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九十年代中国的极端民族主义(“单刃毒剑”第二部分)

 

二、九十年代中国的极端民族主义

“六。四”屠杀之後,中共政权的正统意识形态迅速衰落,合法性危机空前加重;邓小平为挽救个人信誉和政权合法性的严重受损,以南巡的方式警告保守派和强调改革开放一百年不动摇。于是,稳定第一和经济优先的官方政策出台,经济改革甚至比八十年代更为开放;与此同时,被六四枪声吓破了胆的精英们纷纷转向商海和所谓的“纯学术”,官方对精英们的高压政策也随之转向利益收买,中共权贵变成新一轮经济改革的最大受惠者。权贵们可以一夜暴富,平民阶层的利益受损加剧,贫富差距之日益悬殊和腐败迅速漫延,社会公正危机迅速加深,人们对现政权及其跛足改革的不满,转化为此起彼伏的草根维权行动。

在精神层面,人们在对政治改革的前景绝望之余,对面包的如饥似渴代替了八十年代的自由激情,压抑的中国大地被新一轮对金钱的疯狂追逐所冲破。利益至上和机会主义的贪婪左右着社会,吞食了人们心中仅存的良知和正义感,价值真空所造成的信仰危机,已经使中国人成为赤裸裸的短视的狭隘的功利主义庸人。

在此种背景下,1993年北京申办奥运的失败,对执政党的虚荣心的打击和对公众的民族自尊的伤害同时发酵,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团成为官方和民间共同发泄不满的对象。从官方到民间,中国大陆骤然掀起了铺天盖地的本土化和民族主义的狂潮。其速度之快,来势之猛,情绪之烈,持续时间之长,为一九四九年後官方所倡导的历次爱国主义运动之最。

无怪乎国际舆论惊呼“中国威胁”已露倪端。

(一)中共当局的全力倡导

一方面,中共官方出於凝聚民心的意识形态需要,希望以爱国主义化解合法性危机。执政者制定了《爱国主义教育实施纲要》,动员一切媒体高倡民族自尊,回顾近百年中国在西方列强的压迫下所经受的耻辱,不遗余力地举办以宏扬爱国主义精神为宗旨的各类晚会、报告会、读书会、音乐会、艺术节、画展、祭孔仪式,电视中每天播出一部爱国主义影片,出版社大搞爱国主义丛书工程,从天安门广场到全国各地的中、小学,每天举行升国旗仪式。在一九九六年三月召开的人大会议上,李鹏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关於精神文明建设的部分,已经把热爱祖国提升到“五热爱”之首,而正统的爱社会主义则沦落到“五热爱”之末。

另一方面,执政者以民族主义周旋於国际舞台,官方利用复关受挫和申奥失败,利用美国的最惠国待遇讨论和知识产权谈判,利用西方国家向台湾出售先进武器和李登辉访美所导致的两岸危机,利用西方国家指责中国人权状况和支持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在民众中煽动反西方和仇美的情绪。面对西方社会的制裁和压力,特别是西方对中国人权状况的批评,中共执政者以巨大的市场和经济利益的诱惑为底牌,以国情、传统的差异和主权不受外来干涉为理论依据,指责西方,特别是指责美国的霸权主义,替践踏人权的行为辩解。

一九九六年三月以来,中共更抓住两岸关系的危机和香港回归一周年倒计时的机会,对内激发民众的爱国主义情绪,对外高扬民族主义旗帜。然而,奉行功利主义原则的中共高层,绝不会有超越功利之外的国际正义的追求。它也会用金钱收买第三世界国家,也会利用在联合国的地位拉拢第三世界诸国,甚至投弃权票默许萨达姆的侵略行径。特别是对中国的宿敌日本,其态度格外暧昧,从教科书事件到日本政坛高层参拜靖国神社至最近的钓鱼岛事件,中共对日本光说不练的软弱,对国内民间自发的保钓运动的压制,都证明了中共在外交上高扬民族主义的赤裸裸的功利准则。

对西方国家亦如此。中共传媒抓住一切机会丑化美国社会,而在暗中,中共高层人士都希望有机会正式访问美国。

(二)民间的伪民俗热

在民间,申办奥运的失败,复关申请的屡屡受挫,知识产权谈判的曲折艰难,两岸危机中西方国家对中共的指责和美国的武力威慑,英国在香港问题上的自作主张,特别是中共传媒对这一切的不公正的舆论引导(把中国在国际问题上的挫折全部归罪於西方霸权的干涉内政),都加深了中国民众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团的敌视。於是,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以及各类嫔妃,太监……纷纷在影视屏幕上尽显风流;易学、卦书、气功奥秘、兵法经营学、历史人物传记、国学丛书、诸子精华众书,中华文化精粹丛书遍布大小书摊;锦绣中华园,中华民俗村、炎皇纪念馆、古代蜡像馆、西游记宫、三国演义、水浒村寨、大观园等以传统文化为资源的游乐场所遍地开花;由北京示范,迅速遍及全国的飞檐式建筑,把中国的城市装点得不伦不类,不中不西,新建的北京西客站也因传统飞檐盖顶而变成了丑陋的建筑大杂烩。

漂泊海外的游子也不失时机地加入民族主义大合唱,以“洋插队”为题材的小说、记实文学、随感录、影视作品更是独领一时风骚,遍布北美、欧洲、澳洲、东洋、苏东的炎黄子孙,纷纷把自己的洋插队经历变成畅销品;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的火爆创近几年电视剧收视率之最。

这些通俗作品大都表现了飘泊异乡的艰辛、积怨、乡愁和自立自强的民族自尊,用浅薄的、扭曲的中西文化对比来讽剌西方文明,宏扬中华传统。在通俗音乐中,红极一时的是《中华民谣》、《大中华》以及来自民族传统的爱情歌曲,甚至连电视台所插放的公益广告也以突出五星红旗、国徽、天安门为主题。

然而,一个缺乏价值支撑的民族,根本无法建立起民族主义的统一根基,功利主义的动机仍占主导地位。在这种表面的民族主义狂热中,几乎无人肯放弃去西方、特别是去美国的机会,非法移居西方国家的中国人仍然有增无减;青年人在消费上仍然以追逐西方名牌为时尚,商品广告,店铺招牌仍然想方设法沾上点洋味,甚至连过“圣诞节”也成为青年一代的时尚;曾引起一时轰动效应的《第三只眼看中国》的作者王山,也要冒充西方汉学家的名字来推销自己;以赢利为目的的大众文化也把民族主义作为促销手段,最近颇为流行的《中国人可以说不》即是成功的一例。

中国人追逐功利的堕落,已经到了除了比谁无耻之外,再没什么可比的地步了。如果说,“六。四”刚过的几年间,大众文化的大腕们在比谁平庸,“咱也是个俗人”成为一时的招牌,那么,到了1995年以後,无耻代替了平庸,专制主义加金钱诱惑、暴力镇压加利益收买,已经彻底瓦解了中国人作为人的仅存的善良。这种无灵魂的民族主义完全可以用利禄来收购,扔给这类民族主义者一叠美元,他们就会象面对权贵时一样,媚态可掬,频频应诺,出卖从灵魂到肉体、从祖宗到国宝的一切,直到再无可出卖的为止。

(三)反对西方文化霸权的知识精英

在这种民族主义狂潮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知识精英们所表现的民族主义情绪,其强烈程度为一九四九年以来之最。表面上,他们提倡的学术本土化,既不象官方爱国主义那样,出於赤裸裸的政治功利目的,也不象大众文化的民俗热那样,出於浅薄的金钱功利目的,而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学术包装和道义修饰,因而更具有迷惑性。所以,我在此要着重谈谈知识界的民族主义。

后现代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学术视野,拒绝西方的文化霸权和强势话语的本土化姿态,批判西方社会的种种弊病的正义立场,似乎都在显示着中国当代学人的渊博、新潮、良知和尊严。北京大学的一批中年教授高倡振兴国学,回到乾隆的考据时代,以抗拒追随西方新潮的轻浮学风;张颐武、王一川、王岳川等青年学人,从后现代、后殖民对西方文化的批判中找到了捍卫本土文化的学术立场,认为中国学人应该重新标举“中华性”,以振兴衰落的民族精神,重建中国人的灵魂支撑;邓正来、甘阳、李陀等人强调人文学的本土化乃中国当代学术的唯一出路;林毅夫等留学镀过金的经济学博士,坚信二十一世纪的经济学非中国的经济学家莫属,就象当年杜维明等海外新儒家坚信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一样;被舆论界称为经济学“四少”之一的盛洪,坚信只有中华文化能把人类从核威胁的灾难中拯救出来,就象当年的李泽厚等人用“天人合一”、“乐感文化”为世界指明路一样。

围绕着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和萨义德的“东方主义”所展开的学术讨论,几乎把目前中国人文学界的所有重要刊物和中坚人物卷入其中,《读书》、《东方》、《战略与管理》、《中国社会科学季刊》等重头刊物,几乎每期都有关於民族主义的文章,并且不定期地发表成组的讨论民族主义的文章,前一、二年关於《人文精神》的讨论,所涉及到的主题之一就是民族主义。一九九六年初,影响日隆且被中宣部内部点名批评的《东方》和《战略与管理》,组织了围绕着盛洪提出的“什么是文明”为主题的讨论会,文明的抉择这一近百年来绐终困扰着中国知识界的重大问题再次成为热点。还有一些八十年代文化界名角,出国归来後大骂西方,似乎西方人出钱请他们出国镀金就是为了找骂。一些在八十年代以模仿西方现代派起步而走红文坛的先锋作家和新潮艺术家,大都回归黄土地和悠远的传统来寻找灵感和包装。最富有戏剧性和讽刺意味的是,捧回了“金狮”、“夏纳”等国际电影节大奖,为中国电影赢得了世界声誉,专以黄土地为素材拍电影的名导演陈凯歌和张艺谋,在坚信民族主义的学人眼中,却成了专向洋人献媚的“后殖民化电影”的典型:专以展示中华民族的愚昧和丑陋来博得洋人的欢心的洋奴心态。

这一切民族主义的学术化讨论,其锋芒所向直指西方中心论和白种人优越论以及西方文化的殖民主义霸权,直指八十年代中后期文化热中的西化思潮和民族虚无主义,由此确定了文明基本构架抉择中的民族主义立场。

然而,知识界的民族主义,无论是人文学本土化的学术定位,还是立足於中国传统的现代化模式的选择;无论是把西方作为崇尚物质和武力的“恶的文明”加以痛斥,还是以崇尚精神与和平的善的中华文明来拯救世界的幻想;无论是抗拒西方文化霸权的民族自尊,还是重新确立中国人的价值信仰的努力;无论是後现代主义的解构方法,还是绝对相对主义的价值立论;无论是经济学的新颖角度,还是生造概念和术语的文风;没人用中国传统文化的方法和理论来开掘民族主义精神,反而大都是用从西方移植来的方法、理论和概念来哗众取宠,甚至就连所谓的后现代问题也是来自西方,而中国的方法和理论,中国的概念体系和问题意识,则一片空白。

这说明,目前中国语境中的知识界民族主义,表面上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则是骨子里的自卑、焦虑、失落、排外、无所适从和对现存的专制秩序的认同。如果说,《中国人可以说不》是一种浅薄盲目的民族主义情绪的歇斯底里式的发泄,那么,知识界的民族主义则是经过学术修饰和道义伪装的歇斯底里。

其一,知识界的民族主义者把中国文明在近现代的失败和落伍,完全归罪於西方列强的入侵和压迫,而拒绝检讨自身文化的弊端,特别是拒绝反抗现存的专制主义秩序;他们把西方人对自身传统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批判,作为中国人维护自身传统和本民族利益的方便口实。本来,西方人的现代相对主义是针对西方中心论所作的自我检讨,是针对西方的殖民主义扩张所作的自我批判,也是针对西方传统中形而上学的一元决定论所作的学术突破;本来,西方的後现代主义是对在文艺复兴的启蒙传统的统摄下的种种现代性弊端的全面批判和彻底消解,是在解构自身的传统。而西方人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以更开阔的视野和更平等的心态来面对其他文明与全球的未来,是为整个人类寻找相互融合的共同点。在不可阻挡的世俗现代化潮流面前,西方知识界反思现代化的精神努力,甚至带有一种“名字不可为而强为之”的悲怆情调。

而中国知识界的民族主义者们,却把这种严肃的自省和人类情怀理解为西方的没落和中国的复兴,完全无视自身传统的弱点和当前专制主义的严酷,放弃对自身的批判性反省和对既定秩序的抗争,一味沉缅於“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的幼稚幻想中,使发源於西方的现代相对主义和後现代主义的激进批判,变成了中国民族主义的保守立场。

这种只对外批判而不对内反省,只虚构光明未来而回避当下黑暗的民族自尊,是一种阿Q式的家奴自尊。我不相信,一个每天在家里对主子摇尾乞怜的奴隶,一跨出家门便会有人的尊严;我更不相信,一群每天都能目睹到一党专制残酷践踏人的权利和尊严的知识分子,却对身边的非人状态,要么熟视无睹,要么因恐惧而不敢公开主持正义,他们能够真心地关怀民族的未来和人类的未来,能够具有诚实而正直的良知。特别是在经历过“六。四”泣血悲剧的短短几年後,中国知识界在白色恐怖下的整体大逃亡、大退却、大沉默的氛围中,能够有几个人凭良知为死难者伸冤,为维持中国人最起码的生命权而抗争?

千万别再对大洋彼岸和遥远的文明摆出一付大义凛然的姿态,因为在中国知识界的身後,不要说作为知识分子的道德底线崩溃了,就连知识分子作为一个人的道德底线也崩溃了。对於中国知识界来说,诚实、良知、独立和尊严,都是太高贵太奢侈的品质,他们根本不配!如果他们还想关怀人、关心中国的前途和人类的未来的话,他们首先要重新回到作为一个人的道德底线上,站稳後再说微言大义。

其二,知识界的民族主义者,以从西方搬来的术语、方法、理论体系来包装苍白的民族自尊和狂妄的夜郎自大。只要翻翻近几年的人文类刊物,内中充斥着故作高深、云里雾里、不忍卒读的洋术语、洋理论、洋大师,有人把此概括为“洋浜泾文风”。这些知识精英,甚至连现代文化还没有弄透彻,就忙不迭地去追赶后现代时尚,就为了赶时尚而频频引用连在西方学界都被视为阅读畏途的福柯、德里达等后现代大师。近几年颇为风光的青年经济学家盛洪,更以美国经济学家科斯的门徒自居,从西方制度经济学中移植方法、原理和概念来重新定义什么是文明,进而定义什么是西方文明和什么是中华文明,再进而作出对西方文明的否定和对中华文明的肯定,最後虚构出以中华文明来拯救世界的神话。

当年,我曾向新儒家们请教过这样的问题:中国文化完美到足以拯救世界的程度,您们作为它的捍卫者和宏扬者,怎么就不能从中提炼出一套方法和概念来捍卫和宏扬,而非要从洋人那里移植呢?一种连整理自身文化资源的方法、概念和理论体系都挖掘不出来的文化,其优越和完美何在?值得我们捍卫和宏扬吗?今天,我还要以此问题来请教九十年代的民族主义者,用西方舶来的主义来发现和肯定中华文化,岂不是自甘西化、滑天下之大稽吗?

盛洪曾经谈自已的读书体会,说他上大学时从亚当。斯密那里懂得了市场经济的理论,知道了“看不见的手”;後来他翻阅先秦诸子,才恍然大悟地发现,亚当。斯密经济学的精髓早在孔子的《论语》中就已经昭然於天下。这就象近百年来中国学人经历了无数次的先西後中的幡然醒悟一样。难怪崔之元在美国知道了“後福特主义”,就打起背包来回国寻根,如梦初醒般地在毛泽东主持制定的“鞍钢宪法”中找到了“後福特主义”的源头。如果中国的民族主义者那么自信,相信西方的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在中国传统中找到源头,那又何必留学西方呢,何必用亚当。斯密来肯定孔子,用“後福特主义”来肯定毛泽东主义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其三,中国知识界的民族主义者用绝对的相对主义和以无包万有的大而化之的定义与比较,来混淆不同层次的文化构成因素,进而否定文明的进步和制度的优劣之分,否定正在为越来越多的国家所接受的普世价值——发源於西方的自由主义价值系统及其制度安排。

中国的民族主义者们,可以从中餐与西餐无价值优劣之分,推论出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私有制与公有制无优劣之分;从长袍与西服无好坏之分,推论出民主政治与专制政治无好坏之分;从京剧和芭蕾、水墨画与油画无高下之分,推论出个人本位主义与国家本位主义无高下之分;从古老的审美象征和道德象征至今魅力依旧,推论出工业文明并不比刀耕火种更进步;从不区分德国传统和英美传统及政体的根本差异,笼统地把第一、二次世界大战归罪於整体的西方文明。

他们不愿意正视历史事实:第一、二次世界大战的发源地,恰恰是极端民族主义加政治专制的德国和日本,而不是以人的自由为优先目标加民主政体的英、美诸国;他们根本无视二战後连绵不断的局部战争大都发生在狭隘的民族主义加专制主义国家之间的当代历史,无视西方的自由世界在近五十年来维护世界和平的努力,而只凭臆想天开或以古代今的方式,把战争的根源归罪於引导全世界走向现代化的西方文明;他们更无视中国古代社会从未停止过的征伐夷族和频繁内战,无视古代帝制在战争时期与和平时期对人的残酷杀戮;他们从不提及二战结束後,大多数国家都开始致力於和平重建之时,中国的土地上却爆发了一场远比八年抗日战争更为惨烈的内战,被日本人砍杀过的中国人,还未来得及掩埋尸体、揩干血迹、医治创伤,就开始了更残酷的自相厮杀。中国人自相残杀的血腥历史,中国家天下独裁传统之邪恶,家天下变成党天下之后的更加邪恶,怎么可以用儒家传统中的一个“仁”字掩盖住呢?即便是这个“仁”字本身的历史,也是鲁迅所说的“吃人”的历史。

同时,这些民族主义者对席卷全球的以工业化、市场化和民主化为标志的现代化浪潮意味着什么,却不置一词。在联合国的《世界人权宣言》已经成为国际正义的公认准则的今天,中国的民族主义者们,居然以泯灭任何普世价值和正义标准的绝对相对主义、多元主义,来宏扬中国文化和否定西方文化,其灾难性的後果只能由中国人民来承担。他们的这种狭隘、傲慢而怯懦的民族主义,根本不知道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的基本的共同价值何在。他们不仅模糊了中国现代化和文明抉择上的未来方向,而且使中国人陷於狭隘盲目的民族主义陷井,失去了人类所应共同遵守的正义准则,堵塞了与和其他民族相互交往的通道,卸下了与主流国际社会合作、共同制止恶势力的责任。

在中国目前的语境中,民族主义用相对主义、多元主义的诡辩所取消的价值,恰恰是我们最需要的、发源於西方的现代性价值及其制度安排;所保存的价值,又恰恰是我们最应该抛弃的专制主义文化及其制度安排。一言以蔽之,对自由主义价值及其民主政治的拒斥和对现行专制主义价值及其一党专政的默认,才是此种民族主义的真面目。

被打垮了脊梁的古代士大夫和当代知识精英,都有一腔“宁为家奴,不为外辱”的浩然正气与民族自尊,但这样的正气和尊严实在乖巧:甘愿当家奴,可以得到主子的宠爱,而怒斥蛮夷又能显示出大义凛然,何乐而不为呢?

其四,正因为有了以上的种种特征,知识精英的民族主义和官方的爱国主义,在拒绝西方文明的理由和说辞上,才能如此地一致:拒绝霸权主义,一为文化霸权,一为政治霸权。他们都把西方霸权地位的取得,简单化地归结为强大的物质力量和对外扩张的尚武品质——建立在高科技基础上的经济强大和军事优势以及称霸世界的野心。在他们眼中,西方人只是靠金钱加大棒,才能够征服世界并行使其霸权。所以,他们又回到了洋务运动时代,以“船坚炮利”来理解西方的强盛,似乎完全忘了梁启超、胡适等人曾经论述过的西方制度的优势——私有化、市场经济、个人自由和民主政治,忘记了曾经称雄世界的大英帝国和现在的世界超强美国,在各自崛起的时代里,两国的制度文明都领先于世界其他国家。

历史的轮回竞如此神速,多少在“六。四”前和“六。四”中还高呼民主自由的西化论者,转眼之间就回到了百年前的士大夫情结而变成了狂热的民族主义者,一些在八十年代提倡西化自由化的学者也被民族主义思潮裹胁而去,如甘阳、李陀等人,他们因“六。四”而流亡海外,但在九十年代他们却变成了新左派,加入到反省西化谬误、宏扬本土化的民族主义行列。

如果说,中共官方出於维持既得利益的政治功利主义策略而拒绝接受西方文明的话,大众文化出於发财的经济功利主义而用民族主义来推销其商品的话,那么,知识精英们也拒绝西方文明、特别是拒绝自由主义的价值,就太有辱於知识分子的良知了。尽管他们以超然的学术立场和强烈的社会使命感为标榜,但其中出於困惑的善意者置疑者是少数,大多数在骨子里是出於攀权附贵、向大众献媚的功利动机。因为,历经独裁政权蹂躏的中国知识界,大都清楚他们的人格、独立和尊严之所以被全部剥夺,皆源於一党专制的残暴及其对知识、知识分子的仇恨。

其五,最值的警惕的是,在官方的灌输和煽动之下,民间民族主义越来越变得狰狞化、下流化和好战化,畅销书《中国可以说’不’》就是典型的代表。书中到处都是纳粹式的仇恨意识和独霸世界的豪言壮语,如“贱坯”、“报复”、“打仗”、“完蛋”、“不许放屁”等等。最有代表性的语言颇有嗜血的诗意:“如果和解变得极不可能,我号召中国人民记住仇恨!”“台湾海峡将筑成一堵无形的哭墙!”“我们郑重建议:华盛顿建造一座更大更宽的阵亡军人纪念墙,……那座墙将成为美国人心灵的坟墓”。而中华民族的“顶尖人物”将在这血染的风采中“注定要崛起”,他们的使命就是“领导二十一世纪”。

这种好战而嗜血的民族主义野心,对于仍然专制而贫困的中国来说,既是虚幻的又是危险的。

(四)鲁迅和哈耶克对民族主义的批判

在煽动民族主义的狂热上,既然大陆精英喜欢引用中国先贤和西方大师来壮色,我这个死不改悔的“西化论者”也来凑凑热闹,引用两位大师级思想者来为自己壮胆:东方文学大师鲁迅与西方自由主义大师哈耶克,两人恰好都对民族主义持有相似的批判态度。在这两位各自民族的伟大良心的笔下,民族主义仅仅是懦夫的面具与独裁者的避难所。

鲁迅先生的话,国人大都熟悉:“合群的自大、爱国的自大,是党同伐异,是对少数的天才的宣战。……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这国拿来做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习惯制度抬得很高,赞美的了不得;他们的国粹,既然这样有荣光,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大凡聚众滋事时,多具这种心理,也就是他们的心理。他们举动,看似猛烈,其实却很卑怯。”

显然,鲁迅看得很清楚,爱国主义容易滋生专制性的狂妄和党同伐异,更容易成为群体性的懦弱和虚荣之面具,真正的爱国心没有,而只有爱国舌的巧舌如簧。

哈耶克对民族主义的评述,虽然在词语上没有鲁迅这样激烈,但是他那冷静的智慧更有更尖锐的穿透力。他在《我为什么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的自白中,陈述自己不是保守主义的理由之一,就是说自己不是民族主义者,因为民族主义者常常是保守的。

他指出,爱国主义起码有二个方面的特征,容易导致文明向野蛮的退化。

第一,制度建设上,爱国主义容易成为强制性的理由。他说:民族主义常常是通往集体主义的桥梁,在国家利益的名义下把所有资源置于政府的管制或命令之下,以多数的名义实施暴政,而这恰好与自由制度背道而驰。

第二,爱国主义在辩论中不尊重对手的自大和霸道,容易导致言论自由的丧失。爱国者常常不是以理服人,而是祭起国家、民族、群体等整体利益的大旗压迫别人服从和沉默。他说:那些经常以“某种理论出自某国”作为否定性论据或肯定性论据的论辩,根本不是真正的辩论;或者“仅仅因为一种错误的或邪恶的理想出自本国一位爱国者的构想,就将它说得比其他理想都好,当然也不是真正的辩论。”

这样的例证太多了,希特勒的歇斯底里的鼓噪之被德国人接受,就因为他的煽动起了狂热爱国主义激情,他被作为拯救日耳曼民族的救世主。萨达姆称霸海湾的野心和对抗世界主流文明的无赖行为,也声称是捍卫伊斯兰民族的圣战。

我想补充的只是,当共产主义极权已经不可挽救地颓败之时,爱国主义已经越来越沦为专制者们抗拒自由民主的普及化的最后借口和政客们的工具,中共拒绝政治改革的重要借口,就是西方的自由民主不符合中国的国情。从另一个角度讲,爱国主义从来就不能、现在更不能作为自由秩序和普遍正义的伦理基础。而在后殖民时代的今天,爱国主义已经无助于人之自由的获得和扩展。

“六。四”前,我作为极端的民族虚无主义者和全盘西化论者,既暴得大名又颇受人非议。“六。四”後,我作为黑手之一被官方定性为卖国主义者而痛加讨伐。今天,仍有当年被我挑战的学术权威、著名作家批判我的激进主义。而对这一切,特别是面对当前的民族主义狂潮以及丧失了做人的起码诚实和良知的中国知识界,我只能说:我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坚定的西化论者,因为我坚信尘世间最可宝贵的是人的自由、尊严和创造力,而西方文明的精华——自由主义——恰恰为维护人的自由、尊严和激发人的创造力提供了一整套价值观念和行之有效的制度安排,发源於此的现代化已成为人类的共同追求。作为一个人,我渴望过一种有自由有尊严的创造性的真实生活;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渴望历经苦难的中华民族能够顺应人类主流文明,埋葬专制政治,在民主政治中获得新生,成为无愧於维护人的自由、尊严的人类成员。所以,除西化之外,我别无选择,中华民族亦如此。

(1996年9月写于北京家中,2005年8月修订)

(五)西方思想家如何批判相对主义

既然中国知识精英喜欢用西方后现代的相对主义来反西方文化霸权,那么就让我们看看西方杰出的思想家对相对主义的批判吧。

其实,在西方的思想界和学术界,不光是后现代相对主义对现代性的批判,也存在着坚守普世价值的人对相对主义的批判,美国杰出的政治学家列奥。施特劳斯(Leo Straus 1899-1973)就是这种批判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政治哲学史》一书,集中批判了西方的相对主义思潮。他认为,西方陷于现代性危机的主要原因,不是来自东方共产主义的威胁——尽管共产极权成为覆盖半个世界、延续半个世纪的暴政,而是来自西方自身的内在的信仰危机,相对主义的盛行就是内在危机的症候之一。他说:“西方,在其最高知识权威影响下,不再相信自己、自己的目的、自己的优越之处。”具体到国际政治层面,西方知识界不再相信自由民主具有普世的价值,而代之以与邪恶国家和平共处的现实主义。

施特劳斯一反西方知识界的左倾主流思潮,对政治理论中的“实证主义”和“相对主义”作出尖锐批评:相对主义的实际结果,不仅在于使西方容易受到外部攻击,更包括西方内部的自由民主向随意的或墨守成规的市侩作风的退化——不再相信自由主义及其制度安排具有引领人类历史发展的合理性。

从方法论的角度讲,相对主义道德观的最大特点,不是宽容而是无道德,即取消一切道德标准。相对主义是愚民的现代蒙昧主义,导致了道德上“新蒙昧主义”的盛行。

1,相对主义崇尚“价值中立”方法论,在社会科学中提出“事实与价值”分离的方法论原则。而在实际的社会科学研究中,“价值中立”象“形而上学”本体论一样,不过是方法论乌托邦,是思想史上的假问题。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是人、人群、社会、民族、国家、文化及其关系,特别是涉及到对价值取向、社会制度和历史趋向的研究,完全没有价值判断是不可能的。一个真正的政治学家能够在自由与奴役、民主与极权的优劣的问题上,在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的问题上,在伦理的善与恶的问题上,保持“中立”吗?如果“中立”,西方政治学中的“人权”、“言论自由”、“宪政民主”等正面概念,“暴政”、“极权主义”、“法西斯主义”等反面概念,就将在政治学、伦理学、历史学和社会学等人文学科中失去理论意义。

事实上,西方的人文学者大都要使用这些具有明确价值指向的概念,恰恰说明他们在西方的人文学中、特别是政治学中已经被普遍接受,说明西方的人文学、政治学已经作出了明确的价值判断。相反,某些持有相对主义立场的著名左倾知识人对斯大林、毛泽东、霍梅尼的青睐,既说明他们的政治学是有价值指向的,也说明西方的左派知识界在价值选择上的迷失。

2,相对主义的主要思想资源,在哲学上是尼采的“重估一切价值”,在科学上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但“重估”并不等于“泯灭”,“相对”并不等于“无标准”或“怎么干都行”。如果相对主义将自身的原则贯彻到底,就会走向自己的反面——使相对主义绝对化,不但泯灭了“事实与价值”之间的联系,而且否定了人类的共同价值和一个社会的基本公德,也就等于否定了人类在何为政治上的正义和非正义问题上形成基本共识的任何可能,甚至连“奴役邪恶”的制度常识都被相对掉了,人的行为和国家的行为便失去了共同的底线,机会主义和绥靖主义的大行其道的时代就将降临,其现实结果必将是纵容邪恶政权的为所欲为。

特别是在自由与奴役、民主与专制之间的价值选择上,西方的思想和学术的主流不可能采取相对主义立场,而只能坚持单一而完整的西方核心价值。事实上,当相对论的创造者爱因斯坦本人,由对自然的研究转向对社会的关注时,其价值选择恰恰不是相对的,而是明确反对一切奴役制度和极权主义。

3,随着现代科学的兴盛、政教分离和基督教权威的边缘化,科学主义崇拜逐渐成为西方精神的另一副毒药。在人文思想领域,社会科学研究过于依赖自然科学方法,甚至沦为“实证主义”的奴仆。虽然,自然科学方法在社会科学中的应用,对社会科学的研究会有所补益,其经验观察、试验证实和量化标准,皆能增强社会科学的精确性和客观性。然而,由于二者的研究对象——无伦理无精神的自然和有伦理有精神的人类——的不同,自然科学方法应用于社会科学,必然有其界限,也就是人类伦理的界限。换言之,无视人与其他动物之间的根本区别,也就必然忽略自然科学方法应用于社会现象和人的伦理行为的界限。同时,迷信自然科学方法,必然会贬低大量非科学的人文知识,使那些对人类的公共生活和价值选择具有关键性影响的人文遗产——神话、宗教、伦理、意识形态、甚至哲学——被排除在政治学之外,最终形成“自然科学方法论拜物教”。

人类在科学上的进步,并不能自动转化为伦理上社会上的进步,道德蒙昧主义会在每个时代复活,古代有神学迷信,启蒙时代有理性迷信,现当代有科学迷信,而当代世界中最极端的“唯科学主义”,莫过于共产极权的无神论政权。所有的共产极权国家,都是科学主义的最极端滥用者,把共产主义称为空前绝后的最科学的主义,也都大力提倡科学精神并用科学来反对宗教,所以,科学主义沦为实施“信仰垄断”和“精神迫害”的工具。苏联军事工业的发达和对东殴各国的奴役,加加林上校的升太空和著名科学家萨哈洛夫下地狱,核弹爆炸和文化大革命,就是科学进步和道德蒙昧主义之间的悖论性共存,是科学主义走向狂热迷信的典型例证。

焦国标:中国新闻自由王国的亡国奴

 

世上本无百年的主编、千年的栏目、万年的报纸。莫说十岁的《冰点》、二岁的《新京报》总编之位,便是已活二百二十二岁的《泰晤士报》、一百四十五岁的《纽约时报》、一百四十二岁的《费加罗报》或一百三十二岁的《读卖新闻》,也总有关门大吉的那一天。所以无论”停刊整顿”《冰点》,还是《新京报》总编易人,原无足怪。足怪的是怎样”暂停整顿”和怎样易人。杨斌先生把自己去职的经历私吞了,外人犹如看一场黑市交易,无从知晓;李大同先生则以一封公开信和怯生生接受有限的海外采访,使得我们略知被”暂”停的大体情形。

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冰点》要关门了,而作为编辑部主任的李大同却毫不知情。无人不成事,凡事都由当事人。根据与其事的关联度,人分第一、第二、第三……第 N 级当事人。李大同作为《冰点》主任,理应是第一当事人。第一当事人却最后知道关门的信息,这算哪一国的工作程序 ?即便是中共各级官僚体系内部,虽然党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对于其人的升迁黜陟享有全权,可毕竟还走走与其人谈谈话、征求征求部门群众意见之类的过场。可是你考察一下中宣部封刊”拿人”的路数,常常是说撤就撤、突如其来,不仅谈不上合乎文明的工作程序,有时甚至连做人做事最起码的礼节、礼貌都不讲。他们比皇帝动用权力时还霸道,还气势(势读轻声时气势是一个形容词)。究竟谁赋予了他们这等绝对的、可以肆意凌辱当事人人格的权力?

一家报纸,如果说第一当事人是报社的记者、编辑、社内领导,那么第二当事人就是它的订户。以目前中共意识形态控制的运行现实而论,中宣部当然也属于当事人之列,但是它是第 N级的当事人。以继承权大小先后的梯级作比方,中宣部这个当事人跟小舅子或姨外甥这个继承人的位次差不多,应该很边缘很边缘才对。现在一切全颠倒了,第一级当事人任人宰割,而第 N级当事人却反为刀俎。

改革开放初,中国只有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等区区三两家新闻系。现在,中国有 600多家大学设有新闻与传播院系专业,执业的新闻传播学教授、副教授好几千、上万人。可是面对中国近两年网络禁锢越来越死、新闻审查愈演愈烈的行业丑行,这几千上万的新闻学教授、副教授们却自觉践行万马齐喑,仿佛与他们毫无干系。

中国新闻媒体常常报道公共场所发生的强暴、抢劫事件;许多时候,有的是袖手旁观者,却没有上前制止者。像《冰点》事件、《新京报》事件,与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强暴、抢劫有什么不同?中宣部肆无忌惮对新闻自由的扼杀,是比暴徒在公众场合对女性身体的冒犯更野蛮的行径。它是全体中国人的耻辱,可是试问累千巨万的新闻传播学的教授副教授、研究员傅研究员们,对此你们感到耻辱了吗?

中宣部那几个糟人儿就能把上万家媒体、上万名所谓新闻传播学者、五六十万记者编辑收拾得如此这般妥帖。这种局面好比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占领中国时期,十几二十几个日本兵就能把一个数十万人口的百里大县统治得稳稳当当、服服帖帖。当今中国的新闻学者、新闻记者就是亡国奴,中国新闻自由王国的亡国奴。谁能说中国行政机构效率低下呢?中宣部、外交部怎么能不内外夸口说”他们的中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呢?

然而这样的国族,等待它的命运只有灭亡。中国的愤青不服气,整天跟日本较劲。我告诉你,中日不战便罢,再战还得打成个甲午战争。不,比黄海大战还惨。你们要真有本事,先反反中宣部试试。当年英格兰和苏格兰议会合并,苏格兰愤青不服气,说要把伦敦撕个稀巴烂。除了给英语贡献一个谚语——苏格兰还没有谁长有足以伸到伦敦的指头( Nobody’s nails can reach the length of London )——之外,这种不服气没有留下任何结果。今日中国愤青,够得着的区区中宣部你还反不了,还反什么日本?你够得着人家吗? 
 
《中国青年报》属于胡锦涛的旧封地,那里发生的一切不可能越过他。那么为什么胡能听任团中央和中宣部对人脉甚广的《冰点》胡来呢?想必他认为这是中国”主权”范围内的事,是有”中国特色”的新闻行业管理模式,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在文明世界看来,中宣部如此随意修理媒体,就跟天安门广场的巡警看哪个女性游客顺眼便任意实施强暴一样荒唐和野蛮。

去年我客居华盛顿的半年时间里,上下班的地铁上有五六次与同行的乘客攀谈有关中国的话题。每当告以我在中国做新闻工作时,他们几乎无例外地都表示惊讶,并随口跟一句:”在你们中国做新闻工作可不容易呀。”这些美国人,不是新闻业同行,有的甚至连白领都不是,可他们居然都知道在中国做新闻工作不容易。你中国政府不是誓言不惜花巨资打造形象吗?”在你们中国做新闻工作不容易呀!” 就是你的国家形象。

这形象显然不是你花巨资打造出来的。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人家从诸如修理《冰点》、《新京报》、禁锢互联网之类的反文明行为中总结出来的。中国政府各行各级都在努力减少责任事故,中宣部却开足马力,一个接一个制造着文明人不齿的责任事故。
 
                                          
                                           2006年 12月6 日于科隆   

           首发民主中国

傅国涌:重要的是超越“平反”意识

 

“平反”真是一个非常富有中国特色的词汇,一次又一次的王朝更迭、时代转换乃至皇位更替、政策变迁,都会有大大小小的怨假错案在眼巴巴等着平反。2006年12月12日,曾经震动中外并改写了历史的“西安事变”已过去整整70个年头,这一幕历史主角之一的杨虎城将军被国民党当局秘密杀害也已经57年,近日传出的消息是杨家后人向台湾岛上的国民党提出了“平反”要求,杨虎城的孙子杨瀚曾先后给国民党两任主席连战、马英九写信,至今尚未得到明确答复。

在海峡对岸,马英九确实为“二二八”道过歉,为1950年代的政治受难者家属鞠过躬,历史的恩怨正以这样的方式得到消解,昔日颐指气使、杀气满脸的国民党已转变成为选举中的一个普通政党,再也不是蒋氏垂拱而治的时代了。在马英九的鞠躬、道歉、忏悔背后,无疑包含着一种历史性的进步。如果还停留在旧式的“平反”思维上面,我们是不可能理解这种进步的真实内涵和意义的。换言之,马英九今天以在野党主席身份背起的“十字架”,与那种“上”对“下”的平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海峡那边的潮汐起落,国民党的脱胎换骨,也已经远超出了我们对脸谱化国民党的认知范围。我不知道台湾岛上清理历史旧帐时,是否使用“平反”一词,但我相信,即使是同样的词,恐怕也不能划等号了。面对一个我们陌生的政治文化环境,我们也许还可以使用相同的语词、概念进行对话,但是这些语词、概念所蕴涵的含义事实上已起了变化。

我可以理解杨虎城将军个别后人的心情,也许他们依照“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逻辑,渴望国民党站在党的立场,给予“一生信仰三民主义”的国民党籍二级上将杨虎城一个历史交代或重新定位。如果站在历史的角度,那么,对于西安事变和杨虎城将军的功过是非,都应该交由历史学家去评判,而不是寻求国民党的平反和重新评价,或者所谓的“归队”。千秋功罪,毕竟不是包括国民党在内的某个政党能够论定的。即便有一天国民党正式发文件为杨将军平反,也丝毫不会给这位历史人物增添什么荣光,同样也不会损及他什么。这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已隐入历史的晨蔼暮烟之中。可以肯定的只是,不管是谁下令处死杨虎城及身边的人,那都是侵害人权、剥夺生命的一桩罪行,蒋介石秘密囚禁杨虎城12年也完全是违反法律程序的侵犯人权行为,这都是值得永远谴责的。

西安事变是在70年前错综复杂的民族危亡背景下发生的,时过境迁,我们更应该把包括张学良、杨虎城、蒋介石在内的所有当事人,放在大历史当中进行审视和评价,决不是游离于那段大历史,转而希望一个今天台湾岛上的在野党对历史人物给出一个说法。即使在杨家后人中也有不同看法,杨虎城的另一孙子杨协认为,“共产党对杨虎城已经有评价了,老百姓也认可他,国民党平不平反不重要。”今天的国民党之所以能对“二二八”事件,对“雷震案”,对岛上千千万万的政治受难者作出道歉,首先是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岛上,与生息在岛上的男男女女血脉相连,它不能不对这些历史旧账作出应有的交代,这不仅顺应了人类政治文明的逻辑,也完全合乎岛上现有的政治生态。而杨虎城将军的悲剧是1949年以前在大陆发生的,源头远在70年前,那是年轻的马英九们挑不动的一幕大历史,就算他站出来向杨虎城的亡灵三鞠躬,现实的和历史的意义都将微不足道。何况对那段大历史的认识,国民党可能有着不同的看法,张、杨发动西安事变导致了不可预测的后果,被软禁了差不多一辈子的张学良因此而被认为“千古罪人”。如果考虑到1949年以后的新政权带给全民族的灾难,“西安事变”是功是罪,千秋史笔,自有定论。

现在,最重要的是超越“平反”意识,走出旧传统中的“平反”思维,告别帝王时代的臣民心态,以现代思维、公民心态,重新认识历史。“平反”是帝王时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统治者对含冤受屈者的一种恩赐,一种事后的纠错和补偿机制,其目的往往是强化原有制造冤案的制度,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公正。历史的公正只有通过历史的进步来体现,而不是祈望施暴者未来的施恩。这种祈盼的结果往往是悲剧的循环,是冤案与平反周而复始的轮回。

基于此,包括杨家后人在内,与其把精力花费在向国民党写信呼吁“平反”上面,不如超越长期以来困绕我们民族的“平反”意识,下功夫寻找历史真相,关于杨虎城与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的复杂背景、事变后的遭遇以及最后被杀害,等等,都有许多的历史细节没有搞清楚。马英九曾委托国民党党史馆馆长邵铭煌至少要搞清楚:一是杨虎城在欧洲访问,为什么突然回国?二是1949年蒋介石是否曾下令杀害杨虎城?这两个历史疑问迄今还没有答案。随着时光的推移,我相信,不仅这个历史疑问,还有很多围绕着西安事变,围绕着张、杨两位主角的疑问都会渐渐浮出水面,那要靠新的档案史料的发现,靠史学界长期不懈的努力,当然更要靠时代的持续进步。“不信青史尽成灰”,不断恢复历史真相的过程就是一个找回公正和尊严的过程,这一思路与寻求平反的思维方式截然不同。在历史的天平上,真相远比“平反”来得重要。

──《观察》首发

朱健国:“假听证会”为何流行大陆十年?


反常的深圳新低保标准听证会


中国大陆自1996年开始颁布“听证会民主决策制”,至今已然十年了。“听证会”到底给大陆带来了多少民主决策?不妨先看一个新个案——

2006年11月29日,《南方都市报》有条“深圳民政局昨日举行新低保标准听证会”新闻:政府欲将深圳市低保标准由原来的每人每月344元提高到361元或388元,结果,“多数市民及专家认为不宜一次调得太高”,“听证会上八成代表赞成前者”——“深圳市低保标准由原来的每月344元提高到361元”。深圳市低保标准每月344元定于4年前,而2006年的深圳日常生活用品(粮、油、菜等)物价已比2002年上涨17%,但此次低保标准仅仅增加4.9%,致使实行新低保标准的深圳低保户(5061户,14942人)的实际生活水平,仍比4年前至少下降12.1%。相比之下,深圳公务员从2001年10月以来,三次大幅加薪,4年来实际收入至少提高45%。

为何出席听证会的“多数人”乐意公务员大幅度涨工资,却不愿意深圳市低保标准更高一些?

一个自愿申请后有幸被批准参加该听证会的深圳市低保户高先生说,此次与会正式代表共16人,其中14人为听证会主持者深圳市民政局指定,只有他和另一名低保户刘先生为自愿申请参加者,因而整个听证会只有他和刘先生不同意听证会主持者“就低不就高”的“低调方案”。那14人中有11人属于永不会沦为低保户的公务员,另有3名虽属低保户,但系听证会主持者深圳市民政局“特邀”的“放心户”,故也一致赞同低保标准“不宜一次调得太高(388元)”。如若将听证会重开一次,严格按照深圳市民、低保户和政府利益集团人员在深圳总人口的比例来分配代表名额,自然会出现完全不同的结论。

由此可见,任何一个听证会,其能否得出公平公正理性的结论,关键在于能否程序公正——而程序公正的首要基础是能否合理地选择出席听证会的代表:让听证会主题所涉及的相关利益集团的代表能对等和平等地参与会议。否则,听证会的主持者容易通过增减某一利益集团的代表,而预先控制意见倾向直至操纵听证结果,即使是无意中没有考虑各利益集团的代表的平衡,也会无意识地制造不公正的听证结论。

不幸的是,“深圳民政局新低保标准听证会”并非个别与偶然,实为大陆“听证会”十年来一再重复的“老生常谈”。十年来大陆“听证会”虽然逐渐由生活费用的价格变动的“物价听证”扩大到行政处罚听证和立法听证,但无一例外地存在着“以民主决策的形式”剥夺真正的民主决策的伪现代化病态。

“假听证会”三大致命伤

早在2003年5月8日,《南方周末》就发表学者周汉华《对我国听证会制度发展方向的若干思考》,批评大陆“假听证会”存在三大致命伤。而今专家和百姓的共识是——

其一,听证会不由公正中立机构来主持,使听证会先天不公正。如民航价格改革听证会由民航局主持,水电涨价由水电部门主持,个税法听证由税务局主持,皆是“运动员兼裁判”,谈何公正?即便由代表相关利益集团的行政机构主持听证会,也难以确保公正地主持听证会。如“深圳低保费用”系由深圳民政经费中拨出,而由主管此事的深圳民政局来主持此听证会,因为只有花钱的责任而享受无低保的可能,其主持心态绝难公正,多会千方百计以减少“深圳低保费用”而留财另用。

其二,听证会只听鸡毛蒜皮的皮毛问题,对亟待解决的舆论监督、民主选举等重大体制建设,则讳莫如深;如此避重就轻,难以产生真正的公平和谐社会。十年来,大陆听证会几乎都是“物价听证”,而行政处罚听证和立法听证不过做了几例“示范”。对今日中国最重要的“短线产品”言论自由、新闻自由、司法独立等关键问题,却从不召开听证会。

其三,听证会参加者不按程序公正法则产生,使听证会不可能有符合社会多数人意愿的公正结论。简单地将听证会法则等同于民主选举,会使听证会失去应有的专业水准;而一味强调专业水准,则将使听证会难以促进政府决策的民主化,失去“草根关怀”。听证会参加者的产生程序可以“因事制宜”:对比较专业的深层问题,可以多邀请相关专家学者和文化人;对于事关百姓日常生活的问题,则还是可以按民主法则分配参会代表。总之,既要防止听证会变成为专家们的智力游戏,更要杜绝听证会沦为替专制涂脂抹粉的假民主。

对“假听证会”问题,人们一再质疑,但毫无结果。《新华日报》2002年10月28日曾有评论:《听证会贬值与社会公信力》——“‘听证会,听而不证!’——一份民意报告显示,听证会的价值正在广州市民心目中滑落,有六成被访者认为听证会已是流于形式或成为摆设。广州社情民意调查中心此前的调查表明,认为听证会对公民参与政府决策‘没有作用’、‘作用不大’和‘是形式主义’的受访者三项合计竟有62.5%,其中15.5%的人认为‘是形式主义’”。

时隔四年,值此大陆听证会实行十年之际,“假听证会”问题不但毫无减弱,反而变本加厉,这到底原因何在?

如果联想到大陆宪法中的“言论自由”已出台五十三年,至今仍是一纸空文,真令人有“不治之症”之恐惧!

2006年 12 月 6 日于深圳“早叫庐”

首发议报第281期

杨银波:人大代表选举与无权者之权

 

县镇级人大代表选举即将举行,到处都贴满了选举委员会的公告,标语也是睁开眼睛都看得见,简直让人睡不着也睡不醒:“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大代表制度是中国的根本制度”……。搞选民登记几乎一个下午就能搞定,速度乃是奇快的,可惜青年与中年远走他乡者实在太多了。也不知道究竟谁是候选人,也看不到哪个人站出来竞选。仿佛从头到尾都是一种硬性要求的政治任务,选是终究要选的,但具体人选没有哪个人晓得,只能象对待一种与己无关的游戏那样,看看罢了。这种意识已经普遍化,要不是常常有个“两会”,恐怕人们也不知道“人大代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到现在也没有多少人敢象姚立法那样做,去搞独立竞选,拉拉选票,挑战挑战。前段时间,湖北省有位青年独立竞选人大代表,结果被打了,还诛连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本属草根民主范畴之内的政治,却搞成了地地道道的刑事案件,想来也是十分恐怖的事情。

我发表过声明:绝不投票给任何人,任何人也无权在选票上“替我”写上我的姓名。说白了,我就是不信任在当前这种实际制度安排之下会选出谁来真正堪称“议员”级别。今后的事情也许比今天更开明,也许比今天更恶劣,总之,我对这帮人是没有信心的。按照现代政治的授权契约法则,被选者应当响应选民呼吁,并为之专职奔忙,这才谈得上民主选举的真正价值所在。不管官方筹备得多么充足,如果不能让被选者尽量精彩起来,诸如演讲、张贴、散发等,实在让人见不到身影,也就谈不上认识,“不知之”却要强行选上,这就是暗箱操作或者蛮横霸道了。有人认为自由竞选会消耗成本,会破坏稳定,会带出很多新问题,其实都是恐惧症、假想敌。一种制度能否起效,关键在于其利益倾向于谁和提供了多大的施展空间。即使选上的人,有权不用,不为民谋,那也是活脱脱的浪费,乃是一帮废物,说他们是“橡皮图章”都高估他们了。

我不否认中国已经涌现出了一大批精英人物,有的确实历经挫折、百折不挠,但有的也确实是攀附权力而上的朵朵青云。在中国这个大染缸里,要能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实在困难,除非有相当的信念所在,否则任何人都可能丧失底线,没有原则,办起事情来才不管你是中国人民还是中国共产党。总之,他们能扩张多少资源就扩张多少资源。我们需要的人,乃是需要有一定水准和道德高度的,他们不一定熟悉中国的政治内幕,也不一定要象当年魏京生、胡平那样能够发出惊世之言,但是一定要能做事。做事要有水平,就要先调查研究,与人民打成一片,这个家庭、那个家庭,这个社区、那个社区,这种现象、那种现象,都要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人大代表是选出来做事的,不是选出来剥瓜子、发名片、举举手、摇摇尾的,我们太需要在各方面锻炼自己的人,也许这样的人在官场里会失败得一蹋糊涂,但是最起码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就是职业道德。

有选举权的人却不知道这权利是什么,就算知道一些,也觉得跟自己没有关系。跟中国人的第一经验一样,人们不相信究竟谁堪称“代表”,顶多在公告上知道谁是党委书记,谁是市长,谁是人大主任,谁是搞共青团的,谁是搞司法的……。就象一张商业广告,人们知道谁是谁就OK了。没有谁去真正追问任何人的权力来源是否合法,谈不上监督,也谈不上反思,只晓得“都是些官”。在中国,官是一种阶级,民又是一种阶级,你有再多的Money,也不如人家手中的Power。权力至上,因此公务员的竞争才会那么激烈,下面的小官员都在唉声叹气地说自己的工资不如人意,但活起来还是蛮滋润的,毕竟是一种“特殊身份”嘛。但市民并不这样看,他们仿佛在自己身上安装了一套不染风尘的薄膜,只要不求官员办事,一般情况下都是一脸漠然乃至道路以目,可谓“各有各的生存哲学”。

不过,站在长远展望的立场上看,我鼓励人们站出来独立竞选,即使是被内定安插的人,我也希望他们占着茅坑就要拉屎,该干什么就要干什么。现在这个社会讲“信息透明”嘛,自己建个网站,哪怕就是个免费的二级域名和百兆空间,也希望他们能够公布自己的档案,放上自己的承诺与联系方式,并且开设一个免费留言版或者免费论坛,每到周末都能出来回答选民的问题,并挑选出一些焦点来,为这些选民做点事情。有的人是慈善人物,其实可以建立基金会嘛,那么多钱来得不明不白,不如拿出一些来为选民办些实事,诸如建个图书馆,修一条路,救济一些穷人,或者想办法找些培训点来训练一些人的技能,为其解决就业问题。人大代表要干的事情实在大有空间,中国大陆之内哪里都是活动的场所,随便把眼睛一睁,看看周围,浏览一下网站,都能听到真实的呐喊。为什么只顾自己的生意,只顾自己的权力呢?钱再多,权再大,放着不用,让它失去本来的意义,那还算个什么意义?

其实,很多人并不是不知道中国的现实,他们精明极了。真到了“读心时代”的话,人人都是托尔斯泰,都够得去深深忏悔一番了。人生在世,哪能没有遗憾?哪能没有悔恨?哪能没有冤屈?人人都生活在同一个大环境之中,谁能看不清楚呢?其实大家都明了,不需要太深奥的解释就能听懂我说的这些话。但是,他们偏偏还要当缩头乌龟,偏偏还要自欺欺人,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地去侵害他人。人大代表的负面新闻实在太多了,从被人杀到杀他人,从受贿到行贿,从黑老大到保护伞,把自己的权力放到天上去了,又把自己的良心拿去喂狗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看得也多嘛。很多会议开起来没完没了,人民币花得行云流水,磕睡困得漫天纷飞,一个个无精打彩,一个个装腔作势,没有“我反对”,没有“我弃权”,真是太团结、太胜利、太圆满了。这样的场景会让我们相信什么呢?有的人一心想涉入政治领域,看见人大门前悬挂国徽,真是牛啊!于是,权力欲膨胀了,但“责任是什么”又抛得远远的了。

我们今后是肯定会有专职议员的,绝对是极高的工资,而且都是从事着社会性的工作,就象NGO的那些高手一样,能够实实在在地做一些政府没有办法完成的善事和大事。议员多是律师、法学家组成的,到最后甚至连国家总统也多来自颇有法学素养的人。人民需要的是深刻了解权责界限的人,而不是一个又一个草包。我们今天的体制全部来源于一套完整的垄断体系,似乎没有拒绝垄断或反抗垄断的迹象。每年我都看中国的“民主报告”,当然也能看到一些英雄出来了,但是他们的空间是相当狭窄的,处处受限,有的还有生命危险。我们要努力扩展的,就是这种不同声音、不同现象的存在,稳定的长远存在是必须与人民的自由、人权相对应的。倘若总是虎着脸,套牢着人民不敢乱动的手脚,那么这个国家就会一天天地衰老下去,没有自己的生命力所在,这样的状况乃是极其危险的。尤其对于后代而言,更给他们添加了难以逾越的障碍。

在人大代表很难起到大作用的大背景之下,人民有两种做法:第一种是冷漠对待,与己无关,任其
自生自灭;第二种是积极参政议政,各显神通,自己当自己心中的“人大代表”。是的,人人都可以是“人大代表”,因为人人都可以代表自己,并服务民众与国家。当自我意识觉醒之时,即是希望燃烧之时。同样一种思想,可以有诸多表达嘛。写文章的人,一篇就是几十万、几百万读者,那又何尝不是一个“提案”?何尝不是一个“议案”?做企业的人,心放得更远一些,也可以做成很多大事,这些大事是真正谋福祉给人民的,并且这种福祉又可以反作用于企业本身,包括它的文化内涵。孙大午就是这种人嘛。当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去争取一个“公权力”身份时,“无权者”的身份同样可以做出许多有益的事情来。因为,无权者之权乃是占据着社会格局的绝大部分,人人皆有机会和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向实现自己的极限能量而迈进,而且根本不需要进入体制或者所谓的“打入内部”。

首发议报第281期

朱学渊:中共尝到了“美帝逼我人民币升值的甜头”

 

《中国时报》有专题报导说:“本月中美国财长鲍尔森又将访问中国,显然,带着国内商界压力的鲍尔森,会再把人民币升值问题端上台面。上月人民币汇率连闯五关,达7.8331元人民币,这意味从去年七月汇改以来,人民币已升值3.53%,不仅突破了港币汇价,海内外不断的升值期望也造就外资大量涌入,股市、地产欲小不易。”该报还说,大陆股市半年涨六成,人民币升值功不可没。一位港民感叹地说:“在香港赚钱,在中国花钱的年代,已一去不复返!”,他预料,到香港旅游购物的内地大军,将会年盛一年了。

这些好消息传来,也叫我联想翩翩。记得一九八○年九月经过香港离国,身怀九十美元的羞涩,内衣里还有几十元人民币的私藏,……前途则是一片茫茫。在罗湖入境处迟滞了许多个时辰,只见一个赤脚广式村妇挑来一挑“可乐”兜售,那时我还没有见过“可乐”,于是掏出了一元人民币来,她竟嗤之以鼻。我忍痛掏出五元人民币来,她依然一面孔的轻视,非要十元方可,于是我只得罢休……直到几天后上了“新(加坡)航”飞机(也是我第一次乘飞机),才尝到了第一口免费的“可乐”。

记得文革期间我被判刑到农村劳改,姐姐不时寄五元钱来接济,于是我就成了生产队里最大的富翁。出国的那年,政府死要了面子,人民币的和美元的比值几乎相等,想不到出了国门就一钱不值,到了美国才知道一瓶“可乐”只值二十五美仙,可是五元人民币也无法从一个新界农妇手中换一瓶“可乐”。说来,人民币的币值也是中国人民价值一部分,政府把人民币的币值压得低低,也就是把中国人民的人格贬得低低。

作为中国人,我当然乐见人民币的升值,祖国的“崛起”。但是这不是一两个领袖在白宫走走红地毯,听听礼炮声,国家就崛起了。一个“廉价劳动力”的国家,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世界的强国的。我想,人民币的升值,是中国民族摆脱廉价的自我定位的一个重要契机。当然,共产党对人民币升值也有过千思万虑:唯恐出口优势被削弱,唯恐国内就业难题加剧……。如果不是美国两院放出狠话,如果不是两名参议员来华催促,升值可能还是遥遥无期。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人民币究竟应不应该升值呢?”前年我写过一篇文章,说自己在“沃尔玛”化了二十九美元买了一台中国制造的微波炉;而把它的价格提高到五十九美元,销路或许会更好。美国逼人民币升值,对中国的“崛起”很有贡献,但一年前共产党还认为“美帝亡我之心不死”、“美帝事事包藏祸心”……,而今升值却见到少事多益、利国利民的实效。

当今中国共产党所行之一切,是要把中华民族驯养成一群“温饱小康的奴隶”。它口口声声说中华民族没有实行民主的素质,而非洲国家也大部分实行了民主,甚至连专制的北韩也有公开的选举。我们不妨问:“中国人民的素质果然如人民币一样不值钱吗?”这回,共产党尝到了“美帝逼我人民币升值的甜头”,就也应该体会到“美帝逼我实行民主”,是要把中国人民提升为“温饱小康的主人”的善意,非此中国领袖们在世界上实在是无脸见人的。

二○○六年十二月六日

首发动向2006年12月号

綦彦臣:灭门的知县与知县的灭门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发生在贵州省兴仁县的中共县委书记文建刚被杀案,尚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灭门血案”。我们应当为活人庆幸,也该安慰这场血灾中留下的他的儿子。但是,无论案件被以什么名义迅速审结,凶手也可能被执行枪决,文建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务员或从政人士。按较为开放的国内媒体报道:他在受了涉及煤矿事故的处分之后,开始以“铁的手腕”来整治小煤矿。接下来,就衍生一系列问题:

其一,当初是作为兴仁县第一有权人物的文建刚,是号召兴业主们投资采煤的。这多少有点深圳股市初兴的时候,干部们被强行摊派要卖股票的情状,谁知道以后连购股许可证也成了“金鸡蛋”了呢?

其二,中国政治文明中“灭门知县”一说,言为知县权力之大,但并一定非去杀一家的所有人口。然而,这“铁的手腕”终于成了问题,他文建刚可以完全不管自己当初热情洋溢鼓励投资的讲话,反过来为保官位,来它个“翻脸不认人”。

于是,投资者就苦了。这样的惨剧在陕西民间小石油事件时就发生过,所幸那里没有发生灭门事件。

文建刚全家被杀,必将成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成为“灭门的知县”的逆对风向,形成“知县的灭门”之悲剧。

中国历史上有据可查的“灭门知县”的事件,发生在东汉顺帝刘保时代。县官黄昌,生年不详,卒于公元142年。他在任宛县(今河南南阳)县令时,有人偷了他的车盖(一个伞一样的东西),他私下侦知是负责治安的贼曹(相当于巡警大队长)干的,迅速带干员直扑贼曹之家,拿到赃证,杀了贼曹全家。后来,黄昌到另外一个地方任县令,也使用这类“铁的手腕”,竟然又杀了一户的全家人口,原因是这家(姓彭)的妇女们凭借高楼居所,从上往下瞧他县令出行的细节。

还好,黄昌从政于东汉顺帝刘保时代,没赶上东汉最腐败的桓灵政治。否则,也会成为中国最早的“知县的灭门”主角。

我无意考察历史上和平时期有否“知县的灭门”的例子,但动用黑社会(那时叫侠客)除掉政治对手或伤害自己的强势,则是历史一大奇观,也在历史的流变中成了文化遗传。

众所周知,司马迁是尊重侠客(黑社会)的,故给他们作了传,但要说到皇帝雇黑社会实在没人敢相信。不相信不等于没有,唐代宗(小)李豫,斗不过权臣(老)李辅国。小李干脆雇了黑社会扮成盗贼,入室抢劫,砍下了老李的脑袋。活干得很利落,杀手拿一条老李的胳膊向雇主小李交帐。小李大喜,赏了刺客后,又假惺惺地派人往老李家送钱,声称:国家把丧葬费他包了,请一定妥帖办好“尚父”

的哀荣大事。

我无意用李豫雇凶杀人影射今日文建刚案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吊诡的是:倘使入室抢劫就是案件的全部,那么,这多少有点因果报应的含义;倘使若干年后证明是一起雇凶杀人案,毫无疑问地印证了1990后期一位中国旅英学者的话:“中国中下层政权将会被黑社会控制。”

依此论来对照文建刚案的含义,选项是:

1、“铁的手腕”本身就是黑社会性质,它的黑要比来自黑社会的一方的黑,更黑,因为它是本身具有国家暴力的合法外衣。

2、可能的私人利益纠葛无法拿到桌面上来解决,主谋者采取“黑暗的公正”。此则预示着中国社会已经不得不认可“黑暗的公正”

的合理性。

孔丘哀叹“苛政猛于虎”,柳宗元说究问苛政“有甚蛇者乎”,而今天各种不要脸的专项整治、重拳出击乃至对狗发泄,不正是苛政的私生子吗?不正是“灭门的知县”在发病吗?如此,“知县的灭门”还会有其他表现方式。

民主论坛

刘逸明:步出没有围墙的大监狱—-抗议北京警方对任畹町先生的软禁

 

上海著名剧作家沙叶新先生在介绍《永不服罪》的徐洪慈敢于对中共说不的精神气质时写道:“全无自由的社会,监狱内外几无区别,只是一为有形之监,一为无形之狱;控制的程度有些微之别,但监狱的性质无实质之异。很多跨出监狱大门的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自由了!很多偷渡到异邦的人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自由了!可见他们都曾没有自由,都曾生活在有形和无形的监狱中;即便不在铁窗之内,他们也是狱外之囚。”沙先生的话只是针对处在专制统治下的普通中国人而言,如果你是一位大胆敢言的异议人士或者是曾经参加过“六四”运动的民主人士,即使有幸生活在相对自由的中国社会,也大有置身监狱之感。

据自由亚洲电台记者林迪报道,著名民主人士和人权活动家任畹町先生自今年8月17日开始,就遭到北京当局的软禁,至今未能解除。任先生在几天前曾准备外出,不料,却遭到警察的谩骂和跟踪。任先生1944年出生于江苏一个经济学者家庭,自幼性格坚毅、特立独行,而且具有中国知识分子少有的正义感和勇气。任先生曾积极参加当年的学生民主运动,并因此而获罪,先后两度入狱。任先生在中国的民运圈子里被人尊称为“民运老人”,曾获罗伯特。甘迺迪人权奖,可谓德高望重。虽然屡遭挫折,任先生依然不改追求民主与自由的初衷,因为过度劳累,他患上了严重的骨结核病,生活起居都十分艰难。

很多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任先生的名字,但和他真正接触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任先生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和蔼可亲,虽然他的资历、学问和年龄远在我之上,但从他的言语中却感觉不到一丝傲慢和不屑,与其说他是民运阵营中的同道,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慈祥的老师或者父亲。正因为有了任先生这样的民运前辈的关怀和鼓励,作为晚辈的我们才更加坚定了以温和的方式争取言论自由和实现中国民主的信心。任先生早在“六四”之前的西单墙民主运动中就已成为著名的人权活动人士,而且他还是最早重申“人权”概念的倡言者之一。凭借任先生渊博的学识和高山仰止的人格,如果他不走上寻求民主的道路,他完全不会遭受长达十几年之久的刑期,更不可能患上严重的身体疾病。他为中国的民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虽然他一直都主张以和平理性的方式促进社会的民主化进程,但在中共当局的眼中,他早就被贴上了“反党”的标签。此次任先生在身体状况稍有好转的情况下,只是想出去看一看美术展,顺便探亲访友,但却遭到北京警察的粗暴对待,北京警察的执法犯法和我行我素由此可见一斑。

从参加民主运动开始,任先生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虽然在“六四”后被判重刑,但他却始终没有为自己当初的行为而后悔,面对不计其数的“六四”冤魂,他觉得自己的使命更重,需要做的事情更多。在国内媒体拒绝发表任先生作品的情况下,他只得突破网络封锁,将自己的作品发到海外媒体,让海外人士感受他的理念,让国内民众接受他的启蒙。中共当局对当年参加过“六四”运动的人一般都监控得比较严,对于任先生这样的资深民主人士更是毫不放松。如果任先生不是身患重症,对他的软禁也许早就开始了,之所以今年才对他进行这种非法的限制,是因为北京警方知道他现在勉强可以走出户外活动。

任先生能够在追求民主的道路上走得如此坚决,和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夫人张凤颖女士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只要看一看师涛在入狱后妻子和他离婚的悲惨事实,看一看郭国汀被逼出国后他妻子对他的态度,我们不难看出张凤颖女士对任先生伟大的爱和高度的理解,这种支持也许是任先生不屈不挠地抗争的另一种精神支柱。中国要走向民主,必须有人付出代价,同样,也必须有家庭要付出代价,任先生自己以及他的家庭堪称民运阵营中的楷模。

高智晟律师的被捕是中共当局向维权群体释放出的一个明显信号,继高律师入狱之后,锒铛入狱的异议人士和维权人士便接二连三,中国的维权运动因此遭遇空前危机,一些原本活跃于网络世界的异议作家纷纷三缄其口。高智晟在维权人士中的巨大影响力使得北京警方时刻担心会有人发动新的运动向中共当局施压,任畹町先生的崇高威望自然会引起中共当局的注意,为了防止任先生发动或者参与营救高律师的活动,他们无视国家法律法规,毫无顾忌地将任先生软禁在家,不让他自由活动,连不带政治色彩的走亲访友都不允许,北京警方的这种非法行为理当受到舆论的强烈谴责。

在中国国内的民主人士当中,有三位年纪较大的民主人士最令人敬佩,分别是鲍彤、林牧、任畹町。鲍彤先生虽然在“六四”前贵为中共的高层智囊,但人格的力量促使他和学生们站在了同一立场,他因此而失去自由。虽然他的行动也受到有关部门的密切监视,但他仍然抓住一切机会发出自己肺腑的声音,包括对如今的当权者胡锦涛“和谐社会”的批判。林牧先生曾被誉为“民运老将”,他也曾有过在中共官场的辉煌历史,但正义感终究会将他由体制内推向体制外,他将民主活动进行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虽然无法看到中国实现民主的那一天,但他的精神却如同不灭的火炬,照耀着后来者前行。任畹町先生在出狱之后依然需要忍受着中共当局对他的骚扰,忍受着没有铁网高墙环绕的另类牢笼,这是中国社会所独有的风景,也是中华民族的莫大悲哀。北京的人权展刚刚落幕不久,据参官过展览的人透露,那里的展出内容几乎全都是为中共当局涂脂抹粉的。任先生在遭遇北京警察的谩骂之后,愤然向海外媒体表达了他的抗议,他的遭遇也许是对中国人权状况和“和谐社会”的最好诠释。遭遇软禁的民主人士应该还有很多,他们虽然无法走出专制社会的大监狱,却可以像任先生这样让精神走向自由。

2006年12月16日

首发议报第281期

刘 水:大陆影视圈还有什么能拿来交易?

 

国人向来有个顽固观念:影视圈导演、演员很开放,性交易算不得什么。对此恶象,人们有充分的宽容和理解。但是一旦性乱的标签贴在谁头上,“淫乱”、“脏污”等道德讨伐铺天盖地而来,让当事人难以招架。在今天社会,道德评判依然主宰世俗社会。从始至终,演员张钰都处在弱势地位,在于她有求于导演。双方都心知肚明是一场“交易”,跟感情、金钱没有任何瓜葛。既然是交易,双方就构成了契约关系,那就有成本、收益的算计。导演违约在先,张钰反目在后。按照性爱的三原则:自愿、私秘、成人,还因为不涉及现金交易,现行法律无法判导演强奸、诱奸、卖淫嫖娼等等罪名;即使按交易原则,性违约在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那么,公众便成为事实上的法官。张钰唯一能够反击的武器也是竖起道德大旗,以污攻污。性交易失败,张钰们被动地沦丧为受害者和弱势群体。性交易跟影视圈内同行彼此有好感,玩一夜情、婚外恋,完全不同,比如曾经的张艺谋与巩俐。

一个简单的逻辑,却被人们忽视:早先从影视学校毕业的张钰难不成就会勾引导演,达到扮演角色的交易?性交易是她们多年浸淫影视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张钰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所言:这是一个被男人主宰的名利场,无名小卒多的是,愿意上床的女演员不乏其人。一个次要角色,对整部电影、电视剧质量构不成瑕疵,对导演来说,用谁都一样,那何不“秀色可餐”进行交易;一个无名小演员,得到一个跑龙套角色,确非易事。每年毕业的影视表演专业大学生,胜不胜数,但是,每年生产影视剧有数可查。演员供大于求,无形中加大了导演的霸道和嚣张。导演用权力寻租女演员肉体,如同腐败官员可以利用权力寻租一切一样,只不过导演的权力比起官员还太小,寻租的对象逊色太多。性贿赂构不成现在官员的道德耻辱感,他们也不会单纯因为性贿赂丢掉乌纱帽。人们对官员的道德期许远大于导演,官员对社会构成的损坏也远比导演严重千万倍。女演员或自愿或被动性交易,间接目的都是为了艺术,而不是仅仅为了金钱。假设只为了金钱,她们凭姿色完全可以当小姐、二奶,收益高,付出成本低,远强于当个演员。

两年前,张钰原以为牵出一个证人“小霞”就可以撼动色情导演。张钰没有达到扮演角色的目的,预计的性交易失败。她很不服气,感觉吃亏,所以,她才有限度公开真相。假如性交易永远成功,她如愿得到一个个角色,张钰还会揭露吗?她的道义形象从开始就不那么纯洁,舆论资源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全部倒向“被同情者”和“被伤害者”的张钰。第一次性交易纠纷渲染到最后,张钰不但输了官司,还引来一身骚,只徒增了坊间的笑谈。在第一回合的法律较量中,张钰败下阵,她并未撼动能量强大的影视圈导演。事隔两年之后,张钰有备而来,录音带、录像带、保证书,证据俱全。张钰显然吸取了前次稚嫩、留有余地的做法。她先将自己摆在“无耻者”的位置,封住了外界的口,那么,一些导演被她死死攥在手里。看得出来,张钰这次豁出去了,她要用江湖手段清理门户,并非只为炒作,浪得虚名。

公众最为担心的是,张钰私下与那些涉黄导演达成妥协,得到经济等补偿,公众的同情心会被利用、出卖。

我欣赏张钰站出来的勇气,这足够让人感佩。不管她的动机和事情的结果如何,客观上揭开了影视圈性泛滥内幕,这已经够了。在次坏和最坏之间,她选择最坏的结果,宁可牺牲自己的演艺事业,也要揭露影视圈性交易潜规则,这是张钰的可贵之处。用她的话说,自己做好坐牢的准备,要将无良导演送进监狱。张钰较真的个性,弱势身分,给这次事件涂染上悲壮的色彩。行业潜规则,掩藏在丑陋的政治文化权谋的背影里,在社会普遍欣赏纵欲的娱乐导向下,市场的法则被歪曲、异化,并赋予市场万能的期许,这是现实社会最为悲哀的关键。

性交易事件,最终要靠法律裁决。这种行业普遍堕落恶行,需要法律个案来宣示,才能达到惩戒恶导,提升行业职业操守,净化文化市场的目的。完全动用民间道义力量,对那些还未牵扯其中的恶导,构不成威慑。可能会被当事人在法律诉讼上反咬一口。

(2006-12-15)

民主论坛

贺卫方:纪念“世纪中国”

贺卫方按:本文发表于2006年12月16日出版的《南风窗》“年终特刊”。该刊能够把那家已经消失的网站列入“2006为了公共利益年度榜”亦属勇气之举。借转载之机,向《南风窗》表达敬意。

网络时代的一个特点是信息的迅捷。只要一上网,各种信息就扑面而来,令人目不暇接。当然,与之相对应的便是,来得快也往往去得快;每一条信息似乎都只是过眼烟云,轰轰烈烈发生的,一转眼也就悄然无声地消失了。这样的情形让那句“世事无常”的老话变得毫无夸张意义。

不过,在无常之中,还是有一些网络上的人和事给人长久的记忆。例如,“世纪中国”这个网站,尽管在2006年7月已经不复存在,但是,由于自己是其中的一个注册网民(网名“守门老鹤”,一个差不多等同实名的ID),而且积极地参与过对一些话题的讨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这家网站的怀念的情感却越来越经常地涌上心头。

“世纪&中国”存续的时间只有六年多的时光。从一开始,这个网站就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定位。在主页上,可以看到许多一流的学术文章。在时事评论类网站多如春笋的时候,“世&纪$中国”另辟蹊径,以严肃的和富于建设性的学术研讨将网络时代的言论提高了一个档次。可以想见,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困难不仅来自这样的定位缺乏商业前景,而且也来自学界自身。迄今为止,国内学术单位在学术成果的评价上大抵上还是重纸质而轻网络的,发表在网上的文章,再有深度和影响,通常也不会计入研究成果统计的。不宁唯是,还有所谓“核心期刊”等等标准推波助澜,引得学界一味地惟核心马首是瞻。但是,“世纪中国”的主持人却能够约请重要学者发表网文,不仅让这些成果可以在全球范围内传播,而且也强化了学术成果与社会变革之间的良性互动。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2004年初,网站进行了一次较大的改版,设置一些固定的栏目,包括“第一时间”、“世纪周刊”、“公共平台”、“星期文粹”与“学人文库”五大板块,学科几乎涵盖了人文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网络巨大的空间给读者查阅相关文献提供了便利,这种平面与纵深交相辉映的学术成果呈现模式也只有在网络上才能实现吧。想想以往在一些比较偏远的地方,一个学术爱好者要搜集一些新近文献作研究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有了“世纪中国”,尽管达不到应有尽有,不过资料匮乏的程度肯定是大为缓解了。这样的网站所发挥的传播知识与思想的功效可以说是功德无量的。

除了范围广泛的主页文章,“世纪中国”更大的贡献是若干自由参与式论坛的建立,尤其是那个著名的栏目“世纪学堂”,引来的注册网民何止千万!也许没有人能够对于数以十万计的网友的身份作出仔细划分,但很明显他们来自五洲四海,来自各行各业。由于绝大多数网友都是用网名发言,也由于人们背景以及视角的差异,学堂中对于一些问题的讨论观点坦率,交锋激烈,话语风格丰富多彩。非常可贵的是,也许受到网站整体风格的影响,这里的言论大多是说理的,即便是极为对立的讨论者,也倾向于摆出事实和资料,以求说服更多的人接受自己的观点。理性的气氛成为学堂的显著特色。已经记不清有多少重大问题在这里得到富于深度的讨论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讨论话题包括“北大人事体制改革”、“孙志刚事件”、“刘涌案”、“郎咸平炮轰事件”、“卢雪松停课事件”以及一些严重的学术腐败事件等等。我个人的暂停招收硕士生以及后来对于一起剽窃事件的评论也在这里得到了热烈的回应。一个话题动辄引起数百个跟帖,其中可谓新论迭出,智慧闪烁,它们记录了同时也塑造着我们这个变革的时代。

当然,要维护这样一个带有开放论坛的网站是十分困难的。一些激愤之词或许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某些人士由于身份的缘故而导致所发言论受到特殊关注。一个不容易解决的问题是,在我们的法律中,有关言论的合法与非法之间的尺度经常是难于把握的。网络言论常有的匿名特色也会令网站间或代人受过,不得不强化事先审查。不像其他类型媒体,网络要全天候开放,为了能够及时审查“放行”,网络就必须设立全天候的值班编辑制度,这无疑又会加大运营成本。我观察“世&纪&中国”,几年来也是风风雨雨,经受了很多挫折。不过,不少网友在这个过程中也学会了节制,学会了妥协。看到一些“愤青”从剑拔弩张逐渐变得温和说理,我们应当为“世纪中国”这种独特的学堂气氛而自豪,她难道不正是培育公民精神和共和美德的一所大学堂么?

“世纪中国”生存了六年,对于这种类型的网站而言,不算是短寿。不过,她所追求的自由、平等、理性、兼容的精神无疑是有着永恒的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