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蜀:谁来滋润中国衰败乡村的心灵

 

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妻子石某带着仅仅两岁的小儿突然不知去向。十多天之后,亲戚前来探望孩子,才发现石某早已气绝,估计是晚上睡觉时突然发病造成意外猝死。两岁小儿因无人照料,连饿带冻死在房内南面走廊处的门边,全身泥灰,双眼凹陷。(据新华社报道)

发生在安徽宿松县华阳河农场移民新村的这个故事,其悲情,其惨烈,怎么形容都不至于夸张。而这样的人间惨剧,其实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石某并非离群索居,周围均有人家,西边还是一家商店,整天有一批打牌的人,人来人往。而且石某住所的灯光,没日没夜地亮了十多天,这在必须计较每一分钟电费的普通农家,应该是极不正常的。

这就是说,邻里如果能够留意,是不难发现那一系列不幸的征兆的。咫尺之间,竟远如天涯,邻里的隔膜和冷漠才是真正的杀手,是令我最为震惊之处。

印象中的乡村,印象中的乡民,从来都给我一种温馨的感觉。而且我从来都相信“礼失求诸野。”在社会达尔文主义长期肆虐的大都市,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冷漠乃至是紧张,似乎成了常态。但我总记得一些童年时代的场景,那时我的邻居就是农家,隔墙有窗,通过那扇小窗,我家可以随时跟邻居对话,随时互换各类物品。尤其收获红薯的季节,邻居一碗红薯饭递过来,我家一碗白米饭递过去,那种烂漫的稚趣,那种默契和体贴,今天想来简直有如童话。所以我一直对乡村抱有信心,怀有期待,坚信僻远的乡村,应该不至于也沦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乐土,传统乡村的自治元素、互助元素应该多有留存,活泼的人性之水,应该不至于枯竭。

乡村衰败这个说法,早就有人提出,但乡村人性道德的衰败,却是我始料未及。城市里的隔膜、冷漠,人的原子化趋势,即便在安徽宿松县华阳河农场这样的僻远乡村,似乎也已经蔓延开来。乡村染上了这种城市病,而乡村并不具备城市中的现代化管理体系尤其是公共救助体系,因此原子化的个人在乡村中的生存基础,较之城市就不知脆弱了多少倍,但凡遭遇不测,往往不救。

乡村的空壳化早已是热门话题,但某些乡村的空壳化发展到人性的空壳化这个层次上,则鲜有论及。其实这种意义上的乡村沉沦,才是致命的沉沦。这样沉沦着的那些乡村,无论其自然生态如何郁郁葱葱,都无法掩饰其人文意义上愈来愈严重的荒漠化趋势。

人性的温暖是生命之水,我们是鱼儿,离开了水的鱼儿再怎么挣扎,其生命都不可能长久。石某母子的悲剧正在于此。如何复苏延续了几千年的乡村自治传统、互助传统,通过这种复苏,复活我们传统中人性的温暖,从根本上滋润我们的乡村和民族,这种人文意义上的“环保”工程,可能比其他意义上的环保工程,还来得重要和紧迫。国家正在致力于“新农村建设”,一些论者也在倡导“新人文运动”,而在我看来,“新人文运动”的主题,就应该是这种人文意义上的环保工程,就应该是抢救人性道德。危机中的乡村,则是抢救的首要对象,是“新人文运动”的入口。

林 达:明眼政府为何不能无视盲眼公民

 

美国经常发生个人和民间团体对政府部门的司法诉讼。最近的两个案子就很典型。第一个案子是美国盲人委员会控告联邦政府财政部歧视盲人,理由是美元的纸钞形式使盲人无法辨认金额大小。

这个官司已经纠缠了整整4年。看上去,美国财政部当然也有难处,那就是改版要花费大量钱财,甚至高达上亿美元。这些虽然都是纳税人口袋里掏出来的钱,财政部也不能掏得那么干脆。可是,作为民间团体的盲人委员会的道理也很简单,盲人也是人,也是美国公民,在如此重要的一个领域里,明眼的政府怎么可以对盲眼的他们视而不见?

最近,一名联邦法官裁决,命令美国司法部在30天之内开始研究如何改进和补救。法官也有他的道理,就是对180个发行纸钞的国家作出研究,发现别的国家的纸币,多多少少都有点儿差别,要么是金额不同纸币的大小就不同,要么是纸质的触感,不同金额的纸币摸上去多少有点儿感觉上的差异,或者是利用凹凸印刷,有利盲人辨别。也许这180种纸币在设计的时候并没有特地考虑到盲人,可是,事实上都有这样的效果出来。偏偏美元各种金额的纸币都是同样纸质,没有任何可以依靠触摸辨别的可能,实在是很落后的。

美国财政部就这样败阵。

第二个案子更是奇特。这是美国的塔米尔移民的民间团体,状告总统布什在2001年9月23日的一项行政命令违宪。这项命令发自“9·11”事件发生的12天之后,是公布27个团体和个人为“全球恐怖分子”的认定。这个民间团体之所以提出控诉,是因为恐怖分子名单里面有一个团体叫做“塔米尔民族解放之虎”,这个移民团体大概是在为这个团体争取“正名”吧。

最近,在洛杉矶的一名联邦法官,裁决这个移民团体胜诉,也就是推翻了总统布什的行政命令,其理由是,这项行政命令没有提供裁定的标准。

也就是说,为什么偏偏张三在名单上而李四不在,你必须在公布名单的同时,公布一个标准。符合标准的是,而不符合标准的不是。否则,总统可能只是“自由裁定”,如此权力从宪法的意义看来,是模糊不清的,是违宪的。

当然,这样的裁决并不意味着这27个团体和个人,因此就都可以洗白自己的“恐怖分子”身份。行政分支当然会作补救,会在下一个命令上先行提出恐怖分子的标准。和标准比对,很可能原来这些名单上的个人团体还是逃不脱干系。可是,这样由司法裁定来规范反恐时期的行政分支的行为,显然是有意义的。

从这两个案子中可看到,美国民间团体在维护民众权益上所起的重要作用。

这样的作用几乎是不可替代的。尤其是对弱势群体来说,他们只是社会上的很小一部分人,一个视力正常的人,甚至不会想到纸币应该同样也要为盲人提供方便。而哪怕是政府在进行民众所支持的反恐,也不能因此就无限制地扩大政府权力。虽然新的反恐形势下,必然产生许多新的问题,可是,这些问题必须容许讨论、容许司法挑战,这样才不会在左右两端偏离得太远,民众自身也可以在这样的司法过程和判定中,得到学习从而不断成熟起来。

梁 京:《大国崛起》能激发胡锦涛的领导力吗?

 

由大陆中央电视台精心策划的历史系列片《大国崛起》最近连续播放,成为一个受到广泛关注的事件。

这个事件的重要性首先在于,这个大型系列片并非宣传官方路线的奉命之作,而是像《河殇》,《走向共和》那样,是少数知识和文化精英试图影响社会、特别是影响当权者的一个主动行动。在大陆的专制之下,这种行为因有风险而并不多见,能得到官方认可则更属不易。因此,海内外媒体纷纷有人来解读其中的弦外之音。

《纽约时报》的一篇评论认为,这个事件说明大陆的政治精英终于放弃了“韬光养晦”的低姿态,忍不住要公开宣扬自己的“大国崛起”之梦,了。这种出自西方人视角的看法,不能读出这一事件对于大陆国内政治和思想界的微妙意义。对于许多大陆观众来说,系列片《大国崛起》吹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因为这部片子放弃了中共陈腐的历史观,试图以一种比较客观的态度来看近代一些国家崛起的历史。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直接采访当事国的知名学者,让他们来评论本国现代化的历程。用这种方式,《大国崛起》一片的策划者们婉转地引导观众思考这样两个敏感的问题:中国为何至今没有能够崛起?中国应该怎样崛起?

这些策划者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用这个办法来引导观众思考这两个问题?我的看法是,越来越多的大陆知识分子对中共当权者,尤其是胡锦涛的无知与无能感到焦虑。中国大陆的经济虽然获得了举世瞩目的发展,但整个国家缺少方向感,腐败猖獗,社会矛盾尖锐。最严重的问题是,搞了一百多年的现代化,法治和民主还远没有确立,未来充满难以预测的变数。面对这一切,大陆当权者思维陈旧,语言刻板,不能给变革带来任何灵感和号召力。

几年来,大陆的一些知识分子一直在利用各种方式敦促和诱导胡温迈出现代化的关键步伐,历史系列片《大国崛起》是这些努力中最新的一个。不错,正如有人批评的那样,《大国崛起》的编导者们在说出了一些重要史实的同时,也有意地回避了另外一些重要的史实,但考虑到大陆的现实语境,应该说,《大国崛起》的编导者们打出了一张巧妙的牌。他们接过“和平崛起”的口号,把人们的关注点,从建设“和谐社会”的空论,转向了对其他国家现代化实际经验的探究,转向了胡锦涛想回避而现代化不能回避的一些要害问题的思考。

我相信,《大国崛起》中的不少历史知识通过电视在大陆广泛传播,对于胡锦涛和其他大陆的权力精英会带来刺激和压力。大陆观众不难从先行现代化国家的经验中,看到现代化与提高普通人权利和尊严的密切联系,看到善于学习的领导人,如亲往荷兰学习的彼德大帝所起的关键作用。

《大国崛起》能够激发胡锦涛领导大陆中国现代化的领导力吗?目前还没有证据让人乐观。不过,历史系列片《大国崛起》在大陆播放及其产生的影响再一次让我们看到,现代的知识和信息环境与一百年前已经有了天壤之别。普通人有很多渠道和机会了解外部世界,了解历史。社会整体知识水平的提高,尤其是对已经现代化的国家的了解,看来正在中国形成这样一种局面,现代化所需要的一些基本变革,已经无需在先知先觉者带领下才能实现,而可能被已经觉悟的民众推著实现。现在的问题是,胡锦涛会是一个被推著走的“领导者”吗?

张耀杰:表达自由的法律界限

 

《表达自由及其界限》,是王锋在博士论文基础上改写出版的一部新书。博士论文的写作,本身就是戴着镣铐的跳舞,而不是正常状态下的自由表达。该书尽管存在博士论文所常见的面面俱到的空泛之谈,其中对于表达自由及其界限的深入研究,却是极其难能可贵的既脚踏实地又低调理性的真问题和真学术。这也是我细读这部法学著作的初衷所在。
 
一、表达自由的普世价值
 
关于表达自由,王锋的定义是:公民享有的受法律规定、认可和保障的,使用各种媒介传播发表意见、主张、观点、情感而不受任何个人或组织的干涉、限制或侵犯的权利。权利主体延及所有公民,”表达”也被扩张解释,不仅指传统意义上以声音文字体现,也包括了许多行为表达,如形体动作、图像、绘画、雕塑、音乐等等。

在给出如此宽泛的扩张解释的同时,王锋特别强调了表达自由的关键所在:”从古到今,言论自由的主旋律是一致的,即不是在呼吁谈婚论嫁之类的自由,而是在呼吁议论政事公事的自由。在这一点上说,政治言论是否自由,才是一个社会有无言论自由的真正标准。”

在第二章”表达自由的价值”中,王锋全面论述了表达自由的普世价值,以及对表达自由进行法律保障的必要性,进而提出表达自由的五个功能:知识碰撞与获致真理、健全民主与民主监督、社会疏导与和平亲善、推动经济与繁荣文化。这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民主政治与自由表达的辩证分析。

言论自由是制约公共权力,避免民主由多数统治走向多数人的集体暴政或一个人的独裁专制的必要保障。西方一些学者在此意义上,将言论自由比喻为”民主国家的生命线”、”民主政治的刺激剂”。用马克思的话说:”自由报刊是人民精神的洞察一切的慧眼”;”报刊按其使命来讲,是公众的捍卫者,是针对当权者的孜孜不倦的揭露者,是无处不在的耳目”;”是国家的第三权力”,”报刊不仅有权利而且有义务严密地监督人民代表先生们的活动。”

近年来,新闻媒体在社会舆论监督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日本的利库路特案,是由《朝日新闻》记者揭发的。美国的”伊朗门丑闻”,是由黎巴嫩的《帆船》周刊揭露。委内瑞拉前总统佩雷斯的腐败嫌疑,是由该国著名记者兰赫尔首先揭发出来的。美国的”五角大楼文件案”、”水门事件”、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桃色新闻、日本的”洛克希德飞机公司案”、金丸信受贿、逃税案都是由新闻媒介率先披露的。中国近年来频频发生的矿难事故,也大都是新闻记者冒着生命危险公之于众的。先是广西南丹矿难有 80人死亡,当地政府欺上瞒下、隐瞒不报,人民网等媒体记者冒着被黑社会威胁的危险,将真相公开,于是才有了矿难背后的腐败大案。2002年6月22日,山西繁峙县煤矿发生重大爆炸事故,37人命丧黄泉,矿主或抛尸荒野或焚尸灭迹,该县政府居然将37条人命瞒报为两条。6月28日,《华商报》记者披露真相,引起关注。同样在山西,运城富源煤矿2002年5月发生重大透水和瓦斯燃烧事故,21名矿工遇难。”为了不给有关领导找麻烦”,矿主们再一次隐瞒真相。7天后,经《山西商报》记者揭露真相,新华社记者朱玉、陈忠华随即赶到现场,进行了一系列报道,震惊全国。

与民主制度相对立的专制制度,却惧怕人民的政治参与和自由言论,专制统治者习惯于实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为了限制甚至扼杀自由思想和自由言论,大兴文字狱往往成为专制者的不二法门。清朝康熙年间,由于庄廷龙所著明史稿中有排斥满族的话语,导致七十多人遭受刑罚。戴名世《南山集》中因为有褒奖吴三桂的话语而遭受戮尸,他的许多亲友受到株连。到了雍正年间,文字狱更是变本加厉。考官查嗣庭因为”维民所止”的试题被诬陷为去”雍正”之首而被判刑。谢济世注释大学有评价朱程之语,被判定为毁谤先贤、从严治罪。陆生楠的通鉴论十七篇被诬陷为托古泄愤,即予正法。诗人徐骏”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抒情诗句,被加以”莫须有”的影射清朝的罪名被杀头。

英国具有悠久的自由和法治传统,但是,专制时代对于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也毫无例外地实行过严格限制。专制王朝以煽动和诽谤的罪名钳制言论的理论基础是:国王是一切正义与法律的源泉,而其行为超越任何人的批评。在英国历史上,亨利八世是第一个下令管制出版业的国王。 1529年,他在皇家告示中发表第一份禁止出版的”异端和亵渎”书单。1570年,伊丽莎白女王将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独立为皇家出版法庭即星座法院。1586年,女王又颁布”出版法庭命令”即”星座法院命令”,在确认特许制和登记制的基础上,规定任何印刷品均需事前申请,否则处以12便士至14先令罚款或坐牢处分。1625年,英国查理一世即位后,臭名昭著的星座法院变本加厉地惩罚政治犯,一些著名的宗教改革家因编写和出版宗教宣传品而遭受处罚。表达自由的普世价值得到广泛而充分的尊重和保障,是最近几个世纪的事情。
 
二、严谨务实的低调理性
 
第三章”表达自由的相对性:三个理论前提”,是本书的核心所在。王锋分别从道德、民主、法律三个视角,以严谨务实的低调理性,深入探讨了表达自由的相对性。

王锋认为,从道德意义上说,自由与责任是并存的,权利与义务是统一的。马克思有一句精辟的话语概括了权利与义务的辨证关系:”没有无义务的权利,也没有无权利的义务。”权利与义务的统一,体现为社会制衡理论。在天平的这头给予权利时,天平的另一头已经有等价的义务在维持平衡。借用美国法理学家富勒的说法,法律不应要求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无论是宣称一个人对所有的事情负责,或是宣称一人可以被认为不对任何事情负责,都不会有利于社会责任感的培养。

基于这一认识,王锋专门谈到责任感的削弱化倾向。中国历来缺乏法治传统,即使历代都有法律,这些法律也都是单向维度的一元化的统治工具,是专门用来压制自由,而不是保障自由的。中国社会中个人对社会的责任常常会被无限夸大,很多耳熟能详的故事都在讲述”责任重于泰山”的价值趋向。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的幸福,个人私情被抛掷脑后。杨家将的男性成员虽然遭受大宋朝廷及其奸臣的陷害,为了保家卫国,杨门女将还是要披挂上阵。岳飞对专制朝廷忠心耿耿,他的母亲为了强化这种一厢情愿的社会责任感,还在他的背上刺写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张思德、雷锋们大公无私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所强调的同样不是法律意义的有限责任,而是泛道德化的无限责任。这种泛道德化的无限义务和无限责任,必然导致”集体负责等于集体都不负责,所有人都有责任,也就是没有人有责任”的严重后果。

从民主的意义上说,王锋认为,为强化公民表达自由的有效性,民主一方面鼓励人们参政议政,行使自己的自由权利;另一方面又以多数人同意为议事规则,以牺牲少数人的某些自由权利为其代价。这就是民主与自由的两难悖论。

从法律的意义上说,王锋认为,法律本身就意味着界限。自由是法律界定下的自由,是戴着镣铐的舞蹈。法律的目的并不是限制自由,而是为了保障更好地实现自由,并且正义的法律总是体现着自由的价值。在这一点上,法律成为实现自由的手段。基于这种相对主义的法律意识,他重点阐述了对于美国式的绝对主义的低调反思和理性保留。

美国当代宪法学家罗纳德・德沃金把表达自由视为一种刚性权利,这种刚性权利赋予了公民任何情景下反对政府侵犯的道德权利,这种高尚的道德权利甚至使公民享有违反法律的权利:”这正是我们的法律制度尊重基本权利可夸耀之处。如果公民享有言论自由的道德权利,那么,政府如果取消保障言论自由的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即使它深信如果剥夺言论自由大多数人的景况可能会更好些,他的这种做法也是错误的。”

自相矛盾的是,德沃金在后来的《自由的法――对美国宪法的道德解读》一书中,又认为随着时代的变迁,法官可以基于当时的道德理解来理解针对表达自由的保护。在这种情境之下,他所说的表达自由已经变成一种可变量、相对性的权利。
 
在王锋看来,绝对主义倡导者并非主张表达自由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所限制,而仅仅主张某些言论在某些场景下的绝对自由。到了第七章”我国表达自由现状及其界限”中,他进一步表示说:”德沃金表达自由的绝对性观点,虽然承认了公民表达自由的重要性,无疑是把表达自由放在了优先的地位,但却忽视了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政府不仅代表自身的利益,而且大多数情形下还代表了社会公共利益,这是一个国家机器得以受到社会尊重、实现运转的基础。公民自身的基本权利并非永远与国家权力相对立,在法治国家中二者很多共同的价值关怀。国家对社会公共利益的普遍关怀,也正是个人权利得以生长的前提。”
对于这一观点的最好佐证,应该是美国媒体在阿富汗战争中的自律表现。在海湾战争中,有线新闻网( CNN)及其它美国媒体,对于”沙漠风暴”行动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报道。到了阿富汗战争打响之前,五角大楼官员召集17家新闻机构到航空母舰开会,通报了战争报道的注意事项,大意是这次战争美国士兵站在明处,塔利班的战斗人员躲在暗处,如果媒体过于暴露美军的行动,无异于给敌人通风报信。CNN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艾塞克特为此专门写作《告同仁书》,希望新闻部门不能从塔利班的角度和利益报道新闻,而应该揭露塔利班利用平民做挡箭牌和窝藏恐怖分子的劣迹。美国媒体的自律,尽管把大出风头的机会拱手让给了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同时也为自己赢得了更高的公信力和号召力。

作为总结,王锋主张表达自由应该在张力中实现正义。正义是一种综合价值的平衡,体现了多元社会价值的安排,更是凌驾于多种矛盾冲突之上的综合价值评价。有保障而无限制,自由就会被滥用,社会公共利益就会遭受威胁和破坏;仅限制而无保障,表达自由就会受到钳制,自由的价值就无从实现。正义价值之下的动态平衡,是一个变量,保障与限制的比重会因社会语境的变化而变化,保障是为了实现正义,限制同样也是实现正义。以美国为例,表达自由向来得到推崇和重视,但情势转换到战争时期或关系到国家安全,大法官们就会援引”明显而即刻的危险”原则来限制表达自由,美国著名的焚烧征兵卡案和” 9・11″事件后表达自由的喑哑,就是明显的例证。
 
三、表达自由的法律界限
 
通读全书,王锋主张的”表达自由及其界限”,其实是表达自由的法律界限。他所坚持的基本立场是:表达自由作为公民的基本政治权利,是具有相对性的。表达自由的界限是其相对性的具体表现,表达自由的界限只能由法律来设定。法律本身要满足程序正义与实质正义的双重要件,这是法律用来限制表达自由的合法性与正当性所在。在具体实践中,表达自由与公民私权利、表达自由与公权力之间在特定情形下都会发生利益冲突,因此审判机关在利益衡量的基础上,为了保护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等等,可能要对表达自由施以限制。这种限制无论是以法律规定为依据,还是建立在法官造法的基础上,都要接受程序正义加实质正义的法治原则的约束,这是表达自由的法律界限之界限。

在文明先进的法治环境中,表达自由的法律界限,同时也意味着干扰限制表达自由的法律界限。换言之,不经过法律的程序正义和实质正义的严格检验,任何凌驾于法律之外或之上的针对表达自由的粗暴干涉,都是非法治和非正义的。中国古代的表达自由,从来没有被纳入法律保障的范畴之中,而是完全取决于专制皇帝一元化的绝对权力和喜怒无常的个人情绪。《国语・谏厉王止谤语》中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决之使道,为民宣之使言。”仅仅限于以利害关系劝谏令卫巫监谤的周厉王收回成命,而不是采用具备强制力和可操作性的法律手段规约监管公共权力特别是最高权力,对于本国公民的表达自由的绝对伤害。

在缺乏自由民主的宪政传统和法治精神的中国社会,针对表达自由的非法治和非正义的粗暴干涉,迄今为止还严重存在。美国耶鲁大学管理学院经济教授、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特邀教授陈志武,通过查阅美国过去 100多年的案例库发现,在类似的涉及媒体名誉侵权的案件中,美国媒体败诉的可能性只有8%。自1987年以来国内发生的121个涉及各类媒体(包括报纸、杂志、电视台等)的名誉侵权案中,中国媒体的败诉率竟然高达70%。由此即可见出中国法律和中国社会对于言论自由的保障乏力。要彻底改变这种局面,进而更好地建设以人为本的和谐社会,唯一的选择就是依据依法而治的法律正义,逐步限制并杜绝包括公共权力在内的非法治和非正义的法外力量,对于表达自由的粗暴干扰,确实保障宪法赋予本国公民的自由表达的权利。用王锋的话说:”表达自由不是一种绝对的权利,它必须要接受法律的限制。而且界定言论自由的范围的唯一标准是法律,而不是法律以外的限制。公民只服从法律,这是法治的要求。为了实现依法治国,同时我们还应依靠法律手段来约束权利的滥用。言论自由的法律界限意味着排除各级政府的非法律方法的限制;公民的言论自由不受任何个人,特别是掌握重要权力的政治势力及其领导人的约束;公民的言论自由不受是非、真假的限制;公民的言论自由也不受道德评价的约束。……为了保证表达自由的界限合乎法治的要求和理想,有必要建立一种权利救济机制,使得权利在受到限制时,能有一个权威的中立机构来判定这种限制是否合宪,从而避免国家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对表达自由妄加限制。”

从本书的后记中,我了解到王锋的三重身份:出生于山东东营的农民之子、供职于《法制日报》十多年的资深报人、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法学博士。表达自由原本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为慷慨激昂的高调呐喊,生活的磨难、职业的眼光和学术的思考,赋予王锋的却是脚踏实地的双向思维和低调理性。应该说,人类历史上对于表达自由的正面价值的积极阐述,已经不可胜数;对于表达自由所必须遵守的消极”界限”的深入研究,才是本书最具创造性的学术贡献。按照王锋的博士导师陈云生的说法:”该著是对当代宪法上规定或体现的表达自由这一重要的公民政治权利进行的一项大型的综合性的比较研究。涵盖了理论和实际两个方面。……特别是对表达自由的司法保护实践逐步发展出来并逐渐得到认可的表达自由的界限,作了认真总结和分析。这对于中国今后完善这方面的立法以及实现对表达自由的司法保护,也具有一定的启迪和参考价值。”

《表达自由及其界限》,王锋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6 年 5 月。

余 杰:中共应当还中南海于民

 

中南海,昔日皇帝的代名词,今日中共的代名词。一个号称代表“无产阶级”利益的政党,其中枢却设立在皇家园林,其党魁却享受帝王生活,岂非莫大的讽刺?

一九四九年,中共接收北平之后,毛泽东急不可耐地坐上了龙廷。中共建政之初,毛碍于舆论压力,没有直接窜进紫禁城,登基太和殿,却选择中南海为其居住地,并将城内各大王府分配给文臣武将,其涵义十分明显:我就是那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今上”。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扯着嗓子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其实站起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即便是站在他身边的开国元勋们,其实也跪着的——彭德怀误认为自己也站着,结果立即招致灭顶之灾。庐山会议上,红军的创始人朱德私下里感叹说,哪里知道我们曾经在一口锅里吃饭呢?更不必说平头百姓了,他们迎来的是一个亘古未有的暴君。

建筑学家梁思成是一名不识时务的迂夫子,他建议在中共当局在北京西郊兴建一个新的北京城,安置政府机关、工厂企业等,这样便能将老城区保护下来,使之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活化石”。善良的梁思成哪里知道毛泽东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帝王意识呢?倘若中央政府设在城外的新区,哪里显示得出帝王的权柄和气派来?毛泽东龙颜大怒,梁思成遭到一番铺天盖地的批判之后,含恨而逝。中共中央遂窃居于中南海至今。

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南海里居住着中共历届最高统治者,以毛泽东居住的时间最长,邓小平次之,江泽民再次,而胡锦涛不知还能居住多久。在这里上演了诸多血雨腥风的宫廷政变,在这里“厚黑”主人们下达了一个接一个的杀人命令。毛泽东的私人医生李志绥在其回忆录中写道:“毛的中南海内住地在中海与南海之间,前门对着南海。中南海一定是全世界门禁最森严的地方。晋见毛的外国贵宾感觉不到武装警察的存在,但事实上警卫以毛为中心,成环状向外扩散,遍布中南海内。毛的贴身侍卫也兼任随从,武装精良,守卫紧密森严。”可以想见,毛每日都生活在杯弓蛇影的恐惧之中。太监们的幽灵在这里游荡,宫女们的身影在这里定格,在毛邓江胡的身边,依然晃动着一群太监和宫女。最近,网络上出现了几名中南海的“女服务员”的靓照,果然个个国色天香。

北京的明清宫殿及园林,如紫禁城、颐和园、北海、天坛等,均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纳入到需要特别保护的“人类文化遗产”的名单之中。这些地方都得到了严格保护,对全世界游客开放,且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部门的监督。惟有中南海一地,被活生生地从“三海”中割裂出来,成为中共统治者的禁脔。昔日,中南海是皇家禁地,在皇权倾覆、实现共和之后,它理应是全体中国民众的共同财富,不应被某党某人所独占和独享。

号称建设“和谐社会”的中共,却以一种掩耳盗铃的态度面对自己霸占中南海的事实,这一事实乃是今日中国最不和谐的地方;宣扬“八荣八耻”的中共倘若真有一点羞耻之心,理应主动般出中南海,将其移交文物部门管理,并早日对公众开放。

──《观察》首发 

滕 彪:中国时报专访:盼与政府互动 和平维权

 

滕彪是北京大学法学博士,在北京中国政法大学担任讲师,并在北京华一律师事务所任职,但在博士和律师都已经如过江之鲫的中国大陆,滕彪更重要的头衔,是「维权律师」。而和海外对大陆维权人士塑造出的「义士」形象不同的,滕彪希望能找到与中共政府互动的管道,希望以和平方式达成维权目标。以下为专访摘要:

问:你如何认定自己的角色?律师,还是维权律师?

答:一个很基础的问题,从作为律师的角度来看,律师的职业伦理要求,就是要为当事人利益着想,让当事人得到最大的好处。从山东维权人士陈光诚的案件来看,或基督教传道者蔡卓华的案件来看,我们首先考虑的,就是他们的利益,并且根据不同的案件,采取不同的帮助方式。

这两个案件,都是比较敏感的案子,蔡卓华案背后是宗教自由的问题,陈光诚案背后是基本人权的问题,我们的基本判断,就是尽量让事情公开化、让更多的人知道,让舆论能关注这个事情,关注的人、关注的力量越多,对当事人越有好处。

问:二○○三年的孙志刚事件,你和许志永、俞江促成了政府废止收容遣送办法,当时对维权的前景是乐观的,现在呢?

答:孙志刚事件有一定的偶然性,实际上看到的是民间的呼声越来越高,国务院很快做出反应,最后废除了收容遣送制度,但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些因素,一个是非典,导致民间对政府公开信息的呼声非常强烈,当时政府很难能在所有事情上都不向民间让步。废除收容遣送制度是法制不小的进步,但不能表明中央和民间的沟通互动是制度化的,政府在这个事情上表现出一些善意,但在以后同样的事情上,可能不会让步。去年和今年内,就有很多人被抓,很多网站被关。

促成废止收容遣送 只是偶然

但我的概念,维权运动不仅仅是维权律师和郭飞雄、李健、刘正有这样的民间人权活动家的活动,维权是一个全社会的、全方位的要求,广大民众追求法定权利的一个运动,它没有明确的章程、目的、组织,但它有一些最基本的特点。对维权运动的意义阐释是随着维权形势的发展而逐步完善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互相交流、碰撞、竞争中逐渐磨合,并逐步扩大共识。

维权运动的主要构成力量,是那些为了失去的土地而抗争的农民、要求罢免村官的村民、反对非法拆迁的市民、要求司法正义平反冤案的访民、在网络上揭露腐败传播真相的网民,是那些要求法定权利、要求自由民主和基本人权的普通中国公民。每天都会有新的权利受侵害情况发生。所以广义来说,受侵权的情况没有停止,维权的活动就不会停止。

当然,如果有律师、记者加入,他们的声音会更大一些,效果会更好一些,但是如果没有律师、法律人介入,这些底层的人一样会维护自己权利,也会出现自己的精英。

问:现在大陆的维权工作,和过去的民主运动是不是有区别?

答:我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对民运的认识有限。我想,当你喊要新闻自由、要民主的时候,和群众没有一个沟通的桥梁,因为太抽象,很多人不明白新闻自由的涵义、作用,甚至怕会乱,你说要民主,可能很多老百姓也不太能理解,但维权是一种看的见、摸得着,可以操作的桥梁。

维权与民运 的确是殊途同归

我们不谈要民主,但郭飞雄跑到广东太石村去,教村民根据选举法来罢免村官,这实际上就是在要民主。我们不谈要人权,但就个别案件来说,蔡卓华案踏出基督徒有印刷圣经的自由。我们一个案件一个案件做,我们就要求在这个案件依法处理、另一个案件依法处理,不说整个制度要怎么样、宪法要怎么样,但宗旨上,和民运是殊途同归的。

问:在你从事维权工作的过程中,是否企图摸索与政府的良性互动,寻找合作的空间?

答:有一些案件,是有谈判的空间,如赔偿,有律师或其它的人代表民间和地方政府谈判,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这是非常好、可供选择的途径。另外一些案件,如涉宗教、言论自由,记者作家因言获罪,和政府谈判的空间就很小,或者说,基本没有这样的管道。

如果能找到一个互动的管道最好,让政府明白维权并不是要推翻政府,不是有政治野心,而是要帮助政府实现一个法治社会,宪法也说依法治国,我们是一样的,那么,当发生激烈冲突,如果有法治的声音、维权的声音介入,就会使冲突在一个法治化的管道下和平解决。如果没有,可能导致暴力、非理性,对双方都不好。但这种沟通的管道现在并不明确,没有一个制度化的官民沟通途径。

解决冲突 沟通管道应制度化

维权从来不排斥谈判、妥协,调解,但如果没有这样管道,维权的力量还是应该坚持原则,以和平、法治、渐进的路径,一点点推进。我认为,中国政治的前景,更多取决于民间力量的成长,虽然高层领导决策影响前景,但最根本的东西还是要使公民社会走向成熟。

我在任何场合都不否认,中国的言论空间,是在扩大,不但比三十年前、二十年前有扩展,比十年前、七八年前都有进步。

虽然我们看到一些完全不可理喻、完全违背世界文明基本底限的情况出现,但实际上这个社会的言论、行动空间,是在一点一点的扩展。比如「六四」重新评价的公开信,发起人或签名人,放在七、八年前,都是要进监狱的,但现在可能就没事。不过,这种扩大,是民间一点一滴争取换来的,包括有些人用坐牢的代价换来的,不是政府的逐步开放,而是民间牺牲争取来的。

陆 文:缠绵于江边的墓园

 

下午一点,踏进隶属于C市的F镇,路口就看见“J省高科技化工工业园区”几个大字,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仍不由憋住了呼吸。脑子昏沉沉的,甚至还有呕吐感,不知是晕车原因,还是去年这儿的9.14群体事件给我带来了阴影。不过我晓得即使空气浑浊,哪怕带有毒气,也不可能给我的肉体带来这么快速的反应。

要知道,化工集团军,这些唯利是图的散兵游勇,不同于东洋人的细菌部队,它们的杀伤力并非只争朝夕,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以水滴石穿的方式来腐蚀动物的大脑、气管及肠胃,甚至连与世无争的蔬菜、稻麦也不放过。不到万不得已,它们不会以爆炸与泄漏的手段,一举摧毁地上地下那些直立或爬行的动物。动物就是在它们的仁慈和放盘之下苟延残喘。F镇的同胞依然活蹦鲜跳,迄今没听到一件死亡的案例,尽管去年秋季因氯气泄漏中毒倒下数百人。我站在路边歇了会神,过后亮出生殖器,朝河对岸的某家化工厂射了一阵尿。

路边的那条河,或者说池塘,我知道是死河,或者说毒河。因为河边不生一根草,路人也证实了我的判断。水是黄色的,乍看看不出什么异样。它在寒风的吹动下泛着泡沫和磷光。没经过处理的有害物质就倾泻于这条河里。监管部门知道治理无望,所以眼开眼闭,任凭它地下渗透、四处漫溢。我朝它射了一泡尿的那家化工厂,看规模就晓得不成大器,是个趁机浑水摸鱼的单干户。

此刻,太阳正躲在云层里,天空显得灰蒙蒙的,远处的迷雾,也不知云彩,还是某根铁筒冒出的烟尘。它有时白茫茫的,有时却泛出一种尿液般的黄色。它随着风儿四下散开,不过一会儿看模样又聚集起来,这时我才明白朝天的铁筒子才是它生生不息的源泉。

风刮得真紧,寒气直往我的脖子里钻。我打量四周,发现化工厂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连大门口传达室的窗门也关得紧紧的。几个圆柱形的金属罐和楼房,犹如白色的墓墙,挡住了我望向长江的视线。宽阔的马路不见几个人影,偶然有几辆车子路过。而路边不是奄奄一息的荒草、芦苇,便是几棵小树和一条条水沟。这哪儿像锦绣江南!哪儿像稻花香、芦花放,岸柳成行的长江三角洲!倒活脱脱像一座美丽的白色墓园!物以类聚,几十家化工厂座落其间,有些外资企业还千里迢迢赶来凑热闹。需要说明的是,有不少化工厂其实座落在与F镇相邻的Z市属下的D镇,因为此地是两个城镇的交界处。

走了半个钟头,路面开始坑坑洼洼起来,像进入三不管地带。我左边的一条河流停泊着几艘铁驳运货船。还有一条小河,或者说水沟,去年曾有一辆警车在百姓的帮助下在那儿洗了个澡。这些愤怒无边、呼吸困难的居民后来经受了一阵暴打。数百个来历不明的、身穿迷彩服的刀斧手用橡皮棍,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武器,将这些居民打了个落花流水。据说一个居民抓了进去,经不起严峻的考验,边哭泣边求饶:今生今世再也不做这种戆大了。据我所知,还有一个不明真相的村妇,在这个戒严地段亦经受了一顿暴打。残酷的暴打像烈风骤雨,打断了当地居民的脊梁骨,他们一个个都逃得没了影。

2005年9月的氯气泄漏,中毒人数起码数百人,其中多数是女性、儿童与学生。他们吸了化工厂免费奉送的氯气,痉挛、呕吐、昏迷,幸好没像武大郎那样七孔流血。据说这只是有限的泄漏,如果大规模的释放,让人一次吸个够,真不知要伤多少人。由于中毒者众多,任何一家爱财心切的医院都没能力独吞这块大蛋糕。结果生意人人有份,忙坏了好几家医院,连苏州医院也分到一杯羹。氯气中毒也没特效药,挂盐水只是摆摆样子,好像只有吃糖汤才能制止病情的恶化。

中毒大伤元气,化工厂跟当地居民的关系十分紧张,F镇跟D镇的关系也十分紧张,大家互相埋怨,F镇的居民对地处D镇的出事故的化工厂充满了仇恨。各级政府互相推诿,搞得焦头烂额。据说上面有位副市长亲自出场调停,并作出了一些赔偿的决定。不过,地方当局都知道是谁移尸图害、嫁祸于人,是谁硬逼着基层吃这堆烂狗屎。否则他们也不会暗地怂恿政协委员联名上告,反映情况。

氯气泄漏后,F镇出产的茶叶被人拒之门外,外来朋友接受了这礼品,都无偿送给了当地的司机。化工厂的高层领导也不吃当地的蔬菜了,他们宁愿长途跋涉去C市购买。有的居民也远离家乡搬到了C市去了。

一个脱离劫难的居民说,化工厂迟早要爆炸,不是这家,就是那家,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弄得不巧就在今天夜里。它像原子弹,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爆炸。百密一疏,防不胜防,某个开关失灵,某个部件生锈,哪怕一次误操作,都可以让人魂灵出窍。毒气四溢了,人口灭绝了,反正人多,还可以“湖广填四川”。

沿着小路,我走往长江边,做了次深呼吸,可似乎仍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远处水天一色,一江冬水向东流。近处不见一只飞鸟,只见枯败的芦苇在江堤底下索索颤抖。这些难逃生死劫的芦苇,听天由命的芦苇,就像这儿居民,他们或者在长江边慢慢枯萎死去,或者轰轰烈烈的进入人家的灶膛。当然,F镇的居民可能一时死不了,因为长期生活在充满有害气体的环境中,多少具备毒气的免疫力,就像武大郎吃了一包砒霜死了,他们却要吃二包三包。

9.14氯气中毒事件,当地没有一家媒体作过报道,不管是电台、电视台,还是C市唯一的一家报纸。我是在茶馆桌上听到这消息的。一位茶客说,毒气对穷人富人一视同仁,要死一道死,这样很公平;还有位茶客说:决策者这么做,大概认为有利于国计民生,其实,他可以将这些化工厂搬迁到自己的家门口;另外一位茶客说:上辈子的,哪里晓得现今住在长江边的,没有远方来的自来水就活不下去。

顾虑到自己的安全,又害怕进谢桥宾馆(当地拘留所),坦白说,失眠一夜,我仍无勇气及时向全世界报道。写到这里,我仍没勇气向大家说出事件发生的地方,仍然以字母代替,可想而知,我对报道此事恐惧的程度。我安慰自己:我是作家,不是佐罗,也不是当代的刘宾雁,我没义务力不从心地去伸张正义。我曾问自己,假如住在那里,住在F镇,碰巧孩子也吸了氯气、喝了糖汤,你会不会豁出命来告诉大家:这个地方是江苏省常熟市福山镇,相邻的城镇是江苏省张家港市东沙镇?回答是:我要说,维权应该从自身开始。

江苏/陆文2006、12、12

昝爱宗:当"秘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旋律

 

据北京胡佳、美国自由亚洲广播电台和美国之音的报道,以及高智晟家人聘请的辩护律师莫少平证实,高智晟已于12月12日被中国检察机关秘密提起公诉。高是中国著名维权律师,曾多次为包括法轮功学员在内的很多人权受害者作代理律师。他还曾发起接力绝食行动,抗议当局对维权人士的迫害。高智晟2006年8月被刑事拘留,9月21号被正式逮捕,罪名是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

高被起诉,莫少平律师吁正当程序审理。他说:”我们向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公诉一处核实,具体经办的检察官告知我们,高智晟案件已经于12月1日起诉至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高智晟这个案子的承办法官告知我们,高拒绝任何人为他辩护。这是口头转告我们的,并没有给我们出示高亲笔签字的书面材料。对此,我们认为,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这种作法,我们认为是不妥当的。这个案子,国际国内都非常关注,因此他非常希望中国的司法机关应该按照正当程序来审理,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应当按照正当的程序、符合法律规定的程序来审理。”

这就是被国际舆论称为”秘密审判”的高智晟案结局?一方面,号称独立审判的司法机关透露消息称高智晟在当天上午的庭审时承认公诉机关对他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指控;但又有消息来源说国际媒体对高智晟案的”炒作”可能对高智晟的定罪量刑不利,这正揭示当”秘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旋律,官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但不容国内媒体参与,更不容国际媒体插足。

所以,当”秘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旋律,所以舆论对检察机关、法院秘密起诉高智晟,四川汉源秘密处决在拆迁农民抗议事件中被捕的村民陈滔,黑龙江双鸭山司法机关秘密枪决信教的”三班仆人”信徒,浙江杭州拆迁业主李丽娟以寻衅滋事罪被判刑2年二审不开庭就”秘密”判等要案发生也就不奇怪了。

这光在黑暗中照耀,黑暗能抵挡住光吗?

那些光,柔和的和谐光,和平的光,一定能够通过经过这个黑暗的隧道,常住世界,常住人心。

当这个光随处照耀时,这个国家还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免于恐惧的自由,和言论自由,正是世界基本人权的根本,也是公众的共识。

请记下今日历史上出现的这些名字:

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法官王贺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公诉一处检察官张荣革北京市公安局国保总队处长孙伟等等……名单很长,随时都会出现更新……

廖亦武:土改受害者张茂恩

 

采访前奏

2006年8月5日深夜10点半,我们的车灯射亮了德嘎村不起眼的指示牌,随即刹车减速。掉头驶离正道,顺着陡峭的碎石小路下山。每隔10来秒,车窗外就要划过一颗流星,估计车抵山脚,至少有30多颗流星殒落。所以在一农家院墙前停车小便时,我不禁感叹道:“真他妈的有眼福,可惜不是天文学家。”

一同小便的现实主义老张却不明白我的眼福指的什么。他提起裤子,在此起彼伏的狗叫中猛敲院门。一个包着彝族头帕的筒状妇女自门缝露面了,老张唤一句“婶婶”,一条黑狗却挤出来,亲热无比地钻他的裤裆。在狗的上方,人类以彝汉两种语言快速交际罢,就暂时分手。

在黑黝黝的山影中,老张和我连跳几级陡坎,穿过一片梯田和荆棘,才下至碎石路的最底部。照灰白的路影子往上走,流水的潺潺,蟋蟀的吱吱,时隐时现的拖长了的狗吠,以及风声,草声,树叶摇晃和夜鸟的飞翔声,甚至还有乌云擦拭星月的某种回声,组成了一支从旷古传承至今的乐队,环绕左右。许久没有走过乡村夜路了,我再次感叹自己有耳福,却没法说出来。

不断与稀稀落落的坟头擦身而过,设想在人生的道上稍有偏差,就提前走进去了。可还没来得及悲观,就听见风中飘起孩子的歌声。老张说快到了,并把头上两块顶天立地的巨石指给我看,孩子们就在那石头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我说真奇怪啊,这么晚了,他们还不睡觉。老张说村里有活动啰,娃娃也跟着过节。

登上村口,浓厚的马粪味儿扑面而来。一棵枝丫苍劲的大树下,许多人秃鹫般蹲在凹凸不平的石头间抽烟与交谈,由于是彝语,我半句也不懂,只得紧随老张,小心翼翼地过场。眼睛乜斜四周,感觉错落的白牙齿自夜色中隐现,并牵动一阵阵嘿嘿的笑声,我与老张也不由自主地嘿嘿。

我们上坡下坎,时而房顶时而墙根时而在庄稼地与土墙中间。寨子中央遇一坡道,仅1尺多宽,还右边高左边低,潺潺水流自上而下。我们只好提着裤腿,垫着蹄子作羚羊状的跳跃。我眼力不济,一脚踩入水中,如果不是被老张一把叼住肩头,真就“顺流直下”了。

如此狼狈地抵达寨后一座黄泥院落,门大敞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迎门是厨房,深处灶火熊熊,令在黯夜里摸索了许久的我们倍感亲切。老张更如游子归来,约几秒钟,就有七、八个人与他神秘拉扯,彼此的耳语透出压抑着的兴奋。我立在露天院坝里犹豫,刚望了一眼由暗转明的天,一个提着暖水瓶的彝家妇女就来扯我袖口,示意跟她上台阶。

正屋门槛骑放着矮桌,一盏起码30余年没见的毛泽东时代的老式汽灯在桌面嗤嗤放光。灯影形成一个巨大的透明蛋,中央的蛋核亮到极致,刀子般扎眼,四周却一派朦胧,若有若无的波纹循环、扩散,罩住了台阶上下的密集人影。

我霎时回到挑灯夜战的年月,为了不误农时,生产队一级的社员会议都在晚上开。包括政策会、动员会、传达中央文件会、评工分会、派工会、斗争四类分子会、分粮会等等,可谓五花八门。到了文革后期,会把大家弄得疲惫不堪,不少人就忍不住在会场打瞌睡。

眼下的聚会却与过去貌合神离。老张在路上讲过了,它不是一个村子的集体祷告,而是方圆几百里的撒营盘教区的圣餐会,每月一次,轮流在各个村庄举行。散布在其它地方的基督教神职人员(执事和长老)全部要提前赶来,从教区牧师手里领受圣餐及教务,回去给普通教徒们分发与传达。

我不禁低下现代文人的傲慢头颅,冒着光束,冒着光束背面的那个声音上阶。在屋檐右面找个背光的旮旯落座,茶水和两三只土碗立即递到跟前,定睛一认,碗里堆着软糖、杂糖、黑瓜子和大麻籽。此刻我挤在彝族群众当中,彼此膝盖靠膝盖,烟草及口腔的辛辣热气交流着。老张游魂一般不期而至,在阶下赞许地拍拍我的腿,又离开了。我目送他的影子至对面墙根,蓦然发现乌云四散,弯月的一边钩住树稍,另一边还钩住几丝乌云的裙带。

这天,这云,这变幻多端又亘古未变的星月,还有这底下的老旧屋檐,屋檐遮蔽的互相依偎的老旧人类,以及火盆、茶水和食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使知道,也无从说起。我不懂彝语,这个族群的一切都不懂,我一个汉族人挤在这儿,跟挤在非洲丛林或印第安部落没啥两样。据说哑语世界通用,那表示“孤寂”的手势该如何打呢?

汽灯背后的彝语还在持续。

它在描述神的旨意吗?

没人插话,没人应和,那唯一的男低音还在持续。一个小时过去了。又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有些沉不住气,就起身下院坝转悠。我举相机按了好几下,连续的闪光惊起不少低垂的头。我赶紧退避,躲出院门查看冒昧的杰作,却含混如旧梦,真和若干年前生产队开会斗地主的情景相似。

转过身,刚巧与老张碰个满怀,于是相约出院门小便。正贴住墙根掏家伙呢,一位满头飞雪的老者出现了——他就是我此行的寻访对象张茂恩牧师,撒营盘教区级别最高的神职人员。

趁3人一齐撒尿,我迫不及待地作了简短自述,老张也跟着敲边鼓。接下来,我们在墙外快速交谈。张牧师直截了当地询问采访动机,本来“土改”二字已涌上喉头,又临时拐了弯儿,变成“记录基督教在这儿的苦难历史,你,还有你家族所作的见证”。

哪怕忙得喘不过气,一个虔诚的神职人员也无法回绝这种请求。张牧师露出谦和的笑容,“晚了一点。”他说。

“再晚也等。”我说。

“不必太辛苦。”他说。“你的伙伴晓得我歇脚的人家,我们改在明天早晨6点正见面,如何?”

聚会还没散我们就离开了,回到老张婶婶家已是凌晨1点50分。灶台的大铁锅烧了热水,我们匆匆烫了个脚,就掌着煤油灯上楼睡觉。床铺虽简陋,却是一人一个坑。绷紧的弦突然松了,倦意就如洪水滔滔,我蹬掉鞋子,竟和衣而卧。隐隐有牛铃叮当入梦,可当我再度睁眼时,额前的窗户纸已透白了。

我与老张同时起床,下楼向他家婶婶致罢谢意。拢桶边舀一瓢冷水,劈头盖脑浇下,人就异常清醒了。昨晚的钻裆黑狗替主人送客半里远,至坟地边折回。对面山峰的两端,残月将坠,朝霞初升。我们沿昨晚老路,疾步穿插,终于正点抵达一篱笆围绕的农家。

上了十来级石阶,我们在岩洞似的厨房里与张牧师正式会见了。此刻为2006年8月6日早晨6点零2分,几乎一宿未眠的张牧师及其助手张长老刚做完最后一盆圣餐,即指甲盖大的未发酵面饼,象征着耶稣供众人分享的肉。

我们围着一地坑余烬落座。40多岁的张长老算新生力量,所以很谦卑地退到烟火浸染了多年的幽暗墙角。访谈开始了,清新的舞台晨光自门外打进来,作为主角的张牧师闭目沉思了片刻,银发非常夺目。

老威:请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主?

张茂恩:在娘肚里吧。

老威:哦?

张茂恩:至今为止,我们家族三四代人,信主已有92年。

老威:有确切的记载吗?

张茂恩:我大哥张润恩如果活着,应该92岁。我父亲就是在我大哥出生的1915年,领着全家接受了福音。

老威:我从相关资料了解到,自19世纪后期基督教传入中国,到20世纪初逐渐形成第一个信教高峰,王明道、倪柝声、宋尚节等第一代本土传道人方应运而生……

张茂恩:在整个云南乃至西南,我们家信主都算早,但是普渡河那边的干彝族信主还要早。当时河两岸的马帮经常往来通商,福音就是从河外的九龙、转龙、兴苕等场口的干彝那儿带到德嘎,再由德嘎传往山里的升发、则黑、马鹿塘和靠外面的撒老乌。

老威:则黑的张长老就是在撒老乌念的西南神学院。

张茂恩:张应荣家跟我家一样,是三代长老。而传教士张尔昌建西南神学院已在抗战年间了。此前的二三十年代,莫提撒营盘,就是禄劝境内,世俗社会连初中也办不起,可教会不仅有能力办初中,办各种读经班,还成立了高等学院,培养了很多批人材,为神学院的建立奠定了基础。到我出生的1939年,周围早已普遍信主了。父母兄弟姐妹,还有父母的父母,近亲和远房的老祖老公公,本村外村,本族外族,无论贫富,全信主。还没学会说话,我就熟悉《赞美诗》,我读的第一本书就是《圣经》。山沟沟里的彝族村子,文盲太多了,可提起《圣经》的某一节某一段,都能背。从小就会的东西,忘不了啰。

老威:福音如此普及,教会的钱从哪儿来呢?西方传教士手里?

张茂恩:信主的人讲奉献,有能力就多出,没能力就少出。比如我们家,在旧社会还算富裕,那么父亲作为与传教士张尔昌一道坐过堂的长老,就是一个榜样。每年在撒老乌举行的短期和长期的福音培训班,人头不少,伙食都由我们家奉献。

老威:这笔开支可不小。

张茂恩:当时我才3、4岁,就习惯了家里人天不见亮就起床祷告,然后吆喝着驮满粮食、猪肉的大队骡马,从德嘎运往撒老乌方向。那年月只有山间小道,一去一回要耗三四天。有时候,我还牵住大人的衣角,跟好远,才被哄回来。

老威:你有一个虔诚的好父亲。

张茂恩:我们家世世代代务农,没有哪一辈人不辛苦。到父亲手里,粮食不太值钱了,吃不完,也不兴买卖。于是就转向搞畜牧,养牛养马养肥猪,特别是养鸭和养蜂,比较赚钱。撒营盘这一带,抽鸦片的风气很盛,街子的规模小,除了大烟,其它都不赚钱。所以家里人时常吆着大群鸭子,走一路放一路,十天半月看能不能到达普渡河外的大街子,像九龙、转龙那样热闹的街子,才可以买个好价。肥猪也同样朝河外运,而一年两次收割的上等蜂蜜,得雇专门的脚夫背到昆明卖。

老威:这么多?你们家办养蜂场吗?

张茂恩:大约有50窝蜂子,很难伺候,可挣钱不少。

老威:按现在的说法,你们家算养殖专业户。

张茂恩:又要传福音,又要多种经营,所以父亲很累。在我4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他的兄弟,我们的爷爷继任德嘎的长老……

老威:你们把父亲的兄弟叫爷爷?

张茂恩:对。你们汉族的爷爷,彝族就叫老爹。曾祖父以上统喊老祖。40年代那一段,是基督教在撒营盘一带的黄金时期,分好几个堂,有6对专业传道人。总堂设在撒老乌,德嘎是第二支堂,在升发、普福、则黑、马鹿塘、大松树、皎西、皎平都有支堂。我的爷爷1943年任第二支堂长老,一直到解放了,教会活动被中止。

我大哥和我,都属兔,但他长我两轮,24岁。我还没有出世,他就到马鹿塘上面的普福做上门女婿。他是教会初中毕业,聪明,又有文化,加之岳父也是普福那边的长老,所以在神和人的世界都兢兢业业,做得出色。

老威:出色到哪种程度?

张茂恩:他做过普福的乡长、征兵干部。手中的权利为福音传播提供了很多便利,所以高等学院在撒老乌一建立,他就出任教务长,亲自物色教员,培养和选拔人材,并为专业传道人发薪水。自家还每年出3石粮食供养传道人。

老威:你大哥具有现代思维。

张茂恩:传教士都夸他是上帝一流的仆人。撒营盘,包括禄劝甚至整个云南,都有种大烟抽大烟的历史,富人穷人都好那一口,再加上彝族人喜欢赌博,这两大致命恶习造成盗匪猖獗,社会动荡,历届政权都十分头痛。大哥认为,只有福音能使人自觉到原罪,从而戒除烟和赌,彻底净化社会风气。

老威:你大哥这种充满普世情怀的基督徒,在任何政府里都应该大有前途。

张茂恩:可他36岁就去世了。

老威:得病?

张茂恩:被镇压了。

老威:哪一年?

张茂恩:1951年,我12岁。

老威:那就是土地改革当中。你们家族肯定都是地主。

张茂恩:是啰。

老威:则黑的张长老仅仅因为信主就叫划成地主,他是我所晓得的世界上最穷的地主。土地财产没有,罚款没钱,民兵没奈何,将他放在西南神学院的一床没有被面的铺盖也没收了。

张茂恩:我们家土地不多,经济收入还是多的。一划阶级、称大秤,大哥全家地主;我和母亲、二哥是一家,地主。1953年土改复查降为富农,才把抢去的房子还回来两间,分了一点点地种。嫁到皎西的姐姐,全家地主;爷爷是基督教长老,更是反革命地主。捕的捕,关的关,没捕没关的也从自己家里被赶出来,随便找个猪圈让你住进去。所有的一切都收缴去了,见你身上穿的衣裳厚了点,也要硬剥一两层下来。那叫啥日子,畜生不如啊。畜生还有圈,下了力还要给粮给草,可我们没住没吃,还天天挨斗。躲贫雇农就如耗子躲猫,在田间地头被逮着了,轻点的罚你替人家干活,完了让滚蛋,哪怕你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你一口吃的。重的就一顿暴打,或者倒吊起来,还押着去陪斗。我爷爷叫斗争了几百次,打得太狠,捱到1958年,又加上饿,就得痨病死了。

我二哥比我又长一轮,他的耳朵不灵,可对主的信心很足。土改中弄得家破人亡,几乎都活不下去了,他还天天跪着祷告。贫雇农见了,就告到工作组那儿。打他,要他承认信主就是罪恶,就是反革命,他不吭声,反而继续祷告。于是手脚绑起来,吊个几天几夜,可只要放下地,他立即祷告,求神宽恕人的罪。他的痨病,还有各种杂病,都终身未愈,可还跑遍这儿的山山水水,为贫苦的、长期病痛的人做祷告。

从13岁遭遇土改到宗教信仰放开之前,我挨打挨关挨饿的次数也不少,特别是文革后期,因为秘密传福音蹲监狱多次,被扒了几层皮,没死掉,得感谢神的保守。1979到2003,我当了24年长老,随后又成为撒营盘教区的牧师,虽然是我们家族唯一的牧师,可与二哥同样,都得痨病,药不知吃了多少,均不见起色。二哥72岁走的,有十几年了,我今年68,神肯定有他的安排吧。

老威:在不同的社会环境里,你也算延续了你大哥的血脉。

张茂恩:这是我们家族永远的疼痛。感谢神,他走得很有尊严。

老威:请讲讲他是怎么走的,给后世留下一个见证。

张茂恩:一解放,他和他的老岳父就关起来了,受尽酷刑。他在旧政府手里当过官,但口碑非常好,尽管工作组深入到村子里,反复动员,开头也没人出面控诉。1950年清匪反霸,周围这些村子都毙了好多批地主,风声紧得很,都没轮到他。1951年升级,关进撒营盘,稍后又进了禄劝县的监狱。普福这边的贫雇农干部才跳脚,要求人民政府清算他。

老威:什么罪名?

张茂恩:晓不得。有人透风出来,家里全懵了。但当时见不着人,也没申辩的地方。

老威:总有个“犯罪细节”吧。

张茂恩:胡编啰。漏洞百出不要紧。甚至没啥细节也不要紧。人关了那么久,肯定要治罪。后来才听人说,上面派的工作组还提出了疑问,贫雇农主席团答不出,面子下不来,就犟着脖子吼。人家还好意劝告:“如果证据不足,构不成血债,就不用镇压了。”可地方上说,这会伤害群众的积极性。

老威:杀人的积极性吗?

张茂恩:积极性又不需要文化,只要喊得最凶,打人最狠,闭起眼睛乱咬就能当干部。

老威:这就是所谓阶级立场?我不太懂。

张茂恩:嗯,你太年轻,不晓得人不如牲口是啥子滋味!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运动一搞起来,再煽几把,平常老实巴交的农民也会鼓眼睛、舞拳头。说到底,杀人不需要理由,给你找个理由算抬举你。开会前没打算枪毙你,会开到中途要拉你出去,砰的一声,也没有人吃惊。工作组是外乡人,再调查也摸不透底细,毛主席说走群众路线,工作组最后敢不听地方群众的呼声?

老威:开头不是没人出面吗?

张茂恩:阶级觉悟一提高,人心人性混乱,工作组要控制局面都难。这地面,几乎人人都有过抽鸦片和赌博的恶习,除了信主,很难戒。我几岁时,就晓得撒营盘好多村子不种粮食,全种鸦片,孩子们在罂粟丛中钻来钻去逮猫猫。所以解放前夕,穷富的位子经常颠来倒去,有可能下午你还是地主,晚上就变成雇农,因为土地房屋加老婆都输掉了。共产党禁止抽烟、赌博,禁止信主,哪农民除了种地,干啥去?搞运动啰。把多余的精力放到斗争上,放到打人杀人分财产上。只要划成贫雇农,你就不是烟鬼,不是一屁股赌债的无赖了,你就顺着工作组递过来的杆子向上爬,把受穷受气、借债要饭、典妻当子,甚至路死路埋的根源统统归罪于剥削,归罪于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一个人人都看不起的混蛋,也许转眼就成共产党的依靠,根正苗红,高高在上,子子孙孙吃穿不愁,连开会打死地主也不用负责。这不比鸦片和赌博更来劲?

老威:真是人民翻身做主人了。

张茂恩:土改政策是死的,运用政策的人是活的,随便杀人也是解放啊。所以大哥晓得自己活不成,耶稣上十字架之前的时代,也像这样,乱得不成体统。

老威:你大哥遭杀害时,你在现场吗?

张茂恩:大哥被关起来后,莫说家里人,连他的老婆、孩子也晓不得下落。直到已判定死,家里人才提前两天得到通知。要把大哥从禄劝监狱提出来,先弄到撒营盘,再弄到升发乡,轮转着开斗争大会,最后才押回普福当地去公审镇压。家里人要见最后一面,就只能半夜起身,走二三十里山路,赶到撒营盘到升发中间的一个小街子,先候着。那晚上我们都没睡,围在一块哭,又不敢大声。母亲杀了一只鸡,煮了一小点米饭,还不到三更天,就和二哥、姐姐一道出门了。我还小,留着看家。

老威:你能够记事了吧。

张茂恩:我12岁了,记忆很深。母亲他们第二天擦黑才归家,我还问:“大哥吃了鸡?”母亲点点头,两眼通红。后来,母亲和二哥经常讲到这次生离死别。他们在必经的垭口候了两三个钟头,大哥才押到。抱着哭了一阵,他们就哀求民兵松开麻绳,让大哥吃顿好饭。大哥啃了鸡肉,喝了汤,对母亲说:“儿子要走了,母亲你不能动摇,要好好地信。耶稣上了十字架,已为我们赎了在尘世的罪。儿子今天是个罪人,这是该的。儿子在监牢的这些天,兜里一直揣着《圣经》,一直在心里祷告,一直劝那里面的人信,可心里明白自己难逃一死。本地方的那些人,与我无仇无怨,却指控我欠了两笔血债。这是冤案,儿子晓不得,也不认。但是我不申辩了,因为是无用的。他们一再要求我回去,其实我也想回普福,揣着《圣经》,永远留在我传过福音的普福。母亲,人都有生死,你不要因为儿子灰心,无论如何要信啊!”

大哥就那样揣着《圣经》上路了。在升发斗争完,才回普福开公审大会。要镇压的那天大早,民兵还通知我大嫂:“喂,今天我们要打掉你男人,家里有啥子好吃的东西,给他送一点。”

我大嫂也跟母亲一样,杀一只鸡,煮一小点米饭,大哥也吃了。夫妻最后告别。大嫂哭,大哥还劝她。意思是我走了,你要听“领导”的话,顺着来。随便哪个议论啥子,都不要往心里去。因为“领导”是一清二楚的。“领导”就是上帝,大哥怕连累大嫂,没把话挑明,可大嫂懂得,就不哭了。

接下来他就不在了。

老威:没有亲人在现场?

张茂恩:没有。

老威:什么时候料理的后事?

张茂恩:这是阶级斗争,我们不敢,人家也不准认领尸体。开完会,几个民兵就把大哥拖到大路上打掉,尸体就随便丢进一条小溪沟,在坎坎两边撬两撬,土就塌下去草草掩埋了。家里人被看管得紧,根本不敢靠近那儿。直到10个月以后,上面来了批准收尸的正式通知,两边家里人才聚拢,找几块木板,拼了只匣匣赶去。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溪水从山上下来,已经把皮面的土冲刷得差不多了,大哥像块大树疙瘩卡在当中,脑袋、脚、还有身上的好几处衣角都暴露着。这儿离村边的路很近,大概已惊吓了不少人。难怪他们要允许重新掩埋阶级敌人!

二哥、母亲、大嫂一齐下水清理尸骨,多半泡烂了,有的肉看起还好,手一碰就粉了。没办法,只能把骨头一块一块淘干净,装入木匣匣,待一会儿葬入看好的坟地。

正当大家悲伤至极点,神迹居然出现了,母亲在大哥的衣兜里翻出一本《圣经》!两公分厚,比巴掌小,就是大哥走前反复提到的那本。你想想,沟底泡10个月,肉和衣服都烂了,《圣经》还完好无缺!大家立即在坎上、水里祷告。不是那种很正式的祷告,而是在心中默默感谢神恩始终陪伴大哥。他的肉身虽腐,灵魂却已入天国安息,这给偷生的我们增添了无限信心。

老威:那本《圣经》是什么样子呢?

张茂恩:竖排的手抄本,用牛筋绳绑紧。当然纸页已粘成一沓,分不开。字迹也模糊了,还浸透了血。

老威:尽管如此,这本《圣经》的价值还是无法估量。它将作为一个蒙难的物证,进入现代中国人的信仰史。

张茂恩:可惜几十年来政治运动多如牛毛,我们保命都有难度,更无法保存这种“罪证”了。直到文革,母亲终于下狠心烧了它。

老威:阿门,愿它在天国继续伴随你不朽的大哥。

张茂恩:阿门。分发圣餐的时间已到了,我们出去吧。

首发民主中国

綦彦臣:再论国家风险监测:从宗教压抑到环境污染

 

引言:两个内在相关的大问题

我的《构建国家风险的民间监测机制势在必行》一文,有幸获刊于《民主中国》电子刊(2006年11月7日)。应一些读者的要求,我又作了一些点式分析研究,具体选项为宗教与环境。前者是一个社会健康及其影响力的标志,如俄罗斯在这方面的成功:(1)普京政府积极向东正教靠拢,借助宗教力量平衡重大社会问题;(2)成功地将宗教影响带进北韩,增加了俄罗斯在朝鲜半岛的说服力。后者是一个既关乎现时人口生活质量的“基本问题”,又是对经济效绩合法性的“宗教性检验”。

基于这样一个内在关系的考察,本文将作出一般性论述,更深刻的研究还有待专门系统来完成。

一. 执政党能否超越狭隘的“亡党意识”

在正式呈献两个研究结果之前,需要说的是:执政党体系也逐渐出现了国家风险的观念,比如从2000年以来对苏共“亡党教训”的总结,其中包括反特权、重树社会主义价值观等。这是一个可能导向有益变化的社会政治学倾向,值得欢迎。然而内里的悖论问题仍然是:

(一)基于狭义国家安全即政权稳固而来的风险意识,只有执政党整个集团作为政治存在的维护意义。如果不能突破这个观念障碍,破坏社会根本和谐的政治镇压还会出现。

(二)执政党的续存风险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关涉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国家风险?很显然,训政主义即“党是人民的保姆”之宪法理念下,二者可等量齐观;而在现代政治门槛边,这个等式两边的自变量都发生了重大变化。比如俄罗斯并没有因为苏共“亡党”而一蹶不振,反是经过十余年的努力重返国际社会核心秩序。

(三)在中国特定的文化环境中,如何让公众确知“党的风险”也是个大问题。这里所谓的大问题不是宏大叙事下的“亡党”,而相反恰是表面意义为维持党的存在的那些“细节事件”。如黄金高案件及最近的颜跃明事件,其内在伦理合法性是什么?以及解决这种合法性的透明是否有利于减低国家风险?凡此等等。

简白地说,一套民间的国家风险分析机制并不否定执政党存在的利益,而是超乎这个不足整个国家人口10%的群体之上,关注整体利益受损的因素。温和地说,这样一套风险分析机制之于执政亡党自省机制,是“互补大于替代,合作大于竞争”的。

二、宗教压抑风险:为什么没有健康的力量来调节“共法之争”?

中国宪法中有宗教自由条款,也有防止外国势力操纵的明确限制。但是,实际上执行的宗教行政管理政策多含违宪因素,且越来越坠入古典的利益执法悖论中。比如明代后期的政治大危机长波中,锦衣卫力量对外公开宣称:“圣旨不出于东厂,又出于何处?”

就中国近期发生的一些政治案例观察来看,这种特征也越来越明显,地方腐败力量已经习惯于使用政治法条如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与扰乱社会秩序之罪名,打击带有浓重政治批评色彩的人物。与这个纯粹政治上的政治镇压相关联,一些宗教处罚个案却失败了,或是行政处罚被撤消或是双方庭外和解。执法利益集团自愿退让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带有政治色彩或干脆被想象成政治组织得到了应有的宽容,而是这类执法实无具体的经济利益可图,而又会招致国际社会的关注。

中国存在一个执法利益集团,这是毫无疑问的。在较早的时期里(如1990年代末),公安人员(或通过家属)控制黄色产业,是不争的事实;近期以来,审判机关的腐败问题如深圳中院窝案,也算证明。这两者只是经济利益驱动下的宏观趋势与个案说明,但隐于政治案件背后的政治私利确不容易被察觉,这在“硬性处理”的宗教类案件中更能得到反映。

归结到一个涉及国家风险即由宗教抗议引发大规模社会骚乱这样一个预警中,我们仍可以看到:

(一)由中共某个利益集团主导而被定为“邪教”的法轮功,今日与中共对抗之势,形同水火。但是,没有任何一支政治力量愿意居间调停。

这个尴尬不能单归咎于执政党一方“不讲理”的政治控制,比如佛教协会坚决站在执政党一方批判法轮功,而是中国宗教之形式存在,却没有一支愿对国家风险即社会安全负责任的真正的宗教力量存在。

(二)在中共的历史上也曾被执政党国民党诬为“邪教”如共产共妻之诋毁,但是既便两党以刀兵相拼,民间仍有力量愿意出来调停,而且国际社会对调停的态度一直是积极的。

昔日“国共之争”与今日“共法之争”,所处的时代环境迥然不同,后者本应有健康力量介入,但事实完全相反。这既是文化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更是宗教的悲哀。

中国目前“有宗教而无神学”、“有信仰而无道义”的宗教社会学状况,的确是一种巨大的国家风险!在短期看来,它可能引发两大政治力量的不同方式之对决,但是长期看来这种风险的骤发有可能彻底摧毁中国近现代以来勉强维持的社会现代化面貌。

对于执政党来说,在逐步修改无神论意识形态之时(—-这样看来佛教国转化未必全是坏事!),应当以更宽容、更理性的态度对待宗教问题。主要方面是:

(一)下决心与法轮功和解,选择方式固然不排除让国际社会乃至台湾负责任的政治力量介入。
(二)不再采取所谓的“内紧外松”方式对待民间宗教团体,彻底放开宗教类社团登记。
(三)在三到五年的期间出台《宗教自由法案》,以完全取消条例政策类管理。

三、经济化鼓吹:对环境保护的不正当利用

中国的环境问题在本质上也是一项超乎执政党所讲的狭义国家安全的社会安全问题,甚至说它意味着检讨现代化与经济效绩合法性的双重风险。

现代化进程能否解决环境问题,仍是个世界性的课题,如美国目前仍存在环保是中产阶级的还是全人类的伦理之争论。之于中国,经济增长的环境代价已经太过严重,从空气到土地,从江河到海洋,污染之重不能不成为国家风险监测着力关注的问题。

这种风险在表面看来不会引发大规模的政治骚乱,但却是中长期引发国际冲突的一个潜在因素。所幸中国的海域少有与其他国家密切相连者,而使主要问题集中在空气质量和出口食品方面。但是,近年来以沿海水体高污染为特征环境恶化,确实已经影响到整个国家(民族/社会)的生存安全。海产品越来越多地进入公众食谱,而污染严重的海产品必将影响下一代乃至更多代人的健康。有报告表明:珠江口有可能变成下一个“死海”,其水域的水体中重金属、无机氮全部超标。亦有报告表明:黄河口60%以上的海域无机氮浓重达到或超过四类标准,部分海洋生物遭受到汞、铅、镉的污染。

世界银行对中国一直存在的高污染状况提出了尚算保守的警告:中国每年9%或10%的经济增长中有2至3个百分点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许多国内关心国家环境安全的人士也认为:不求环境彻底变好,能遏止强劲的破坏势头就可以了。

就在这种理性的认知下,环境治理的经济化鼓吹却成了国家环境高风险中的一个倾向,正在热炒的山东半岛“胶莱河项目”--打通渤海与黄河的水体交换运河开挖,最后还是以环境改善的名义落实到了经济效绩上,如(设想的)沿岸土地30倍的增值与土地出卖的2400亿元收入,等等。

可以预见,像胶莱运河这样的项目还会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方式出现。这也是国家环境风险中的一个破坏性因素,所以说:除了整个社会民主化进程需要政治信息透明化之外,那么现在整个国家风险评估即社会安全保障最需要的就是环境信息的高度透明。

仅就国内政治来看,环境污染的巨大破坏性后果也是引起局部群体冲突的一大诱因,如2006年8月27日发生在甘肃省徽县发生数百村民围堵倾倒污染物工厂的事件;几乎同时,在重庆贵州湖南交界的锰矿开发区由于严重的水体污染也险些酿成万名群众砸毁电解锰厂的事件。

结语:不存在没风险的国家

国家风险研究是一项社会道德化要求的学问与现实战略选项,它与每个时期的国家政权存在利益共同性但又超乎其上;在本质上,它可以把某一个执政党作为考虑因素,但基于其社会道德化要求的特质,它不可能服从某一个执政党或某一个强大政治力量的“个体利益”。也无论一个国家是什么样的制度架构,只要它以政体——国体方式在世俗运转,就会存在国家风险。关键的问题是:

(一).主导社会政治的力量如何确立保护社会不受巨大伤害的风险预警机制。“主导社会政治的力量”不仅仅甚至主要不指执政党。
(二).如何使关于国家风险的信息公开化与透明化,如果做不到,那就有必要全面反省国家治理模式。
(三).社会公众应在批评(乃至强烈批判)之下,鼓励政治家们建立自我激励的道德机制,即容忍某种程度的失误并借此换取对话平台的建立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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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18日写于绵逸书房

首发民主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