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达:轰阿扁下台 要靠制度而非运动

不管2004年“大选”有多么不尽如人意,阿扁是选上去的。用街头群众运动的办法把选上去的人轰下来,解恨是解恨了,却不是一个好主意。街头轰“总统”,不要程序,不要规则,不需要证据,不给犯错误者以辩护机会,这就是我认为台湾人值得忧心的原因。

台湾岛内泛蓝阵营发起的倒扁大动员,一波又一波,现在达到了又一个新高潮。“美丽岛八君子”之一,在台湾政治体制转型中起过重要作用的民进党元老施明德重新出山,把矛头对准了昔日战友今日“总统”陈水扁,发起百万人亿元倒扁运动,仅五天就募到民众倒扁承诺金8181万新台币,预定亿元目标很快就能达到。这样的号召力,令台湾蓝绿阵营的政治家们艳羡不已。这倒扁承诺金可是老百姓心甘情愿从口袋里一百元一百元地掏出来的。钱越多,说明老百姓倒扁的愿望越强烈越迫切。现代社会老百姓的强烈而迫切的愿望,通常是用选票数量来衡量的,台湾这次却用街头募捐的金钱数量来表达。台湾老百姓踊跃捐款倒扁,固然表明了民众的政治热情和愿望,问题是,这样一种方式,在体制和政治游戏中处于一种什么地位。如果这种表达方式成功了,对以后的台湾体制和社会是什么影响?如果不成功,又是什么影响?

扁家弊案,令正派人所不齿。可是用街头群众运动之方式来倒扁,在我看来,比世界闻名的台湾“立法院”肢体冲突场景,更值得台湾民众忧心。

政治制度是什么?制度是法律条文,是“立法院”的议事和表决规则,是纸面上规定的“政府”各部门各机构的权力之界限。制度就是游戏规则,就是程序,是出了情况的时候,由什么人,按照什么程序,来作出什么决定的规则。上该怎么上,民选官员在什么日子什么时辰,由什么人来宣布多少票就能上。下该怎么下,生老病死,犯法贪渎,到期改选,不同的下法由不同的程序预先规定好,到时必须这样做,只能这样做。这些就是制度。制度就是球场上的白线,就是球门,就是裁判员的哨音,就是黄牌和红牌。有这些才有球赛之公平可言,才谈得上可看的球赛。

球场到处都有,有球场就有白线球门裁判员。公平的球赛还要球员裁判和观众对规则的高度尊重。这尊重不仅表现在克制自己不犯规,更表现在对方犯规时要按照既定规则和程序来惩罚。不耍赖,不起哄,不在比赛中途修改规则,不以起哄来定胜负。这是今天看球的人都懂的道理。

好的政治家就像好的球员,民众就像观众,他们都知道,球场只能维护和改善,不应砸烂。砸烂了球就赛不下去。输球不要紧,这次输了还有下次,回家好好练,下次再来比。可要是球场和游戏规则没了,要是双方球员和观众尊重游戏规则的约定没有了,那以后就没球可赛可看了。

台湾倒扁,源自“总统”家人出了贪渎丑闻。在这一丑闻中,阿扁到底有多少责任,是否要受到惩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这要根据台湾已有体制对“总统”的要求规则来办。阿扁如果是一个平民百姓,他或他的家人若有违法行为,自然有法律来公平处置。阿扁是民选“总统”,是根据台湾的体制规则而上去的,其个人或家人若有违法行为,也必须根据体制既有的规定和规则来处理。阿扁是顺着体制上去的,倒扁也必须符合体制来倒,要么是“立法院”按照程序罢免,就像美国人弹劾克林顿,要么是法院按照刑事诉讼程序起诉或审判,美国人两百年前就起诉和审判过他们的前副总统伯尔。如果现有体制内的制约机制不足,程序运作不尽如人意,没有有效机制来警戒和惩罚权势官员违法贪渎,那么社会以后要及时亡羊补牢,通过立法等途径对制度进行修补,使得制度完善起来。不管2004年“大选”有多么不尽如人意,阿扁是选上去的。用街头群众运动的办法把选上去的人轰下来,解恨是解恨了,却不是一个好主意。道理很简单,把阿扁轰走以后怎么办?

把阿扁轰走,不会为体制中约束“总统”的立法和司法程序确立权威,不会对制度缺陷起到修补和完善的作用,只会树立一个不好的先例:“总统”再怎么民主选上去,只要发动足够多的大众,有足够响的声音,还是可以轰下来的。反过来,这次制度内现有的机制和途径没有在各派政治家极力维护下发挥作用,那么以后若出现政府内部官员的贪渎腐败,民众就会以例办事,不信任现有体制提供的立法和司法途径,转向街头的直接表达。街头轰“总统”,不要程序,不要规则,不需要证据,不给犯错误者以辩护机会。这种街头群众运动,到了可以轰“总统”下台的地步,那就是一场革命。革命是会破坏现有体制的,它会为未来的革命家提供想象和行动的空间。这就是我认为台湾人值得忧心的原因。

鄢烈山:一个过于粗砺的领导讲话文本

福建省委书记卢展工一行,于8月17至18日再次前往受“桑美”台风重创的宁德市福鼎县沙埕镇,指导救灾重建工作。随行的省报记者写了相关报道发表在《福建日报》上,主标题是《牢记嘱托 人民唯重 持续奋战 重建家园》。但有些网站转载时做的标题却是《福建省委书记批评有媒体对台风灾情报道不实》。我对此表示充分的理解。网站也是媒体,不论是反省还是维权,它们对高官批评媒体天然地会敏感,当作“新闻眼”。好在转载者不以好恶取舍,保留了“纯文本”。

我对记者的新闻写作文本不想多说。所用的格式和腔调是数十年来机关报本地要闻报道常见的,只是时代毕竟在进步,有些用语如今听起来未免太肉麻。比如,说省领导“冒着近40℃的高温,驱车300多公里,直奔……”就算福建沿海真有“近40℃的高温”,谁不知道那轿车是有空调的,“冒着”高温的是汽车不是首长吧?这么强调领导坐车的辛苦,难道那里的灾民们都住在有中央空调的地方吗?

这篇报道的主要内容是摘录卢书记在宁德市领导干部大会上的讲话。卢书记忙于救灾等政务席不暇暖,讲话稿当然是大秘们代拟或整理的。他们搞出来的这个讲话文本,在我这个只在20多年前做过县区级领导小秘书的人看来,也太粗糙了,简直丢人现眼。

汽车零件玩出来的花样行政侵夺科学的灾难美女博客决赛进行北京手机资费下调先看“新闻眼”。讲话说:“这一段时间以来,宁德的干部群众确实经历了非常严峻的考验,这种考验不仅仅是因为面对着史无前例的严重自然灾害,面对史无前例的重大损失,还面对着史无前例的社会压力和舆论压力。某些媒体,包括外省的新闻记者到受灾地区,道听途说,做了许多不实报道,网上也大肆炒作,我担心面临这样大的社会压力,宁德的干部能不能经受得住,能不能继续不为其干扰,把我们为人民负责所要做的事做好……”就算卢书记在会上为给宁德的领导干部们鼓劲说了这样的话,秘书们也应像胡乔木为毛主席修改文章一样“把好关”,不让这样不合情理的话见诸报端。

“社会压力和舆论压力”就这么可怕吗?对于宁德的干部们,难道比超强台风“桑美”的摧毁力还大,比风灾可能造成的“史无前例的重大损失”还令人惶恐?自古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不实报道”难道比鬼还令人不安?面临巨大的社会和舆论压力不见得是坏事,可以使我们的干部在“众目睽睽难逃脱”的心理环境中,勤勉、廉洁地做好救灾工作,避免陕西省华阴市那种漠视灾民疾苦的丑事发生。把批评报道一律当作负面的干扰,恐怕也不符合宁德市的实际吧。这些日子世人都知道了,福建省的大贪官荆福生、周伙金,主要罪案是在主政宁德期间发生的。还有原宁德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黄朝阳,原宁德国土局局长高胜慈,原宁德市蕉山区委书记王朝阳,原宁德周宁县的“三光书记”林龙飞等人,如果当初他们能感受得到强大的“社会压力和舆论压力”,想必不会一个个堕落得那么无所忌惮吧?

从前,人们以“报水灾”比喻夸大其辞。如今也有虚报灾情以便冒领救济的,但这样做的一般是乡村干部,以不追究防灾不力的责任为前提。反之,他们就会极力隐瞒真相,就像对矿难一样。有防不胜防的舆论监督是好事,可以促使一些不负责的干部负起责来。来自行政系统外的监督也是上级领导的得力工具呀,怎么会比超强台风洪水还讨厌呢?

再看文本的修辞。第一是遣词造句“满”。用了那么多“史无前例”,比“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一篇社论里用的“史无前例”还多。虽然可以辩称这些“史无前例”没有涵盖日本列岛、台湾省、海南岛和浙江省,只是与本地比,但是本地的台风史你真的清楚吗?我看相关史料是否齐全都很难说!诸如“广大干部、党的基层组织在超强台风、超强灾害面前表现出来的超强的责任心、超强的承受能力和超强的协作精神”,“在现有条件下,最大程度地减少了这场史无前例的自然灾害给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的损失”,话“满”到了不留一点余地的程度,怕是万一要查处个把渎职的乡镇干部都不便下手了。

第二是“大”,大话大得吓人。比如,“非常时期要有非常举措,非常的思维方式,非常的魄力,才能战胜困难。”这么多“非常”是什么意思?灾难来临时期对于平常日子是“非常”,可是我们搞防灾减灾抗灾,不是要建立防御体系,不是要做预案的吗?如果做了、做好了、做实了,怎么会有那么多“非常”,乃至连“思维方式”都要“非常”?莫非要像“文革”时的唐山地震期间,遇到有人趁机盗窃抢夺或散布“谣言”,就让民兵就地处决?

第三是“人”,创造性地提出了“人民唯大、人民唯重、人民唯先”。虽然“人民”这两个字,这些年由于“人民铁路”、“人民邮电”、“人民医院”等垄断部门和单位搞得令人不待见,但在救灾中特别强调人民的地位和利益,用心自然不能说不好。只是这“三唯”的说法听起来总觉得不大顺耳,不仅隐含着“两头大”、“并重”、“不分先后”之类的存在,也似乎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宗旨不够吻合,因为所谓大、重、先是相对于小、轻、后存在的,这样提就等于承认了公职人员另有利益诉求的合理性。显然,这样的提法还有待好好推敲。

对于这种“满大人”(Mandarin)的文本,我颇不以为然。我相信有关领导在宁德干部会上不是这么四个“深”、三个“人”地讲着,鼓劲的同时一定会有批评和警告,“文风”也一定更生动活泼。

终结历史——漫谈中国改革的困局和希望

读史可以明志,读史也让人悲伤。有时不得不承认:我们正经历的、将经历的,不过是在重复祖先的老路,我们也许永远走不出这个圈子。对于大历史视野中改革的前途,我们很难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唯一能确定是:我们最终将面对怎样的结局,取决于我们现在如何行动。这是希望所在,也是恐惧所在。

一、从朱元璋到毛泽东

出生于后毛泽东时代,我对毛泽东很陌生。有人赞美他,也有人批判他。西哲云存在即合理,因此这些赞美或批判,均具有某种合理性。但我们都必须首先承认:在四分之一个世纪里,这个人就是祖国,每个人都活在他的影子下。

毛泽东在《沁园春。雪》中,提到了 “秦皇汉武”、 “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却惟独没有提到明太祖朱元璋。不知为何,读史时,朱元璋常常让我想起毛泽东。

朱元璋是一个很独特的人、一个很独特的皇帝。清代史学家赵翼说:“盖明祖一人,圣贤、豪杰、盗贼之性,实兼而有之者也”。在史书上,朱元璋则是以农民革命领袖、彻底专制者和平民保护者的面目出现的。

朱元璋是史上出生最卑贱的皇帝。刘邦做过亭长(村委会主任)、赵匡胤出生行伍,李自成是下岗驿卒(邮政局职工),都曾是吃皇粮的体制内人。朱元璋则出生根红苗正的三代贫农家庭,父母死时“殡无棺椁,被体恶裳”,自己穷得先做和尚、后为流寇,真可谓一穷二白。

朱元璋是史上治吏最严酷的皇帝。在反腐工作中,朱元璋同志以下三点经验尤为重要:一是注重制度创新,他发明了挑断脚筋、剁手指、砍脚、断手、钩肠等酷刑,对贪污达六十两银子(约合人民币万元),竟处以剥皮之刑。二是加强思想教育,在各级官府公座两侧各悬挂一个塞满草的人皮袋,这种警示方式的效果,显然优于组织公仆看反腐电影。三是发动群众运动,凡发现贪赃害民的官吏,百姓有权聚众擒拿直接送至京师。朱元璋吏治的严厉,后人是很难再超越的。举洪武十八年(1385年)的郭桓案为例,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的官员均被处死,各地方官吏被杀者有数万人,追赃牵连到全国许多富户,以致中产之家大抵皆破产。

朱元璋是史上对功臣最残酷的皇帝。为了维护皇权“神圣不可侵犯”,缔造明朝的整个功臣阶层遭遇了灭顶之灾。开国功臣除了汤和、耿并文等寥寥数人侥幸得以善终者外,余者被一网打尽,全部以灭族告终。朱的历任丞相,亦无一人善终。在朱的统治下,皇权如太阳,愈靠近则愈危险,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时,往往末日到来。

朱元璋有开国之主的胆略和才识,也有皇帝们残酷刻毒、猜忌多疑、宸衷独断、刚愎自用、反复无常的通病。正由于皇帝是专制制度的人格化身,一个合格的皇帝,往往兼有这两方面的特征。总体而言,朱元璋虽非儒教经典中的“尧舜之君”,但仍不失为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 “称职”的皇帝。

朱元璋时代,一方面严刑峻法,一方面兴农事,薄赋敛。百姓休养生息、官员如履薄冰。于是社会呈现出道德淳朴、生活安定、政治清明的景象。这是一个王朝初建时的典型气象。

梁启超曾说:“两千年来之政,秦政,皆大盗也。”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特征是皇帝为核心的特权统治集团垄断政治、经济、文化资源,而广大民众处于被统制地位。因此,代表特权统治集团的皇帝既是国家暴力机器和“普天之下”所有财富的主人,同时又是神性和真理的化身。在一个王朝初期,皇帝往往能约束特权集团,特权集团也相对自律,因此在物资匮乏的同时,可以维持政府相对清廉、利益分配相对公平、道德相对淳朴的局面。

中国历史上一直呈现治乱更替的景象,即鲁迅所说的“坐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欲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交替出现,其根本原因正在于此种特权统治集团垄断政治、经济、文化资源的社会结构。这种社会结构的缺陷在于:民众没有任何民权和自由,完全处于被统制的地位,因此缺乏自己维护和争取权利和利益的手段及途径,只能寄希望于“圣君贤相”的良心。随时间推移,新一代的特权者越来越乐于侵害民众利益,王朝肇始的利益分配天平,愈来愈倒向特权统治者一边。于是官酷民刁、官暴民烈,官逼民反。待到民怨沸腾,又无法通过合法的途径改变现状,于是盗贼蜂起,群雄逐鹿,直至新皇帝出现,新的循环开始。

一个王朝的灭亡,是在其建立时已经决定了的。无论圣君、贤相、青天、圣人,无论文治、武功、中兴、盛世,都无法改变最终玉石俱焚的悲惨结局。

从明太祖到崇祯,从王朝初的休养生息到王朝末的生灵涂炭,始终不变的也正是特权统治集团垄断政治、经济、文化资源,广大民众始终处于被统制地位的社会结构,它不仅造成王朝的更替,导致生产力的巨大破坏,带来广大民众的死亡和苦难,更阻碍了新的文明因素和生产方式自发的产生。

可以说,这种“周期性慢性自杀”的社会结构是中国两千年历史的最大原罪。

为了维持此种社会结构,历代皇帝编造了两千年之最大谎言:这个谎言由如下两部分组成:一曰“恩赐”,任何一个政权必然会向民众提供公共服务,而民众接受公共服务等善事往往被描绘成皇帝的恩赐,于是民众忘记了皇帝本来就垄断了行善的权力,而接受公共服务本系自己的天赋人权,反误认为没有饿死就是皇帝的功劳,似乎自己生来本该被饿死;二曰“替罪羊”,皇帝们犯下累累罪行后,总能及时推出替罪羊承担全部罪责,而在民众看来,推出替罪羊反而更证明了皇帝的圣明。

中国人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力。所有的事情,包括造成民众家破人亡的巨大罪行和灾难,最后都会被美化为皇帝的善举。这个中国两千年历史中的最大谎言,不幸反成了民众心目中的真理,成了他们全部政治梦想的寄托。于是,中国的历史,成了一部只见皇帝,不见人民的历史。皇帝是高高在上的神,人民不过是皇帝脚下的草芥。

二、文革模式及其失败

1946年在延安,毛泽东与民主人士黄炎培之间,有一段关于国家兴亡 “周期率”讨论, 黄先生讲:“我生六十余年,耳闻不说,所亲眼见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期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史长久,自然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而它的扩大,有的处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利欲所驱使,强于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愈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弱了。一部分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53岁的毛泽东回答到:“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身处14世纪的朱元璋,他是不懂什么民主的,于是只能用严刑峻法和加强中央集权的方式,来避免“人亡政息”。朱元璋死时留下《皇明祖训》,告诫子孙们切切遵守祖制,殷殷之心可见一斑。1946年的毛泽东正领导一场波澜壮阔的农民革命,在以上对话中,他强调了民主的效用。在与蒋介石的竞争中,他更是将“民主自由”当作争夺人心的最响亮口号。但建国后,毛泽东逐渐选择了另一种有别于民主的个人或少数人的集权模式。由于这种模式以文革为典型和最高峰,出于论述的方便,我简称其为文革模式。在大历史视野中,这种选择其实具有某种必然性,此中既不乏个人或集团的利益考虑,更是中国历史循环的巨大惯性所决定的。

文革模式是一种现代集权模式,它抛弃了传统政治的温情面纱,而吸收了斯大林主义的现代化因素。这种模式虽在集中力量夺取和稳固政权方面能发挥积极作用,但却具有某些先天缺陷,由于政治权力逐渐集中于毛泽东一人或极少数人,经济资源名义上属于全民实际上由政府官员控制,文化上权力中心等同于真理化身,故文革模式难以改变传统的特权集团垄断政治、经济、文化资源的坚固结构,反而易与传统结构相互融合并产生变异,进而形成新的特权者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局面。实践中,文革模式不仅在中国带来了包括反右、“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在内的若干次灾难,造成民众的巨大苦难;更对整个民族的精神世界构成毁灭性打击,致使民族道德普遍堕落,甚至到了个人依靠谎言才能生存、社会依靠谎言才能运转的地步。

文革模式发展到顶峰即是文革,文革虽起因于党内斗争,本质上却是中国社会矛盾不断积累和激化的必然产物,是两千年专制文化的最高峰。文革的失败,则标志着文革模式已经走到了尽头。

正如我在另一篇文章《我们仍在走向共和》中强调的:“文革必须死,因为人民必须生。只有对文革以及其代表的极权模式进行彻底的批判,我们才能建立一个民主、文明的社会。”

现在有“左派”为文革叫好,提出文革中民众有 “大鸣、大放、大字报、大批判”四大自由,可见文革亦有民主自由因素;文革中特权者受到沉重打击,因此文革也具有反特权争平等的意义。他们进而主张事实上存在着两个文革,一个是官僚特权者受打击的文革,一个是广大社会成员反抗特权寻求平等的文革,而现在关于文革的言说,皆是官僚特权者利用其话语权,用前一个文革掩盖了后一个文革。

真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苟如他们所言,文革不仅求民主自由,而且反特权争平等。法国大革命也不过如此,看来我们确实是大大的失敬了。中国人一向具有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力,所有的事件,即使是导致民众家破人亡的巨大灾难和罪行,最后都能转化为皇帝的善行。这种非凡的想象力和创造精神,在世界各民族中是极其罕见的。

但我不解的是无基本人权,谈何民主,无独立思想,言何自由? “大鸣、大放、大字报、大批判”,也不过是蛇在驯蛇者的笛声下翩翩起舞,聊以娱人耳。如果说有两个文革,那么前一个文革,确实是部分官僚特权者受打击的历史;而另一个文革,则是更广大社会成员,遭受更残酷迫害和更非人待遇的历史。前者在夺回权力后,出于政治考虑,阻止了后者对文革罪行的全面清算和对文革制度根源的深刻批判,导致我们今天对文革的研究,是很肤浅和表面的。

文革是“率兽食人”、“人而相食”,是中国历史上寰古未有的人道主义灾难。赞美文革和讴歌奥斯维辛,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今天部分民众“怀念”毛泽东,并非怀念文革,而只是怀念一个政权肇始的政治相对清廉、利益分配相对公平的局面。他们所怀念的毛泽东,只是他们想象中的毛泽东,而非现实的毛泽东,本质上只是一个 “圣君”的政治符号。

由于 “圣君”、“青天”不常有,民众往往会造出一个“圣君”或“青天”,以供顶礼膜拜之需。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除“圣君”、“青天”外,还有其他的出路。

少数以“毛泽东”为旗帜反对变革的 “左派”,则更类似于清末的顽固派,他们都是某种拘泥于“祖制”或“主义”而罔顾现实的原教旨主义者;都喜欢戴上 “民族大义”或“人民大众”代言人的面具争取人心;都孜孜不倦谋求最高权力的支持以阻挡变革。表面声色俱厉,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掩盖思想的空洞和道德的破产。一个拥有清晰眼光和清澈思想的人,往往会基于对历史的细致思考和对现实的深刻体察而作出自己的判断,因而对 “左派”的鼓惑是免疫的,他绝不会投未来的反对票。

三、太平盛世及其缺陷

历史上,昏君常有、贪官污吏常有,而“圣君贤相”则寥若晨星。同样寥若晨星的,是 “太平盛世”。虽然所谓太平盛世,不过是社会的正常状态,民众能保有生存权而已,但在两千余年历史中,盛世加起来恐怕不超过五百年。在剩下的时间里,就是水旱、就是饥荒、就是刀兵,就是盗匪,就是吏治黑暗,就是民不聊生,就是相斫,就是人吃人。

今日之“盛世”,与明清中期的“盛世”,也是有一定相似性的。

明清中期的盛世,呈现出一派国力强盛、经济繁荣、文化兴盛、城市兴起、商品经济发展、市民社会成长的欣欣向荣景象。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几乎是每一位帝国臣民的最高梦想。

但表面的繁荣掩盖着深刻的危机。太平盛世之所以带着王朝治乱交替的不幸宿命,并往往成为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根本上仍是由传统社会结构的缺陷决定的:由于特权集团垄断政治、经济、文化资源的格局没有改变,太平盛世时,特权集团往往加紧侵害社会和民众的利益,不断扩大自己的利益边界。因此,任何一个太平盛世都表现为吏治急剧腐败、特权者横行无忌、财富急剧集中,社会道德迅速恶化。在经济繁荣的情况下,社会尚可容忍特权集团予取予夺的索取,一旦繁荣结束,社会矛盾难免持续恶化。同时,特权集团的垄断,导致新的文明因素和生产方式无法自发的产生和发展,因此整个文明无法获得持续的生命力以长久维持盛世景象。以上两方面因素导致盛世往往昙花一现,于是文明走回治乱更替、由盛而衰的老路。

因此,每一个太平盛世,既是最光明的时代,又是最黑暗的时代,既是最文明的时代,又是最野蛮的时代。它是热火烹油, 鲜花着锦,也是奥吉亚斯牛圈。它是颠峰,也是末路。

寄希望于“圣君”或“青天”的出现,寄希望于盛世能够永存,拒绝抓紧时间对我们的文明进行深刻的改造,慢则遗祸后代,快则殃及自身。

四、困局与希望

中国今日改革的困境,并不是市场或改革本身之错,而于我们仍有过于强大的特权集团和过于弱小的民众,导致政治、经济、文化资源过多的集中于少数人手中。特权者坐大,不断侵害民众的利益的自发趋势,是导致历代治乱更替的根本原因。如果改革不能成为人民的改革,则我们也无法通过改革走出循环。

改革,应当以市场经济增民财、以公民社会壮民力、以民主自由申民志、以宪政法治护民权,真正成为人民的改革。只有引进市场经济、公民社会、民主自由、宪政法治等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因素,才能从根本上赋予民众权利、力量与途径,去监督、制约、控制特权者,结束少数人对政治、经济、文化资源的垄断,使社会真正回到民众手中。这无疑是大历史视野中我们改革的最终使命。

目前的现代化,一直是以执政党主导的自上而下的改革推进的。由于执政党集中了大多数社会精英,拥有改革所需的充足政治资源,由其进行自上而下的体制内改革,应该是风险和成本最小的。但由于体制内改革的先天缺陷和不足,如果民间改革者能温和、守法的推动和支持改革,最终形成体制内改革和广大民众推动、支持相结合的良性博弈和互动,并使新的文明因素在中国扎根,则无疑是中国改革的最佳路径。

进一步而言,体制内改革的缺陷,在于它往往难以理顺特权集团和民众的利益分配关系。日本明治维新过程中,曾采取国家对特权集团赎买的方式,即支付特权者对价,换取他们放弃对社会资源的垄断。今天有论者提出“腐败有功论”,认为腐败实质上是用钱权交易换取特权者对新生产方式的支持,原其本意,未必没有“赎买”的意味。但撇开其道德恶果不论,赎买和腐败的区别在于:赎买是社会以支付对价的方式一次性购回垄断者的特权,而腐败往往使社会和民众成为垄断者无休无止的提款机。这是需要改革者警惕的。进一步而言,改革者唯有保持自身的独立地位,高举民权和公正的大旗,才能够团结更广大社会成员推进改革,才能避免改革成为“权贵资本主义”的替罪羊的局面。

改革者更应保持思想的开放性,探索和改造一切可用于中国现代化的思想资源,例如传统文化的、民主社会主义的。在改革过程中,民间改革者应力避操之过急。从戊戌变法起,直至其后的历次改革运动,失之操切往往导致改革的夭折,以及执政者中开明人士的政治失败,其教训是极其惨重的。

改革已进行了20余年,当今中国最关键的两个问题,就是执政党自身的改革问题,和广大国民自身的现代化问题。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广大国民,都应当有改造自己,主导和推动民主改革的胸襟和勇气。抓住机会,终结治乱循环的不幸历史,开创新的文明纪元,我们每个人都将成为“为万世开太平”的伟大英雄;仍寄希望于“圣君贤相”或“太平盛世”,放弃机会,以至中华文明重回盛极而衰的不劫之地,我们每个人则会沦为愧对子孙的千古罪人。百余年来,为了中国的文明、民主和进步,众多有识之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不言放弃,不畏失败,不惧寂寞,决心为中国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也以本文,作为对他们小小的纪念。

简昭惠:手指与头发相遇的故事【完整篇】

墨尔本七月寒冷。我开着车,经过笔直广濶四季都美丽的Mont Albert Road ,湿冷的空气凝结在树梢,阳光流晃叶间如倒吊水晶灯饰。
路旁高筑围墙内是一幢幢造型特殊庭园深深的欧式建筑。
从我家到Box Hill绕了些路,将车窗摇下、天窗开启,让蓝色晴空下乾净的阳光洒进来…
浓郁的气息自泥土表面迎风而来。寒气沾着花香。追随着我疾驰的敞蓬车。

城东南区Shopping Center内有一家香港人经营的发廊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购完物,顺便进去喝杯奶茶,坐着读一本书或翻阅当期的时尚杂志.躺下来洗头、剪发、整修仪容…..。
在那儿,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放松。
早上,通常没什么客人,发廊通敞明亮。
不忙的时候,有个长得像木村拓栽英俊的男孩子会跑过来帮我洗头。
高壮、安静、微微忧郁的气质。是那种会让人忍不住定晴凝视;好看的一张脸。
但大部份时间我在看书、躺在冲水槽区则闭着眼休息。
即使很多时候我如此不经心,我仍然无法不感受到他手指的修长触感….那手指传递着这个男孩子的仔细和耐心。
我的头发很长,这让他花比一般人更多的时间去处理,沖完水他花很长时间在头皮和颈部的按摩上。
闭着眼时,我可以感觉他的手在太阳穴和耳后部份轻触着,有一次当他的手指伸入我长发深处温柔按摩时我忽然止不住这样想:
这样长的手指弹钢琴有多好?

我不是个勤於说话的人,即使曾经有过什么想法大概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你看的书,很多都是我也爱看的…」。有一次他一边擦乾我的头发一边对我这样说。
那天我正在看的是村上春树的「国境之南、太阳之西」。

「你看过这一本?」我将书阖起,将封面捧起来让他看清楚。

他对我点点头。

「高中的时候,那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我还记得里面的一段话『我的人生,空空的缺少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而那个部份一直飢饿、乾渴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个。跟你在一起,我才感觉到那个部份满足了。而且满足之后,我才第一次发现,过去的漫长岁月,自己是多么飢饿、多么乾渴。我再也没办法回到那样的世界去了。」

我讶异地由镜子内注视这一个比儿子大概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听他熟练地背出书中的文字……。

他看着镜子,双眼深邃明亮。

【二】

每星期我大约会到发廊一到两次,几乎每一次木村拓栽男孩都会过来替我洗头。
有天清晨客人少,沖水区只他和我,我忽然听见他对着我说:「我把你弄疼了吗」?
那时候我正神游太虚….躺在那儿以为是家里的床。糊里糊涂昏睡过去。

「啊;是太舒服了…刚刚,我恐怕是睡着了,还作了一会儿梦…」。被他唤醒后不久,我这样回答他。
「我看你皱着眉头,以为我太大力;喜欢我替你洗头吗?」他的语气温和。
他这样说令我感动,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细心善待过我的头发。

专业的洗头方式是用指背去按揉头皮而不是用指甲去刮搔,否则会伤害发根和头皮表层。
他很专业也很敬业,除此之外他在按摩头部穴道和脸颈部位时他的指尖透出力道,温厚灵巧、操控适度。女性洗发师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做到这样。
我为自己没有及早特别向他表达谢意而自责。而且,我发现,他几乎花比别的客人多一倍的时间替我服务。
「你对我太照顾了….我非常希望每一次都让你洗我的头」。我由衷地告诉他。
「并不是每一次我都轮得到替你洗,是我和别人换的….」。像个孩子一样老实。
「你让我受宠若惊,为什么?」我特别抬起头很开心地问他。
「因为我喜欢跟你说话….我常记着你对我说过的话,睡着前都还反覆想着…」。

我不太记得自已说过什么,倒是记得他告诉过我许多有关他的梦想,为什么到澳洲来,为什么上发型设计学院、和到这儿来的经过。
如果我没记错,他说他的第一梦想是演舞台剧;第二梦想则是画画。
我问他为什么不念影剧学校而是发型设计学院?他说他喜欢看电影却不爱念莎士比亚「那种英文实在很难记….」。

他还邀我有空去看他画的作品。他说他的作品在香港得过奖。
我答应他有空一定。在这之前他问我:「听说你是作家?」
「不是的,我只是个爱看书和写字的人」
离开那个店前,他体贴地替我穿上外套。「我有机会看你写的故事吗?」

「有一天,我让你看我为你写的故事」我笑着对木村拓栽男孩说。

【三】

儿子去远地渡长假。下午时分,因为不用赶着回家作晚餐。
所以我悠哉悠哉地坐在购物中心的中庭咖啡座喝茶,准备用一个三明治解决晚餐。
这个购物中心地下层是个火车站,下班人潮开始从我身边流过去,人流移动的速度比更早前迅速很多。
也许这是个难得的情境,使我在不急於赶着必须去完成什么的心理状态中解脱。

这几年来除了照顾孩子,我的生活内容是什么?
「写作」也许只是因为拥有很多无聊东西,却又舍不得任它就此流走的徒劳作为吧!
对於这样的生活我应该庆幸还是苦笑?
我过的是快乐而没有成就的生活吗?
人生到底是快乐重要还是成就重要?这个问题巳够令人迷惑了,我不想再用因果关系来摆弄两者的次序。

从远处,我看到木村拓栽男孩正向我的方向走过来,也许我不该再这样称呼他。不久前他告诉我他叫「马克」。
本来我以为是一般人惯取的 Mark,但他说不是,是「面具」Mask。至於为什么取这么奇怪的名字?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

「下班了?」我叫住他。
「你怎么还在这?」他有些意外。
「今天不回家,要夜游去」我逗他玩。
「是真的吗?」他笑起来:「那我带你去探险要不要?」
「能探险的地方有我这么老的女人出没吗?」
「今天晚上我要到一个有趣的地方,你跟我走要不要….?」。
「别哄我开心啦…」我正经起来。
「你得先跟我回家一下,我要刮鬍子、洗头洗脸换乾净衣服…」他真的就过来拉我起来。
「你到底要带我到那里去?」
「我想带你到我认为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什么?」
「有我,和我想让你知道的东西…..」马克这样说,带着自以为是的神祕。

人们迅速赶着回家的人潮中,马克像一根堵住我,让我不往前漂流的树干。
这个夜晚,面具男孩到底将要戴着面具还是御除面具呢?

【四】

马克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靠近 Fitzroy 区据说被称之为墨尔本「苏荷区」SoHo 的Brunwick街。
Soho(苏荷),原来是South of Hou-ston的缩写;本来是纽约曼克顿内的一个区域,在60年代至70年代开始着名,原因是一群艺术家被该区的廉价租金吸引,开始进佔租用渐渐搬走的工厂,变成办公室及摄影楼,其邻近区域也在其后的数十年内急速发展。
上百家的艺廊星罗棋布,几十年来,苏荷已成为前卫艺术的代名词。 现在,我们说「SoHo」这个词,代表着个人、自由和创意。

但在墨尔本Brunwick街区,也许还不那么被商业化,残旧和前卫交杂、原创艺术家踡伏在巷弄、改造过的工业厂房中,狭巷中往往别有洞天。
街旁古异楼阁上的工作室说不定隐居着一位正孜孜创作的天才 。
在此区域「探险」的确经常遇见让人在意识和感官间受到强烈震憾的景象。
也许马克说得对,没有他的引导,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到这个区域来的。

星光下小酒舘里传出风笛和竖琴合奏的音乐,马克抬起头用他修长的手指向天空比划着。
他微笑地对我说:「小时候,我经常在天空作画….」。
他说因为他常梦到天空的景象、譬如飞翔的鸟、飞机、或化为云烟的身体。
她问我:「如果画画,你会画什么?」

很久以来没有人询问过我对於生活的一切有什么观感,我的情绪藏在抽屉或皮包里。
没有人去翻动。却一直在叠放堆积。我很想画一些结网的蜘蛛、画一只警觉而四处张望的蜥蜴、吞吐着舌头舌尖发出机灵的嘶嘶声、陷入危急之前就懂先断尾求生。我的内心既存钢钉又柔若棉絮,我是难以开启的祕室,墙上刻着混乱和犹疑。

我想到一个故事所以就说给马克听;「小时候,我爸爸告诉我,我膝盖的关节里有小金块,所以当你一个人孤零零在世界上因为走头无路感到无助时,可以拿个铁鎚,敲开你的关节、取出那些金子」。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讲这么奇怪的故事给我听,若是母亲听到恐怕会担心我会因为对父亲的权威「无可抗拒的信仰」、或者无穷无尽的好奇心,真的敲开膝盖….。
为了奇怪想像力的出现,父亲通常不会考虑现实存在着什么样的危机」。
我说:「我母亲一向缺乏想像力,对她而言能平平凡凡活到老才算是幸福的人生」。
听完这个故事,马克告诉我:「我的母亲在我八岁时就过逝了,我对她的记忆太少,但想念太多,我一直渴望像母亲一般温暖的记忆再次回到我的心中,但这么多年,我却从没有得到过」。
马克将手伸过来,握着我的手;他说:「能跟你在一起真好」。
作为一个比马克年长许多的「我」,到底能对他表露多少真实的自我呢?
他不会是我一个对等的倾诉者或是谈话的对象,尽管这个夜晚安静而愉悦,仅管这个孩子给我的感觉如此乾净而善良。

【五】

马克带着我离开喧嚣的大街,经过一大片空地之后,路灯昏淡。
他将我的手紧紧抓着,放在大衣口袋。转进另一个小巷。
狭窄的甬道,两边是被陈旧砖墙遮蔽着的天空。路面上只有些被踩碎的月光。
巷道前方隐微幽暗,我想像在脚步尽处是否会掉进一个幻觉的入口?

在一处被整修过的工厂门外,我开始听见嘈杂的电吉他和金属敲击乐器声…鼎沸的人气被包纳在眼前那一座密闭的厂房里。
厂房外空地上除了些空酒瓶和铝罐外,更乱七八糟地停放着十几部重型机车;厂房外墙上涂满了油彩和喷漆。

马克和门口守卫说了几句话后,他指示我们爬上一段缕空的铁架式楼梯。走进一处令我目眩神迷埸域…
在这个超过三百坪的工厂里我首先看到一个赤裸的女人在笼子里,外边围绕着的男人正用鞭子和铁炼抽打她,她像野兽一般四处窜动,口中爆出愤怒粗鄙的髒话。一种不带文字意涵却令人血脉偾张的词彙….;彩色灯光设计配合着表演者们激烈的肢体动作变化,四声道的音响系统,对空间进行某种方位移动的操控。
走进那个范围里的我们彷彿也陷於自己的牢笼中。笼子里女人的喊叫在不同向量中传播,速度和频真到处流窜…。
喇叭震天动地,像那女人愈来愈急促的索求;背景基调听来像歌剧演唱,然而却又偶以尖锐刺耳的汽车引擎声,爆炸、尖叫、哭号…
声音上再叠入声音….。能量中再爆出能量…营造出一种令人极度不安却又着迷的幻境。
不久,所有声响嘠然而止,一切灯光照明陡然熄灭;由另一个角落一个穿着修女服饰的女人,在宝蓝色灯光的照明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烟斗对着一群跃动的爉烛点烟。
我开始有了微微的恐惧,然而更大的好奇心以及一种从未在我体内被激发出的放纵情欲由灵魂深处爆炸开来….
我的内在隐藏着残酷暴烈吗?
在喘息中,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某个「不再是我的人」由意识深处冲动地冒了出来。

这个场地提供前卫艺术家们各类型的创作。
马克带我来此,主要是看他在此展出的两幅画作。
他带我离开人群走进另一个噪音频率不高的展覧厅。
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在几乎沸腾起来的剧埸那边,此地空无一人。
榉木地板上沾满各种颜料,马克的画临近窗边。
他的画;一个吹泡泡的小孩,相对於整个画幅,这个孩子显得细小瘦弱,他吹出的泡沫比他的身影都还巨大…。
那些泡泡里有玩具、有钟錶、有棒球帽、一艘倒立的帆船、一张流泪的小丑面具、以及一些看不出形状的抽象线条,愈近天空泡泡愈大形状也愈模糊…。
马克要描绘什么?童年、记忆、梦想、脆弱和幻灭吗?
另一幅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长发女人,
她抬着腰微仰着头,狂野地张开大腿,纤毫毕露,大腿根处有一只彩蝶刺青。
发丝几乎缠绕了她的整个躯体,阴暗的房、垂挂的厚窗帘。
她的头发与一个初生婴孩的脐带相连,奇怪的是那个婴儿有张像鸟的脸,它趴在床边的木桌,肚子紧贴桌面,没有翅膀的婴儿,企图把手臂张成展翅状….。
铺着雪白床单的床、女人的发梢、脸庞、手臂上皆纷飞着彷彿正被风吹散的玫瑰花瓣、玫块花透着鲜血一般的颜色。
瓣上滚动着透明晶莹的水珠,看起来就像由女人流出来带着香气的汗水或眼泪….。爱的缠绕和剥离、受挫的自由和朦胧的色欲….。

就笔触和线条而言,马克的技巧还有待加强,但他对颜色有一种近乎奇特的配置,这让他的画带有一种魔幻独特的风格。
这是马克的作品?如果是,那么今夜我也许窥视到他面具之后的部份脸庞。
巳经不能再将他看作小男孩了….。我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当我们再度回到那个魔幻剧场,喧嚣尽处群众又陷入激情的乌托邦。
墙上投射着中古世纪的魔幻场景,雷射灯光弹动在空间中…忽东忽西…。

我不是马克的公主,马克却带着我,一个我平时所不认识的「我」穿越城堡、樊笼、魅影、化妆舞会、玩灵魂出租游戏….道具和场景一再变换。
绝美的玫瑰被放置在多刺荆棘里、棕榈叶旁摆满盛开着的香水百合,而黑暗正在消融….印度香、迷魂药由甬道远处飘逸出来。
我们像群跛足的行者摸索前进;几度昏迷、然后坠入更深的烟幕中….。
生命真实的奇花异卉、开过就没有了,我们的青春,如鸟飞去,即使疲倦也不能回头。
什么是色授魂予?
马克身边没有待他拯救的公主,我也找不着那能够吻醒我的深情。我们只是人生寂寂陌路上的偶然同行。
我站在那儿望着记忆的胶卷一再倒带….我的容颜确实巳经老去;我的灵魂却似乎一直都没有长大…。
夜己深沈;着墨般的星空下,我和马克对望。
你、我、我们。一个青春璀璨不识衰老陈腐、一个守着逐日枯竭的躯体,回想曾经错身而过的苍凉记忆。
此时此刻的我们;如流星穿过云河、如火柴划出的火焰;璀璨的张扬和永远的黯淡:在 「存在与消殒」之间,到那里去寻找逍遥的菩提?

【六】

马克经常送些小东西给我,与其说送东西给我,倒不如说他总有太多话要说。
那些话他像日记一般或涂或写或画….,经常是那么厚厚一叠….。

他把那些想法和心情都记下来放在一个信封。也许他觉得那些纸张实在太厚太多了,所以他常会在那一个小纸袋里或放一盒巧克力或两颗新鲜的苹果、或一小块香皂、而我最喜欢的常常是他自已制作或手绘的小卡片。

就这样,他几乎把他每天的心情都记下送给我,总是在我离开发廊前匆匆递给我…..脸色透着靦腆、不安、和微微的兴奋。

而我常在忙完一天的事后,一个人静静地摊开它。读着马克的信好像跳到一个又一个旋涡。
那些心情或酸或甜或脆、带着皂香、或细緻牵缚的柔情。那些由男孩变成男人的梦…
在一圈漏斗似的光束而四周皆昏暗的枱灯下,我总是想起马克的眼神和修长手指的触感。
我的发彷彿被风拂动的云、我的身躯则是在秋天黄昏独自摇动的树….。

那些文字并没有什么修饰,当他写到自己少年时的悲伤有些地方就像还没包紮好的伤口。
见到他时,我或许会故意装成毫不经心和不在乎的模样…但我偶然想起信中的某些段落时,却不免被触动而泫然欲泣。
心中有一种想保护他的欲望,简单而强烈….。
还好,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的时候看那些信。
马克的第一封信是这样开始的:
「如果用想念连接记忆,没有到达不了的过去…….」。

马克说:「也许我曾经告诉过你八岁的时候,我的母亲过世了,那时候我并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死掉的。
因为父亲的外遇,母亲上吊自杀了。那时我才小学。
早晨时母亲送我出门,她还替我带便当。中午时打开便当来是义烧肉和炒芹菜豆腐荷包蛋的便当….。
放学后我回到家,按了门铃后很久都没人来应门,我以为母亲出去了,就拿出备用的钥匙自己开门。
我一开门就看见妈妈用晒衣服的钩子像长大衣那样把自己吊挂在阳台上。
我没办法接受妈妈不会再活生生回来的事实。
我的嘴里还有她作的食物的余味和她替我扣上外套扣子时手指的触感。
一切都不在了吗?
我只看了一眼她的样子,然后感到非常害怕。
父亲很久没有回家,我也不知道应该到那里去找他。
我坐在巳经暗了的客厅里发了一会儿呆,捕捉往最后一个模糊、灰濛濛的影像…
母亲是个羸弱、善良的女人,她经常独自哭泣,在香港似乎没什么母亲那边的亲人和朋友。
但妈妈不是很爱我吗?从小那是我唯一的依靠和信赖,可是为什么?忽然间我什么都没有了呢?

父亲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回来处理母亲的后事,严肃而冰冷。他没有安慰我,也没有向我作任何解释。
而后,由童年到青少年…活着的我,就是孤单、受苦、必要的话我以沈默抗拒鄙视周遭的一切。
母亲走后父亲找了一个菲佣照顾我,他仍不常回家,后来我慢慢理解 ,他并不是不爱我,而是他是个不知道怎么当父亲的男人。
我是他和母亲作爱时不小心怀下的孩子。原来父亲根本不想和母亲结婚,母亲却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想利用我牵绊父亲。

在我小的时候,那几乎是我最熟悉他们之间起争执大部份的内容。
然而他们两人都没有成功。父亲勉强和她结婚,却从没有把母亲和我「在」的那个地方当成家。
母亲不愿再承受折磨,所以她先走了….。
而我,我又是什么?

母亲走后我每天都忍受没由来的痛苦,害怕稍微安心之后突然又会面临令我不知所措的打击。
每天黄昏回家后吃着菲佣准备的晚餐。那个家,没有我等待的人,也没有人在等待我。
我想念夏天时母亲手臂上肌肤的冰凉嫩滑,想念她亲手为我做的便当、寒冬时在羽毛被中哄我入睡,和她睡在同一个枕头上时她头发的味道。
我失落到一个不再有温暖的世界里。更没有人告诉我如何去应对陌生的人世。

我常望着维多利亚港弯夜夜闪烁的灯光和城内高楼的霓虹。香港那么繁华,而我那么孤单。
带着若即若离的心事,带着爱恨交集隐约撕裂着我的感伤….。我开始学习成长也努力学习遗忘…..。

【七】

马克在信里提到了他的父亲。
他说:「我父亲在香港经营发廊生意,是几家连锁店的负责人。他很年轻就出来做事,事业算是很成功的。
另外他也和人合夥经营餐厅,并做珠宝生意。

我父亲长得帅,他崇尚物质享受,喜欢开跑车、用名牌,在香港那样的社会原也无可厚非,但他从事的生意接触女人的机会很多。
他身边永远围绕着各式各样的女人。在我对他的了解里,他并不懂爱情,也不特别喜欢那一个女人。但他很需要有很多很多女人关注他、爱他。母亲虽然理解这些,却无法接受,她只爱父亲一个人,老想独自佔有他。

父亲的感情生活看似多彩多姿,但他处理和女人的关系并不若他经营生意一般得心应手,我经常看到不同的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他狼狈地在事后还企图两边安抚、收拾善后、然后作出补偿….。大半辈子都在重蹈覆辙这种荒唐。
母亲过世后,做为他唯一的儿子,我一直处在被一个幼稚而永远不愿成熟的父亲照顾的难堪中成长。

那时候,我每天都希望早日能独立,然后离开他愈远愈好,不必再用他的钱;不必处在那一堆莫名其妙的纠纷中….。
高中一毕业我就要求父亲让我到英国去。也在那儿待了两年……。」

读马克的信令我百感交集,他和我初初认识的印象有很大出入。
在他的另一封信中他向我提到母亲。
他说:「我妈妈如果能再熬几年,等我大些就好了」。
马克说:「如果她能多读些书、多接触些人、甚致有一份自己的工作,都不至於强迫一个老想逃避爱情的男人接受她那么多爱情」。

「马克,你谈过恋爱吗?你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和女孩子之间的关系?或者,你曾经特别爱过某一个女孩吗?」
我很好奇,我准备下次开口问他!

【八】

夜深了。
读马克的信使原本就难以入睡的我更加辗转难眠。
我忽然很想听听写这些文字的马克说话的声音。
我拨了床边的电话给他。

「我有没有把你吵醒?」我对着接电话的马克说。
「这么晚,你还没睡?」马克问。
「看了很久你的信,这些故事需要你的配音…」我觉得声音似乎通过黑暗的隧道传到他那边去。

「你应该早点睡,想不想听催眠曲」?马克小声问。
「你一定巳经上床了才说这种话,是不是穿着睡衣躺在牀上了」我问马克。
马克压着几近迸裂的笑声,低低地、诡异地说:「躺在床上是真的,我没穿衣服正在读一本诗集?」
「我想动笔写你的故事,你是不是自己上场演出?那营造些煽惑情节好让我把它写成限制级吧」。
「今晚,我的情绪不宜….」。马克还没止住笑。
「你怎么了…?我兴緻正高昂!」我说。(忍不住想入非非)
「我想读一首诗催你入眠….」。电话筒隐约传出古典音乐。
「马克,你到底在干嘛….?」我焦躁地问。

「夜里,在你手上。我的錶发光。如萤火虫。我听到它滴答响:乏味的耳语,从你看不见的手发出。然后….你的手又暗中触摸…」马克停顿了一下问我:「你在听吗?」
他的声音低而温柔…气氛出来了…真的迷人…

「那是谁的诗?」我问?
「是聂鲁达的….你把灯熄了,躺在床上听我继续念,然后我们一起到那首诗的梦境里见….」
「你的手又暗中触摸我的胸膛,遮蔽我好梦的韵律…」他继续用低沈嗓音、如诉如吟。
錶用细小的锯(我终於躺到床上)
一直在切割时间。(我闭上眼睛)
【 有如森林中…木片屑..水珠、树干的..残枝或鸟巢(我开始放松,脑海随诗翻跃….)
「掉落…没有扰乱清静,没有改变冷暗,所以…在你看不见的手上..錶一直在切割..时间,时间,而分钟像树叶落下,粉碎时间的断片,黑色的小羽毛,在森林中..我们惯於闻树根(湿的木头带着苔藓的潮味)…….」
「灰尘,大地,距离,磨了又磨,我的錶在夜里,在你手上。我悠然,把手臂暗中搁在你的颈下(记忆里熟悉的感动又回来了)
在你体重的温暖下(身躯彷彿轻轻浮起),而时间就落在我手中….」
「夜,细小的杂音、在森林中,.在分割的夜里,在影子的碎片中,在落下….落下的水里:然后,睡眠从錶如你熟睡的手..降临,…」

(我放松地随着诗的翅膀飞翔…被马克的声音托在空中浮游….)

「像林中..黝黑的水降落,从錶落到你身体,你流向村庄,黝黑的水..时间降落下来…在我们心中..奔流。
「而就是那夜,阴影和空间,地球和时间,有些事流动且通过。而所有的夜跨过地球,只留下模糊的黑色香味。」

「一片叶子落下,一滴..在地面..削弱了的声音,森林睡了,海洋,草地,钟,眼睛。」
「我听到你在呼吸,我的情人,我们睡了…」《聂鲁达:夜錶颂》

马克低沈的嗓音沈入黑暗,我听到他轻轻地按熄枱灯,然后挂上电话….。
温暖的泪水将枕头濡湿了…梦我长发再次披散於风中……

【九】

当我向马克提出要求,希望听他谈谈他的感情,谈谈和女该子们交往的经歴….。

「在人面前脱掉衣服,赤身裸体会让我有羞赧感,然而要在人面前裸露灵魂深处眞实的欲望却令我感到恐惧」
马克说:「我很想在你面前告诉你这些事,但是…老实说,我害怕看到你注视我的眼睛….」
在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后,经过几天,马克真的递给我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在我高中的时候,我念的是男女合校的中学,M从小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有一天下课后他脸色惶然地对我说:「我有件难以启口的事….」。
「什么?你还会有这种事?」我哈哈哈笑起来。
「我不知道向你提出这个要求,对你而言是『强人所难』?还是『求之不得』…」M露出一种我很陌生的神色。
「你说吧,我很好奇」。

「我和S巳经交往了一段时间了,我和她几乎什么都『做』,可是她不让我做我最想做的那件事」。
「唔…那我能帮你什么忙?我和她又不熟」。我想起 S,她并不是能吸引我的那型女孩子。

「她对我说,如果我想做那件事,我必须先答应她的要求….」。
「是很无理的要求吗?」我不禁替 M苦恼起来。
「也不是无理,只是很怪异….不过也许那正是她吸引我的地方。她希望当她第一次和我做爱时,你能在场」。
「我在场要干嘛?」莫名其妙….
「你不愿意吗?」M露出一种(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其实,我很难表述自己当时的複杂心情,从小我就有些「忌讳」女孩子,一来是小时侯父母亲之间的事对我的影响,再者一直以来女孩子们对我所表露的热情,早已超出我能受的范围。
我很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父亲那种类型的男人。
然而那时候的我却无法抑制强烈的好奇心和窥伺欲 ,想到可能出现的场景就兴奋难耐….。

僻静的小巷在临港湾不远的公路斜坡上,这样的地方在香港是少见的。
S带 M和我进入她阿姨在巷子尽头的一间半旧公寓。
她说做欧洲服饰进口生意的阿姨到法国去办货,阿姨养了只猫。她每天都得来此照看猫、收信,有时也缴些帐单…照顾屋子或替植物浇水…。
但在她带我们到公寓来之前,三个人都巳有了默契。

那个屋子带些微的湿气,S进门后开了阳台的门,猫缓步进屋来….。
夏日的傍晚、听不见潮声、风徐徐吹进来,一间单身女子公寓,简单而寂寞。
冰箱空空,只有几颗乾而皱的小苹果和些果酱。S将刚才在路上超市买的麵包和矿泉水放到冰箱。

M走过去从背后抱往S,S 让 M抱着,一边脱衣服一边笑着凝视我,我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既尴尬又无措。
脱掉有腰身的白色学生衬衫的S,没有穿胸罩,形状美好的胸部露出来….肌肤嫩白里透出健康的粉红色。
把裙子解开,面穿着有些像男生穿的那种四角内裤,唯一不同的是那裤子只包到臀部的一半,而不是像男生的四角内裤罩到大腿上。女学生清新的诱惑,纯净美丽….。

我第一次那么近的距离观看女孩子的裸体,窗外逐渐暗下来,我在幽微的光线中看见M男性的裸体与之交叠…。

我渐渐感到不能自持,也觉得无法再在那儿待下去,我转身,带上门。独自悄然离去…。猫咪在门内轻轻地喵了两声。

我走出巷口,隔着宽大的公路,远眺那座我所熟悉的城市,隔着岁月,回看我梦想的细节,我的梦想是什么?或许是一对可以飞翔的翅膀,在现实堕落和沈重的陷溺中,仍然可以藉着心灵梦想自由,轻盈地飞起来,飞到遥远的地方去。

我能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爱一个女孩呢?只需品嚐,开放感官?相爱如此容易,天长地久却那么迷离。

我想到母亲的不幸和我成长过程所经歴的的悲伤。

母亲的泪彷彿还从眼眶四周滴下来,我的心如宣纸,她落下的泪,缓缓地,缓缓地,在记忆的版图晕开来…

 

【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中有了从前所没有淡淡的感伤。

风中飘浮着许多微细的浮尘。马克是飞过高墙落入我宁静庭园被春天掩埋的一颗种籽。

「和我在一起快乐吗」?马克站在仍然寒冷却异常明亮的阳光里问我。
「马克,我不被容许能常常这样快乐地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我能看到马克这年纪所不能看见的宿命。
人世流转驿动,我们相遇,祇是在各自漂流的途中…..。

「我的课程快结束了,下个月就不再到发廊去实习了。」马克说:「你想改变任何新形象请直接找我,我的成绩非常优秀」。
「你要我成为『大师』不成熟的实验作品?我可不太情愿」我向马克抗议。
「我知道你参与很多社交活动,必须经常出席公众场合」。
马克接着说:「我自信没有人比我更能抓住你独特的气质和内涵,其实在你到发廊来之前,我就曾在杂志上看过你的照片和专辑,当我第一次读到你的诗时,我很激动…流泪不止…我觉得那是我想用来表达我自己的文字。之后,我没法抑制地到处寻找你所有一切发表过的东西,当你第一次出现在发廊时,我惊喜不巳….」。
「马克,我是一个不值得你如此看重的人」。我对他说。
「你的气质很特殊,要慢慢深掘,但你自己不太会打扮,一直没法突显……你非常女性化,有种颓废的文雅…那些名牌设计师的东西完全不适合你」
马克后退两步看着我,仔细而用心。「我能把你变得更美;更贴近真正的你,请你相信我,把自己交给我….」。

「马克,对於你的专业训练创意才华:我绝对相信;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如果我能成为你「作品」的一部份,我会很开心。谢谢你……」

一个星期之后,在Grand Hyatt Hotel 有连续四天的国际经贸会议,活动期间我帮社团的朋友筹组几次餐会并负责主持和招待的工作。
马克替我打点一切造型,我们一起上街挑选合宜的配饰和服装,马克说:「时间太匆促,下次你穿的,我自己设计,挑到的这些我都不满意」。

最后一天晚上我邀他陪我一起出席惜别晚餐。

穿上阿玛尼西装的马克显得修长有型,令人眼睛一亮,举手投足散发极度悠雅的男人品味。许多人看出他是我带去的客人,都十分好奇。

会场上四处有人议论着他,并向我打听马克的一切….。

那一晚就有好几位女士和太太希望马克能当她们未来的型像设计师和指导。但我觉得她们的眼光完全不在马克作品「我」的身上,而是热情地拥簇在他身边问长问短问个没完。有一名錶的代理商还留下名片给马克,希望进一步洽谈他当其新款名錶的代言人。
我对马克说:「看来,你自己的型像经营得很成功,但你的『作品』显然还不及格….」。
虽然马克曾经告诉过我很多他的梦想,但是从我认识他以后,我被他吸引的反而不是那些;是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一部份。是他虽不想成为,却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美好的、痛苦的,他都没有逃避反而概括承受,我欣赏他实实在在的那部份。

我能给予马克只能是感谢和祝福,内心深处有一股无法出口的爱和无措的情不自禁。
过后不久,我准备到雪山上的渡假小屋去,天气冷极了,气象局报告,雪积得很厚。
我邀马克上山划雪,除划雪之外,也可以避开人群静静地躲在那儿写杂志社要的一篇快开天窗的连载小说。
「马克,你喜欢划雪吗?我在 Mt. Buller〈曼.布勒山〉有个划雪的渡假小屋,两个房间的套房,周末你可以和我上山,星期天下午回墨尔本」。
马克很高兴地答应我。

我将四轮传动的越野车开到 曼.布勒山下的(Mansfield)曼斯菲德,在那儿将油箱装满。并在轮子上绑了铁炼。
站在曼斯菲德的大街,远眺曼.布勒山及(Mt. Stirling)曼.史特林山壮丽银白的雪景。
不下雪的季节,从曼斯菲德,可骑马进入山区,在树林中的牧场过夜,或看满天繁星。
在狄拉泰河、豪奎河(Howqua River)及伊尔顿湖(Lake Eildon)等地附近都有极佳的钓鱼区。
越过山区,就到达了维多利亚省最大的滑雪度假中心,曼.布勒山。

雪季,曼.布勒山有超过26部的缆车,戴游客登上超过75公里高的多种不同高度的滑雪道,在伯克街滑雪道(Bourke Street),有夜间滑雪场。曼. 布勒山下的雪季游客拥挤,但我们的渡假屋与划雪场还有段距离。不划雪时待在屋里就着火炉烤火,看书写作,欣赏雪花静静在窗外飘落….。

那儿餐厅多 ,吃东西很方便,马克买了很多食物,他说:「我不打扰你,我来弄吃的东西,时间也不多,我不去划雪,就陪你。」

「不,马克,我白天写东西你在我容易分心,你还是去玩吧….累了才回来,从外边随便买点什么给我就行了,我不挑剔…」
「想留下都不准啊?」马克不太情愿地对我说。

马克真的遵守栛议,他一早就出去,过午即回,午餐他带热的义大利麵和蘑菇汤回来。然后躲到另一个房间睡觉看书。

傍晚他在厨房弄晚餐,我写不下去,被食物的香味诱惑到飢肠辘辘…。翻箱倒箧找来烛台和长蜡烛,铺枱布找两瓶香槟和88年的红酒。箱里还有一瓶莫斯科鱼子酱〈Petrossian caviar〉,和〈Grünland Cheese Spread〉一种夹着碎胡桃的德国软乳酪。我将乳酪涂在一片片小脆饼上再用咖啡匙掏些鱼子酱铺在乳酪上当晚餐的前菜。
马克弄好晚餐出来吓一跳:「哇!你要拍电影啊?浪漫得令我心神不宁」。
「我飢寒交迫、毫无灵感 ,十足庸俗的一个女人….」我披头散发、眼泡红肿。

马克煎了两块菲利牛排和烤沙门鱼块浇了大蒜酱汁,生菜沙拉的味道十分特别,马克说是梅子酱加了柠檬汁柴鱼调味料再滴点淡味酱汁。
我大概饿坏了,把一桌食物扫个精光。马克吃得比我少,看我狼吞虎嚥的样子看得津津有味。
气氛很好,四瓶酒似乎都还不过瘾,又开两瓶。
带着微醺,精神非常放松,壁炉的柴火烧得哔剥响,好久没有那样,心涨得满满地….。
「马克,你不是想演舞台剧?让我见识你够不够得上资格啊…..」没等到马克回应我就自以为是地演了起来。

「罗密欧 罗密欧 生命若没有你 只是一个名词……」我用古文咏叹。

「是哪颗星辰 是哪位神祇 在他的眼中 我看见爱情 冥冥之中是谁註定 茱丽叶要爱上罗密欧….」我高声吟唱….
「你在叽哩咕噜念什么咒语?」马克一脸狐疑。
「向你最尊敬和最恐惧的神址—创造出伟大不朽悲剧的莎士比亚先生致意….」。其实,我醉得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干了什么。

巳是深夜。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这是在那里?

躺着的我觉得好冷….恍若置身於一个透明洁白的空间。山谷中积着厚厚软软的雪,我则走在结冰的水面,然后失足坠落到知是水是雾是云是雪的深渊….太久没有人注意的我感到非常寂寞。然后我看到马克,就站在岸边伸手向我…
踩不到地面的我泪如雨倾…原来我积蓄了那么多的眼泪…原来我灵魂的深处是那么孤单委屈…。
然后,我醒过来。想到马克就在隔壁的房间,我内心激动无法自抑…

我从房间蹑足出来,取了餐桌上的蜡烛,点亮它…不开灯也许就不会吵醒马克。

我想他,想肆无忌惮地注视他…只有在这样深沈的暗夜,我才有勇气释放那令人羞惭、爱人与渴望被爱的欲望。

躺在床上的马克睡得香甜,呼吸微细均匀。也许梦得香甜,他的嘴角竟泛出笑意。

我望着他放在棉被外修长的手,每一根手指我都如此熟悉,它的形状、温度、微露骨感的手指关节…那曾经轻轻搔动过我的触感牵引着我;我的每一根头发彷彿都曾是他所眷恋的琴弦。
我将烛枱和蜡烛放到牀边的桌上。
静默无语走近床边,看着马克轮廓分明的脸庞。用剃刀刮过的嘴唇四周泛出短而淡的青色鬍髭;熟睡中喉结在吞嚥和呼吸时滑动在线条俐落的颈项间。
倾身向前,我忍不住将发烫的脸颊轻轻地贴上去…。松散的发丝…落在马克的胸膛上。
马克睁开眼,微微讶异地注视着我…..。
他伸出手,抚着我的发,将它撩起放在鼻尖轻嗅亲吻。
然后他将毛毡掀开,全身赤裸。
我看到他宛若刀削的肩膊和胸膛,双臂到腰腹的肌肉因为微微出汗而透出的光泽。由颈项蜿蜒至腰际的平滑起伏,以及有别於女性身体那种由力道延展而成修硕的线条。
我看到他昂奋的身体反应和他欲望底蕴的积蓄….此刻,它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我眼前。

「抱抱我」马克望着我,用力地贴近我的胸部。
隔着轻薄的睡衣,我的乳尖敏锐地轻触着他的身体。

「我渴望你把我佔为己有….」。马克的语气;一种几近命令的请求。
我翻身上床,身体似火般燃烧,我的脚底彷彿绑上一块铅。那铅的重量却拖不住歇斯底里的狂乱,一切都含糊不清,由马克耸立的大腿根处,我跨坐其上,火焰由下半身直冲脑门,我感受到马克那束柔软的子弹直冲至万物的核心…..。
窗外的雪像无边无际被撕碎的鹅毛,像久远梦里的一次落花…事后,我将马克环抱在臂弯里,让他成为一艘泊入我港湾的船只;不问远行和归来的航程….。

马克要结束实习前,最后一次替我梳理长发。
他飞快而熟练地操作着剪刀,替我修剪出错落俏丽层次分明的新发型。
完成后,店里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不可思议简直变成另外一个人…」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发型对一个人气质和外在的影响是如此巨大。

在我离开前,马克仍交给我一个小纸袋。
我边走边拆….
打开来面是一封信,信封还有一把钥匙。
他在信写:「我的实习结束了,今后我不会再在发廊工作了,我们大概不会再在那儿见面。
我还住在你上次来过的那个地方,我把我住处的一把钥匙送给你,任何时刻…..」。

我望着那封信,和信封上的地址,手紧紧握住那一把钥匙。
从Shopping Centre走了出来。
人潮拥挤,我准备去接孩子….。
无法预言和许诺的爱情,只为一次无憾的春天。它将无法成为我们生命里彰显的歴史,它只能藉由隐喻被阅读传颂成淒美的悲剧…….。

黄昏了,天上一片美丽的苍茫,苍茫是向晚时分逐渐笼罩的暮色心境。

「马克,如果能丈量的话,对我而言;最远的,该是通往你家的这一段路」。
我喃喃自语。

我望着戴在手上的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完】

傅国涌:为消失的"世纪中国"志哀

按:酷热的2006年夏天,我从乡下养伤回来,“世纪中国”已经消失在星月无光的夜幕中,这篇旧文,这句旧诗大致上表达了我此时的心境。

 

 

 

“槛外深深夜正长”

——1948年夏天南京《新民报》被封之后

傅国涌

 

 

 

1948630,夏日的南京又闷又热,风雨飘摇,“只识弯弓识大雕”的蒋介石亲自作出南京《新民报》永久停刊的决定。一个多星期后,78晚上停刊令终于送达:

“查南京《新民报》屡次刊载为匪宣传、诋毁政府、散布谣言、煽惑人心、动摇士气暨挑拨离间军民地方团队情感之新闻、通讯及言论……实违反出版法第二十一条第二、第三两款出版品不得损害中华民国利益及破坏公共秩序之宣传或记载之规定,依照出版法第三十二条规定,应即予以永久停刊处分。”

身为立法委员的法律专家、《新民报》女当家邓季惺当场抗议:“这个命令所援引的所谓《出版法》,是立法院所没有承认的北洋政府时代遗留下来的单行法,是无效的。”她的抗议当然无效。消息传出,舆论一片哗然。第二天,曾是《新民报》“三张”之一的张友鸾在他主办的《南京人报》发表《沉痛的一天》,以悲愤的笔墨报道南京《新民报》被勒令停刊当晚的情境。也正是他在南京报业联合会上愤然反对取消《新民报》的会员资格。

同一天另一家民间报、远在北平的《世界日报》(成舍我主办),以“京新民报日晚两刊,昨不幸奉令停刊!”的标题刊出消息。即便是已被国民党霸占的上海《新闻报》、《商报》的态度也大致类似。

710,王芸生率先在上海《大公报》发表《由新民报停刊谈出版法》社评,称之为中国新闻界的“不幸事件”,“要求废止与宪法抵触的出版法,给新闻界以言论出版的自由”。 713日,上海新闻界、知识界毛健吾、曹聚仁、胡道静、万枚子等24人联名在《大公报》发表《反对政府违宪摧残新闻自由,并为南京新民报被停刊抗议》,以国民立场谴责国民党当局“违反宪法,摧残新闻自由”,《大公报》重庆版、香港版及重庆《世界日报》等许多报纸纷纷转载这一抗议书。一些立法委员如谭惕吾、于振瀛、刘全忠、刘不同等也分别发表文章或谈话,反对查封《新民报》,直指当局违宪,驻南京的美联社记者转发了其中声援《新民报》的部分谈话。

715,上海《正言报》发表鲁莽《新民报停刊与新闻自由》文,批评当局封闭《新民报》“使天下人大惑不解”。 716,发表万枚子《不照宪法行事,就是违宪》,抨击当局“以行宪之名,干违宪之事”。

重庆《国民公报》、《商务日报》、《世界日报》都对《新民报》的遭遇深表同情,《国民公报》以《惨淡经营毁于一旦  二十年历史不堪回首  京新民报停刊前后》为题刊出报道。718日,《南京晚报》转载英文《大美晚报》的社评《新闻没有自由?》(上海《大公报》译载)。724日、85日,上海《大公报》、《正言报》还相继邀请新闻出版界、法学界、文化界人士举行“座谈会”。

南京《新民报》日、晚两版惨遭封杀之后,“新民报系”的上海、北平、成都、重庆四地六版暂时幸存了下来,71314日,赵超构在上海《新民报》接连发表两篇评论《新民报之厄运》、《为了法治,不需要出版法》,其批评立足法理,堂堂正正。张恨水在北平《新民报》的抗议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这位言情通俗小说的集大成横者,即使是抗议也写得那么隽永有味。  

78南京《新民报》被封当晚,驻南京的路透社、法新社、合众社、联合社等各大外国通讯社记者立即发出这一消息。据不完全统计,美国国内至少有63家以上的报纸在显著位置刊载这一消息。713日的美国《旧金山纪事报》社评批评中国不存在新闻自由。723日的《圣路易邮报》发表评论说:“中国政府令新民报停刊一事,引起民主友人之间的惊慌与惶恐。”上海的外文报纸也都纷纷表示同情和声援,713英文《大美晚报》发表《新闻没有自由吗?》社评,715《大陆报》发表《自由的代价》社论,《字林西报》也发表类似的言论。同一天,香港《华侨日报》以《中外舆论同情新民报被封事件》为题,报道了上海《大公报》、《大美晚报》、美国《旧金山纪事报》等对这一事件的反应。

陈铭德、邓季惺夫妇当然没有停止努力,他们一方面致函国民党政要张群、居正、吴铁城、陈布雷,及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的秘书傅泾波、李宗仁的亲信等人,一方面请章士钊、江庸等六位名律师代写洋洋万言的《诉愿书》,从法律、事实、情理三方面要求内政部复议并撤消处分,幻想能起死回生,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陈铭德夫妇筚路蓝缕、聚沙成塔所创造的辉煌走到了终点,他们夫妇的新闻报国梦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被碾成了齑粉。《新民报》南京版主笔周绶章沉痛写下《七月八日金陵纪事》七律,此刻在我心头浮起的正是他当年的诗句——“低徊往事何堪说,槛外深深夜正长。”

余世存:危难之语——给金燕:我们时代的圣女

圣人之后执拗地从南方跑来

一不小心感染了西伯利亚的风寒

她被裹挟、咳嗽,读经救济

最后她原地不动地皈依

抚正自己的衣冠

 

代圣立言者们感动了自己

话未说完随风舞蹈

她孤苦无助地成全汉地的秘法

牛鬼蛇神们嫉妒得发狂

狂风卷扫看客如落叶

 

多少人称赞她的美,劝她停步

罪恶也偷袭她,求她改辙

她说:我只是做一个人

罪人审控无罪成为大地上的风景

 

无数的汉语将她和我们隔离

她看见艾滋病孩子的眼睛就赞美

看见盲人的神性暗自落泪

此刻,她拈花示众,笑如般若

 

看客们远远地为十二月欢呼

汉语的烈士!她只想过好日子

中国女性的好日子

努力学习英语

没有用英语表达的事情

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发生

 

2006814北京

邹洪复:不满将是一种灾难

  常在网上各个地方看文章,各种文章都看,一直是每天至少看两万字,有市场制造出来的文章,有政治播种出来的文章,有平民的声音,有知识分子的足迹;有情事,有人事,有故事,有现实,有梦想;有科学,有教育,有文化,有哲学;有呐喊,有争吵,有讴歌,有理性,有非理性,有个人私语,也有世界的声音。
  在这纷繁的文字背后,看到了人性、社会、制度,看到了娱乐和热闹,也感觉到了众人对一些物事缺少自己清晰、独立的判断力和自我审视、自我辨别的准确力,盲从的确是一个大众心理现象。
  感觉盲从是一种恐怖。
  而网络上面的声音仅仅是网民的声音,那些不上网的人们的欲求,自然就不会在网络上出现,而这些声音和欲求却可能正是社会底层或弱势群体所没有或不能有机会在网络上表达的。
  在网络上面,我们甚至无从知道那些在车间的工人们的具体生活情况和精神状况,也无从知道农民朋友们的具体欲求。
  当我从网络走入现实,和工人、农民朋友聊天时,感觉到他们的不满和无奈,甚至是愤怒,也看到他们脸上那为讨生活而流淌出来的沧桑和隐忍。真想看到有心、有兴趣的朋友能深入工厂、企业和农村,详细调查一下在这些环境里生活的人们的情况,问一下他们到底有多少不满,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因为我隐约感觉到,这些不满很有可能会在某一个时间集中爆发出来,甚至是一种必然,只是时间问题。
  不满的集中爆发将是社会一个大灾难。而目前的话语权或改革权却又与这些不满者无关,甚至离他们越来越远,这就更加深了矛盾。等矛盾达到沸点,必然爆发,这的确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发展的一般规律,智慧者会顺应客观规律而动。是到了那些有话语权或改革权的人们反思如何将不满降低到最低的时候了。这样的话,灾难将可以避免,假如不痛定思痛深入改革的话,灾难的到来将是迟早的事。
  这是我读如此多的文章和仔细读了现实后,一时直觉到的,但愿这只是我的无稽之想法。事实证明,真相藏不住,也瞒不了,会自己显现,但愿真相是在风和日丽中优美地显现,而不是经过狂风暴雨的摧残后,才显现出来。

川  歌:总书记,PK!

最近,在中国湖南卫视的屏幕上,一个词儿大行其道,这个词即是P K[源自“Player Killing”吧?──洪哲胜编按].这个由《超级女声》而为人们熟悉的词儿现在在多方面得到运用。在此,我把这个词儿用到中国的政治生活中来。

在此,我要大声地叫道:总书记,PK!

总书记,PK!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让我们尊贵的中共中央总书记站到超女的歌台上,与那些年轻的女娃娃们一起接受短信选票、专业评委或大众评委的的评定挑选吗?显然不是。我们的总书记是不会去参加超级女声这样的歌唱比赛的。那么,我高叫着让总书记PK,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知道,PK的意思就是对决、竞争、一决高下的意思。让总书记PK,就是也要让总书记去对决、竞争、一决高下。总书记到哪里去对决?为了什么而对决?总书记自然是要到那政治竞选的平台上去对决,自然是要为了得到一个地位祟高的官职而去决。与谁对决?与竞选对手对决?谁做评委?人民,人民手中的选票就是最权威的评委。

这样说来,我们的意思就是很清楚了。我们的意思是让我们的总书记在一个业已确立起来的新的政治模式之中承担新的角色。这一新角色意味着要与过去流行的做法告别。

让总书记PK,可不是我的主意。据有关消息,让中国的中共中央总书记PK是由一个笔名为皇甫平的先生提出来的。正是他第一个提出了让中国的中共总书记PK的意见。这位先生据说是参考了越共的做法,而提出他的观点的。老实说,这个意见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意见。

因为它代表了我们时代要求民主自由进步的潮流,是一种很好的呼声。让总书记PK,是主张中国党内的民主。我们知道,民主确实很难一步到位,那么,一步步地向着民主走近总是好的。让总书记P K,开始党内民主进程,不失为中国走向民主的一个利好的消息。

可是,意见归意见,主张归主张,良好的意见与主张总要人接受才行,尤其是那负有民主义务的人接受才行。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我不曾听到我们的胡总书记对此意见的反应,我听到的倒是一个网站因为发布了一则有关让总书记PK的民意测验而被强行关闭的坏消息。据说,惩罚关闭网站的命令直接来自中国的中共中央宣传部。不知道,是总书记让发布这样的命令的呢?还是中宣部擅自发布了命令。如果是前者,那么表明,我们的总书记不喜欢让他PK的主意,他不愿意放下尊贵身段去接受人民的评判,至少是接受共产党内党员的评判;如果是后者,那么就是中宣部的那帮不知好歹的先生在有意损坏我们的总书记美好的声名了──我们的总书记本来是可以明智地接受让他PK的好主意的。

封杀网站的做法让人们觉得总书记无意于中国的民主至少是无意于中国的党内民主。这样一来,我们总书记的好名声确实要受到一定的影响。想一想,到了21世纪的当今世界,还有几个国家的领导人不接受现代民主理念的?还有哪一些领导人不愿通过民主选举的方式获取官职为国家服务的?我想,我们聪明卓越的胡总书记绝不可能象那些不明智的丑陋的怪人卡斯特罗、金正日一样行事,胡总书记一定会在全世界人的面前表现出他的明智与远见的。可是,中宣部为什么要关闭那家网站呢?或许我们的胡总书记正在深思熟虑一种妥当的使中国走向民主的绝妙的好主意,我们应可等待他的行动。只是,历史过于悠久的中国人有一种十分中肯的话那就是时不我待呵,请总书记听取。

首发民主论坛

昝爱宗被《中国海洋报》开除

 

【2006年8月23日狱委讯】据明报报导,因报导浙江萧山教堂被拆事件而遭警方拘留7天,并被报社开除公职的浙江自由作家、《中国海洋报》原记者昝爱宗,获释后表示,将向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讨说法。 

据报导,昝爱宗因上月在网上多次发表文章,报导并要求当局彻查及公开萧山教堂被拆事件真相,11日被杭州市公安局指控文章严重失实,并以“散布谣言,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罪名将其拘留,于18日获释。中国海洋报社在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压力下,昨天已经正式通知他,催促其尽快离职。

昝爱宗说,新闻出版总署本应保护记者,现在却打击记者说真话,让记者失去工作。为了维护新闻自由和记者权益,他将向新闻出版总署讨说法。 

7月29日,杭州500名公安强行拆毁位于杭州萧山区一座正在修建中的民办教堂,受到当地3千多名基督徒阻挡,结果最少有20名教徒被公安打伤,另50人被带走,而教堂则被连夜拆毁。

据悉,1969年10月出生、安徽太和县人的昝爱宗,被称为网上使用真名写作的自由作家,也是新浪网专栏作家。担任国土资源部下属中国海洋报记者、浙江记者站站长。

 

 

请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保护说真话记

请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保护说真话记者

昝爱宗

 

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不是专制独裁者的衙门,更不是迫害新闻工作者的新闻审查警察局,请出面保护记者,请不要打击记者,请保护说真话的记者。

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隶属于国务院,请不能再继续干破坏国务院形象的愚蠢事,请不要继续干破坏宪法的坏事,请不要继续让共产党在国际社会上更加丢脸。

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本是保护新闻自由的,不是伤害新闻自由的,中国宪法的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条款,是属于全国公民享有的权利,不是属于新闻出版总署任意剥夺的霸权。

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新任署长叫龙新民,原北京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后任市委副书记,现在终于当上正部级大官,请不要继续作恶,请为自己的后路着想。

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若不为公民宪法权利着想,就等于其名称上的”中国国家”都去掉了,变成私党的新闻出版总署,变成打击新闻自由的恶棍,真正变成人民的敌人。

请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立即脱去为私党和统治既得利益集团服务的外衣,好好考虑一下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真正职能和自身形象,为记者服好务,保护好记者,才不至于堕落成为人民的敌人,才能建设好和谐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