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缪尔:大自然的代言人

读约翰。缪尔,始于《夏日走过山间》,1999年三联书店出版的“文化生活译丛”之一。从那时起,就迷恋约翰。缪尔的文字,他笔下的大自然给人目眩神驰的迷醉感,他描绘的大自然,充满了神秘的美感和纯粹的诗意。仿佛春天的雨,落在了心里,顿时变得生机勃勃,心里开出了花朵。心灵和约翰。缪尔描绘的森林、山谷一样,蕴藏着无限的丰饶。约翰。缪尔选择的人生方式,对我们这些在都市里忙碌、在红尘中操劳、在名利场的诱惑下奔走的人们来说,不啻于是一剂解药,即使我们无法像约翰。缪尔那样做一个自然之子,但可以亲近自然,摆脱当下对心灵的奴役,精神解脱,回归山水。

那时读《夏日走过山间》,关心的是约翰。缪尔的自然哲学思想,曾以《约翰。缪尔的自然哲学》写过一篇书评。今天,我读《在上帝的荒野中》,关注的是约翰。缪尔的人生与大自然交融的传奇,约翰。缪尔是怎样成为“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的。

《在上帝的荒野中》是最约翰。缪尔负盛名的《山间随想》《我童年和青年的故事》《加利福尼亚的山》的精选本。《我童年和青年的故事》约翰。缪尔自传的第一卷,以清新的笔法描述了在苏格兰丹巴镇和美国西部荒野上丰富的生活经历。约翰。缪尔的童年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新鲜有趣。具有奇异力量和速度的小狗鱼,像闪电一样去抢约翰。缪尔钓到的鱼;在“橡树林空地”,每年春天,一大片有丝绸质感的像拇指一样粗的花苞,钻出被野火烧过留下灰烬的大地,开出紫色的花朵;威斯康星州的橡树林是夏日鸟类的天堂,最得约翰。缪尔欢心的是胸前长斑点的北美歌雀,“歌声丰富甜美,感情充沛,常常使人热泪盈眶”。天地间有大美而不言,大自然的奥秘通过一朵花来展示,约翰。缪尔就是敏锐的观察者,捕捉到刹那的天地玄机。

《我童年和青年的故事》这一部分,我们还会看到作为植物学、地质学家的约翰。缪尔,在其青年时代的发明创造,比如有四个表盘的大钟,兼有温度计、湿度计气压计功能的发明,还有能计时、能早上叫人起床的小玩意儿。他像达芬奇一样博学多才,这些天才仿佛是上帝的代言人,而约翰。缪尔有时宛如上帝的化身。缪尔发现伊甸园就在荒野,他说:“我发现我住在创造的拂晓中……在上帝的荒野中,呈现着世界的希望。”他的好友约翰。巴斯勒这样评价他,“一个诗人,简直就是先知”。

《加利福尼亚的山》在约翰。缪尔的笔下,气势磅礴,壮丽辉煌。读这一部分,展现的是加利福尼亚群山的全景图,仿佛从空中俯瞰,横亘美国西部的群山尽在眼底,又仿佛漫步山间,湖泊溪流,花草树林擦身而过。约翰。缪尔眼中的矿产、雪峰、湖泊带有原始的风貌,人类的活动尚未入侵到,大自然欢迎约翰。缪尔这样的探险者,将变化莫测的壮观景象一览无余地赏赐给他,那些山川河流知道,约翰。缪尔本来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人与自然和谐的标志。

梭罗是人类遗失在瓦尔登湖畔的一支沉寂的斧头,约翰。缪尔是林中精灵——活跃在内华达山区树林中的道格拉斯松鼠。的确,约翰。缪尔像松鼠一样,是山林中的逡巡者,守护着大自然的静谧与安定。说约翰和梭罗塑造了整个美国的心灵,有点夸张,但约翰的每一粒文字都是种子,每一段文字都带有阳光、青草和花朵的气息。只要你打开约翰的书,荒野就是天堂,因为有上帝陪伴你。

《在上帝的荒野中》[美]约翰。缪尔/著 毛佳玲/译 哈尔滨出版社2005年7月 23.80元

望得见风景的阳台

张爱玲在上海住过好几处地方。爱丁顿公寓是她与她姑姑时间住得最长的地方,1948年后搬去黄河路的卡尔顿公寓。在这里,张爱玲完成了电影剧本《不了情》、《太太万岁》,小说《十八春》、《小艾》。这是一栋大型的英国风格的房子,高低错落有致,四扇摇门,铰链式电梯,套入式的中央花园,和张爱玲以前住的地方一样,在公寓的顶层,有一个视野开阔的大阳台。

张爱玲总是喜欢从阳台往下看,看显赫的哈同花园的派对,看佣人提了篮子买菜,看封锁,看电车进场。野眼望够了,她会回转身来,和姑姑说上几句闲话,她把许多看到的都写进了她的小说。阳台,成了作家消磨时光,遐想无限的地方。眺望,是她与世界联系的最清雅的方式。

上海有许多这样的公寓,这些20,30年代的建筑因其独特的风格和许多名人住过的原因,如今与石库门一起,都成了上海建筑的典型。一般石库门房的阳台都是在顶层,阳台是非常简陋的,并不作很多装饰,多半是用来晾晒衣服与被子。解放后,一幢石库门里通常住着好几家,十二三平米的亭子间都可以挤上四五口人,煤,卫,都是公用的。早上起来,上个厕所都要排队。有时候碰到个慢性子,就要飞奔出去,拐十七八个弯,到公厕解决问题。而我小时候,遇上这样情况,通常就是在阳台解决的。因此在夏天,楼里的人兴致勃勃地跑到阳台上来,想要乘凉的时候,通常会因为闻到长久以来积淀下来的尿骚而怏怏离去。现在石库门成景点了,在新天地听着爵士,喝着啤酒,在时不时掠过鼻翼的香水味里,谁还能想起那股子粗鄙的味道?

阳台的另一个大功用是搭房子,搭的房子可以养鸽子,也可以住人。那种黑铁皮搭的,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棚。风一吹哗啦啦响,如果一男一女在里边,就算啥都没做,也让人想入非非。从这样的棚里边,我既看见飞出过一对一对的鸽子,也常常看见人从里边钻出来。夏天的时候光着上身,只穿条裤衩,弯着腰睡眼朦胧出来。一手拿着漱口的杯子,一手拿着牙刷。那身板,根根肋骨露在外面,浑身没几两肉,风一吹就会飘起来似的,倒是那些个鸽子,一个个肥头肥脑的。

隔了一堵墙,就是另一幢楼的阳台。阳台隔壁是阳台,一个连着一个。一条长长的弄堂有多少个大门,就有多少个阳台。天气好的日子里,忽啦啦扯起一大片床单,被子,五颜六色,绵延近百米。如果站在高处再放眼望去,就会望见一块一块的彩色,被马路分割后,在温暖明亮的阳光里镶嵌着城市。

现在的房子每一套都有阳台了,有的南北都有,有的大一点,有的小一点。以前的房子其实也有这种小的,其实叫露台更合适的东西。淮海坊的房子就在三楼有一个挑出来的小阳台,大小不足两个平米,用弧形的铁栅围着,可以用来放盆花,也可以摆张藤椅,坐着喝咖啡。这小阳台是挑出去的,因此上面有个雨棚。我记得以前旧的上海图书馆,一间一间屋子外面,就都有这样的挑出去的小阳台。淮海坊的房子是法式的,弄堂很宽,底楼的花园也很大。每家人家都种了花,爬藤的,大盆栽的,郁郁葱葱。因为挑出去的阳台正对着的就是别家的花园,所以一眼望去就是满眼的碧绿了。

阳台是一个与世界互相传递信息的窗口,张爱玲把她看到的形形色色转而写进书里;而在我小时候居住的石库门里,隔着一堵墙,人们踩在凳子上探着头,一边拍打着棉被一边互致问候。阳台既是老人在一起打拳饲花的场所,也是小孩子们舞刀弄枪的演武场。从阳台,到底楼的灶邳间,家长里短,油盐酱醋,几家人的喜怒哀乐都搀杂在一起。大家分享刚出锅的小菜,也分享彼此的故事。一家订的晚报,在几家人的手上流传,那位菜炒完了,还坐在小板凳上,就着一盏十五支的灯看得仔细。现代人更讲私密了,阳台是一家独享的,而且惟恐与外界接触太多,用铝合金,玻璃,把个阳台封个严严实实。阳台成了晾晒衣服,堆放杂物的密闭空间,它的实用性在封闭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其实在以前也有这样连着房间的阳台,我印象很深的是陕南村的房子。那个房子的布局不是一行一列整齐排列的,而是看上去有些散乱,因此里边的小径会有些曲折。走进房子,会发现楼道很宽,它的楼梯是敞开式的,回旋而上,进去后象是进入一个塔一样。每一个楼道口都有几个窗户,因此不象石库门里的楼梯,不开灯,白天也是黑漆漆的。那房子里外都被漆成奶黄色,光线好的时候,就能望见墙上油漆刷子留下的毛绒绒的质感。待得开门进去,会发觉那房间好大,四面都有光照进来,非常明亮。站在房间当中,好一阵子,竟辨不出东西南北。原来这房子是六角形的,朝向自然也不是正对着四个方向。偌大的屋子里,各种木质家具都带着一种淡黄色的光晕,地板上过蜡,人走在上面也是隐隐照得见影子的。一架钢琴放在空旷的一边,一侧是白色的落地窗帘。那阳台,就藏在这帘子后面。拉开窗帘,是六扇落地的玻璃长窗,把门往边上一拉,一个宽敞的阳台就展露在眼前。阳台的围栏都是白色石质的,雕着浮雕。地上铺的是米黄色的马塞克,进屋的地方有一块毡毯,是供踩脚的。这阳台总有三四个平米,它不象别处的阳台,给人狭小,逼仄的感觉。关键在于它两侧围栏不是直角的,而是带着很大的弧度,尽力抛开去,又远远地连结成围。因此那感觉象是在一艘宽敞的黄白色大船上,头上是蓝天白云,放眼下望,则是一片绿色海洋。

我们传统的审美观都是讲究“以形写神”、“气韵生动”,一个建筑就是一幅绘画,因此就在平面里讲究,而很少顾及体与面,不考虑光与影。而现在却是连表面的生动也不讲究,别的不说,就说现在跑到很多小区,一看那些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阳台,就感觉压抑。别说气韵生动,就是气喘得喘不过来,都成问题。建筑是一个可以雕刻的空间,阳台作为一个在外面直接展露的部分,不应该被忽视。现在的别墅群的阳台,都做成各种式的了,仿罗马的,仿西班牙的,都很漂亮。但是在一般的民居上,就比较欠缺。我们以前的建筑有椽、有拱、有檐,现在这些元素都慢慢不用了,或者用得没那么明显了,或者把一些元素简化了,化用了。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不能一眼望去光秃秃。阳台的位置通常都是在显眼处,所以对一个建筑而言,阳台就如眼睛一样重要。通过阳台,让建筑成为美的雕塑被欣赏;也通过阳台,我们眺望世界的风景。

现代人的生活日渐忙碌,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大多数人过着这样的日子。一天下来,吃完晚饭,看看电视也就洗洗睡了。日子就如此被我们匆忙,草率地挥霍着。十年如一日,当我们回想过去时,会发现那么多年的时间,竟是这样粗疏。

1952年的8月,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从浦东过江来卡尔登公寓找姐姐。姑姑开了门,一见张子静就说:“你姐姐已经走了。”从那以后,这位中国近代文学史上显赫一时的重要作家张爱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刘心武回应"误导"指责:红学会高估了我

“我和这个新版电视剧了无关系,怎么谈得上‘误导’?”昨天,刘心武对记者说,红学会会长张庆善关于参加红楼选秀的读者不要受刘心武误导的说法是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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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回应:“张庆善没必要如临大敌”

11月19日,由红楼梦学会会长张庆善等人撰写的《话说红楼梦中人》上市,号称是参加“红楼梦中人”选秀活动试题的“标准答案”,并表示希望参选人不要受刘心武误导。他说,刘心武对《红楼梦》的解读是错误的,这种解读,比不解读更糟糕。

记者昨日联系到刘心武,刘心武表示知道此事。他回应道:“我和这个新版电视剧了无关系,怎么谈得上‘误导’?至于我向社会公布自己研究《红楼梦》的心得体会,我已一再说明:我从来没有宣称自己是‘正’别人是‘误’,即使在某些问题上我认为自己有道理,与不能认同的观点争鸣,也一再提醒受众我的观点仅供参考。”

刘心武颇带讽刺地说:“我不理解张庆善先生为何对我的引导力量如此高估?就研究《红楼梦》而言,他们有机构、有组织、有编制、有刊物、有经费、有职称,我只是一个红学行业外的退休金领取者,他们不停歇地批判我,我基本上是自说自话,至于一段时间我的观点公布后感兴趣的人多一点,他们似乎也不必那么样的‘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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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表态:“红学会的观点才是误导”

据记者了解,作家圈对此次争论反应迅速,颇有“拔刀相助”的味道。一位邱姓青年作家表示,一些学者的冬烘观点不值一提,佯装阳春白雪,拒普通读者于千里之外,“如果有‘误导’之说,红学会的观点才是误导。”他认为,作家比学者最大优势在于作家更贴近百姓,“除去刘心武以外,作家张爱玲品读红楼梦的文字,都要比现在的好。”

文学批评家张闳表示赞同邱姓作家的说法,他奉劝红学会有关人士不要插手新版电视剧《红楼梦》,他称:“对他们来说,最大的功德就是无所作为。不要再伤害这部伟大作品了。”(记者张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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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新闻】

《揭秘古本〈红楼梦〉》将出版

刘心武《揭秘古本〈红楼梦〉》已写完,有望年底推出。刘心武告诉记者,目前通行的《红楼梦》是198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被认为存在不少错误。刘心武揭秘的古本将以周汝昌校订的“周汇本”为基础。刘心武表示,这本书与此前的《刘心武揭秘〈红楼梦〉》1、2部合起来,基本上把他研究《红楼梦》的心得全方位地呈现出来。

笑 蜀:中国式资本原罪的真相

因为黄光裕事件和严介和事件,沉寂未久的民营企业家的原罪问题,又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话题,一时舆情沸腾,唾沫横飞。

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财富,来路往往不正,这是一个世界现象。作为后发国家的中国,这点上不仅未能免俗,而且后来居上,资本来到当代中国,从头到脚,每个毛孔流淌的血和肮脏更浓,更让人触目惊心。因此当代中国之资本原罪,完全可称之为中国式之资本原罪。

中国式之资本原罪,最大特色,即与其他时代其他国家之资本原罪的最大区别在于,资本往往与权力形成程度不同的共谋关系,分赃关系。个中缘由,主要因为人家是先经济后政治,即在市场经济充分发育的前提下,自然生长出与之完全协调的种种政治制度、法律制度。资本无须也很少依附权力。中国不然。中国是先政治后经济,市场经济进程是在历史给定的、极其窄逼的空间中展开的,是在巨大的体制存量不可撼动、巨大的权力迷宫无法绕开的前提下展开的。而在传统信仰死掉之后,利益就成了权力新的信仰,我们便不能不面对世界上最没有节制、最为贪婪的权力。

众所周知,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迄今仍未得到国际社会的公认。主要原因,就在于权力对于市场经济进程的干预。可以发现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越是针头线脑的产业、附加值低的产业,市场化程度越高,真正的民营企业越多,民营企业家的发家史也相对比较清白。越是主导产业、附加值高的产业,市场化程度越低,要么干脆形成为垄断产业,民间根本没有资格问津;要么有一定程度的市场化,但仅仅是下游和中游的市场化,产业上游尽归权力之手掌控,要素资源尽归权力之手调度。如此,则民营企业在相关产业中立足空间甚小,其所谓民营企业,不免相当多数是冒牌。细细点检,但凡属于主导产业、附加值高的产业,比较有影响的所谓民营企业家,或者不过是木偶,背后大有提线人在,而且提线人往往都是官场中的关键人物;要么寄身于官僚个人或者部门的庇护之下,向其缴纳数额巨大的“保护费”。总之是在这样的产业中,并不存在真正的民营企业和真正的民营企业家。其所谓民营企业,实质上程度不同地为官僚所主宰;那里的所谓民营企业家,实质上都是屈居产业中下游,为高踞上游的官僚打工。民营只是他们的外在形式,背后起作用的都是权力。

这就是当今中国市场化进程的真相。只有利益过于微薄、权力不屑于介入的针头线脑,和刚刚冒头、权力的哨兵尚未发现其寻租空间的新产业,譬如电动车产业,只是在权力的这些薄弱环节,市场化才有较大空间,民营企业才有比较健康地发展的可能。但凡附加值比较高的产业,市场化都必然遭遇权力的扭曲乃至阻遏,市场化都不可能不部分甚且完全变形。

从这样的背景,来考察所谓民营企业家的原罪,是是非非就不难一目了然了。但凡你要进军附加值比较高的产业,就不能不向权力俯首称臣,以巨额租金和自身尊严为代价,置换准入证,置换要素资源。趋利之心,人皆有之;相关产业的席位永远有限,想进军相关产业的人则近乎无限。这就注定了寻租成本的居高不下;注定了高踞产业上游的权力之手,与奔走于产业中下游的民营企业家之间绝对的不对等的地位,他们除了死心塌地地为权力之手充当苦力和打手,几乎就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光鲜的衣表和灿烂的笑容的背后,该有着怎样的辛酸和屈辱。

知名学者吴思近年在推销一个概念,叫做官家主义。所谓官家主义,说白了就是权力操纵一切的一种体系。在这种体系之中,权力是惟一的庄家。无论玩什么游戏,最终都只能庄家赢。所有的人在权力面前都是弱者,都是被盘剥的对象。

其实市场化在权力眼里也只是一种游戏,只有权力才能胜出的多种游戏中的一种游戏,相对来说最摩登最好听的游戏。如此而已,岂有他哉!套用吴思的概念,这样的市场化,毋宁称之为官家市场化。官家市场化主导之下,中国只会与真正的市场经济愈来愈南辕北辙。

可见,民营企业家的原罪问题,孤立地考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民营企业家的原罪问题,本质上是权力的原罪问题,是官家市场化的原罪问题。民营企业家固然要为其原罪承担其自身的责任,但若将其原罪仅仅归咎于民营企业家,则未免是一种浅薄或者怯懦。

华裔作家哈金访谈:文学是个人的事情

“直面不朽比获奖更加重要,每一个写作者在写作之初就面临着这个问题。成为不朽和保住工作并不相冲突,原因很简单,都是要写出好的、有生命力的作品。如果不想写好,就没有必要去做了。想成为不朽,是英美作家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事情。”

“文学是个人的事情”,06年11月初,在当选院士一个月之际,哈金对多维记者说了这句话,仿佛刚获得的荣誉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联。10月7日,在麻省剑桥,写下了七部英语小说、两度获得福克纳小说奖的第五十届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美籍华人哈金当选为美国国家艺术与科学研究院(American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院士。

哈金本名金雪飞,1956年出生于中国辽宁。14岁入伍,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服役5年。1982年毕业于黑龙江大学英语系,84年获得山东大学英美文学硕士。1985年赴美留学,92年获博士学位。现任教于波士顿大学。他的英文作品有:诗集:《于无声处》,《面对阴影》,《残骸》;短篇小说集:《好兵》(1997年获美国笔会海明威奖),《新郎》长篇小说:《池塘》,《等待》(1999获美国国家图书奖、2000福克纳小说奖),《战废品》,(2005年获福克纳小说奖)。

尽管自97年以来频频与美国各类小说大奖相遇,哈金并没有迷失在世俗功名之中。他很快发现,这项院士荣誉除了让他更直接地面对不朽这个话题之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这个不授薪的院士头衔也没有使他脱离在波士顿大学教授写作的终身教职,哈金在那里教授英文小说写作已经多年。甚至在获得院士头衔的仪式上,因为人数众多,几乎每个新院士都被剥夺了演讲的机会,哈金也不例外。于是,哈金把关于文学与不朽思考的演讲放在了当月晚些时候在休士顿举行的美南地区华文作家协会的讲坛上,并将讲稿转交给在海外华人中拥有大量读者的多维新闻网代为传播,该文在刊发当天就拥有了众多的点击量,再一次打破了哈金在不朽的追求中的寂静。

当选院士时没机会演讲

1780年,美利坚合众国的创立者比照以不朽者殿堂闻名于世的法兰西学院(Academie française)在新大陆设立了美国国家艺术与科学研究院,到今天为止,法兰西学院在370年里共有708名院士,美国的荣誉机构虽没有编号的座椅和佩剑,但规模更为庞大,在226年里它已经拥有了4000名院士和600名外籍荣誉院士。这些在数学、物理和生物科学、医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商界、政府、公共事务以及艺术界的佼佼者中,有160人获得过诺贝尔奖,50人获过普利策奖。



哈金告诉多维:文学是个人的事情,说不定哪块就冒出个天才,这谁也拿不准。(资料照片)

06年10月7日,175名新院士和20名新外籍荣誉院士进入美国国家艺术与科学研究院,仅加州大学就有29名教授当选,新院士中不乏华人面孔,如1942年生于广西的林白中(Robert Peichung Lin),他是地球物理教授、加州大学伯克来分校太空实验室主任,来自台湾的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医学及生物工程学教授钱煦也名列其中。

在当选院士中,有关华裔作家哈金的条款是这样的:金,雪飞(哈):波士顿大学英文教授。

多维:再次恭喜你当选院士,你是否认为美国国家艺术与科学研究院和法兰西学院很相似?

哈:美国建国时,一些领袖们如约翰-亚当斯、詹姆斯-博端、汤姆斯-杰克逊等想建立一个类似于法兰西学院的机构,结果在美国民主政体下,更多的人可以进入这个机构,甚至连慈善家都包括进去。而法兰西学院更严格,人数??w,只能死后替补。美国和法国是两码事,而且法国的院士是正式的职务,好像是有工资的,且人数极少。美国国家艺术与科学研究院不发俸禄,院士分为五类,我属于人文艺术类,自然科学类院士很多,还有政治家,这次和我同时成为院士的有前总统克林顿和老布什。院士中还有核武研制者和做国防计划的人。据说早时要搞一万名院士,后来减少了数倍,现在也有数千名,其中艺术类的院士人数不到五分之一。

多维:在艺术类院士中,你是否华裔第一人?

哈:不能这么说,好像有建筑学家贝聿铭,还有一名姓陈的作曲家。在作家中,好像还有一人有四分之一的华人血统,他母亲是德国人,不过他不认为自己是亚裔。

多维:能否介绍一下院士产生的过程?

哈:具体情形不太清楚,每一届都由院士提名,再投票选举,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提名我。

多维:在10月7日于哈佛大学举办的仪式中你是否接触过别的艺术类院士?

哈:只见到了一个历史学家。因为我们吃饭时在一块,别的没有太大的接触,我知道有些诗人和小说家在里面。

多维:在当选院士的仪式上,你没有演讲?

哈:没有演讲,当时有一百多人呵,黑压压一片,每个人走一趟就是好长时间。

多维:当时的情况怎样?

哈:仪式很简单,两个着苏格兰短裙的男人吹着苏格兰风笛上台,我们这一届院士中有一位着名喜剧演员代表新院士讲话,台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签名册,上面有从第一届到现在的所有院士的签名,我们每一个人上台签上自己的名字。有很多人没有去,如克林顿和老布什,大概是安全措施过于麻烦,他们没去。去的大部分都是科学家和艺术家,也有一些知名人物,但不是国家级的重要人物。

多维:你的《文学与不朽》这个演讲是在哪里做的?

哈:10月下旬我去莱斯大学做公共讲演,受当地(休斯顿)美南华文作家协会的邀请作一个演讲,我为他们准备了一篇汉语讲稿《文学与不朽》。

多维:从10月7日至今快一个月了,成为院士对你的生活有没有带来变化?

哈:没有任何变化,我只是收到寄来的杂志和一些重要的学术报告之类的通知,这些报告会也不是非参加不可的,但是将来我肯定会介入各种各样的项目,比如一些社会性的项目,对作家而言,就是文学、大众教育和艺术方向等项目,除此之外没有太多事情。

多维:研究院是否会给你提供特别的经费搞创作和研究?

哈:没有,(笑)完全没有。这和中国的情况不一样,和法兰西学院的情况也不一样,这里的院士人数太多。

多维:院士的任期有多长?

哈:没有期限,一旦成为院士就是永久院士。

多维:成为院士是否是你预期的目标?

哈:不是,不是,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笑)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它对我将来的工作和生活都不会有影响。

王 康:刘宾雁的遗产(中篇)

1956—57年度在苏俄和中国发生的事件,对这两个共产极权社会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苏俄经过四十年的革命、尤其斯大林四分之一世纪的残暴统治后,人道和自由的信念开始复苏,社会主义作为国家制度和历史道路的抉择面临前所未有的反思,民主、法制、基

王 康:刘宾雁的遗产(下篇)

2005年12月5日凌晨零时25分,刘宾雁在太平洋彼岸美利坚合众国新泽西州罗伯特伍德詹森医院溘然长逝。
五十年前,一个春天的凌晨需时25分,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邻近一个小镇的特伦顿教堂火化。
两百年前,歌德悼念席勒的诗句在爱因斯坦的骨灰和刘宾雁的灵柩前无声回响:

我们全都获益不浅,
全世界都感激他的教导;
那仅属于他个人的一切,
早已传遍芸芸众生。
像转瞬即逝的彗星,华光四射,
他把自己与无限永恒的光芒,永相连结。

爱因斯坦不仅因为“深刻地进入了人类思想基本概念的结构中” ,因为“坚不可摧的怀疑精神和独立性” ,还因为“他在为人处事和道德领域中最伟大的品质,他的仁慈和英勇,他的灵魂的高贵” 而获得不朽。
按其所属民族、时代、信仰、职业、性格,刘宾雁属于与爱因斯坦完全不同的类型,而他一生对中国真相和尘世真理的探究及其达到的深度,以及由此偿付的人生代价所显示的英勇庄严,同样撼人心脾,感人至深,同属人类抵御虚无与荒诞,坚守希望和救赎的不朽典型。
爱因斯坦相信,“在我们之外有一个巨大的世界,它离开我们人类而独立存在。它在我们面前就像一个伟大而永恒的谜。” 他耗费了数倍于建立相对论的心血,试图完成宇宙统一引力场理论体系,重构全部物理学,从而一劳永逸地打开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这位科学天才在临终前承认,自己四十年间呕心沥血为之奋斗的目标,仍然只是一个杳渺的梦想。
刘宾雁以八十高龄客死异乡。他念兹在兹、魂牵梦绕的中国,自由始终没有降临,民主始终遥远,始终没有出现让他感到释然、欣慰,可以含笑瞑目,撒手归去的朕兆。中共当局对他的回国要求不予答复,他“把脚放在祖国土地”上的夙愿被冷酷地拒绝了。
没有谁能穷尽世界的浩瀚和宇宙的奥秘,没有谁能彻底洞悉并根本改变我们时代特有的复杂情势和特殊劫难。没有一个中国人能单独预告并影响他亿兆同胞史所空前的吉凶祸福。即便如此,严肃地思索并生死与之的人们,即使不能、也勿需完全领悟到绝对真理和终极启示,他们也信守了个体生命与永恒神明之间无论先验还是尘世的神圣契约,从而在人类显现其苦难而光荣的伟大历程中,上升到不朽之列。
“从冰雪覆盖的北欧瑞典到花团锦簇的东南亚曼谷,从寒风凛冽的中国西部到初雪漫天的美国东岸,到处都有人在难过,在祈祷,在啜泣。” 在当下这样一个礼崩乐坏、浮嚣茫然的世界,轴心时代以来人类文明及其存在本身遭逢空前挑战和威胁的时代,刘宾雁在自己祖国被蓄意遗忘,在异国他乡寂寞遁世之际,却获得了一次世界性的复活,为自己和中国赢取了一次久违的特别赞誉:

这个躺在花丛中的人,这么棒,这么完美,这么壮丽。在今天这个堕落的时代,刘宾雁的离世,代表着一个时代、一个旧时代、好时代、高尚时代的结束。他的去世,就人民所广泛激起的崇高情感和精神,实际是一次国丧。
——郑义(中国著名作家)

潘恩抗议专制与贫穷,正如宾雁反对专制与不公。像潘恩一样,宾雁对整个世界充满热情。托玛斯•潘恩这句话,是对刘宾雁恰如其分的写照:“世界是我的祖国,所有人类都是我的兄弟。”全世界都应该因为刘宾雁带给我们的一切而感激他。
——邵德廉(Dan Southerland,
美国自由亚洲电台副总裁)

苍天在上,大地在下,这中间有个人,这个人就是刘宾雁。现在他不在了。他的去世使我感到虚空。没有人像刘宾雁那样了解中国。是他使我懂得了中国。
——林培瑞(美国普林斯顿大学)

一个享誉国际的作家和记者的声音,一个不论在其祖国还是在流亡中的人性、勇气和爱心从不妥协于迫害、威胁或利诱的声音,终于安息了。然而,他的警示——人的尊严和诚实在任何时候都必须维护,民主原则和实践是要人人为之奋斗和捍卫的人类共同财富——将继续在世界上回荡,响亮而清晰。
——伊尔利•格鲁沙(国际笔会主席)
乔安尼•利多姆•阿克曼(国际笔会秘书长)
卡琳•克拉克(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主席)

“我们久久思索:这个刚刚逝去的人究竟是谁?他不是伟大的政治家如华盛顿,不是常胜的军事家如拿破仑,不是杰出的思想家如海耶克,他也不像爱因斯坦窥视了宇宙的秘密,……那么,他怎能在如此广阔的地域激起如此深刻的情感?……这个刘宾雁究竟是谁呢?”

伏尔泰作为法国启蒙运动的领袖和百科全书派的忠实盟友,代表了整整一个时代。他那超群绝伦的横溢才华,他那异常清晰、令人振奋的风格,捍卫了新的原则,表达了欧洲变革时代深受欢迎的思想。雨果、歌德、莫洛亚、狄德罗这些后起的文学和思想巨子,都以最华美的辞藻盛赞这位为人类建立自由与理性的王国作出了无与伦比贡献的文明英雄,“深刻、天才、有直觉、伟大、热情、有魅力,富于创造性、令人着迷……”但他们一致认为,伏尔泰之伟大既在于其宏富的思想著作,也在于他的勇气和精神力量,他在近三十年颠沛流离生涯中,达到了思想和人格浑然一体的光辉极限。而最为后世景仰的,是伏尔泰为《百科全书》辩护,为受害者伸冤(其中包括凯拉斯、西尔文、拉巴尔、蒙拜依、拉里等案件),因此享有“欧洲的良心”这一不朽的封号。
在此之前,弥尔顿先后两度“为英国人民辩护”,为英国自由与共和事业的代表克伦威尔辩护,由此奠定宪章运动的精神基石,并对一个世纪后法国和美国的革命发生了深远影响。此前此后,卡斯特里奥不惜冒犯宗教裁制所为塞尔维特辩护,左拉则挺身与法国总谋部对抗,为德雷弗斯鸣冤。
茨威格认为伏尔泰和左拉都是伟大的人道主义者,欧洲永远的骄傲,但伏尔泰为凯拉斯辩护的时代比较讲人道。而且,作为一个著名的作家,他可以指望得到国王和亲王们的庇护。同样,左拉有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全欧洲和全世界的钦佩做靠山。伏尔泰和左拉无疑是拿他们的名誉和安逸冒风险,但他们没有一个是冒生命危险的。可那就是卡斯特里奥敢做的。
无论弥尔顿、伏尔泰、左拉还是卡斯特里奥,都是历史上人道主义和进步事业的不朽典范,但他们为之奋斗辩护的对象都是个别人物、个别事件(当然包含了高贵的正义性)。刘宾雁一方面同这些西方先驱一样,用笔为一个时代的正义而战斗,同时也用更艰难、充满更大风险的“东方风格”,为无计其数的老百姓鸣冤叫屈。刘宾雁的家,客厅,书房,办公室,曾经堆满数以万计的申抗诉材料,刘宾雁曾在他的斗室接待了许多素昧平生的“上访者”,动用一切关系和办法(写信,转寄材料,打电话,外出采访式开会时当面转告)为他们抗辩。在这些不幸的弱者和刘宾雁本人面前,则是比整个欧洲中世纪、英国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和法图路易十四时代远为黑暗、野蛮的专制统治,他两手空空,前有二十二年的贱民经历,后有永远不能解除的异端身份,除了主持公道、仗义执言这类中国传统精神资源外,一无所有。
刘宾雁1979年访问美国时,有人问他:你这样批判极左派,当你有一天又回到一无所有的地步时你对于这几年的选择不后悔吗?刘宾雁回答:“我不会后悔,绝不会后悔。我说过,万一中国左派得势(这仅仅是种假设),把我拉上断头台,我也心满意足。我做了我应该故的事情,而我做的事情发生了它应该发生的效果。我感到很幸运,我活下来了。我有过几次死的机会,我也曾想到自杀。但想到那些死去的人,我应承担他们的担子,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刘宾雁因此成为“中国的良心”。

西方由荷马、奥维德、但丁领头,东方由屈原、苏东坡、顾炎武先行,“流亡”早已成为世界文学的伟大母题,成为世界通过苦难和孤独走向各民族和各文明之间彼此认识、彼此接近的特殊桥梁,成为人类不分彼此、感同身受地履行自己沉痛而庄严的使命的“古拉格群岛”。

法国大革命作为欧洲十八世纪历史风景的中心,开创了近代西方流亡文学的主流,并贯穿了整个十九世纪,海涅、拜伦、雨果等欧洲主要大国的文学天才,几乎无一例外地走上了流亡之途,流亡文学成为新世纪伟大史诗的序幕。
俄国十月革命出现的暴政和帝国,促成了俄国、也是世界史上规模最大的文学流亡,继屠格涅夫、赫尔岑、奥加辽夫和涅夫拉索夫为代表的十九世纪侨民文学之后,俄国的大师和天才,几乎全部流亡到了西方。
刘宾雁在二十世纪末跻身世界性流亡文学的行列,在他身后是中国共产革命腥红而浓黑的历史,是改变了中国、苏联、欧洲和世界历史版图的“六•四运动”。
由于胡耀邦被废绌,在赵紫阳安排下,刘宾雁在“禁阻”多年后获准接受哈佛大学邀请出国。又由于“六•四运动”突然爆发,“中共反动派”取缔了他回国的权利,从此,正式成为跨世纪的流亡者,直到去世。
刘宾雁的八十人生,是现代中国命运神喻式的投射,像一个缩影,一次结晶,一线穿透乌云的闪电,使沉默的中国有了一次代言,在反复出现的历史退潮中,成为礁石和航标灯。把刘宾雁与西方和苏俄的精神巨人作简单比较,决不是对后者的辱没,——一道神圣使命垂降在他们共同的天空:使人类不朽。
伏尔泰先后开罪了路易十四、路易十五两朝专制君王,在伦敦、柏林、瑞士和世外桃源般的小城西雷流亡了近三十年。完成了《形而上学》、《恺撒之死》、《哲学辞典》等巨量著述,并在83岁高龄时“神灵般”地荣归巴黎。
十八年的流亡岁月,带给雨果持续不已的创作灵感,仅仅一部“非人工所为”的《悲惨世界》、一部气魄宏大的史诗般的评论专著《莎士比亚论》、一部气势磅礴的长篇小说《海上劳工》,已经足以使这位文豪的光辉因为流亡而更加眩目,足以使他以八十高龄回到巴黎时,受到凯旋式的欢呼,足以使他留下让后世所有自由灵魂闻而永铭的名句:当我归来时,自由也将降临,足以让他享受二百万法国人组成的“东方式的豪华葬礼”,足以让他在先贤祠永远面对法语世界最堂皇的赞辞:伟大的人物——祖国的谢忱。
同样的十八年,在美国佛蒙特卡文迪什小镇俄罗斯式的乡间小屋(祖国的缩影,故乡的象征),索尔仁尼琴完成了“再现整个二十世纪俄国和苏联历史”的史诗巨著《红轮》,成为“俄罗斯唯一活着的文豪”。作者的妻子作为“第一读者”通读全书后,激动不已,“这是俄罗斯的《圣经》,能够和古往今来所有伟大心灵对话的不朽作品”。索尔仁尼琴认为,《红轮》超过了《古拉格群岛》,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上帝给了我进行工作的全部条件,我在佛蒙特州生活了十八年,我不知道有哪个俄罗斯作家像我这样生活过。所有有关俄罗斯的档案资料都向我开放(那里这些资料非常丰富),我有责任创造俄罗斯革命的真实画面,因为我知道,以后不会再创造出来了……”

1992年,叶利钦总统访美,“代表俄国、人民和良心”邀请索尔仁尼琴回国。1994年夏,索尔仁尼琴乘专门车厢穿越西伯利亚,经过一万公里充满鲜花、眼泪、亲吻的行程回到莫斯科,成为俄罗斯二十世纪末“归返祖国的伟大流亡者”。

刘宾雁与这一切都似乎很遥远。

同样的十八年,祖国始终没有出现他日夜企望的“有利于人民的演变”,浩瀚的太平洋把他与祖国从地理空间和内心距离上永远地隔开了。由于他“未采取和中共正面对抗的立场,又认为中国仍有希望”,同样流亡到美国的一位“著名激进派评论家”公开指责刘宾雁“随时准备接受招安,正待价而沽”,决定在纽约召开“刘宾雁现象讨论会”,声称与他划清界线。“六•四”流亡者之间的“内斗”使刘宾雁“深感不安”,致使他违背初衷,“先后卷入三个团体的是非问题……不时感到在没有自由时未曾体味过的孤独和悲哀。在这块自由土地上,流亡者中正当的论争无法展开,是非颠倒,真伪混淆,正不压邪,形形色色的小人和野心家如鱼得水、正直者只能沉默和退场,竟一如在专制之下!”

在刘宾雁去世后,他当年的一名追随者立即公开声称“和刘宾雁分道扬镳”,不仅指责他反西方、反自由,在国内的作品充满主观情绪和个人好恶,而且是仗恃共产党特权的产物。这名作者显然对刘宾雁积怨已深,中国文人惯常的烂污笔法和共产党的陷构伎俩,让了解刘宾雁的正直良善之士难以卒读。刘宾雁曾是这名犹大的恩师,遭人出卖、背叛,已数次在刘宾雁生活中出现。天上有知,他会以其特有的宽厚,轻轻一笑。

所有的独裁者和专制政权都需要歌功颂德,奴隶时代的精神遗产就是阿谀奉承。除了对上帝和自然的感恩赞叹外,自由民主社会都容忍和鼓励独立判断。作为“最不坏的制度”,现代西方国家的重要精神性格,就是保护异端,把人的任何秉性,包括偏执、极端、绝对,批判和抗议的自由,以及最神圣、最隐秘、最高尚、最怪诞、最荒唐的倾向和爱好,上升和降低为常识。一切都可以质疑、否弃、表达。在热核武器和恐怖主义可能毁灭人类、航天器已飞向宇宙深处的今天,就连残存的专制主义者都不愿公然挑战自由、民主、人权等现代普世价值了。

从世界秩序的某种静态平衡看,极权国家追求自由的奋斗,绝不仅仅是享有西方社会人人不言自明且早已成为基本制度和日常生活方式的现代文明,而是以自己的苦难和教训充实、丰富它们。而从现代世界史看,发生在苏俄、东欧和中国的悲剧,西方作为相关的一方,负有特殊的责任。,更直白地说,西方维持了半个世纪的普遍自由、富裕与社会进步,与共产国家中坚持人道、宽容、批判,反抗专制、独裁,反对穷兵黩武和激进民族主义一类对西方构成巨大威胁的英勇奋斗,不可分割。

因为地球上只有西方实现了自由,共产国家里向往自由的人们,只能把西方的价值和成就作为借鉴和榜样,但他决不是简单地要使自己变成西方世界的一部分,而是实现自己同样神圣传大的本性。只有浅薄和别有所图的人,才在自由的国度里吹嘘自由。

索尔仁尼琴在美国流寓了十八年,享受着这个国家的自由和安宁,却从不颂扬这个自由人类的福国。他承认“美国帮助欧洲和亚洲”赢得了两次世界大战,美国以“世界上最大方、最慷慨的国家”而闻名,同时认为西方的“种种时髦理论”不能够解决当今世界面临的重大危机,也决定不了俄国的前途。他在哈佛大学抨击美国的拜金主义、实用主义和自由主义,谴责西方的物质成就妨碍了精神的自由发展,称美国不能作为改造俄国的理想。他特别强调,“我们经受了精神上的历炼,这种历炼比西方的经验要宝贵得多。艰难和令人窒息的压抑生活培养了更坚强、更深刻、更有趣味的性格,这是安逸的西方难以企及的。”

刘宾雁在美国度过了人生的最后阶段,他“企图从西方近百年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的成就的高度上重新认识中国”,在中国空间和精神上的彼岸,他“得到了天空、既远离污浊又享有自由,从而以另一种方式深化了对中国的理解”。他与索尔仁尼琴一样,很少恭维西方。也许在他心里,如同保持着节约的美德一样(那是他那一代从贫穷和艰难中过来的中国人的基本品格之一),他也不滥用自由。事实上,刘宾雁天然地保持着西方从苏格拉底以来的批判立场,对美国社会的危机,外交政策和世界战略不断发表批评和告诫。

不能说刘宾雁由此从“中国的良心”变成了“世界的良心”,至少可以说,他始终坚守着“个人的良心”。

刘宾雁虽然把自己早早放到中国沉重的历史天秤上,但他始终不是“政治中人”,他甚至没有明晰完整的意识形态。天真、单纯、富于同情心和人道精神,足以支撑他面对极其混沌、龌龊、污秽不堪而扑朔迷离的中国政治旋涡。在任何意义上,惋惜或指责刘宾雁至死信仰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至死还在“寻找共产党”,至死不愿否定革命云云,都是被功利和劣等政治俘获而与刘宾雁相距何以道里计的好事者们,在这位精神巨人身后,搅起的浮泛泡沫。

八十年流亡生涯里,刘宾雁“先后在四家大学讲学,三个研究团体工作。演讲一百余场。1989—90年出过三本书。自是以后便把主要精力用于编辑刊物,《中国焦点》(英文月刊,出刊七年),《大路》(中文月刊,面向国内,出刊两年)。为‘由亚洲广播电台’经常作评论”。刘宾雁属于这样一类人,他不是没有个人雄心,他也有自负和高傲的时候。但是中国社会这个巨大无比的“存在”和“命运”,更能满足他天性中那种宏伟壮丽的史诗倾向。他那些藐视平白通俗的文字和话语背后,跳动着豪杰、哲学家、斗士和诗人的“英雄颂”和“欢乐颂”。

刘宾雁不是一个卖弄哲理和名言的人,但他那些发自内心、泥土般朴拙的表白,胜过无数豪言壮语:“在生活中有一点小小发现,说出两句前人没有说过的话,也未尝没有一点乐趣。但更重要的也许是:你抵制不了一个人的遭遇、一个事件或一种现象本身的诱惑,你想搁笔去写小说,也不能自主。我们的生活实在太丰富了,人民实在太可爱了,叫你欲罢不能。”

直到生命最后一息,刘宾雁“始终密切追踪国内和世界的演变,重点放在社会和人。回顾既往,深觉把中国、社会和人都看得过去简单和浮浅了。”一名以中国、以人民为念的作家,在自己的土地上早已抵御了创作不朽作品的诱惑,他就很难在自由而陌生的他乡异国重新开始文学性的创作了。作为一个中国人,他“说了应该说的话,做了应该做的事”。——而这是绝大多数中国人没有履行的责任,没有达到的人生境界。

局限、遗憾都被他带走了。像所有人一样,刘宾雁给这个世界,他的祖国、人民、家人和每一个记得住他的人,留下了只有他才能创造与愿意与人们分享的遗产。

几乎成为一条铁则,古今中外所有圣贤和先知,道德和精神王国中的杰出人物,都是伟大的叛逆者,历届宗教裁判所和劳改集中营里置身黑暗面向光明的异端。一切人间的现时恶运和精神酷刑都会首先降落在他们头上,都是他们献身人类苦难与希望的明证。悲剧之所以诞生并且永远催人泪下,就是因为他们在茫茫大荒和漫漫长夜中,自愿为没有墓碑的死者举行祭礼,不让暴君和恶人“太舒服了”;因为他们虽然忧端无限,壮怀激烈,却随时准备俯就和抚慰每一个孤苦无告的灵魂,为每一个婴儿的啼哭欣喜莫名。

刘宾雁是中国又一名忠诚而傲岸、坚贞而英勇的精神先驱,在这“白昼与黑夜”殊死较量的最后关头,在这历史即将破晓之际,把“良心”像圣餐一样慷慨祭献的殉道者;他是我们这个洪水时代中的晃荡方舟上,一名不曾挪动脚步的水手;中国十字架上一只永远守望的历史候鸟,永远高翔于中国苦难与救赎天空的大雁。

(全文完)

刘晓竹:从“华皮邓骨”到“胡皮曾骨”

共产党是一只蚕。养过蚕的人都知道,蚕在蜕皮之前,特别鲜亮,特别僵硬,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特别有“先进性”。在我看来,胡锦涛就是共产党这张皮,什么时候被蜕皮,我不是很清楚,但胡锦涛很难逃脱华国锋的命运。也就是说,明年的十七大就是当年的十一大,胡锦涛很可能像华国锋一样,继续担任共产党的总书记、国家主席、军委主席,但仍然不是核心,而成为华国锋第二。

历史常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胡锦涛有三大特点,与华国锋无异。一是意识形态极左,思想僵化。其实,左倾并不是都不得人心,但不得党的精英阶层的人心。华国锋当年天天把毛主席挂在嘴边上,赢得万众欢呼,威信也很高,叫做英明领袖华主席。但是有什么用呢?中国要往前走,共产党就要跟着转型,这是谁也挡不住的。华国锋不知变、不会变,就只好被共产党蜕皮了。胡锦涛是现代版的极左,如同“两个凡是”的翻版,凭这两把刷子,焉能长久?

二是无能。实在说来,凡假大空者,必定无能,也不可能聚集能人,如胡耀邦、赵紫阳这样的干将。而有本事的人,不可能有假大空的兴趣。邓小平可能有一千个错误,但没有假大空的毛病。华国锋纵然有一千个优点,但因为假大空这一条就要认栽。因为,中国没有假大空的本钱,而共产党也没有悠悠忽忽的奢侈,必须拼命向前奔,但往前奔要有点真本事。华国锋不也是“四个现代化”叫得震天响吗?但有什么用呢?你没有实现的手段,就是个假“四化”。今天,胡锦涛把“和谐社会”叫得震天响,我看也没什么用。你没有实现的手段,就是个假“和谐”。

三是丧失了知识分子的支持。在我看来,知识分子反党并不一定能推翻共产党,但没有知识分子的支持,共产党执政也难以为继。胡锦涛一上台,左棍子耍一通,让知识分子灰心丧气,我看很难再赢得他们的信任。因为“左撇子”改也难啊,这就好像一旦犯过羊角风,你难保他将来会不会旧病复发。可以说,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中国知识分子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自由派的。共产党的任何领导人,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实在说来,他们就是共产党的天命。然而,对于善意拥抱他的读书人,胡锦涛施以下马威,上面给他们戴紧箍咒,下面穿小鞋,中间是中宣部的“胡紧套”,让他们觉得马上就要被重新阉割一次了。愚蠢之极,自不量力啊。

有鉴于此,在十七大前后,胡锦涛不抓权,还能维持住面子,撕破脸的话,现在这个位置都保不住。中国不可能出戈尔巴乔夫,但中国可能出第二个邓小平。十一大形成“华皮邓骨”局面,也就是华国锋的虚位与邓小平的实权,虽然邓小平的最高职位不过是个副总理。十七大很可能形成“胡皮曾骨”的局面,也就是胡锦涛的虚位与曾庆红的实权。曾庆红如果推动政治改革,就是第二个邓小平。历史淘汰,非常无情。胡锦涛是个好人,就像华国锋是一个忠厚的人是一样的,但是政治不是比忠厚,而是人心所向,历史潮流。

当然,胡锦涛可以压住曾庆红不让他出线,就好像华国锋当年想压住邓小平一样。但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是实力上可能做不到。二是即使有实力做到,结局可能更糟。因为这意味着共产党的分裂。当年邓小平不出来,共产党势必分裂,江山恐怕早已易主。同样道理,胡锦涛大权独揽,共产党将分化得更快、死得更快。此外,共产党的精英恐怕不都是酒囊饭袋,他们自然会在共产党的江山与胡锦涛的小白脸之间做出选择。那时候,胡锦涛只能自叹“红”颜命薄,“左”撇无力了,因为关键时刻,谁也不会稀罕他的“银样蜡枪头”,如此一来,胡锦涛的这张红皮还能维持多久呢?

王力雄:达赖喇嘛面对天方夜谭的笑——《我与达赖喇嘛的四次见面》(之八)

中午吃法会供应的中餐盒饭,是免费的,大概是哪个中餐馆老板给法会的布施。中间有一件逗乐事。BQ是个素食者,拿饭时特地问清了是素餐,可是等我们找到坐的地方,打开一看,每个饭盒里都赫然摆着一只鸡腿。BQ大惊失色,匆匆去换,结果人家告诉他鸡腿是假的,实际是豆制品。他还是难以放心,因为那“鸡腿”的确可以乱真,不仅看上去无法分辨,我连吃在嘴里也不敢断言不是肉,直到吃出了木棍做的“骨头”,才最终确定是假,马上告慰BQ。BQ对我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是要吃素,又下那么大功夫作成跟肉一样,汉人究竟是什么心理?对此我回答不出。

我和达赖喇嘛的第四次谈话像前一天一样,安排在讲经午休时间。我们吃完饭就去会堂,先是在摆着法座和法器的讲台上等了一会,不久达赖喇嘛的工作人员领我们进去。还是上次见面的小休息室,达赖喇嘛没到。我们都站在屋子中间等。过一会儿达赖喇嘛出现在门口。他先朝我做了一个欠身致礼。那情景我至今在眼前清晰可见。我也连忙对他鞠躬还礼。他的人格魅力重要一点就在谦恭平易,不给别人造成距离感和排斥感,而是把人往近拉,让人感觉亲密,同时却不会因此认为他没份量,他仍然是大人物,却那么亲近,仅此一点就会征服很多人。

开始谈话。我力图把上午的话题进一步阐述清楚。我说流亡西藏在“中间道路”的具体化上做得不够,可能会有自己的理由——既然中国政府完全拒绝“中间道路”,还有什么必要对其具体化?既然高度自治看不到任何希望,去想实现高度自治后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然而对此不能只看其一,不看其二。把“中间道路”具体化,并非仅在“中间道路”实现后才有用,而是在把“中间道路”从思想变成现实的过程中就不可缺少。只有把“中间道路”具体化,才能让各方真正了解“中间道路”是怎么回事,才能进行有针对性的思考和判断。这里还牵扯到一个方法问题,不能只看政府的态度,即使北京在西藏问题上强硬到底,也要——而且更要——努力去做争取中国人民的工作。有了这样一种前提,就不会仅仅因为北京不做回应而灰心丧气,放弃该做的事情。流亡西藏为“中间道路”所做的任何具体工作,终将被中国精英阶层认识,并通过他们扩散给中国人民。现制度不会成为中国的永远,一旦现制度退出,今天播下的种子就会在那时得到收获。而如果不去进行这种努力,其结果就等于是让多数汉人在西藏问题上和中共绑在一起,从而使中共今天对西藏的态度继续延伸到中共后的时代。在我来看,那才是最大危险。

这次见面时间比较短,大概只有半小时。遗憾的是我没有把达赖喇嘛的谈话记下来。因为这几次见面,重点都在我讲给他听,我的思考都集中在如何讲上,因此很难同时再做记录。后来再回忆,达赖喇嘛讲的内容是什么,都只剩下一个大意。尤其是最后一次见面,他的话我几乎没留下多少印象。只记得最后分别的时刻,他给我戴上哈达,对我说了一番祝福的话。我也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对他说,在我眼中,未来不仅需要他带领西藏,而且还可能需要他带领中国。听到这话他笑了,那是一副面对天方夜谭的笑。然而我这话是发自肺腑的,绝不是虚伪的溢美之词。对他而言,可能完全不希望再给自己加上一个带领十几亿人的重担,只解决西藏问题已经够叫他操心,并且他只对西藏人民负有义务,汉人的问题并非他的事情。然而我在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就说过,西藏问题的解决和中国问题的解决是分不开的,不解决中国问题而单独解决西藏问题没有可能。“中间道路”目前对西藏的很多具体问题拿不出可行办法,常常会面临无法超越的两难处境,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只局限西藏自身,没有把西藏和中国作为一体来考虑。因此也就意味着,要想真正解决西藏问题,达赖喇嘛必须把自己放在中国领袖的位置上才有可能。只要他不愿放弃西藏,中国的担子也就得一块挑,除此别无选择。

在我来看,也许这就是天意。把西藏问题和中国问题绑在一起,就是要让达赖喇嘛有一天可以担当中国的领袖。当中国社会天翻地覆的那一天到来时,他能起到的作用将是独一无二、无人替代的。尽管现在我这样说,人们会笑为天方夜谭,然而达赖喇嘛不应该,他如果真能通达天意,心里就应该意识到这个使命。

最后一刻,在我们握手告别时,达赖喇嘛抱住我的双臂,把我拉近,用额头顶住我的额头,我也抱住他的肩膀。我们两个谁都没说话,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当晚他就要飞回印度,下次再见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了。我走到门口,转身再次向他合什道别,他站在原地目送我,不知为何,我的心头弥漫起一片惆怅。

在飞越太平洋回国的旅途中,我开始考虑下一步会遇到什么和能做些什么。周围旅客东倒西歪地沉睡,我在机舱的黯淡光线下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如果“有关部门”知道我和达赖喇嘛说了什么,是不是会给我定叛国罪——给达赖出谋划策,不是叛国是什么?说起来会让人感觉有点滑稽,对我一无所知的LD隔着太平洋可以看出我有一颗“中国心”,随时监控我的当局却会把我视为“叛国者”。

其实在见达赖喇嘛的过程中,有句话一直在我嘴边没说出口——如果采用递进民主制,即使西藏独立的目标都可以实现。那只要具备一个前提——绝大多数西藏人都坚决要求独立。我没讲这句话,是因为感觉似乎真有点“叛国”味道了。不过平心而论,我跟达赖喇嘛讲的一切,目的都在于把西藏留在中国,而不是要让西藏独立。我为达赖喇嘛所做的任何“出谋划策”,也都是以“西藏留在中国”为我们的共同基础。只不过我认为能够使西藏最终留在中国的,不是镇压,而是给西藏自由与自主。同时我也坚信这一点,如果中国方面能主动允许西藏实行递进民主制,西藏独立的前提就不会存在。因为实行了递进民主制的西藏已经实现高度自治,绝大多数西藏人就不会再去要求独立。而且递进民主制产生的西藏领导人将是有高度理性的,他们比谁都清楚追求独立要付出的代价是西藏无法承受的。关于这方面的论证,我已写在《递进民主制与代议民主制:解决西藏问题的方法比较》一文中。

想到这里,我闪念了一下,如果回国后主动要求“汇报”这次见达赖喇嘛的情况,能不能引起高层重视,从而借这种“汇报”把以递进民主制解决西藏问题的想法传递给他们呢?会不会对解决西藏问题起到推动,也对递进民主制的启动有帮助呢?然而立刻被我否定了。对一个连村级选举都百般限制的政权,如何可以想象它能尝试另一种完全异类的政治制度呢?

不过与达赖喇嘛谈了这么多,总该找出一些可以沟通的内容,产生一些作用吧?总结下来,可以谈的有三点:一是达赖喇嘛走“中间道路”的诚意,可以用我的近距离观察,反驳把“中间道路”描绘成阴谋的说法;二是达赖喇嘛的健康状况,让那些认定他已身心日衰,力图把西藏问题拖到他死后的人重新考虑一下时间表;三是达赖喇嘛在西方社会的威望,把这样的人放在敌对位置,等于是把自己放在西方公众的对立面。在阐明这三点的基础上,再谈达赖喇嘛是解决西藏问题的钥匙,只有同达赖喇嘛达成解决西藏问题的方案,对中国才是一劳永逸。这样去谈,能不能对决策者产生一点影响呢?

然而一考虑如何去谈的细节,难题就出来了。首先跟谁去谈?那不能是安全部门,我不想与其合作,也不想自找麻烦;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部门管这事——统战部。但提起这个部门就让人泄气,多年来它对解决西藏问题只是障碍,没起过好作用。一年前我在北京大学还和统战部主管西藏事务的官员有过辩论,深知那些人不会接受任何承认达赖喇嘛作用的想法。国际上所说的“中国对西藏问题的态度”,说到底不过是中共政治局数个常委对西藏问题的态度。那几个人管理如此大的中国,西藏问题平时很难进入脑海,也不可能深入思考,因此他们在西藏问题上的思路,国际方面只能被统战部主导,国内方面则是被藏区地方政府主导。而确定与达赖为敌到底的方针,统战部起了主要作用,倘若要它就此改变,等于否定了它以前的所说和所做。在专制体制内,这种转变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找统战部谈这种话题,纯属自找没趣。

最后我只能倍觉无奈,放弃所有想法。在朦胧入睡前,临别时回首看见的达赖喇嘛不断浮现在眼前。他那披着绛红袈裟的沉默身影让我如此难忘,是因为让我想起一部纪录片中深深感动过我的镜头,那是一位流亡异乡已经几十年的老喇嘛,孤独地站在边境线上尼泊尔一侧的山顶,遥望西藏的广阔高原不可遏止地痛哭……

2001年写于拉萨   2006年整理于北京

(全文完)

首发民主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