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彦臣:“请勿卖谝”论--敬复东海一枭诗作

老枭在一个叫《西诲社区》的网上发了一首诗,名曰《有感示黄喝楼主綦彦臣君》。乍一读来,令人一头雾水。首先,在这里我郑重宣布:我不是黄喝楼主,也更未使用过或与他人重叠的这一名号。此处更正,也愿老枭以后尽量别望文生义,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

老枭近期的作派大有卖谝之风。

谝,乃方言,piǎn声。卖谝,就是“得差便宜卖乖”的意思。

若听我一劝,则请再勿卖谝。

说老枭卖谝,非是诬蔑,只读他那篇说我厚诬古人、曲解古文的文章就知道。当时,我不想深揭他一下,只怕同为独立笔会会员,伤了面皮不是?

老枭曾谝道:孔子编《诗经》,好比《唐诗三百首》选于全唐诗一样。若是古典文学素养低的人,肯定让他一下子给谝住了。其实呢,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想呀:《唐诗三百首》是有,但《全唐诗》并没因为有三百首而消失,也就是还能做“相关链接”;而有了孔丘的《诗》(后来才叫经)305后,原汁原味的795首哪去了?打比方说:肯定是“该页无法显示”或“有关内容已被删掉”的状况。

至于老枭瞎忽(呼)悠的其他什么东西,就不必多说了。

这种瞎谝现象,里面老少带有童真趣味。可爱,但没多大用处。这不能怪老枭,中国目前就是这么文化场态,多少象西方科学革命时的附庸风雅之辈,一定要把老鼠的睾丸当作标本留给某某表妹一样。中国现在是:一大批不懂政治学的人在恶搞政治,一大批没文化的大师在大谝文化;比恶搞与大谝更丢人的是,绝大多数所谓新儒根本不懂儒学政治就是现代政治文化的反动,就自以为是为乱侃“开新篇”。稍有点政治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康有为先生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解决孔丘的“由之与知之”悖论,最后逼得康先生硬是添了两个逗号,篡改了“圣人”之论。若真不懂,去读读李泽厚或来可泓的论语解读书目吧,就别愣充“大尾巴鹰”了。

当然,正如捍卫现代诗的某人士所言:狗屁诗,也是诗。那么,大谝文化的狗屁文章,也是文章。老枭写了一首半打油性质的七言,我就复他一首半打油的五言吧。名曰《慎勿谝》:

登上黄喝楼,
关公战秦琼。
东西瞎忽悠,
听由一咕咚①。

去言嘴即扁,
蹒跚入鸭棚;
笆子搂飞机,
全然山海经②。
—————
①典出儿童动画片《咕咚来啦!》
②在监狱服刑时有某犯,常借故与我套近乎(实为代警方监督);我问之犯何罪,其曰:一笆子搂下一个飞机来,出了空难事故,故判刑。闻者绝倒,我亦鼻涕喷饭。

谴责北京高院维持赵岩入狱三年的判决

 

 

【2006年12月3日狱委讯】记者无国界/北京高等法院只用十分钟作出裁决,维持对《纽约时报》新闻研究员入狱三年的判决。

记者无国界组织谴责北京高等法院今天对《纽约时报》新闻研究员赵 
岩案的裁决。赵仍以欺诈罪获刑三年。赵于2004年9月被捕,将于 
2007年9月刑满。 

该新闻自由组织说: 

  “我们对中国法院的无能和不作为表示愤慨,它们只会按当局的 
  旨意行事。一旦共产党的政法委作出决定,法官只是奉命照办, 
  无视被告人的辩护权利和无罪推定原则。” 

赵岩的辩护律师关安平被拒于法庭之外。他向记者无国界组织确认, 
法官驳回了赵对8月25日一审判决的上诉。他说,此次上诉庭审是不 
公正的,违背了中国法律,庭审总共只用了十分钟时间。赵的姐姐赵 
琨表示这是一起严重的审判不公案件,呼吁国际社会给予关注。 

只有赵的三位亲属被准许进入法庭,在法庭宣判时在场。主审法官开 
始时把赵的生日和籍贯弄错了。然后,主审法官问赵还有什么要说 
的。赵答道:“你们甚至把我的生日和籍贯都搞错了。这就是你们职 
员为庭审所作的准备吗?” 

赵还说:“没有证人,甚至没有原告在场。你是什么法官?你们就是 
这样使用国家赋予你们的权力吗?”他还没有说完,法官就下令: 
“把罪犯带走!” 

在赵被驳回上诉的同一天,盲人法律顾问和人权活动家陈光诚也被再 
次判决四年三个月的有期徒刑。陈向媒体揭露了山东省妇女被强迫堕 
胎的暴行。有关陈的案件消息完全被中国媒体和中国网络审查过滤 
了。 

记者无国界授权《六四天网》翻译,请以法、英文版本为准。 

赵岩案二审维持原判

 

 

【2006年12月3日狱委讯】自由亚洲:燕明/纽约时报北京办事处研究员赵岩欺诈罪星期五二审宣判,北京的法院维持三年的原判。家人对此表示失望。律师认为,对赵岩的判决显示中国司法改革严重滞后。下面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燕明的报导。

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星期五驳回赵岩有关欺诈罪的上诉,宣布维持一审判决:处以有期徒刑三年。赵岩的姐姐赵琨星期五接受本台的电话访问表示,到庭旁听的是赵岩的姨夫和女儿:

赵琨:“一开始就宣读,也没念全就宣判了。赵岩说,你把我出生的年月日都搞错了,怎么审的?法官好象没法回答,就草草说闭庭了。”

记者:“赵岩还打算申诉吗?”

赵琨:“我想是吧。看守所还没安排见面呢,所以我们没法对上话。我们希望媒体关注,作为家属就觉得很遗憾。”

整个宣判过程历时仅仅五分钟,赵岩的辩护律师关安平因法庭的原因未能进入旁听。他认为,通过审视逮捕赵岩、撤销泄密罪、改控欺诈罪、采纳被污染的证据等过程显示,维持原判的决定不公正:

关安平:“北京高院不采纳我们的新证据,说与案无关,简单一句话就了了,也不开庭质证,我觉得他们够草率的。这个案子是不成立的,原因是证据被污染了。如果非要用,那么不管被污染的还是没被污染的证据,都要在法庭上接受检察官和律师的质询,但是两个级别的法院都违反了这个规定。”

北京安平城律师事务所的关安平律师认为,从司法部门办理赵岩案的过程中可以看出中国司法改革严重滞后:

关安平:“司法改革严重受到旧的司法因素的影响,因为旧的司法因素是在文革、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上建立起来,它严重不适应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加入世贸之后中国的发展现状。赵岩案又曝露了大量违法和司法的不完备,这都造成赵岩的案子形成冤案,所以中国的司法要取得国际信任,就必须尽快进行改革。”

国际新闻记者组织“无国界记者”一直密切关注赵岩的案子。在二审宣判前,该组织呼吁无罪释放赵岩,认为这是中国当局的义务。就北京法院维持原判,“无国界记者”发言人布罗塞尔星期五接受本台采访时表示:

布罗塞尔:“我们对高院维持欺诈罪原判觉得很悲伤,这表明他是有罪的。北京高院在处理程翔案中也是在维持原判后作出了这样的决定,让人感到精疲力尽。这意味着,在这种政治案件的审判中司法机关是无法独立运作的。”

赵岩现年四十四岁,原是《中国改革》杂志社农村版记者,他在采访过程中发现大量问题,写出不少政府官员侵犯掠夺农民权益的报导。二零零四年十月被指控向纽约时报提供有关前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将下台的消息遭到逮捕,引起国际舆论和人权组织关注,成为国际新闻人物。二零零五年他获得了‘无国界记者’组织颁发的“捍卫新闻自由奖”。

赵岩案件曾经引起了美中两国的外交纠纷。华盛顿一再呼吁北京释放这位美国媒体的雇员,但是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赵岩是中国公民,这是一起中国国内的案件,外国势力不应干预。

以上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燕明的报道。

程翔间谍案的焦点在哪里?

 

 

 

程翔在今年8月31日以间谍罪被判处五年徒刑后,虽然立即上诉,却 
一直拖到11月24日由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才开庭二审,花20分钟驳回 
上诉说:“原审判决认定的事实和适用的法律正确,量刑适当,审判 
程序合法,因为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法规定,裁定如下:驳回程翔 
的上诉,维持原判。” 

为了安抚香港民意的强烈反弹,中通社引用中国消息人士的话说: 
“香港方方面面对程翔案的关切和声音,我们都听到了,而且听得很 
充分”,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什么人,也不管他是什么身分或 
者什么背景,只要违反了法律,就必须受到法律的惩处,更何况间谍 
犯罪侵害国家利益,危害国家安全,“国家利益至关重要”。 

如果真正相信这位消息人士所说的,中国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套用共产党的术语,“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特别是涉及 
言论,共产党从来是政治考量,所以宪法形同废纸。 

考量程翔的案情,因为牵涉到胡锦涛的智囊陆建华,有人会想,怎么 
胡锦涛不会手下留情呢?分析这个案情,只要抓住几个焦点,就可以 
明白了。 

1、台湾中华欧亚基金会不是间谍机构,只是要给程翔定罪,才拿它 
  垫背。因为如果那个机构的确是间谍机构,咱们的大护法许崇德 
  教授就不可能今年2月去那里交流。虽然消息被披露后许教授大 
  发雷霆,声称他与程翔不一样。也许他真的和程翔不一样,许教 
  授是中共间谍而被派到台湾摸底,否则怎么会批准他去同台湾间 
  谍机构交流,而且没有被中共逮捕? 
2、王友金比我还早就从中国来到香港的法律工作者,以后一直研究 
  中国事务,特别是法律事务,因此他认为事件涉及中共党内斗争 
  是正确的。程翔那篇揭露江泽民出卖国土的文章触怒江泽民是可 
  信的。之所以触怒江泽民,还因为这是法轮功长期揭发江泽民最 
  有力的武器,包括国内出现的一些电视插播事件,这也是重要的 
  内容。而问题还在于,胡锦涛虽然现在大权在握,但是因为卖国 
  他也有份,而且要讨好他的“卓娅和舒拉”,至今还不想切割, 
  所以不但需要牺牲程翔,连亲信陆建华也要委屈一下。 
3、如果程翔的确是间谍,涉案的陆建华与王英都难逃法网。但是至 
  今为止,中共没有对他们判刑的消息。因此主要矛头只是针对程 
  翔也就很清楚了。另外,要澄清这是间谍案也很容易,只要把程 
  翔﹑陆建华﹑王英给欧亚基金会的文章公佈出来,让公众来评判 
  是否那就是间谍所窃取的国家机密就可以了。或者中共说,这些 
  是机密,怎么可以公开?答案很简单,机密既然已经给了台湾, 
  让敌人都知道了,那还算甚么机密呢?因此中共敢不敢公开程翔 
  这些文章内容,是真假间谍案的试金石。 

 

林  达:乌克兰纪念大饥荒的意义

纪念是后辈幸存者对前辈所遭遇苦难的尊重,对他们生命的尊重。这样的纪念也在提醒人们反省发生灾难的原因。

这个星期,在乌克兰各地,人们聚集在一起,纪念73年前的一场灾难。

一般来说,人类历史上的大灾难,都会被全世界看作是人类共同的事情而记入历史。例如欧洲中世纪历史上几次黑死病瘟疫流行,造成人口骤降;又如19世纪爱尔兰由于土豆病毒引发减产而造成大饥荒,这是美国突然增加了许多爱尔兰移民的原因。这些灾难是局部的,却都可以在世界各地的中学历史教科书里读到。这是人类悲剧遗产的一部分,放在教科书里,然后一代代传下来,作为一种警示,也是一个纪念。

可是,还有一些大灾难却没有写入教科书,那是因为这些地区曾经封闭在铁幕之后,里面出了再大的事情,外部世界的人是不知道的。

比如,1932年至1933年,发生在乌克兰的大饥荒,乌克兰人就有整整73年,对这段历史转过头去。

乌克兰曾经是前苏联16个加盟共和国之一,权力却集中在莫斯科的中央手里。

农民是不是必须组成集体农庄,必须上交国家多少粮食,这样的大事都是高层说了算,下面的加盟国没有还嘴余地。由于强制交粮的数额太大,一向被称为粮仓的乌克兰农民竟无粮可吃。农民如不能满足规定缴纳谷物,将被充公全部粮食,没有了粮食的农民还不许离开农村。如此苛政,导致饿殍遍地,出现了人相食的惨象。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饥荒中,饿死的人数从来没有得到精确统计,据学者研究,有可能高达一千万。如今在乌克兰公开纪念这场大饥荒,也和前苏联的一大批历史档案解密有关。解密文件里赫然有斯大林以红笔亲自签署的命令,凡大饥荒中的偷食者,一律当场击毙。

前苏联解体之后,乌克兰现政权和俄罗斯有着政治冲突,乌克兰总统尤先科对这段历史提出一个民族主义的定义,把乌克兰大饥荒定性为俄罗斯对乌克兰民族有预谋的种族大屠杀。在乌克兰国会中,一些议员支持他的说法,也有一些议员反对这样的定义。于是,引出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否认。普京否认这是一场种族屠杀,理由是当时除乌克兰之外,还有大量俄罗斯人和哈萨克人被饿死。普京希望乌克兰人不要把这一事件“政治化”。我想,他的意思也许应该是不要把此事件作为民族之间的矛盾来处理。粮仓乌克兰一千万人被饿死,和爱尔兰的土豆病毒导致的饥荒,显然性质不同。这是一场人为灾难。这是所有政治家必须正视的事情。

对大多数乌克兰民众来说,纪念这场灾难是纪念悲剧本身,不管灾难的原因是什么,悲剧不能遗忘。在乌克兰希腊天主教的教堂里,人们是聚集在这样的横幅之下举行纪念仪式,“但愿你的屋子里,总是有够吃的面包”。

教堂的主持人说,对他来说,是“要提醒每一个人,尤其是年轻人,我们的前辈在大饥荒的日子里,曾经有过怎样可怕的经历。这些事件在提醒我们珍惜面包,记得我们中间还有挨饿的人”。

乌克兰人民在灾难被隐藏多年之后,大规模地公开纪念,应该被看做一个历史观的进步。如何对待曾经发生的灾难,确实反映了人们不同的历史观。如乌克兰总统所说,以前在乌克兰,“我们从来就承受不了讨论七十多年前大饥荒所带来的羞耻感。”现在,在乌克兰,人们终于超越了这种历史观。纪念活动中公开展示了大量历史文件和历史照片。乌克兰人以自己的纪念活动在告诉世人:纪念是后辈幸存者对前辈所遭遇苦难的尊重,对他们生命的尊重。同时,这样的纪念也在提醒人们反省发生灾难的原因,重视前辈用生命给子孙留下的警告:既然它曾经发生,它也就可能再次发生。这是人类避免下一次灾难的惟一有效方式。

 

乞讨作家洪峰退出中国作协的声明

中国作家协会:辽宁省作家协会及沈阳市作家协会:

前几日,总理温家宝先生在会见中国作家代表期间发表了鼓励中国作家保持精神独立和保障中国作家创作自由的讲话,这让一个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中国人感到十分欣慰。我也预感一个期待已久思想解放和精神自由的时代将再次来临,也必将给中国文学一个繁荣昌盛的契机。作为一个公民,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愿意在实践中张扬温家宝先生的讲话精神,积极行动,努力创作,争取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鉴于一次个人(从未打过作家旗号)乞讨导致了关于中国作家以及体制方面的论战,鉴于本人的职业身份因此遭受百般质疑和辱骂,还鉴于我曾经很尊重的个别前辈和同行指责洪峰利用乞讨闹文坛,更鉴于我个人的日常生活陷入无休止的重复性解释和辩白之中……我不是一个善于和公众以及舆论打交道的人,同时也不是善于屈从他人摆布的人,因而我认为我有必要脱离这个我曾经爱戴和尊敬的团体,不再给它增添困扰和难堪(虽然原本就不曾存在过)。我认为这是对公众和对个人都很负责的选择,也是和辱骂歪曲我的人做一次各自身份的清理。

对于洪峰来说,这是一个痛苦的自我否定时刻,也是一个人生命途中的必要丧失。我由衷地祝福各级作家协会能真正关心和团结广大作家、真正为作家服务:专业作家的体制好和坏都与这些作家无关,他们不应该成为寄生虫的代名词;我祝福各级作家协会不再被众多精英与大众所诟病,祝福它摆脱人们关于官僚机构的质疑;我更深切地祝福我曾经向往、爱戴、尊敬的作家协会这个团体能平静快乐和幸福繁荣地度过它余下的时光。

我声明:

从即刻起放弃中国作家协会、辽宁省作家协会及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资格及其各种相关职务。

洪峰

2006年12月2日0时

在巴金胡说八道时,这个人说真话

吕荧,这位文学长者,1953年批判胡风的时候,全国噤若寒蝉,只有一个为胡风申辩的人——他就是吕荧。胡风被定性为反革命后,敢于去看望胡风的,还是吕荧。因此受到株连,最后迫害惨死,年仅54岁。只活了巴金的一半。至今大陆没有给他开过追悼会,是在香港开的。当巴金在安全的处境下要说真话时,我们不该忘了这位冒死说真话的学者。

自于1935年——他在北大史学系读书的时候,就参加过著名的“一二。九”学生运动,后来在武汉《七月》丛书中开始了他最早的文学生涯。特别是新中国刚刚成立之初,他只身离开台湾,绕道香港回到北京,是参加全国第一次文代会的代表。他会德、俄、英几国文字,我在解放初期,就在西单旧书店里,读到过他的几本译著。归国之后,笔耕不辍,翻译过莎士比亚、普希金的作品,是个非常受读者尊敬的文人。

姜对我说:“你没有忘记在你们作协批判胡风的时候,文艺界噤若寒蝉,只有一个为胡风申辩的人——他就是吕荧。胡风被定性为反革命后,敢于去看望胡风的,还是吕荧。”

吕荧之殁

摘自从维熙《走向混沌》

从海河工地回来,全队整体了两天。整体之后的第一次出工,是我劳改史中不能忘却的一天。那正是1969年的2月末,我与同组成员张奎令奉命赶着马车到靠近老残队的芦苇塘去拉芦苇,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文化人的缘分?不知道,直到现在我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那天,我见到了一度被打成胡风分子的美学家吕荧。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吕荧在“文革”中被发配到了这里。十分凑巧,我们在苇垛上往大车上装芦苇的时候,老残队有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病号,也来这儿用小平车拉芦苇。他面黄肌瘦,在往车上装芦苇时,突然晕倒在芦苇垛旁。“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和张奎令忙跑过去把他从苇堆旁扶了起来。他说他心脏有病不能动,在地上躺一会儿就好。

张奎令因打架进的劳改队,他身强体壮,为人豪爽,他让我照顾一下这个病号,独自一人去装苇车。我替那个病号,装好一小平车芦苇,张奎令看那病号的神色,仍不见好,便叫我帮他把苇车拉到老残队去。

来拉芦苇的老残队病号,名叫姜葆琛。当我也报了姓名之后,他说他知道我过去是个青年作家,并说我是他未曾结识的同类,我最初有点不大相信,因为我的同类老右,在气氛宽松的日子,都曾谋面于三畲庄,当时并无姜葆琛这一号。他告诉我他并非劳教人员。“文革”开始以后的1966年,一部分社会上的不可信任分子,被勒令“强制劳动”,先送至北京城郊的天堂河(离团河农场不远)农场,后又被押送到了茶淀。他在清华大学攻读水利系的时候划右,属于“自谋出路”的三类处理,由于是自谋生活出路,他先在社会上干些零散活儿糊口,后来曾流窜到云南西双版纳原始森林(此人后来与我在山西劳改队再次相逢,成了我的朋友,他在老右中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详见《走向混沌》第三部离离“原上草”)。姜还告诉我,他的忘年之交——我昔日的一位前辈同行吕荧,也被囚禁在“585”老残队。

我当真吃了一惊:“在哪儿?”

他手扶着我拉车的车把,有气无力地向老残队的监舍指了指。

“他怎么也来到了这儿?我记得反胡风运动以后的第二年,他就结束了‘隔离审查’,消息是见诸于《人民日报》的。”

“天空时阴时晴,而今连老帅们都打倒了,他不来谁来!”

尽管他的话说得合乎逻辑,我还是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据我所知,这位文学长者始自于1935年——他在北大史学系读书的时候,就参加过著名的“一二。九”学生运动,后来在武汉《七月》丛书中开始了他最早的文学生涯。特别是新中国刚刚成立之初,他只身离开台湾,绕道香港回到北京,是参加全国第一次文代会的代表。他会德、俄、英几国文字,我在解放初期,就在西单旧书店里,读到过他的几本译著。归国之后,笔耕不辍,翻译过莎士比亚、普希金的作品,是个非常受读者尊敬的文人。

姜对我说:“你没有忘记在你们作协批判胡风的时候,文艺界噤若寒蝉,只有一个为胡风申辩的人——他就是吕荧。胡风被定性为反革命后,敢于去看望胡风的,还是吕荧。”

我说:“那时我还是小字辈,没有资格参加批判胡凤的会议。可是我听到过吕荧当众为胡风辩解的事。”

“你想想,就凭这一点,‘文革’能放过他吗?”

不用再多说什么,我已然全明白了。

我拉着芦苇小车,因为姜葆琛要不断地歇息,我们走走停停,走了很长时间。这倒也好,路上,我从姜的嘴里知道了很多有关吕荧的事:姜在社会谋生期间,已经结识吕荧了。“文革”前夕,姜几乎成了吕荧的生活助手(因为吕荧与妻子早已分手);虽然那时候吕荧有时还写一点文章,但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每每姜去他家时,常见他木呆呆地摆弄古字画之类的东西。有一两次,姜甚至发现吕荧在屋角大小便。姜出于对吕荧的尊敬,有时为他打扫卫生,或干些零星杂事。姜葆琛家在张家口,北京只有个姐姐,所以有时间常到吕荧家走走。但是姜没有想到的是,“文革”乍起,他和吕荧都分别被认定是不安定因素,同时受到“强制劳动”处理(在劳改队内部简称“强劳”)。也算是一种缘分,两个苦命人先后都被押解到了天堂河。

姜葆琛告诉我,吕荧的生活能力很差。他是抱着一台英文打字机和译成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走进劳改队的。大概是出于怕停电的心理障碍,还把一大包蜡烛带进了天堂河农场。一个蓬头垢面的文化人,进了劳改队,已然受到小流氓们的注意,加上英文打字机以及蜡烛等东西,因而吕荧在强劳人员中被视为一个两条腿的怪物。小流氓们常常拿吕荧找乐,而找乐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偷拿他的蜡烛。因为他每每丢失一支蜡烛,都要东找西找,找不到时,他就变得疯疯癫癫。一些来自于社会底层没有任何文化的小痞子,对此乐不胜收。待从天堂河转移到茶淀时,吕荧带进来的那些东西,已经一无所有。吕荧伤痛的心,为此而一次次流血是可想而知的。

茶淀的生活条件,比天堂河还孬,这儿地处渤海之滨,冬天盐碱滩的大风一刮,吕荧冻得浑身哆哆嗦嗦。姜葆琛知道这个大文化人的价值,为保护吕荧的身体,常把自己穿的破棉大衣,给吕荧披上。但是这里不仅仅是寒冷,还伴随着饥饿,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吕荧,形神枯槁得如同叫花子一般。在好天,他惟一的去处,是蹲在墙根下晒太阳;到了大风吼叫的日子,他身穿着麻包片般的褴褛衣衫,躺在土炕上等死。

“该怎么对你说呢?”当我们走近了老残队的队址时,姜葆琛对我感伤他说,“那形象就像是《红岩》电影中的华子良。华子良还能围着监舍跑步,他不用说跑步,连走路都不行了。狱医说,他熬不过今年夏天。”

我拉着苇车,慢慢地向前走着。不知为什么,我怕见到吕荧了。我之所以帮着姜把苇车拉到老残队,一是出于对这位来自清华大学的同类的关照,更为重要的心理需求,是想见上吕荧一面。我把车把往地上一放,十分矛盾他说:“就送你到这儿吧,我们的苇子车怕是在等我了。”

姜说:“你既然已经到了这儿,还是见上吕荧一面吧!”

我迟疑地望着那几排破落的房子。他抄起小车车把说道:“走,跟着我走,老残队没有你们队那么多规矩,反正他都是快要去见上帝的人了,队长都怕进这个院子。”

自我斗争的结果,我还是跟他去了——当时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笔下会出现吕荧的名字,我去看吕荧,完全来自于“物伤其类”的良知感召。直到今天,我也忘不了那令人心碎的一刻——吕荧躺在炕上,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的外形;昔日的一位大写的人,此时抽缩得如同一个小小侏儒。说得更确切一点,他成了一具只会出气的木乃伊。我在劳改队见到过不少的死者,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使我为之泪落并为之动容的——在吕荧这具活尸面前,我失去了严酷生活赋予我的冷静。归途上,同组的成员张奎令与我说东说西,我则缄默得像个哑巴。我似乎觉得我们的车上,拉回来的不是“腹中空空”的芦苇,而是沉重如铅的历史。

老残队在茶淀西荒地,是距离“586”坟茔最近的一个分场。就在我们去拉芦苇的几天之后,吕荧走完了他的路程——当年他仅仅55岁。不久,在那芦苇塘围起的一片乱坟中,拱起了一个新的土丘。土丘前竖起的一块红砖上,只留下粉笔写着的两个白字:吕荧。

黄永玉:在艺术的蜜缸中游走

  黄永玉近些年出版的书均会在书中插一张藏书票。图为本书的藏书票。

  《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

  作者:黄永玉

  版本:作家出版社2006年11月

  定价:38.00元

      在画笔中领略美丽的碎屑

  前些日子读《烟霞万古楼诗残稿》,卷中有“忽闻荷花香,风静不知处”一句,令人想到黄永玉先生泼墨彩绘的荷花,浑然红黄蓝绿,挥洒浓淡枯焦,正应和这样的江南好句。老画家在万荷堂那轻漾的碧波边抽烟养狗赏荷,怡然自乐的神情,看上去也是一幅岁晚菊花黄的悠然景象,孤松南山夕阳,旁人多有羡慕。但这些荷花不过是黄永玉先生的一个侧面。

  要说我对黄永玉画作的喜爱,还在他画的小品。往往数笔传神,配一行机智诙谐的小文,哲理精到,耐人寻味。譬如收入《永玉六记》中的那尾雨燕,配文字“我从不停留在人的赞美声中”,何其有趣。这些兴致所致,笔墨间留有戏谑,玩的是文人情趣。再看画面上那群苍蝇的定语是:“我出身于肮脏世家,却喜欢考究的食物。”虽是至理,也叫人哭笑不得。

  其实这之外,老画家另有拿手活计,便是他的重彩写生。

  《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是黄永玉十余年前游历欧洲,在巴黎与佛罗伦萨居住期间,写下的游记文章,分“沿着塞纳河”和“翡冷翠情怀”两大部分。那时候他67岁,老当益壮,文字绘画都臻纯熟。书中收录的插图皆黄永玉对城市建筑和乡村风光的写生。老画家笔底流畅准确的线条技艺,以及着色后的明暗关系的处理,都有绝妙之处,黄裳序中所说“随着作者的‘画笔’领略一些美丽的碎屑”,尤值得一谈。文字插图皆好,情趣性格都在书中体现,兼及版式与设计都秀丽可爱,是那种拿在手上便“喜欢得不得了”的小书,比之十余年前的出版物,到底胜出许多。

  画家眼中的巴黎和佛罗伦萨

  黄永玉眼里的巴黎,带有画家的感受:“巴黎的大街齐整、名贵、讲究,只是看来看去差不多一个样,一个从近到远的透视景观又一个透视景观,缺乏委婉的回荡,招引来一群又一群鲁莽的游客,大多聚集在辉煌的宫殿、教堂或是铁塔周围,形成20世纪的盛景。”这大抵还是游客走马观花的感受,老画家的话未免偏颇,显出一些生疏。这里我要替巴黎做些辩护,因为华丽精致和贵族气息主导并照耀着巴黎,掩盖了她的婉约和清芬。其实巴黎不仅有她的绚丽,还有陈旧和斑驳。

  从书里插图可以知道,老画家并未深入到左岸拉丁区那些街巷,算是一个缺失。

  然而画家对艺术的领悟,似乎比对一座城市的理解,要来得深彻:“俄罗斯有强大的文化阵势和根底,但很少有与西欧文化绝缘而有成就的文人。近代的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甚至高尔基都在欧洲住过。俄罗斯大地给艺术家无比幻想空间,而欧洲文化给他们的幻想赋予了某些可能性和实质。”

  就整本书而言,“翡冷翠情怀”部分更好。大约是佛罗伦萨这样的环境更适合黄永玉,不仅文字写得轻松洒脱,绘画写生也来得精妙。因为“创造翡冷翠周围诸山的上帝是一位艺术大师……”这就不难理解老画家为何要在此处买置房屋,作为自己在欧洲停憩脚步的所在。因此书里对在意大利生活的叙述,更有可资圈点处。

  这座城市拥有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但丁、拉斐尔、薄伽丘,圣三一桥、老桥、梅蒂奇家族,足令黄永玉“慌乱,自作解脱,被伟大的前人牵着鼻子跑,连挣扎也谈不上”,体悟到“千余年来意大利大师们的宏图伟构罗列眼前,老老实实膜拜临摹尚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调皮泼辣和个人性格的表现”,这些都成为黄永玉在翡冷翠那段岁月的所思所想。由此他这个章节的散文与平常写作不同,老画家似乎换了风格,许多格言式的句子俯拾即是:“文艺复兴三位翡冷翠巨匠,都是大师,只有莱奥纳多是天才。”另还有“画画的时候,背后总有个伟大的影子在微笑”等等,文字与绘笔都豁然开朗,使得《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充满艺术、酒、还有美女的想象。仿佛艺术家自有高明之处,对世界对人物的看法,总有超常的地方。但要把这些思考表现到画面上,我则喜欢那幅《罗马,最初的黄昏》,夕阳从罗马废墟后面透射过来,温暖而沉重,很值得玩味。“除了艺术,我看意大利人没有一样是认真的。”黄永玉这样总结,虽属调侃,却可视为心得。

  老而依然调皮的黄永玉

  黄永玉一贯任性调皮。书中用两个章节谈薄伽丘,可以看到黄永玉幽默之趣:“用不着替咸湿书乔装打扮,有没有历史、社会、文学意义都无关涉,咸湿书就是咸湿书。它是人类重要智慧结晶。”“人无咸湿之事焉得传宗接代?”“综观世界闲湿之书,权威评论家数百年来都喜欢在浏览之余,给它一种历史学、社会学的非常崇高的意义。”这是实话,可见他的练达与诙谐。接下来又有点睛一笔:“贞洁列女虽有牌坊,风流娘儿们却有口碑,两样都是万古流芳的。”

  令人掩襟而笑。这里不妨做点补充:当年黄永玉先生在莱颇里眺望对面山坡上那座相传是薄伽丘写《十日谈》的宏大的中世纪住宅时,不会想到二十一世纪的意大利少女梅丽莎写出的“咸湿书”《100colpidi spazzolaprimadiandare adormire》会把全世界吓一跳,这书的台湾译本为《100下:17岁少女的爱欲日记》,单看书名就知道“咸湿”的程度远超薄伽丘。如果“照薄伽丘的心态来看,地狱原本是个玩笑而调皮的美妙譬喻”。

《静静的顿河》手稿影印本解文学史谜案

肖洛霍夫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手稿影印本日前在俄罗斯科学院举行了首发式,20世纪文学史上的一大历史谜案就此彻底结案。

此书由莫斯科作家出版社根据1999年末找到的小说手稿制作。总共885页的手稿除一小部分是肖洛霍夫妻子抄写的之外,其余605页都是作家的真迹  ,均没有誊写过。手稿影印本还收入了俄罗斯科学院高尔基文学研究所的专家为小说所做的详尽注释。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苏联著名作家肖洛霍夫的长篇巨著《静静的顿河》反映了十月革命时期哥萨克人的生活和思想。20世纪20年代末期,在小说第一部刚面世不久,围绕其著作权就产生了争议。

1929年,苏联成立专门委员会调查此事,经过严格审查之后专家们一致认定《静静的顿河》当属肖洛霍夫所作。70年代,西方出现的《湍急的〈静静的顿河〉》一书使得当初未彻底平息的小说著作权之争变得扑朔迷离。由于找不到这部作品的手稿,长期以来人们对其著作权的归属始终存有争议。

90年代末,经过长期寻找,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的专家终于在肖洛霍夫的密友库达绍夫后代之处发现了该书手稿,专家在严格鉴定之后确认了手稿的真实性。近年来该手稿曾先后在法兰克福、莫斯科、布拉格和北京的国际书展上公开展出过。

近来,随着根据《静静的顿河》改编的同名电视连续剧在俄罗斯电视台的热播(详见本报11月15日相关报道),俄罗斯人对肖洛霍夫的创作再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静静的顿河》手稿影印版在距肖洛霍夫开始写作该书整整80年之后问世,无疑会为此次的肖洛霍夫热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