艺问题?对他在文章列举的你的那些诗的片断,你怎么看?

臧棣:怎么又扯回知识分子写作了。在我看来,林贤治不仅对诗歌的认识很浅薄,而且对文学的认识也很低级。照他的荒谬说法,乔伊斯根本就不必写那部伟大的长篇小说,因为《尤利西斯》”充塞神话原型和文化符码”.福克纳也不必写什么《押沙龙,押沙龙》。但丁,神的喜剧?歇菜吧。那多不在人间!怎么能用”神的喜剧”来隐喻我们的生存图景呢?真是荒谬之至。对啦。这里面怎么也会出现”喜剧”,千万留神,可别一秃溜变成”喜剧精神”了。那可是沾着邪恶的文学之”轻” 啊。

再说用词牌题目做诗。我确实写过以词牌为诗题的一整本诗集。这难道犯了什么写作的天条吗?为什么不能把它看成是一种互文写作呢?或是一种戏仿实践呢?从林贤治举的那些片断,你可以看到,他对我的诗熟悉的程度非常有限。而且,他引的那些诗,其奥妙,其精湛,在我看来,够他领略一辈子。

再说一点题外话。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愤慨,说话太不留情面。没错。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他的引文让我想起了90年代诗歌所经历的艰苦卓绝。拿我自己的例子来说,他引的一些片段出自我的第一本诗集《燕园纪事》。这本书拖了3年,换了六家出版社。为了能出版,我按照90年代的诗歌出版规则,先后撤换掉了近40首诗。说这些,无非是想让他明白,他看的诗真的太少,而90年代诗歌环境是何等艰难。在那个年代,有很多好诗人,有很多好的作品根本没有出版的机会。这样,他仅仅凭借有限阅读,就断言90年代诗歌是”喧嚣和空寂”.我真的搞不懂他真正想意淫的是什么?

再来说诗歌的技艺问题。我从未表过技巧之上的观点。诗歌写作是一门手艺。你要表达好自己的观点,表达得独特,你总要留心和积累如何表达的问题吧。庞德说的好,技艺是对一个诗人的真诚的考验。也就是说,对一个现代诗人的心智来说,对一个现代诗人对人类处境的复杂意识而言,锤炼技艺是我们作为一个诗人的基本工作。没有技艺,就意味着我们说出的话可能被谎言神不知鬼不觉地操控。锤炼技艺,也是我们作为诗人在自己的诗歌生涯里终身要做的事情。何以这些朴素的认识,到他那里就衍变为”技术至上”了?我从不迷信诗的技术。不过,在他面前,不客气地说,诗的十八般武艺已渗透我的血液,不必强调什么,意生艺到,早已出神入化。

宋乾:我也注意到林行文时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比如他对兰波的描述。怎么在我看来,这整个就是他本人刻意否定的70后出生的”兰波”呢:”他怀着十足的虚无感,自称生活在’失望的深渊’之中。诗歌作为一种理想事物,对他来说,只是作为与世界的不纯正性相对抗的完美生活的碎片而存在。像这样彻底的、极端的、纯粹的诗人,有谁可以做到呢? “.虚无感,在兰波那里,成了褒义词。可同样的东西,在70年代后出生的诗人那里,就是没有历史感和责任感。

臧棣:是的。正如你看到,林贤治的想象力根本不允许有1970后出生的兰波。而在我看来,70后的很多诗人身上,都有兰波的影子。事实上,中国现今的社会状况,也很适合诗人家族中的兰波类型的人物出现。但这一切,到他那里都是琐碎,嬉戏,没有责任感。也就是说,十足的虚无感,那么高级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轮回到中国诗人身上呢。另外,兰波可以纯粹,而一个中国诗人就不能纯粹,更不能提倡什么”纯诗”.如果那样,在思想境界上,多么苍白,多么非社会化。

宋乾:我奇怪为什么总有人拿你的诗和生命作文章。我记得前年冬天,你在海南的尖峰诗会上,在这个问题上,就和徐敬亚有过争论。这次,林又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认为,你认为”诗的价值不是感情性而是”认知性”的,从而否定存在个体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你现在怎么看这个问题。

臧棣:徐敬亚,咱们就不说了。因为他说,他从我的诗读不出生命。这是他的权力。在这个问题,我也想通了。咱们也不必像相声大师马三立讲的,弄一块小石板,写上”有”或”没有”.然后,翻来弄去,争论有还是没有。我现在把话搁在这,没有对生命的热爱和体验,我为什么要写诗呢?这工作,在中国如此边缘,如此清廉,甚至不能养活一个人。我完全可以干点别的,我又不缺乏做事情的能力。这一次,林贤治真的很过分,他的言辞已到了”诛心”的地步。因为他诬蔑我”否定存在个体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仅仅我提出了一个命题,准确地说,是看待当代诗歌的一个视角:”当代诗是从情感到意识”,怎么就变成了否定生命体验。林贤治,真有你的。照你的观点,我要是顺着尼采,海德格尔,施特劳斯,谈点虚无主义和现代性的关系,那是不是就变成否定人类社会和蔑视人类历史了?我真想当面问问这个人,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煞有介事地如此心怀叵测地”诬陷”一个诗人。而外国诗人则有特权,比如,兰波,他的”十足的虚无感”,就是对生命的颂扬,是对生命的体验。

诗歌和情感的关系,诗歌和认知的关系,进入现代以后,对现代诗人来说,始终是一个复杂的课题。艾略特就说过,为了建立更有纵深感的历史意识,现代诗人应”逃避情感”.所以,你林贤治要真想怪罪谁的话,应该去找艾略特算账。再抽空给你讲点文学史的课,同样是艾略特,他也说过是诗歌是人类意识的结晶。而这个人类意识是由诗人的感受力的完整组成的。也就是说,仅仅有情感,对一个有抱负的现代诗人来说还不够,还必须有相当的洞察力。里尔克也说过类似的话,诗是经验。没有拿个傻瓜会像你构陷我那样愚蠢到以为,这些人谈诗的经验,谈人的意识,就是不要诗的情感。不。不。林贤治,请不要这样意淫我。我的见识绝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浅陋。对我来说,诗就是生命体验的一种方式。而且,这样的观点,我在很多场合都表述过。你也可以去索引一下,我在诗歌中提到”体验”的次数。

宋乾:林贤治把你和下半身并举为90年代诗歌两大诗歌流向,你怎么看?我的感觉是,这种相提并论似乎有点不妥?如果不以诗人的身份,而是以诗歌批评家的身份,你如何评价”下半身写作”?

臧棣:我对他的相提并论无所谓。因为既然喜欢这么观察当代诗歌,而且就这么个能力,就不勉强他了。我先指出他的一个基本的文学史错误吧。他谈的范围是90年代诗歌,但却提”下半身写作”.这就是文学史研究的年代错误。”下半身写作”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应该算什么时期的诗歌现象?他谈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先去翻看一下基本的资料吗?”下半身写作”能算90年代的诗歌现象吗?这是笑话,也是意淫。

再说法,研究诗歌现象的方法论。你不能研究一个诗歌现象,就根据他们说了什么,然后找几个片面的例子,就往下砸结论吧。据说林贤治搞过思想研究,他大概熟悉思想史研究中的”隐微表述”和”显白表述”的区别吧。从事诗歌研究也一样。仅仅根据诗人们在什么地方说了什么,就判定他们是怎么回事情。这样的方法是相当草率的。因为在思想史研究中,我们都知道,很多表述只是表面现象,人们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可能正好与之相反。对”下半身写作”,也不能像林贤治这么简单的处理。从他的道德反应来看,我倒是觉得尹丽川的诗写得真犀利,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很切合中国的文化境况。因为你看林贤治,他连对尹丽川的诗歌的基本判断力都没有。尹丽川写得当然很色情,但这色情恰恰是对中国的道德化的身体的一种文化诊断。按林贤治自己习惯的手段与目的的区分,这色情不是诗的目的,它是诗在表达它对我们的文化躯体的看法的一种手段。同样,我觉得,尹丽川写了很多诗,绝不限于他意淫的这一类。但你在看他下结论的时候,却仅仅用这几首的取向,就对一个诗人的整体写作的走向轻率地宣判死刑:诸如”恶性地利用肉体,竭尽放纵、淫荡的描写”.这种意淫色情的做法,实际上,也是对道德的庸俗化,对道德本身的意淫。

会员齐家贞获澳洲南溟出版基金出版资助

 

(澳洲消息)澳大利亚南溟出版基金评审委员会于九月底,公布二千零六年评审结果:独立中文笔会会员墨尔本齐家贞的《红狗》长篇小说,获出版资助金伍千澳元,另一位获得资助的是悉尼作家夏儿的《天堂鸟》。

南溟出版基金会是为纪念萧宗谋先生而设,由其后人成立并主办。萧先生生前曾任世界书局总经理多年,对台湾出版界供献良多。

南溟出版基金会以资助澳洲华文作家出版其作品为宗旨。每年均邀请作家申请出版资助,总资助金为澳币一万元。

本届评审委员会由下列人员组成:萧红博士、郜元宝教授、张奥列先生、毕熙燕博士,及何舆怀博士。

齐家贞的第一部自传体长篇《自由神的眼泪——父女两代囚徒的真实故事》于两千年由香港明报出版社出版。《红狗——一个被释女囚的真实故事》,记录了齐家贞出狱后出国前的经厉:“小白狗给活活剥了皮,鲜血染红全身,因为没有死,它得活下去。女囚徒满刑了,可是,苦难还在继续,劳改就是剥皮,重新做人就是做狗,和红狗一样,因为没有死,她得活下去。吃苦是她的使命,把吃的苦记叙下来 ,就是她对使命的交待。”

目前她正在联系《红狗》的出版事宜,希望南溟出版基金的资助对《红狗》的问世有所帮助。

(以下是《红狗》最后一章——第二十四章“给自己开个追悼会”的部分)

……我坐在床上,双手垫在头后,沉思默想。

明天,我就要走了,走到一个离自己熟悉的土地很远,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离上帝更近,在上帝的翅膀下,才有长梦的绿荫。

想到翅膀,想到梦,想到绿荫,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沉重的昨日和昨日沉重的灵魂,它们会联合起来把我拽回原地,用沉重把我窒息。

我决定为自己的过去开个“追悼会”,埋葬沉重。

……

我看见自己捧着“昨日齐家贞”的骨灰,走过歌乐山脚下的大池塘、老人院,爬上山坡到达峰顶,站在母亲的坟头旁。坟后远方,一排高山像靠椅的背,前面的平顶山像案桌,开卷有益伏案疾书,远处弯弯的嘉陵江,船影点点游向天际,好一个风水宝地。

母亲静静目睹我一个人参加的追悼会。

我把骨灰埋在她的身边,向母亲跪下。

亲爱的母亲,麻烦你照看一下提前睡在这里的女儿。我现在向你告别,也向自己沉重的昨日告别,告别她昨日的灾难和痛苦,告别她昨日的虔诚愚蠢与盲目,告别她逝去的白日和白日后的长夜,那活过的一万多天却只是一天的重复,告别……亲爱的母亲,请您为我祝福,我将在您祝福的霞光里再出生一次。

我在为自己的昨日祭奠,沉浸在肃穆之中。

我看见自己从坟岗上走下来,心平气静,身轻如燕。

命运没有给我选择,八七年八月底,我身单影只,离开这块生我养我爱我恨我亏待我的土地,飞到了美丽的澳大利亚。

我从零开始,一个人上路去拥抱可怕的,同时也是伟大的——孤独。

钟声响了,一条生命赤裸裸诞生了。她是全新的,屁股上有个红色的胎痣,形状像只狗,那是上一世留下的,以青春生命作代价的痕记。

 

刘晓波:流氓化好战化爱国主义的形成背景

 

在和平时代,培育攻击型扩张型的好战爱国主义,往往需要以下条件:1、曾有过傲视天下的强盛和君临天下的虚荣;2、遭受过长期外辱的历史和雪耻赶超的民族情结;3、巨大的人口和资源的匮乏所带来的生存压力;4、当下国力军力的不断增强;5、从未间断的仇恨教育和强制性的舆论误导;6、摇摆于极端自卑和极端自傲的恶性循环之间的民族心理;7、能够使以上条件发挥综合作用的独裁政权。

好战爱国主义的形成和泛滥,第七项条件尤其重要,可以说是整合其他诸条件的核心。特别是在一个生活贫困和科技落后的大国,如果没有政治上的独裁而只靠其他几项条件,不但无法形成统一的国民心理,还会在自由社会的和平宽容环境中,在多元化观念的相互辩论中,逐渐淡化并最终退出历史舞台。

换言之,独裁政权是这一切条件得以凝聚和发酵的核心,因为独裁体制既具有支配主要社会资源的垄断权力,也能够通过垄断媒体的单向灌输来煽动民族主义情绪,所以,它可以不征询民众的同意而把主要资源集中在军力的提升上,把舆论导向集中于爱国主义意识形态的灌输上。1997年中共十七大,标志着中国从邓小平时代过渡到江泽民时代,中国社会各方面的变化,正好满足了以上所有条件,所以,江泽民已经不满足于“决不当头”,急不可耐地提出“大国外交”;中国民族主义也不再满足于“韬光养晦”,急切地期望通过“中美决战”来称霸世界。

近年来,国人那种近于第二本能的不讲原则、随机应变的劣根,在邓小平式实用主义的鼓励下,在传统“厚黑学”的滋养下,在后现代的极端相对主义的辩护下,迅速泛滥,不但一穷脸就变,且一阔脸更变。这种毫无原则的实用主义,自然也会左右着中共的外交政策和大众化的民族主义。随着中国经济一支独秀的自傲膨胀和国力军力的提升,毛泽东的那种野蛮的思想遗产又在爱国主义的旗号下复活。以恢复民族尊严和民族血性为号召,用流氓腔调毫无顾忌地倾泻语言暴力、民族仇恨和好战情绪,已经成为大陆网络一大特色。在这些针对具体事件的仇恨大发泄的背后,是延续百年的畸形民族主义的大转向:由自卑、怨妇、控诉、谴责相混合的被动防御型爱国主义,转向了由盲目自信、虚幻自傲和仇恨宣泄构成的主动攻击型的爱国主义。

造成这种转变的首要条件,是在灌输民族仇恨的同时重建民族自信,恢复自我中心的“天下意识”。受过百年外辱的中国,自傲感是民族主义的内在核心,自卑感是自傲感的变态形式。进入新世纪,主要有四种刺激直接推动着国人向好战的爱国主义狂奔。

首先,进入江泽民时代,1997年的香港回归,变成对外雪耻和对内重建民族自信的绝好资源;1999年北约导弹误炸中共驻南斯拉夫使馆事件,激起了改革以来最大的反美反西方热潮,为好战爱国主义注入了仇恨的动力。随着国力军力的迅速增强,“韬光养晦”的低调外交逐渐被高调的“大国外交”所取代,“天下心态”也以“大国崛起”的形式重新复活。江核心,对内是“继往开来的领路人”,对外是能够驾驭复杂多变的国际风云的大国领袖。

谁都看得出,江泽民非常渴望做大国领袖,跻身国际大政治家的行列。江政权全力提升军力,与欧洲的法德两国一起倡导“世界多极化”,积极经营“上海合作组织”,厚待被美国指控的“邪恶国家”……其目的不只是针对台湾,更是想取代俄罗斯而成为抗衡美国的领袖。即便江核心在现实上的低调亲美政策,也是服务于大国外交的韬晦之策。因为,在当今的世界格局中,要想成为大国领袖,就是必须得到美国的认可。

第二,申奥、足球、入世的成功,这一诸喜齐临的新千年,把一个无限放大后的充满希望的新世纪端到国人的面前,似乎真的应验了“二十一世纪是中国的世纪”的预言,加强着也放大着国人的自信和自傲。虽然,申奥这类仪式性的成功,并不能给国人带来实质性的富强,反而会为权贵腐败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但筹办奥运,不但为官方的稳定第一、经济优先、挥霍浪费、劳民伤财和践踏人权提供了政治正确的借口,更可以做成一个无与伦比的民族振兴秀富强秀:中共第三代亲自参见庆典并临时决定登上天安门与民同庆,上百万人自发地走上北京街头,全国主要城市彻夜欢庆,向世界展示着一个日益强大和充满自信的中国。

第三,国内媒体不但关起门来自吹自擂,而且专门转发国际上关于中国正在崛起为世界性大国的舆论,甚至西方流行的“中国威胁论”也从反面印证着中国的强大,进而被作为最好的自傲资本加以利用;英国人李约瑟的《中国科技史》,拿破仑关于“中国雄师猛醒”的预言,国际权威机构发布的每一项中国利好的消息,统统成为国人加强民族自傲的精神资源;西方诸国政要、世界银行、国际货币组织和各类西方精英,不断地重复中国经济的“一支独秀”、“一个强大的中国正在崛起”,中国经济总量可能在2015至2020年期间超过日本,……当这一切片面的摘发又被加上诸如“惊呼”、“不可思议”、“奇迹”等修饰后,媒体的误导就把国人引向一种极其危险的幻觉——以为昔日的“东亚病夫”正在变成“东方雄师”,中国真的已经崛起为唯一能够对抗美国的世界大国。

同时,国内精英也不断地制造大国幻象:连年经济高增长、迅速提高的外汇贮备、世界第一的高储蓄率、每一次中国企业的跨国战略的实施、每一宗中国企业的对外收购、每一次中国主办的国际会议……都会被夸张地大肆宣扬,做成标志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爱国秀(如海尔神话)。胡鞍钢在《中美日俄印有形战略资源比较》一文中计算出:如果按照人均购买力来评估,中国经济总量甚至能够在2020年超过美国,跃居世界第一;林毅夫先是声称21世纪将是中国经济学家引领国际经济学的潮流,继而认为:按GDP计算,中国经济总量将在2050年超过美国;中心城市以及东部沿海富裕地区的政府,不断发布本地区已经进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的统计数字,北京、上海、广州三大中心城市发布的人均产值,还颇有相互攀比的色彩;国家信息中心也宣称:中国的中产阶级在几年内将达到2亿多人,还有许多人撰文指出:中国已经代替俄罗斯成为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理应担负起反抗美国霸权的国际重任。

第四,一系列与中国密切相关的国际大事,特别是中美冲突的加剧,通过中共媒体的歪曲报道,以加深民族仇恨的方式从反面刺激了好战情绪。

1,居于首要地位的显然是中美冲突。冷战结束后,中共政权成为独裁制度的最大堡垒,而自由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制度之争的最后决战将在中美之间展开。基于此,小布什政府上台之初,明确地把中国作为最大的潜在对手,制定了全面遏制中共政权的战略。在最敏感的台湾问题上,小布什成为自中美恢复交往三十年以来最亲台的总统,不仅批准了对台军售的升级,更在所有公开的场合强调美国对台湾的承诺,毫不隐讳地表示将协防受到武力攻击的台湾,甚至在清华大学的演讲也丝毫不给中共面子,一再提及美国政府对“台湾关系法”的信守。美国又不顾中共警告,加强与台湾军方的联系,破格接待三十年来第一位台湾国防部长汤曜明。在如此紧张的中美关系中,又发生过“4.1”撞机事件,再一次加深了国人对美国的仇恨。

虽然,“9.11”事件暂时缓和了中美之间官方的紧张关系,但是除了在反恐领域的有限合作之外,在整体战略上,在人权、宗教自由、武器扩散、台湾问题等主要问题上,美国绝没有任何放松遏制中共政权之迹象。而在民间,拉登式恐怖袭击的成功,既宣泄着大陆爱国者积压已久的仇恨,又提供了不择手段的成功示范,两位中共军方校级军官所著的《超限战》再度流行。通过“9.11”,国人看到了美国脆弱的一面,增强了国人打败世界头号强国的信心。

2、台湾的挑战。2000年陈水扁及其民进党在台湾大选中上台执政,接着2001年的立法大选又是民进党获胜,不仅标志着台湾民主进入了政党轮替的新阶段,也标志着台湾本土化政治势力的崛起。阿扁执政后一系列“为台湾正名”和“去中国化”的决策,使台湾与大陆渐行渐远,加深了国人对陈水扁及民进党的仇恨,提高了武力统一的民意支持。“宁要台湾不长草,也要祖国的台湾岛”,“我们不惜把台湾打烂重建,也决不允许台湾独立”等战争叫嚣,凸现的正是中国民族主义的好战倾向的迅速抬头。

3、其他国际因素。俄罗斯全面转向西方,美印关系的改善、美国向中亚西亚的渗透,中国与邻国的海权之争,朝鲜难民引发的外交纠纷,特别是日本小泉政府的重整军备和对华敌意的加强,……都使国人日益感到周围世界对中国的敌意,刺激着国人民族主义情绪的飙升。

第五、当一个极度自卑的民族面对实力落后的事实之时,保持民族自尊的策略之一,就是紧抓住任何一点点可以自傲的历史资源,甚至不惜恶性夸大本民族的每一点成就,制造世界第一的幻觉。物质不如人的事实不容否定,就要制造精神高人一等的幻觉;现在不如人,就要制造曾经最强大和将来必定再次最强大的神话。

近几年,“我们曾经阔过”的阿Q式言说随处可见,历数源远流长的历史和四大发明,断定中国曾占据世界第一强国的位置1500多年,汉、唐、宋被认定为同期的世界第一,明代太监郑和七下西洋被封为世界上最早的航海壮举,甚至纵马驰骋横跨欧亚两大陆的成吉思汗,扩大了中国版图的康熙乾隆,虽然不是汉族而是外来入侵者,但是,由于他们在位时期对外扩张的丰功伟绩,满足着民族虚荣,激发起称霸心态,从而与汉武帝并列,成为国人心中的民族英雄。

1949年以来的经济、科技、体育等方面的成就和国力军力提升,皆作为终将称霸世界的征兆。韩战与美国打成平手的结局,被夸大为志愿军一边倒的胜利;美国在越战泥潭越陷越深,最后不得不撤军,也被片面地渲染为中国的胜利;中印、中苏、中越的边境战争中,本来没有胜利者,中共却在掩盖解放军的惨烈代价的同时,对内宣称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似乎中共军队从未吃过败仗。

中国人在西方取得的每一点成绩都被放大,在西方取得某些成就的美籍华人也被作为炫耀民族强大和人种优秀的例证,诸如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杨振宁和李政道,甚至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台湾科学家李远哲,都被作为华夏民族的骄傲而加以大肆宣扬。

更有甚者,为了满足民族虚荣而屡屡制造假新闻,被国内多家媒体转载、流传最广的著名的假新闻有:美国西点军校挂出雷锋的大照片,掀起学雷锋运动;参加海湾战争的美国兵人手一本《孙子兵法》,海湾战争就是按照《孙子兵法》的战略战术进行的;中国女孩吴杨留学牛津大学,刚读大二就成了状元,破格获得攻读博士学位资格,并获得六万英镑奖金,这在著名的牛津大学八百年历史上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正如一群精英们的宣言所说:“中国一千多年来一直是世界第一超级大国,被人打败只不过150年以来的事”。(扬帆等)“工业革命之前的近两千年间,中国文化、文明确实是最发达的文化,不愧为全世界最高的成就。……全世界的人到中央帝国来朝拜。”(林毅夫)

邹洪复:识时务者是条狗

 

有一个阶段我对这社会完全绝望了,是恨铁不成钢的那种。虽然明明知道铁就是铁钢就是钢,铁成为钢总需一个升华过程,但还是绝望。

后来,我发现社会这东西自己也会生长,再生和变异,它和时间定有自己的生死契约。不着急,先自己做好自己的。才又生出了希望。

审视社会和自身以外的,是为了叫自己活地更理性和清醒些,而这些酿造出来的无非是一个内心的自在,而不是绝望。绝望是情绪化的,客观规律在情绪化面前惯于冷漠。人活着就要有责任,而营造一个社会的文明和好的土壤应是每一个人责无旁贷的责任。我们在活的好的同时,还要兼顾社会活的好。我想,知道了这些,我们会活得更来劲。

大众生活基本是遵从快乐至上原则,并不太在乎是与非。发现这社会还是缺少快乐的理性,动物庄园式的快乐和热闹更容易遮蔽那极少数的智者。社会的无良性秩序和无信仰发展叫生活的盲目者和投机者越来越多,众声鼎沸而虚无,生活显得日见毛躁和粗糙。不若叫爱意横生恣肆、温暖润贴的好。

一个社会的健康良性发展需要什么?一个人如何叫生命更有质量?一个人的孤独是否是一个社会的孤独?人性的自在舒展,个人的解放是否处于现实的挤压之中?社会是如何充分保障和尊重每个人的现实和内心生活的?社会是否做到了:让优秀者归于优秀的位置,让不优秀者归于不优秀的位置?

而这无疑是一个跟风的不健康的社会,它不分孬好,只照顾那些识相的人,所谓识时务者,只要他们围绕政策或市场转,做好政策或市场的狗,就会得到赏识和褒奖。这很短视,也很庸俗。这些世俗的成功比较容易和普遍,却缺少了精神厚度和不能闪烁出生之为人的精神力量的高扬。启蒙者和理想主义者在这物欲横流的现实面前无疑遭到了空前的尴尬,这是一个社会的悲哀。

这是一个怎样的现实?这是一个怎样的社会?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世间?每一个人又都是一些怎样的人?什么是这些的最后归宿呢?

讲求服从和纪律的传统社会无疑压抑了人性和个人活力,又扼杀了创造力。而现代社会的标志是民主、自由、平等、科学和博爱。

所以,在一个传统社会,识时务者是条狗,不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圣贤、为公民。我为那些不识时务者叫好喝彩,因为他们虽然生活在现实里,却是精神领域的漫步者和立法者。

刘国凯:与“长毛” 同台作街头演讲–赴香港出席文革40周年座谈会集锦(之四)

 

15日下午,朋友们安排我与梁国雄(长毛)同台在九龙旺角举行街头演讲。旺角那一代的街道划为步行街。街道两边商店林立,行人摩肩擦背、如电影院刚散场。对举行街头演讲我是很感兴趣的。我深信政治是大众之事。政治理论再好,若不走出书斋,不为普罗大众所理解接受,那就永远只是纸上的东西,不能产生物质力量。1998年印尼虐华,我和一般志同道合者就是一连几个星期天在纽约华阜街头举行短促而高频的演讲鼓动,才聚合了数千人抗议印尼虐华暴行的集会示威。

不过,我对在香港举行街头演讲却有顾虑。因为我对香港事务并不熟悉。讲不出令香港市民关切的内容。而香港市民对大陆事务却总有些隔膜。我讲大陆的事情是否能提得起他们的兴趣,亦有疑问。朋友们劝我不必顾虑。他们说,这里的行人半数是到香港来“自由行” 的大陆旅客。你无论讲大陆话题还是香港话题,都会有听众的。何况还有‘长毛’ 与你同台,他在香港有许多拥趸,有长毛在,不会冷场的。

那条马路约40英尺宽,其中一半划为会场。会场顺着马路布置。讲台是一张桌子,对面摆了四、五十张椅子。音响话筒一概俱全。刘山青带我按时到达。“长毛” 作开场白向听众作了对我的介绍后,就由我演讲。

我首先表达对香港市民诚挚的敬意。我说每年六四看到香港有那么多市民走上街头,看到维多利亚公园如繁星密布的烛光,我内心就激动不已、钦佩不已。这么多年过去,香港市民对“六四” 依然那么记忆犹新、依然那么执着投入。这真使一些身处海外自由环境中奉行实用主义而渐行消沉的民主人士相形见绌。

香港市民推进香港民主政治的热忱也使我敬佩万分。共产党惧怕香港成为一个民主橱窗,对大陆产生极大的示范作用,故极力阻止香港民主制度的完善和发展。共产党在大陆一直在扼制民主选举。二十几年了,民众都还只能选举村长。属于官员阶层中最低一级的乡镇行政长官都要由共产党任命。现在香港市民要求直选特首和立法院议员,不能不使共产党既仇恨又害怕,故他们要极力予以扼制。然而,我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看到,香港市民没有屈服、没有放弃。你们一次又一次集合起来走上街头,表达你们要求直选的决心。这种既执着又理性的行动将作为一个耀眼的正义亮点载入史册。

我说,我在大洋彼岸还注意到香港有人在向共产党妥协。他们是些大商贾名流。共产党的高官要人到港,从不接触香港普通民众和代表普通民众的社会团体,而只是与大商家名人把酒言欢。这些大商家名流附和、认同共产党对香港民主发展的扼制。还有些没有骨气的香港文化报业界人士在共产党的专制尚未“君临” 就开始“自律” .我说民主政治的精髓在于政治权利的平等。无论你是腰缠万贯的巨商大户,还是家道清贫的升斗小民,手上都只握有一张选票。香港的民众在努力使这张选票的含金量提高,我对这个努力抱以极大的敬意。

面前的几十张凳子基本坐满,其中小部分是我的香港朋友。两边和后面也渐渐积聚起人墙。坐着的站着的人群占了马路三分之二的宽度。剩下三分之一是通道。人群的构成呈缓慢的“吐故纳新” ,但也有些人一直“粘” 在那里。我的演讲的内容从香港议题转向大陆议题。

我说朋友们别为大陆东南沿海一些城市里新盖的高楼林立所迷惑,那里可是一个两极分化、贫富悬殊、官僚贪污腐化都居世界前列的畸形社会。你只要稍微深入到农村,就可以发现大陆许多地方依然是多么贫瘠。我有个朋友前不久回乡探亲旅游。他回来后告诉我,家乡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他读过的小学和中学都更破败了。学校的围墙垮了。教室里桌子椅子破旧不堪。孩子们明显都营养不良。虽然他们不会象我们这一代几乎在童年时代饿死于1960的饥荒岁月。但拿当今城市里共产党官僚和大款们挥金如土、骄奢淫侈的生活作参照物,他们确实生活在极度贫穷之中。

“长毛” 不愧是街头演说家、鼓动家。我虽然敢于街头演说并向往街头演说,但缺乏街头演说的经验。我的演说偏重说理,而且语言节奏也掌握欠佳。在几次听众有流失迹象或我的演说内容转换时,“长毛” 会接过我的话筒来一段即兴演说。“长毛” 语言生动、妙趣横生,常把深刻的政治道理寓意在比喻笑谈之中。使本已有流失迹象的人群又聚集粘稠起来。海外异议阵营中缺乏象“长毛” 这样水准的街头演说家、鼓动家是它的欠缺。

演讲中我留意到有好几位背着背囊,模样似外省人的中年汉子一直站在座椅的后面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听得懂广州话吗?一丝疑问曾掠过我的脑际,但当我发现他们会在“长毛” 抨击当局横蛮而颟顸的行为时与其他听众一起发出由衷的笑声,就推断他们基本能听懂,而且思想感情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这使我想起张月凤对我所说:现在香港有许多大陆的自由行旅客,他们常常是街头演讲的听众,通过他们可以把香港的信息带到大陆。

经过这次实地感受,我深感香港民主派的朋友们经常举行这样的街头演说确实是一大创举,是把香港作为民主政治桥头堡,向大陆共产党专制政权发射民主导弹的坚强阵地。无怪乎共产党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制肘香港完善民主政治的步伐,不遗余力地打击香港民主派。因为如果香港一旦实现特首和立法局议员全部直选,民主派将会完全左右香港政治走向,届时对大陆将会产生更强大的示范作用。香港的民主派也更有力量对大陆民主进程予以更有实质性的推动作用。

陆  文:某记者的角色转换

 

前天夜里,观看姑苏电视台“时事夜总汇”,它讲了个南京某记者卧底采访陪聊女,并向衙役告密的新闻。听了很有感触,觉得这个颇有才华的记者,干这个行当极有耐心、富有机谋,此等手段,将其埋没于金陵,当个小记者实在可惜。这种脚色理应调入夜郎朝廷的仲宣部或锦衣卫,以便让他一展身手。假使媒体工作者都像该记者这么勤劳,身兼数职,既做师娘(巫婆)又做鬼,全世界不愁无新闻。

该记者为了业绩和出名,亲自出马跟陪聊女周旋。他隐瞒身份,以客户的面目,通过中介认识陪聊女,然后在秘房密室中跟她闲聊,并伺机拍照。陪聊女不满足陪聊费二百元,急吼吼的要求上床,意图再赚数百元,他却你急我不急,继续跟她闲聊,试图套取她的秘密。待陪聊女洗好澡,准备跟他上床时,他却逃之夭夭向衙役告密,结果是陪聊女束手就擒。

整个事件,我发现该记者充当了多重角色,至少是四重角色,一是记者、二是嫖客,三是线人、四是证人。此人先放下记者架子,屈尊跟陪聊女见面,此时他的身份既是客户,又是个潜在的嫖客,至少在外人眼里。当然,在闲聊与讨价还价过程中,要是衙役嗅到腥味破门而入,该记者就跳到黄河洗不清了,他即使否认自己是采花大盗,老婆也不相信,至少认为丈夫是个候补嫖客。就此意义上说,该记者为了制造新闻,是冒了身败名裂风险的,是极有敬业精神的。说不定,他这种行为还代表了先进文化和先进生产力呢。要是他事先向衙门备案,做了保险,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当世的诸葛亮了。从中我学到一个经验,告诉嫖客:今后嫖娼失败,可以对衙役说是采访,像南京这位记者那样采访。

陪聊女上钩,该记者向衙役告密,此时,他就成了告密者了。这么做,我不晓得他喜欢狗捉老虫,还是喜欢捞外快?是长年累月领津贴,还是一次性的领赏金?他是在职的线人,还是临时的告密者?记者的行规有哪几条?对采访对象,记者有没有保密的义务?有没有权利出卖采访对象?他是第一次这么干,还是老吃老做?究竟为了新闻出彩,还是为了猎奇和偷窥,还是为了帮助衙役扒分兼治理风化……?他有没有权利制造新闻,既做线人,又做证人,还做当事人?衙役喜欢这样的角色吗?还是仅仅把他当作工具、当作小丑加以利用?他晓得不晓得目前就业困难,既当记者,又当线人,会夺去多少人的饭碗?他知道不知道当今大学生就业的艰难?有多少人就业无门,连当个协警都难以上青天!假如他是女记者,会不会照样大胆放白鸽,做大街上的流莺,引诱色迷迷的男人上钩?

完成了嫖客和线人的双重角色,该记者接下来做证人,帮助衙役证明该陪聊女的违法行为。我不晓得强有力的指证,陪聊女的下场如何?是罚款五千元?还是罚了款,再拘留一星期半个月?如有前科的话,要不要劳动教养?单方面的指证,衙役能惩罚陪聊女吗?陪聊女的罪名若是成立,该记者有没有罪?他要不要罚款?要是他没有罪,陪聊女的罪名能单独成立吗?没有嫖客的嫖娼案,是不是一场经不起推敲的独脚戏?能否为了罚款,而给这个陪聊女设置“政历问题”?假如陪聊女是在校大学生,衙役会不会为了几千元的罚款,而通知单位,败坏她的名声?

嫖娼未遂者完成指证之后,跟衙役握手道别回去写稿,马上恢复记者角色。其实,他可以做得更多。比如:他可以亲手将陪聊女扭送衙门,充当联防队员和衙役的角色。要是陪聊女死不认罪,他还可以充当一个行刑者,将其背铐锁在窗栏杆上,他也可以朝她的嘴里灌二氧化碳或游街示众。估计衙役亦乐意接受他的效劳;要是戴了面具,他还可以充当法官;如是亲手点罚款,亦可以充当一个收银员。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2003年,我小赌赌被联防队员非法捉拿。那些人也扮演了多种角色。先是在外面耐心听壁脚,像小偷;然后一无手续,深夜违法闯门捉赌,劫夺钱财,就像抢劫者;进衙门接受审讯、拍照按指印,百般羞辱,他们又成了一本正经的衙役;我托人开后门,他们晓得我成网中鱼,不仅爱理不理,还将我们的相片示众在公安网上,那时候他们又像个包公;逼着我们从家中拿出所谓的三千元暂扣款缴给他们,否则不放我们回家,他们又摇身一变成了扣留人质的绑架者;自作主张给予处罚时,他们又成了道貌岸然的法官。

江苏/陆文2006、12、21

何清涟:救救年轻一代

 

2006年12月14日,由湖北到香港城市大学就读的研究生陈静因向该校一名副教授行贿1万港币,要求该副教授向其提供数学考题及答案,被该教授向廉署检举,香港法院判其入狱6个月,并没收1万元贿款。

这一案例引起笔者兴趣的是这位元女生的行为方式之由来。

陈静辩护时所持主要理由是她不熟悉香港的反贪污贿赂法。这句辩词背后的潜台词很丰富。其中之一就是认为学生向教师送“礼”交换答案与考分并不违法,只是因为她不知道香港法律禁止这一点。

陈静在撒谎吗?不,陈静没撒谎,因为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中国大陆,从她开始记事起,就是贪污贿赂公行,权钱交易泛滥。如果说有人因腐败罪行被惩,那也只是那人倒楣,或者是被人咬出来了,或者是因为靠山倒了,或者正好因为赶上了反某类腐败的“运动”。在这种社会环境中,腐败的潜规则早已潜移默化地成为中国人的行为准则。

从陈静的年龄看,在其到香港入读研究生课程之前,主要生活经历应该是在学校。那么她成长时期的中国教育系统,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

应该说,中国的教育系统早已不是什么净土。据我所知,自学生进入学校开始,家长职位的含金量就已经被校方与教师们掌握得清清楚楚,如何利用家长们的职位为学校与教师个人服务,早已经被视为天经地义之事。学生在学校的“地位”高低多少取决于此。而其他一些在中国早已算不上腐败,但却对孩子心灵产生严重侵蚀作用的行为更是公然大行其道,比如一些教师常常利用各种巧妙的藉口“启发”学生向其送礼,向学校捐款,购买各种本应由学校免费提供的服务,等等。而大学招生的腐败,以及学生利用钱色向教师买分、买考题的事情更是经常见诸报端。我相信,这类腐败行为虽然泛滥成灾,但受到惩罚的却极少。久而久之,浸染于其中的中国人,尤其是年轻人,很难以此为罪。

至于陈静到了香港,为什么根本不去了解情况,就贸然向教授行贿呢?

这一点,还是要归咎于中国的教育与媒体宣传。中国的政治教科书,至今谈起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还是将这些国家讲成问题丛生的国家。比如美国,就存在严重的种族歧视,贫富差距很大,民主政治就是腐败的金钱政治等等。而号称“人民的教科书”的媒体(胡乔木语),每天对世界各国(主要是对美国)的报导,仍然坚持以负面新闻为主。这种报导方针,一是不如此不足以突显中国的繁荣与进步;二是表明人人都是癞痢头,我们中国这点腐败与问题算不了什么。比如,中国的电视剧上就经常会出现这类台词,讲到某人移民到美国,就会有“用大量金钱买通了移民局官员”这类台词,仿佛世界各国的政府官员也与中国官员一样,手中大权在握,可以任意索贿。

在中国的媒体报导当中,台湾的腐败堕落是不用说了,香港也好不了多少。我就记得广东省检察系统曾以该系统的名义,就“到底是港商腐蚀了中国政府官员,还是中国的社会环境迫使港商腐败”这一问题撰文。该文洋洋洒洒论说了一万余字,得出的结论是:是港商腐蚀了中国的官员。而中国官员在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由于没有经验,曾很容易被港商的廉价贿赂,如彩电、冰箱、一块劳力士金表,为数不多的港币,邀请到香港旅游等“拉下水”。但这文章没谈到:第一,这些香港商人为什么在香港不会如此公然行贿,而到了大陆就人人偏好使用贿赂?第二,这些香港商人为什么在香港不敢以对待大陆工人的方式对待香港工人?

既然腐败是所有社会都存在的现象,既然他国政府均与中国政府一样腐败,那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通行天下的潜规则。陈静就是基于如此认识,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将贿买考题与答案的钱寄往教师邮箱。

谴责陈静是容易的,反正她已经身陷囹圄。但为了救救中国的孩子们,我认为还应该检讨孩子们成长于其中的社会环境。尤其是中国的媒体应该考虑,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受众介绍一些外国的真实情况,至少要让中国年轻一代知道中国的贪污腐败在世界范围内都是极为严重与不正常的。

高智晟律师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

 

 

【2006年12月22日狱委讯】2006年12月22日周五上午,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高智晟律师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截至昨天晚上,高智晟律师的妻子耿和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开庭的消息,所以她决定今早前往法院要求旁听。

这个结果令我们喜忧参半。第一,高智晟律师是无罪的,在他被捕期间,他本人和妻子、女儿受到中国政府司法当局的不公正对待,公安、检察院和法院在每个步骤上违法。这成为一个全方位暴露中国司法黑暗的案例。 

尤其是他的妻子耿和、女儿耿格被北京市公安局国保总队秘密警察暴力殴打,更令世人发指。其二,高律师被无辜绑架羁押下,仍然获罪,非常令人遗憾。

当然,我们在营救高智晟律师的最低底线是让他能获得自由,回家与妻儿团圆,这一次的判决结果初步达到了目的,这还是值得大家庆祝的。

我们希望高律师能回家好好休养身体,抚慰妻儿。也平复自己的创痛。自主选择今后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