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不特:审美的貌似道德的状态:基督在十字架上。

 

一般在我们看见他人陷于苦难、陷于悲惨状态时,我们会感到一种“不忍”,我们会有怜悯。这种“不忍”情感来自我们的恻隐。然而,在我们被一些他人的(乃至被我们自己的)“道德行为”感动而流泪的时候,在我们心中启动这泪水的情感却不是道德情感,而是审美情感。

在人们讨论美学或者讨论宗教情感时,常常会谈到“升华”这个概念。升华是怎么一回事?

当我们在武侠小说中读到某得道高僧为了拯救许多人的生命而听任烈火吞噬自身,或者,在我们看梅尔·吉布森的电影《基督的激情》因基督的献身而感动流泪时,在我们心中起作用的并不是前面所说的恻隐驱动,那感动我们的是一种审美的直觉情感。

因为在我们看见别人受苦而想要去帮助别人时,我们在受苦者那里感受到的是生命中的负值(用尼尔斯·托马森在《共处与团结》中的话说,道德现象出现,就是对作为必要性在生存中匮乏之表现的反应)。但是,在别人的道德行为感动我们时,那震撼我们的是一种必要性在生存中解决方式的盈余,是一种审美的感染力而不再是道德感应(恻隐)本身在起作用。那是生命中的一种正值,比我们自己原有正值更大的正值。所以在我们看见火中的高僧或者十字架上的基督时,虽然在苦难中受煎熬的是他们,但在我们心中起着呼唤作用的却不是恻隐,而是敬仰,因为在这种状态之下,受难的他们占据了施舍恻隐的位置,而没有受难的我们却成了这恻隐的受者。我们感受到“崇高”渗透进我们。

但是,在这种“崇高”的审美力量起着压倒性的作用时,它也有可能淹没人们内心中的恻隐情感,这时,——比如说这种审美力量体现在一种宗教情感中,有可能使一个人身上的原有道德情感力量彻底瘫痪。于是人们为东方红而感动得流泪,为爱国主义、为上帝的使命愿意献出生命。它能够使人成为虔诚的传教士,也能够使人成为人肉炸弹,成为战场上奋不顾身的钢铁战士。

崇高的本质不是道德的,而是审美的。

在人的恻隐之心驱动人去做出道德行为时,就有道德现象。而所有道德行为,对观察者而言,唤起的却恰恰不是道德情感,而是审美情感(崇高感)。同样,各种“美德”对人的感动也是审美的感动,而不是道德现象。

对于观察者,道德行为是有着美学意义的。

这样,我们就看见了这一处在审美与道德的边界上的细节:那使得我们去做出道德行为的是一种生存中的负值,但是道德行为本身是一种正值,这一正值唤醒我们的审美情感。正因此,我们的恻隐之心反而面临了被“由外在道德行为在我们心中唤起的审美情感”压倒和淹没的危险。

余世存:人有那么多工作要做是可耻的

据说在某个时代,我们中国人的问候语,第一是“吃了吗”,第二是“今天天气”一类;而在今天,我们的问候语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有人说,今天国人的寒喧语是“最近在忙什么”。我同意这个说法,我经常会为这样的问候搞得不胜其烦。

有人说,这种问候反映了中国人的窥视心理,中国人无能自主,也因此总想知道别人此时在干什么,打听到了,自己也就似乎心安一些了,似乎对生活的边界有把握一些了;如不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可能他睡觉都不踏实。据说,统治者们就不愿意别人在一旁为他所不知地生活,“卧榻之侧,焉容他人酣睡。”有一段日子,街道、生产队也承担了这种窥视的任务,有一些问题分子被命令,需要按时向街道等组织汇报他的活动情况。

这种问候是否反映大家都有窥私欲不论,我知道,希望自己的亲友忙起来是很多中国人的真实心理。在他们眼里,忙意味着生活正常,意味着衣食有着落,而不是坐吃山空,不是失业待业。有些下岗工人听到别人忙甚至羡慕得不得了。这当然情有可原。生存不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民众希望能忙起来太正常了。

有忙就有碌,就有利禄。但在精英们那里,忙碌却是另外一种东西,是他们存在的借口,是他们的合法性说辞。我听过不少名流明星们说,他们没有时间,他们太忙了。

在精英忙碌的故事里,我以为最可笑的故事就是关于改革速度的故事。九十年代初以来,我就看见不少精英们响应政治家的呼吁,胆子大一点,步子快一点,大家忙起来。他们忙什么呢,就是要保证改革带来的经济发展速度。他们用形象的比喻,就像骑自行车,必须快速地骑下去,否则就车倒人翻了。这种忙当然是忙乱,是游戏社会游戏民众的借口了。一方面,他们反对革命手段、激进思潮,他们说要温和的、渐进的改革;一方面,他们要表现出忙得很,要日理万机地表示他们的合法性,他们以自己的忙碌、激进手段对社会民众进行了革命。出租价格匆匆听证了就上调了,油价不用听证就宣布半年内调整若干次了,房价在他们的忙碌中也居高不下了……这是何等有趣的忙碌。

有人说,在忙碌的社会里,最伤感的故事是关于情感的故事。忙碌让我们忘乎所以,让我们罔顾性命,让我们失去了性情。在人类的情感表达中,缘是我们每一个体进入群体或另一个体的“运”。有缘,就是因为有人想起你的时候,你能呼应,你能参与。但忙碌让人们无缘无运,纵然他有情感,他已经身不由己,他已经无能表达自己。有情无缘的结果,是情感的枯萎,是一夜情的泛滥。

福克纳说:“人有那么多工作要做是可耻的。”如果看看我们身边人的忙碌,我们多半会同意他的见解。

一平:黑暗之河中的界石

黑暗之河中的界石

——读王友琴《文革受难者》,兼纪念文革四十年

一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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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琴邮来她刚出版的书《文革受难者》。打开邮件,有敬畏之感,凝视许久没敢触碰。黑色封面,倾斜隐印着密密麻麻的姓名,如蒙难的碑石——那无数的死者、冤魂,在时间与大地的深处,微微显映,绝不瞑目。标题,竖版白字,肃穆而苍然。其旁有小字副标题“关于迫害、监禁与杀戮的寻访实录”,殷红,像束束黑暗中的血滴。那些年代,那些时间,那些疯狂,那些死难,那些暴行……,历历在目。

我得承认,我的敬畏首先是恐惧,因为这部书每一页,每一章都是残酷的,这是一部暴行的历史。小时候,听过十八层地狱的故事,但那毕竟是想象,在遥远之境。而这部书记述的则是真实,我们亲身所经历。有朋友说,就人的残酷,只有想象不到的,而没有做不出的。一九九一年,我参观了奥斯威辛集中营,觉得中国的事情比这里残酷(当然这可能与个人经历有关)。起码这里还有浴室,有营规,杀人用煤气,而不是活活打死,用开水浇烫、铡刀铡……。

我生平头次见到尸体,是在我的母校。一个男子撂在担架上,面色焌青,一群军装男女红卫兵簇拥着,把他抬过音乐阶梯教室。据说他先被打,后跳楼。而那一端,教务小楼外的走廊上,一群红卫兵正追打一位外校女教师,她剃了“阴阳头”,小小的个子,黄黑大方格夹衫。她跑到走廊的的尽头,终于被扭住……

我的母校北京三十一中,原是教会学校,有个好名字:“崇德中学”,杨振宁、邓稼先曾在此就学。那座音乐教室原是学校的小教堂,老同学说其上尖顶原有十字架,过去每日清晨学生都要到这里祈祷。“崇德”与“上帝”该是中西文明最好的结合了。六五年,我从小学升入初中,感受最深的是称老师为“先生”,不论男女。这让我感到自己一下就大了,进入了成年礼仪。

“崇德”与“上帝”怎么就成为暴行之所?一些批斗、殴打就发生在那座废弃的教堂内。这座建筑的山墙正对校大门,文革后, 画上了巨幅毛招手像。他取代了“上帝”,暴行也就自然取代了“崇德”,而那些十几岁的学生就成了暴徒,顺理成章。作者记:“一九六六年十月召开的中共中央工作会议,发了个‘把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的文件,其中列为红卫兵功绩之一的,是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日至九月底,北京有1772人被打死。”

《文革受难者》卷前有幅照片,北京六中“监狱”墙壁上,鲜血涂抹的“红色恐怖万岁”,我见过原迹。那所学校——西纠发源地——在中南海隔壁,离我家不远,我不只一次去看过那座“监狱”,满墙叙述王光华和老工友迫害致死的大字报、教室改建的牢房,也见到了那行恐怖血字。这所学校的“监狱”、血字、及开水浇烫的酷刑,集中了我对文革的记忆,一生都没逃脱其阴影。
《文革受难者》所记叙的只是受难大地击碎的一角,至今中国没有文革蒙难者统计数字,王友琴所录的六百五十九人只是个小小尾数。即使如此,这已足够让我们震惊和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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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社会都有凶杀,包括学生杀老师、儿子害父母,但凶手要制裁,并受舆论谴责,特别是后二者。这是正常社会。反之,如果学生害老师、儿子杀了父母,全社会都鼓掌叫好,那就很可恐怖了。按说这该是小说,但这是文革,文革是毛革命的缩影。

文革由学校开始,公然倡导学生残害老师,颇具象征:革文明之命。它摧毁了文明的底线,颠覆了其基本规范;它鼓励暴行,并确立为价值。“彬彬” 更改为“要武”,标志人类文明秩序的颠倒。文明之本在维护人,因此有仁爱精神,有尊长爱幼的道德,有制约暴力的戒律,有尊严与美的价值,及尚文化重教育的传统等等。而这些都是文革要消灭的。文革的要害是反文明,倡导仇恨与暴行,与人为敌。反省文革,这是基点。

文革历经十年,千头万绪,异常复杂,需要由各层面角度分析研究;人们对文革有许多主义、思想、理论之争,这些也都应探讨。但是,我们首先面对的是:文明;还是反文明?我们需要维护文明的基本规范,人类自古以来的生活常识:仁爱、友善、不害人、抵制暴行、尊重人、保护家庭、讲礼仪道德、重知识等等。这些是人类生存的基础;是所有的思想、主义、政治、制度、乃至各种宗教所要遵从的;也是世事变幻中,我们判断抉择的依赖和尺度。常识是简单的真理,而简单的真理是大真理。

那年“八一八”后,我在近郊姨母家接到返校通知,于是乘车回城。汽车中途被截,上来一伙红卫兵查四旧。我的前座是个中年妇女,端庄文静,漂亮的卷发,烫得蓬松大方,她抱着孩子,还有个别致的挎包。几个小将走过去,说烫发是资产阶级,不由分说,按住她的头,大剪刀呱呱地剪下去,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哭。那伙人离去后,她煞白的脸上才浮出羞涩和愤怒。当时,我庆幸自己没有尖皮鞋、花格衫,同时也为那个女人难过,她那一头凹凸不平的头发,怎么下车、过街、见家人呢?

以后,我又见到许多残酷的事情,但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女人、她漂亮的头发和惊哭的孩子。我渐渐有个想法:“抵制暴行。任何人、任何时候、以任何理由,都不能强按女人的头,剪扯她的头发,上帝也不行。”文革首先是暴行,无论其为了什么精神、理想、主义……。看看这部书的记载:“陈葆昆被打昏迷过去以后,……把他的身体脸朝下扔进喷水池。”“后来红卫兵把陈葆昆的尸体从水池里拖上来,……命令其他‘牛鬼蛇神’打陈葆昆尸体的嘴巴。”(P.28)把左奶奶和马大娘“绑在葡萄架上,用铜头军用皮带抽打”,“还多次用桶提沸水,从头上浇下去。”“她们凄厉的惨叫声,像杀猪一样”。以后,拉尸体的车来了。(P.508)为了读者,我不多引了。

我强调一句,如本书所记,文革暴行并非只在学校,只限红卫兵,其席卷社会,挟裹全民。北京大兴乡,六六年八月短短几日,杀三百二十五人,二十二户人家被杀绝。某贫协主席,一人用铡刀铡了十六人。湖南道县,六七年八月至十月,杀四千一百九十三人,逼迫自杀三百二十六人。郑义先生调查的广西吃人更残酷,那是十万冤魂。他最后说:“我们都堕落为丧失人性的群兽!中国人,请想想吧”,“我的苦难深重却又罪孽深重的民族!”

《文革受难者》的卷前题辞是:“谨以此书,献给所有文革受难者。愿你们的惨剧,不再被隐瞒、遗忘,而成为永久的警示:抵制一切暴行,尤其是以革命名义进行的群体性迫害。” 记住这句话吧,其来于无数的残害、冤魂与鲜血:“抵制一切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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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文革中人们多是满怀热情理想投入暴力, 为“革命”“真理”“理想”“人民”“领袖”“主义”等施虐杀人。作者说:“以革命名义进行的群体性迫害”,其实不仅是革命。

我记得,文革暴行中,人群总是不断地高呼:“毛万岁”,“造反有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以后我明白,人们是要克服恐惧,为施暴确立理由。就天性,人没有那么残忍;人性不仅有暴力,也有对暴力的否定和抵制。因此必须有“神圣”的理由,人才会消除障碍,让暴行更“英勇”。而于操纵者,也只有让暴行“合法” 、有意义有价值、“光彩照人”,才能鼓动民众参与。前者格调越高,后者就更残酷越有规模。天真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狼群?这是原因。记住这个教训:人类大规模屠杀,多有“神圣”之名,今天的恐怖主义也同样。

《文革受难者》并不复杂,作者只是不懈地寻找受难者,采访,如实地记录。她做这事,不是由于职业——她称自己是历史义工,也并非有高深思想。原因很简单:一个十几岁的女学生,经历了那场暴行,眼见校长被打死,及无数残酷,震惊、恐惧、哀痛、悲悯,进而心底升起召唤:阻止暴行。如果我们明白这部书,读懂她的献辞,就会听到那升于心底之渊的神圣呼唤, 那声音之源,就是对生命的敬与爱。诚如她所说:“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被尊重,于是每一个死亡也应该被尊重。”

在此,我想到王维林,“六四”那个只身阻挡坦克车队的青年。他以微弱个人,为身后的生命和道义,阻止黑暗中一个国家的庞然暴力。怎么能想象一个人有如此的勇气和力量?在这个世界,什么是人的依据与源泉?那一瞬成为文明的永久象征。王友琴所做与之相同,她在历史黑暗之河中,立下一块界石,由那里抵制暴行。一个女子,持续二十七年,在血泊、死亡、暴行间默默寻找、采访、记录,可以想象她的承负。她为 死者洗刷耻辱、恢复尊严。我还想到丁子霖,“六四”后,她顶着何等的悲痛、恐怖和压力,逐一寻找那些受难者?一个母亲用胸脯迎向黑暗,为了倒下的儿子和青年,维护他们的清洁和荣誉。

不能说那些红卫兵没有美好希望,但什么是文明的基点呢?又为什么希望、理想成为了暴行?王维林、王友琴、丁子霖,他们所为并非出于高远思想,而基于一个简单事实,那就是抗拒暴行维护生命,它是具体的经验的,根于人性深处之爱源。当然,这不是文明的全部,但是基点,是任何智慧、思想、进步、主义、偶像所不能取代的。如果其动摇,人即迷乱,那些美好的辞语,乃至 “进步”、“科学”也会迈进黑暗,加入杀戮。文明是困难的、脆弱的,而人性是危险的,恨与爱、善于恶在一步之间。一部文明,那个小小的、简单的、微弱而温暖的基点是数千年来由无数生命所侍奉所祭奠的,可以说基督也是一个表征。

四九年之后,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国家、民族陷入疯狂、一场又一场灾难?即使战争、异国入侵也莫甚于此。因为“仁”的基点颠覆了,权力倡导仇恨、暴力,必须清查消灭各种“敌人”,才有“光明”未来。如果国家以此为宗,那么孩子们又怎么不成为暴徒?而王维林、王友琴、丁子霖,他们迎向暴行,在血泊处重奠那个基点。这是他们的意义,而我们的目光也只有回到这点,才能重建文明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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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巴金老人提出建文革纪念馆 ,我为之感动,但毕竟那只是个建议,寄希望社会和国家。而在此数年前,王友琴身体力行,已默默开始记录、寻访,没有任何资助,孤身一人,持续不已。是出于什么信念和精神? 她说:“两千年前,他(司马迁)清楚地记录了在西元前二一四年,秦始皇把‘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于咸阳……。”“作为对比,文革中的受难者,……未被记载也未被报告。受难者的生命被彻底摧毁了,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但骨灰,连一张被害者的名单都没有留下来”,这“是对他们被剥夺生命之后的进一层的蔑视、侮辱和惩罚。”(P. 16-17)为此,才有“纪念每一位受难者”的信念与意志。

数年前,我曾撰文称王友琴所做是“伟大的工作”。伟大,是说其精神,一个女子,以微弱个人之生命,承付天下之重负;而她所做也确是伟大之事,在不准不许之下,她以生命,为那座博物馆——中国文革记忆,奠下了坚实的基石。在民族的遗忘及崩溃般的腐败中,我们对脚下的死难和血迹,终于有了一块墓碑,无数蒙难的冤魂多少可以有些慰籍,起码有六百五十九位可以归宿“墓园”,有个暂居的落脚。

文革过去三十年了,但中国仍禁止纪念。二零零零年,王友琴建立网上《文革受难者纪念园》,但在中国被封锁;如今《文革受难者》也不能在中国出版。即使她在美国,也为记录受难者遭受诋毁。显而易见,纪念威胁迫害者和权力,而他们力图掩盖。但祭奠是文明的第一个仪式,遗忘苦难,必被灾祸所吞噬。无墓地,必无家园。中国眼下泛滥的腐败就是惩罚。如果认可暴行,人就不会再有敬畏;没有敬畏,人还会有什么意义?道义和规则也随之消解。一个国家只有贪婪、不义,会走向哪里?中国的腐败实是民族的腐烂,因为我们抛弃死难。静听吧,不祥的脚步,惩罚并不就此为止。

文革不仅被稀释,而且也涂改。王友琴记:“邓榕在《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一书中,把邓小平接见女附中工作组并讲话的日子,…… 由七月五日提前到六月四日,……这样改动日期,可以除去邓小平对卞仲耘这样一大批中学教育工作者被划成‘四类干部’并遭斗争的责任。”(P.11)宋彬彬在《八九点钟的太阳》中说:“破四旧呀,抄家呀,我一次都没参加过。……因为我一直是反对打人,反对武斗的。”当然,她可能确实没打过人抄过家,但是毛一生也没亲自杀过人。六六年八月二十日《人民日报》刊登宋要武文章:“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我给毛主席戴上了红卫兵袖章,主席还给我取了个有伟大意义的名字。……毛主席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起来造反了,我们要武了!”这是一声号角。不在我们曾经做过什么,而在我们如何看待它,因为其标志未来和文明的指向。

苏晓康的在该书序言中记:“一位大学教授当面拒绝我采访他的受难者妻子,和盘托出他的恐惧:‘当年打她的学生里头,有人今天已经坐在很高的位子上,我们怎么敢说话?请你们不要给我们找麻烦,让我们安度余年好不好?’当时,我只看到他妻子的一个背影,坐在轮椅上。” 王友琴也记述了类似的事情。怎么可以想象呢?不仅是受难,而且不敢说出,而且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人悲惨屈辱到了什么地步?中国啊,中国,你只属于暴行和权力吗?那场暴行的后面是权力,而那个权力正来于暴行,它们是一回事,是同一部历史,千万别以为文革是偶然。不错,中国有变化、有改革、有进步,但权力是一个,且而完成了血缘接交。昔日小将已为大员,“理想”成为了利益,“革命”变成腐败,但国家仍属于他们。明此就知道中国何以要禁止纪念文革。

禁止本来是强制的,但由于人们的恐惧和顺从,就成为民族“自觉”的集体遗忘。今天,中国人不能、不愿,甚至不屑提及文革,新一代更是对此茫然不知。但需明白,遗忘实际是放弃:道义、公正、人所不容侵犯的生命、权利与尊严;而那强制的遗忘恰恰就是另一重剥夺。那位“怎么敢说话”的教授,他们的另一重悲哀是什么呢?这种悲哀不更悲惨吗?中国一次次的灾难、杀戮即来于此。为此,我们纪念文革,除了垂首死难,也还有新的意义:抵制权力与遗忘,恢复道义、公正、人的权利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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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存在需要一定的暴力,比如军队和监狱。但是暴力的使用,必须有规则和程序,有人道精神的看守,及公共伦理的底线,将暴力限制于最低程度和最小范畴。否则暴力即成为暴行。反省文革,就是抵制暴行,无论其来于权力——比如“六四”、还是民众;也无论其以什么名义,理想、主义、未来、革命,或国家、种族、宗族等等。

仇恨和残暴是人性的一部分,人类集体暴行从来存在,也将会以各种方式和名称再来。上个世纪初,中国“新青年”欢呼“新曙光”,却没想到后来接连不断的灾难;二十年前,苏俄解体,冷战结束,世界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又来了“九一一”。文明是人和自身黑暗的作战。人性不仅有残暴;也有对生命的维护和爱。尽管在黑暗中,它们似乎微弱,但由此也就更坚韧和广阔,王维林、王友琴、丁子霖是例证。当我们呼吁自由、个人,不要忘记的责任,那是生命深处的底蕴。

《文革受难者》为我们奠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感谢作者,她激励我们在废墟和血泊间重建文明之厦。

                                                                                    二零零六年六月     于伊萨卡
 

浦志强:痛心疾首:世纪中国论坛,今天壮烈关闭

2006年7月25日,世纪中国网站上有一则远比上市公司年报简洁凝炼的通知:“接管理部门的通知,从即日起关闭世纪中国论坛”。意料之中这越发黑暗的一天,终于到了。没有了论坛的世纪中国,像散了摊儿的《21世纪环球报道》,再不会让人寝食难安了。

事实上,世纪中国论坛的从生到死,与一塌糊涂、水木清华、燕南社区,轨迹可谓相去不远。唇亡齿寒,坊间早就有“世纪中国论坛”即将关闭的谣传,近来挽歌也愈发唱得言之凿凿。虽说它到底能坚持多久,本来就是个明摆着的问题,作为知识分子仅存的精神家园,本身就预示了这一天迟早要来。世纪中国论坛,虽说关得平平淡淡,但也说得上是壮怀激烈。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自从有了互联网,这种境界对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来说,都有些轻而易举了。据说总理大臣阁下也有上网潜水体察民情的习惯,这不仅能免去他微服私访的鞍马劳顿,而且少了下边儿迎来送往的鸡犬不宁,何况与国际接轨是有面子的时髦儿事,只是不知除了新华网之外,他是否有光临世纪中国论坛的兴趣和闲暇,世纪中国有没有论坛,对他来说似乎也不重要。

  但对我们却大有不同,又少了一个交流的平台。有了互联网,好事能出门坏事照样能传千里,无论欢呼雀跃抑或气急败坏,不论身边发生的是屁大的事儿还是天大的事儿,即使《人民日报》顾不上,只要鼠标一点弹指间即可传檄天下。“环球同此凉热”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或许我们可以说,对南丹矿难、萨斯瘟疫、孙志刚的不幸的披露,对聂树彬的冤情和佘祥林的昭雪,互联网论坛可谓功莫大焉。

但论坛在中国却越发难以立足,没有新闻采访权的互联网,表达自由几乎完全体现在论坛上。虽说不清楚对互联网的推推打打,究竟哪只手上的力度更大,但可以猜想封锁和打压,的确成了管理部门的首要目标。可以想象,论坛的存在和“屡教不改”,一定惹恼了“六扇门”,否则难以想象会出此下策。

  只是这种封锁和打压,究竟能收到多大的效果。假如我是一名黑客,面对中国这个隐身在巨大的“防火墙”背后的局域网,一定会斗志倍增苦思破解之法。跟全世界的黑客为敌,除了伟大光荣正确的共产党,看来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世纪中国论坛之后,下一个会轮到谁呢?别是新华网吧,那样岂不是连总理都能知道了?

浦志强 2006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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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贞:勞改隊里的瘋子們(二)

勞改隊里的瘋子們(二)
—— ——歐文芳、楊朝林
齐家贞
歐文芳從我六三年六月到二監起,一直在蹲小監,直到六五年末上面放她到了我們小組。
歐文芳約四十出頭,是我們中隊唯一一個留披肩長髮的犯人(這樣的長髮,當時社會上也很少見)。她個子高起碼一米七,不胖但骨架子大,腰身板直,走路硬挺,一付雄糾糾的架式。歐文芳臉長鼻窄,眼神凝固,多肉的上眼皮使眼睛看起來很凶,寒光四射,無人接近她。

有人說歐文芳是特務、歷史反革命,解放前是“裕豐紗廠”的工會負責人和婦女主席什麼的。已經入獄幾年?刑期總共多長?無人知曉,無從查考,只知道她在獄中的資格很老,說不定解放不久,她就進來了。
在當了這麼多年的階下囚之後,歐文芳身上仍然浸透了盛氣凌人的威風,可以猜想出她當年確實是個當官的而且來頭不小。她從來不屑與小組任何人講話,從不看人,目空一切。來到我們小組后,她根本不理睬或者根本就不知道“五固定”的監規,一個人想走就走,想來就來,害得她的前后“五固定”屁滾尿流地攆著跟她,一旦歐文芳出事,要拿她的“五固定”是問。

歐文芳那種滿身長刺與眾格格不入的德性,沒人能同她講話,更別提講理了。我曾經試過一次想同她交談,一來她四季豆不進油鹽根本不聽,二來就算她回話,講出來的話同她寫的東西一樣,沒人能懂。中國人聽不懂中國話,這是很奇怪的。我經常在猜想,歐文芳可能自己發明了一套語言系統,我們聽不懂她的,她也聽不懂我們的。
歐文芳屬于另外一種犯人,她從未在小組政治學習時發過言,隊長似乎也奈何不了她。

她并非完全不講話,通常是星期天下午,大家都在監房里忙自己的私事,歐文芳坐在床上一個人同她身邊我們看不見的人們,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聊天,聊得挺熱鬧,時而她還爆發出由衷的大笑,眼睛朝四下里張望,好像在征求她友人們的意見。不過,歐文芳即使在笑,臉上也從未露出過溫存。我有點怕她,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那年冬天,歐文芳用她一床桃紅色的化纖鋪蓋面子給自己做了一件新棉襖。這床被面,是她每月存的零花錢請事務長買的。她坐在床上,裁剪時完全不用剪刀,用牙齒咬,用手撕,撕咬出了樣份后再用針線縫制。我看她瞪著眼睛咬緊牙關撕咬被面的模樣,內心里的恨意一目了然。

新棉衣除了尺寸稍小,穿在身上有點緊繃繃之外,整體看來很是像模像樣,在整齊劃一籃黑色的犯人群裡,歐文芳的紅棉襖走到哪裡哪裡亮,熠熠生輝。她是不是想借喜紅色除掉霉氣,這我無從證實,從她的眼神和她的行動看,我相信,她早就瘋了。

一天,隊長交給我三四張歐文芳寫的東西,要我翻譯出來。寫的是中文,卻要人用中文翻譯,這很奇怪。
我不是沒見過歐文芳寫的東西,從來認為那是她在信手亂畫。這次隊長叫我翻譯,我才第一次用了心。
歐文芳的字寫得不好,可能只有小學文化。但筆劃工整清晰,行矩規格,也打有標點符號,個個字我都認得,就是不懂她在講什麼。我遞給小組幾個識字的犯人看,大家都搖頭。

星期日得空,我坐下來靜讀,數遍之後豁然開通,我讀懂了它。

原來,它除了嚴重的文句不通外還夾雜了超乎尋常之多的錯別字、同音字、近形字,這就把本來難以讀懂的文章攪得更加一塌糊涂。要不是打有標點符號,沒有人會認為它表達任何意思,只是文字的隨機排列而已。詳細內容我已記憶不清,主要的是在謳歌她的家鄉──大巴山。

我從歐文芳寫的文章裡,第一次聽到這個地名。她用極其直白朴素的語言,描述了大巴山美麗如畫的景色,她家的巨大的住宅和周圍的田園。記載了房間的佈局,傢俱的陳設,財產的豐厚,甚至帳房的帳本和記事薄都在她的文章里提及了。

透過這幾張紙,我感到了這位大巴山的女兒對家鄉的深情與懷念,我見到了一個和我們平時認定的冷漠凶悍截然不同的歐文芳,一個充滿柔情和人性的女人。

我把這幾張紙上所有的錯別字同音字近形字逐一糾正“翻譯”出來,交去了隊部,當時我很為自己的“聰明”得意,也滿意自己沒有辜負隊長的信任。

但是,很快我就後悔了。根據她寫的情況,歐文芳的家庭可能是個大地主或者大官僚。一個在這種家庭長大的女兒,懷念她的家園,把她的家產一一記在紙上,特別是帳本和記事薄在文革中都被認為是變天帳,都是在不甘心失去的天堂,期待有朝一日反攻倒算。

七零年八月下旬,我離開墊江東印農場回到四川省二監,對歐文芳後來的情況不清楚,似乎她並沒有公開加刑,但是一直關在牢裡。

由於歐文芳平時絕不與人交談,交談也無人能懂,她也絕口不說有罪無罪之類的反動話,很難抓住她反改造的把柄,因此,這篇“翻譯” 很可能被上面作為加她刑的根據。

歐文芳寫的這幾篇紙,我本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撒一個天衣無縫的小謊︰“我也看不懂”,既不損人也不害已,何樂而不為,我幹麼要逞能出風頭,討好隊長,加害歐文芳。每當我回憶監獄裡的日子,這件事就跳將出來要我面對。

下面我講楊朝林。

我到省二監勞改四隊不滿兩個月,那天,又來了一個新犯。韓明珍急急跑來,在第一時間里向我報導,你記得嗎,我在看守所提起的那個吃屎喝尿的瘋子楊朝林,今天送來勞改了。

“自然災害”時,韓明珍從農村流落到城市,以偷扒為生——重慶人叫三只手,與我在重慶石板坡看守所相遇,后來她給判了五年刑,比我先去勞改隊。

這個韓“三只手”好像特別愛讀書,經常請教我報上的生字,在她眼里,高中生就是高級知識分子,對我特別好。她有一手絕技,捉頭發里的虱子,經她清理,不僅頭虱掐死光,連虱蛋也一個不留,真的是斷子絕孫了。凡是從其它級別更低的薪風號、李家砣等看守所送來的女犯,幾乎個個頭上都有這種小動物。要不是韓明珍買我的賬,答應我的請求幫新犯花好幾小時捉虱子,我們房里的老犯新犯沒人會睡得清靜。

她告訴我,在薪風號,她可憐楊朝林,幫她抓過虱子,因為那里太臟太擠,今天抓完,明天又長。她說這個犯人楊朝林很扯(滑稽),她吃不飽飯,肚子餓就吃屎喝尿。如果那天的稀飯清,她就拉屎,把屎架成十字形,混在飯里吃,如果那天的稀飯黏(稠),她就拉尿和在稀飯里喝。

我親眼見韓明珍捉虱子的絕技,但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吃屎喝尿的人。不要胡扯,我說。韓明珍急了,我是親眼見。好,你不相信?她和野男人一起把自己的老公殺死了,你肯定在勞改隊里看得到她!
大家都認為,我也和殺人犯一樣,是肯定要判刑進勞改隊的。真的,我和楊朝林在省二監勞改四隊碰了頭。

那個野男人已經槍斃,楊朝林是幫兇,判刑十年,也分配在我們打包組——包裝和搬運男犯生產出來的鍍鋅鋼絲。打包組活動的范圍三點一線,鍍鋅車間、打包房和庫房,適合新犯,難有機會逃跑。

我對楊朝林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付顯而易見的病容。她臉色很蒼白,蒼白得五官的線條都變得模糊,蒼白得嘴唇的唇線也看不出,連笑的時候露出的牙齦也是白色
,說她是一具行尸走肉,一點也不過分。楊朝林身體高而瘦薄,胸部平板無肉,穿着一件寬大的麻灰色外套,里面像是撐了個衣架。

楊朝林的麻灰色外套全隊出名,不但因為她從來不換洗,而且因為這件衣服與眾不同。衣服的左胸她繡了“楊朝林,女,二十九歲”三行字,右胸繡着“萬能勞動衣”、“私人的”兩行大字,整個衣服的下沿吊了一圈兩寸半長的纓子花邊。如果有人奇怪她的舉動,她就會耐心解釋,這是為了不忘努力勞動和防備衣服被盜竊。
楊朝林講的話與眾不同,既不是重慶話也并非國語,是南腔北調的夾沙話,你無法從口音上判斷她到底是四川省的哪里人。

這位穿“萬能勞動衣”的女犯,勞動真的非常賣力,而且一律詳細記錄。記錄方法從低級的褲腰帶打結,到扔紙團數數。由於解腰帶結太麻煩,而有的犯人又惡作劇,把她藏在角落里的紙團扔掉,抹煞了她的功勞,最后,楊朝林改為用鉛筆和紙作記錄,對此她非常有耐心。“揹一百斤重鋼絲,從打包室走出,直行二十五米,進庫房,左轉十二米,右轉三米,放下。”後面打正字,一包畫一槓,換了路徑方向,又換寫一行,“揹一百斤重鋼絲,從打包室走出……”。這些都是她打空手走回打包房的路上寫的,我們乘此透口氣,楊朝林乘此作記錄,邊走邊記她不影響跑的次數。

我們要看看她的“記功薄”,起初她像孩子偏偏身子表示不愿意,我們說看了好向隊長匯報你的勞動有多麼出色,她嘿嘿笑著拿了出來。我們夸獎她的字寫得好,這個說她寫的是仿宋體,那個說是楷書,她笑得很開朗地說:“你們沒看出筆畫都有點彎嗎?我寫的是飄浮體。”

平時,她是不會與我們攀談的,我們與她也聊不起天,只偶爾拿她取笑,她脾氣好,從不生氣。除了記錄勞動成果外,楊朝林就是不停地講話,是講給自己聽,見啥講啥。“太陽太陽你像個汽球,害得我三年沒得自由”,“鳥兒鳥兒我羨慕你,東飛西飛找吃的”……常常一個人嘰嘰咕咕不知所云,說得聲音嘶啞,說得嘴唇起乾皮。
楊朝林蒼白的臉色,使人相信她時時處於飢餓狀態,隨時可能暈倒。可她好像沒有頭腦,完全不懂得顧惜愛護自己,反而在盡其所能地自我消耗,她搶在每個人前面玩命地做事,利用每分每秒鐘作記錄,稍有空閑她就不停地自言自語,好像在抓緊時間摧殘自己……很難理解這一切是為的什麼。

我們犯人每天辛苦勞動之后,都是以喜悅的心情盼望着晚餐,無論如何,它總比早、中餐好,有菜還有湯。可是,吃過晚餐,飯、菜、湯一掃光之後,楊朝林的肚子還是同樣地朝里癟,好像什麼都沒裝進去。我發現她放下碗后,死盯住別人的碗,張着嘴專注地看別人吃飯,臉上布滿羨慕而失望的神態,由此,我猜想楊朝林或許是希望通過努力勞動,得到干部的優待。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六二年秋,官方宣布“自然災害”已經過去,其實它還在監獄裡繼續,像多米諾骨牌,最前面的已經倒下,最後面的還要站一陣。 大多數犯人生活上是沒有外援的,有的人起初有,時間長了也不會有了,所謂“久病無孝子”。有的家屬偶爾送點吃食,那點東西不夠沾牙齒,還是得靠監獄裡給,按國家規定給多少吃多少。每月每人菜金是死的,三元五角,米錢按定量發(當時米價每斤是一角四分二,乘以定量就是糧錢)。享受特殊待遇的犯人在四隊僅有二人,鍍鋅車間設計及運作的總工程師反革命犯陳新光和犯人醫生蘇傳璧,他們的零花錢是一般犯人的兩倍(普通犯人根據表現每月一至二元,女犯有五角錢草紙費),打牙祭他們吃雙份肉。這種好事絕對輪不上楊朝林,楊朝林的肚子永遠沒有鼓起來。

男女犯分開,我們搬到女犯三隊后,打包組撤消,楊朝林回到刑事犯小組同她們一起搞擔抬,我與她再也沒機會接觸。直到她與其他一百多名女犯一起調到苗溪茶場時,她的臉色還是驚人地像死人,還是穿着那件萬能勞動衣,還是窮盡己能地勞動、不停地自言自語,像在攆着自己快快把精力用完。
且不說楊朝林在看守所吃屎喝尿,就是到勞改隊,沒見她吃屎喝尿了,她的舉止言談都相當不正常。我更傾向於相信,她的神經已經出問題。
──《观察》首发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关于李元龙被判刑的紧急行动通报

 

2006年7月24日 

紧急行动网络2006年第12号第一次补充

中国:记者李元龙因互联网上张贴文章,被控颠覆罪入狱二年;健康堪忧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抗议2006年7月13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记者李元龙二年徒刑。自2005年9月9日起,李因在互联网上张贴文章一直遭到拘押。国际笔会呼吁根据中国已成为签约者之一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 19条,立即无条件释放李元龙以及所有仅仅因为思想表达,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目前遭到关押的作家。

据笔会消息,《毕节日报》记者李元龙在互联网上发表批评当地生活水准和呼吁民主的文章后,于2005年9月9日,遭到中国西南地区贵州省安全局工作人员的拘捕。控方列举了他以笔名 “野狼”新近为在中国遭禁的美国中文网络,其中包括博讯新闻网、大纪元、议报、新世纪网所撰写的文章。据说,两篇标题为《在思想上加入美国国籍》和《生的平凡,死的可悲》被中国当局认定为特别“严重” 。2006年2月9日,李被正式指控为“煽动颠覆罪” ,并于2006年7月13日被毕节中级法院判刑。他正在上诉。李元龙以其对他家乡贵州省有关乡村贫困的报道而知名。

李现被拘押在毕节看守所,家人无法与他见面,据说,健康状况极差。 

请给中国当局发出呼吁:

——抗议以“颠覆罪”拘押记者李元龙,并要求他有权与家人见面,以及任何必要的治疗。

——根据中国已成为签约者之一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呼吁中国当局无条件释放李元龙,以及所有因写作目前受到关押的作家和记者。

政府地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邮政编码100032 
国务院转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 
胡锦涛阁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邮政编码100726
北河沿大街147号
最高人民检察院
检察长贾春旺先生 

请注意:中国当局的传真号码不再使用,因而可要求你所在国的中国外交使节转寄呼吁书。 

如果可能,请将呼吁书副本交你所在国的中国外交使节。 
有关进一步消息,请联系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的 Cathy McCann, 
地址: 9/10 Charterhouse Buildings, 
London EC1M 7AT UK, 
电话:+44(0)2072533226 
传真: +44(0) 2072535711 
电子信箱: [email protected]

(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根据英文原稿翻译)

 

“检验真理”意识的傲慢与无知

  关于真理,中国人最熟悉和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可能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尽管已遭到了少部分人的质疑,但总的来说,它仍是中国人普遍接受和信仰的教条。在这里,我不谈实践标准的是与非,而只就“检验真理”这种意识展开思考,看看这个意识里包含了哪里东西。下面我将从两个角度、三个方面来谈谈“检验真理”意识的谬误之所在。

  一、“检验真理”的一般性谬误

  1.检验结果的不确定性。这包含这样两个层次的意思:检验结果为正确的未必就是正确的,而检验结果错误的未必就是错误的。

  我们先简单分析一下“检验为正确的未必就是正确”这句话,因为它包含了这样几种事实(1)从表面的浅层的意义上正确,但从深刻的内在的意义讲未必正确;(2)从一个角度看起来正确,但从另一角度看未必正确;(3)从近期看正确,但从长远看未必正确;(4)从特殊性讲正确,但从普遍性讲未必正确。同样的道理,检验为错误的未必就是错误的。

  而且,从个体实践的角度来讲,个人的生命、知识和智慧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地检验下去。况且,即使检验出了是非对错,也不一定为当事者或当世的人认可。比如,经历十年检验、并给社会带来严重灾难后果的文革,作为它的发起者和主持者毛泽东,至死仍不能省悟,仍然悲壮地相信自己就是正确的,并嘱托他的继任者仍要把文革继续下去。

  2.“道可道,非常道。”可以检验的真理往往并不是真理,而是庸俗的浅薄的道理。这一点比较抽象,非俗物所能理解的。

  在社会现实中,相信真理能够检验,或者相信真正能够通过实践检验,这是童年的幼稚和天真的想法,因为这种根本不真正懂得什么是社会,什么是现实。在现实社会中,政治才是现实的真谛,是现实最集中的反映,是现实中的现实。这样,以政治为中心的社会现实就决定了“权力就是真理”这一真理,因此,“检验真理”的并非什么实践,而就是强权。权力决定真理,这才是最真实的社会,才是最真实的真理,我们要“必须有勇气正视无情的真理”。

  权力决定真理的事实最终决定了“检验真理”成为儿童的梦话。

  3.有些真理是不可检验的。一些“物质性”的真理,比如社会生产和科学技术等理论,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检验的,而对于精神和心灵世界领域中的真理,则是不可检验的,比如,人的无意识,非理性情感,文艺作品等等。

  就拿文艺作品来说,这既不能通过物质性的实践来检验,而且,有时也不可能通过读者的评价来检验。因为欣赏和理解一部作品,除了鉴赏者需要一定的鉴赏水平外,而鉴赏者个人的审美情趣、人生阅历、性格特点、个人偏好等也会对作品的认识和评价起着重要作用,正如常说的,“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是文学大师,而歌德和拖尔斯泰对于莎士比亚的评价却迥然不同,一个极力赞赏,一个却极力贬低。

  二、“检验真理”一般性谬误之上的更大的谬误

  1.        检验真理与追求真理

  和真理相联系的,除了中国人偏好的“检验真理”外,还有一种意识也常常和真理相连,那就是对真理的追求,或者说“追求真理”。而“检验真理”与“追求真理”两种意识的境界是大不相同的,其高下不难判断。

  “检验真理”,其潜意识深处体现了人们相信自己掌握了真理。似乎中国就是一个真理的国度,人们生活在真理之中,就等着一个个地检验了,人们所要做的事,也就是不断地对真理的检验和修复。“检验真理”意识表现了检验者的傲慢与无知,

  关于对真理的态度,爱因斯坦说了句折服人心的话:“对真理的追求比对真理的占有更重要”。再对比一下国人的“检验真理”意识(不必说他们离真理很远),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一种嘲讽。追求真理,需要的是怀疑与批判精神,笛卡尔的“怀疑主义”与尼采的“重估一切”开启了思考者的心智之门。可是,再转眼看一下中国社会中的口号(太多了,自己想),却恰恰是束缚心灵的东西,让人目不忍睹,愧不可当。中国人缺乏一种追求真理的精神、勇气和意识,他们习惯倾向于相信、崇拜和盲从,他们常常迷信于圣人之言、领袖语录和上级指示。对于中国而言,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哀,而是整个社会与民族的悲哀。

  缺乏对真理的追求精神,缺乏怀疑精神,缺乏批判精神,而妄谈检验真理,岂不可笑?因为在这种检验下,亩产万斤也是曾受过“检验”的。

  2.检验意识所包含的最大的危害之处

  “检验真理”意识的形成和存在,其实暗含着两个前提:

  第一个,那就是检验者(即检验真理的主张者)心中一个强烈的主观目标、愿望等着去实现;

  第二个,检验者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名为检验实则顽固执行,而且为了个人的、集团的利益也绝不悔改,“坚持”才是他们真正的口号)。

  这两个前提都是错误的、危险的,因为检验者把个人当作了真理,把主观当作了客观。他们的一意孤行和固执已见给整个社会都带来了严重后果。谁都知道,朝鲜的“主体思想”给朝鲜带来什么——贫困、饥荒、愚昧和死亡,可是,朝鲜仍然按照“主体思想”的教条和谬误继续“检验”下去。而新华社记者姬新龙一篇对朝鲜饱含礼赞的文章中,有一段采访朝鲜报道局副局长李善京的话:李京善说:“金正日将军是朝鲜人民的命运,是朝鲜社会主义的命运。朝鲜人民和军队无法想象可以把自己的命运与金正日将军分开。”他强调说:“反朝势力企图以此来诋毁朝鲜中央领导,就像是想把太阳从天下摘下来一样,是极其愚蠢可笑的举动。朝鲜人民对领导人的绝对崇拜是在生活体验中形成的,绝对不会改变。”

  呜呼,人类的灾难正在朝鲜上演,可李京善仍说出如此失去人性和愚昧至极的话,而这就是一个朝鲜官员说的话,这就是中国一位记者欣赏的话(姬未对此段话直接评价,可从其全文的行文中可以看出对朝方的拥护和激情)!

  因此,检验真理不过是幌子,执行他们的“真理”和既定目标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苏联与东欧的实践已经证明这种主观意识的彻底覆灭,任何想操控社会发展的企图都必将会以失败告终。因为社会的发展不会以人的先验目标、不会以个人主观意志作为自己的路线图。想要求得社会发展的更好更快的方法,那就是少一些主观的意志,而遵循自由的法则,在天道自然的自由秩序中,实现自由的发展,进而达到不求而得的社会目标。

孙立平:何时接轨 何时国情

     自从中国结束闭关锁国状态,通过对外开放走向国际社会之后,对“接轨”与“国情”的考虑是影响人们思想和行为,甚至影响社会走向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在1990年代中期中国加入WTO之后,如何处理“接轨”与“国情”的关系,成为政策制定和体制变革中需要仔细权衡的一件事情。
    “接轨”与“国情”,彰显了我们社会生活与国际社会的差距与差异。这种差距或差异有经济社会生活发展水平方面的含义,也有制度安排方面的含义。一般地说,当人们强调“接轨”的时候,主张的是变的一面。而当人们强调国情的时候,主张的则是不变的一面,至少是变的有限性。
     现在的问题是,在什么样的问题上要接轨?在什么样的问题上要照顾国情?我们平时接受的或是接轨或是国情的理由真的能够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得以成立吗?
     引起人们对这个问题深思甚至质疑的,显然与下面这几件事情有关:一是收取银行卡跨行查询费。收费的理由之一,就是“境外卡组织都对这一服务收取费用”,即这是一种“国际惯例”,是在与国际接轨。而在此之前,银行收取的银行卡年费、小额账户管理费等,据说也都是与国际接轨的举措;二是引起议论更多的成品油涨价。这次油价上调与国际市场接轨的关系更是被表达得直截了当。中石化相关负责人就表示,即使每吨均调500元之后,国内油价仍与国际市场价格倒挂,国内、国际汽油价格仍存在300多元/吨的差距。这就为将来进一步上调油价预留了空间;三是近年来引起社会普遍不满的教育收费、医疗市场化等,在论证的时候,也常常是拿与国际接轨作为理由。
    人们首先质疑的是这些接轨的项目本身。比如,针对银行的收费接轨,有人质疑,在国外,与向客户收取相应费用相配套的是优质的服务、良好的信誉以及较高的效率,这一点,国内商业银行无疑存在很大欠缺。针对油价的上涨,也有人质疑,在油价逐步与国际市场接轨的同时,油质却没有与国际市场接轨。如按照目前无铅汽油的国家标准,硫含量不得大于0.08%,烯烃含量不得大于35%,而国际上无铅汽油的这两项标准分别是不得大于0.02%、20%。油品质量与国际水平的较大差距,意味着国内石油化工企业每提炼1吨成品油,生产和加工成本较国外石油化工企业为低,再加上我国劳动力成本也较低,国内石油化工企业所耗水、电、煤等价格也比国外低,实际上国内成品油的成本会更低。而且正如许多人注意到的,在许多垄断性商品的价格不断与国际接轨的同时,人们的收入没有也不可能与国际接轨,甚至近年来还出现了普通劳动者的收入增长慢于经济增长速度的状况。
    然而更重要的是,与上述这些“接轨”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一系列在“国情特殊”理由下存在的现象。被人们广泛诟病的公车、公款吃喝和公款出国游这所谓“三公”现象就是与“国情”联系在一起的。
    不久前曾发生过一次关于上述费用的争论。先是《学习时报》刊登文章说,2004年我国公车消费、1999年公费出国和公款吃喝三者相加总数高达9000亿元以上;财政部预算司有关负责人回应道,我国每年“三公”消费近9000亿说法不实,初步估算约1201亿元;随后就有许多论者指出,上述“三公”的实际开销远不是用政府财政决算报表的数据可以统计出来的,全国人民为此所支付的费用,会远远高于这个数字。即便是按财政部有关负责人的说法,每年费用1000多亿,也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
    更根本的问题是这些现象存在的理由。在“国情”的理由之下,似乎没有公车,公务人员就无法办公,没有公款吃喝,就办不成事,这已经成为人们默认的道理。正因为此,国库账目上可以堂而皇之地开列着这些支出项目。事实上,这些以“国情特殊”的理由存在的现象,在世界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公车还可以用我国经济发展水平低、公务人员收入低作为勉强搪塞的理由,但实际上这个理由也完全不能成立。而公款吃喝,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成立的理由。即使是再发达的国家,其经济发展水平和公务人员的收入也都经历过我们现在这样的阶段,但也没有哪个国家有如此多的公车,也没有出现公务人员没有公车就无法办公的现象。就是一些财大气粗的跨国公司,也因养车不划算而用租车的方式解决接待用车问题。因此,分析一下就会发现,所谓国情特殊的含义,无非是说,过去存在的事实就是现在存在的理由。甚至主张对此进行改革的人,也无奈地主张慢慢赎买才是明智的策略。而在实际的改革进程中,国情又成为扭曲改革的理由。以公车改革为例,就是这样一辆小小的公车,到今天为止已经改了整整12年。不同的方案,不断的试点,结果公车不是越改越少,而是越改越多(采购量每年以20%递增)。在一些地方,甚至出现这种现象:官员们钱照拿,车还照坐,两头得利,甚至将高额的车补变为公务员变相涨工资的一种手段。
    我们在此不是要具体评价上述接轨或照顾国情的举措谁是谁非,而是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现实中,“接轨”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项目?照顾国情又是一些什么样的项目?是什么因素在影响着在“接轨”与“国情”间的选择?这种选择与社会中不同群体的利益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就此,我们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在今天,“接轨”与“国情”的选择,已经开始具有一种利益关系甚至利益分配的含义。应当看到,在改革开放之初,“接轨”与“国情”的问题,主要是取决于人们对问题的认识,取决于对可行性的权衡,取决于对总体利弊的考量。但在今天,“接轨”还是“国情”的问题,已经开始成为不同利益主体博弈的对象。在现实中,无论是在“接轨”还是在“国情”中,总会有强有力的利益群体的身影存在。在油价的接轨中,是超大的石油企业和政府的有关部门。在信用卡收费中,则是银行和银联。这些利益主体,几乎都是大型垄断集团。反过来说,用“国情”来规避变革的做法,也是与相关的利益主体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三公”问题之所以一直改不动,甚至变本加厉,且一改革就走样变形,也是与一个强有力的利益群体联系在一起的。
    目前的中国已经进入利益博弈的时代,而这种利益博弈是在利益主体发育非常不平衡的基础上进行的。这样就会出现这种可能性:对“接轨”与“国情”的选择,往往成为利益争夺的一种手段。与国际接轨对自己有利就实行“接轨”,尊重国情对自己有利就强调“国情”。甚至有人称,牟取利益时使用国际惯例,逃避责任时使用特色国情,这是既得利益者的利剑和盾牌。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防止社会严重不公的办法之一,就是防止各种趋利与弊害的手段过于集中于某些个别群体或个人手中。

力虹:茅盾,与魔共舞的一生──看看浙江文人(之2)

浙江乌镇人沈雁冰的一生充满了“矛盾”,他为自己取的笔名“茅盾”真是恰到好处。这位才情天纵的文学家与另一位中共文学弄臣郭沫若一样,与极权政权纠缠了一生、暧昧了一生,形成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文化灾象”。

茅盾,本名沈德鸿,字雁冰,1896年7月4日出生于浙江桐乡县乌镇一个商人家庭。早些年我曾到访过他的故乡,这是杭嘉湖平原上一个有两千多年悠久历史的古镇,茅盾的童年就是在这古老秀丽的镇上度过的。这里地处太湖南岸,盛产稻米、丝绸和杭白菊,历来是人文荟萃之地。

茅盾5岁开始接受启蒙教育。1907年考入乌镇高等小学3年级。他的国文成绩在4年级时已成全校之冠。在一次会试中,主考人在少年茅盾的卷子上批道:“12岁小儿,能作此文,莫谓祖国无人也!在这样的环境中,加上乌镇交通发达,紧邻杭州与上海,造成了少年茅盾面向世界的开放心态和精致温藉的文笔风格。

10岁丧父,由其母抚养长大。读完北京大学预科后无力升学,于1916 年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职,从此开始他的文学生涯。1920 年任《小说月报》主编,同年12 月底,与郑振铎等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把老牌的《小说月报》改造成为领一时风骚的文学重镇。此时的茅盾,还是一位纯粹的“先锋作家”。

自从1918年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后,经李大钊、陈独秀等人的介绍,马克思主义瘟疫开始在中国大地传播,并成为新兴知识分子的一种时尚。对于茅盾这样的新锐作家来说,自然无法幸免。何况他又是一位极度敏感,而又相当自恋的年轻人。

19207月,在苏共中央远东情报局的运筹下,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成立。同年10月茅盾由李达、李汉俊二人介绍参加了该小组。紧接着,陈独秀南下建党,192171日中国共产党诞生在上海租界一所石库门内(后搬到了茅盾故乡边上的嘉兴南湖)。此时,茅盾受到陈独秀总书记的激赏,已成为中共最早的秘密党员之一,堪称中国最老资格的党员作家!

奇怪的是,这段“显史”被中共党史、中国官方文学史和茅盾本人刻意隐瞒了半个世纪。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才被掩掩遮遮地披露出来,那些史料的语焉不详与吞吞吐吐之态,让人怀疑其中藏着什么猫腻。

21年入党后的茅盾在党内的地位与身份,至今仍扑朔迷离。有人说这段时间他在从事情报工作,是上海滩文化界、文学界的高级特工,所以身份一直没有暴露。对于这段公案,茅盾至死没有开口作辩,也许永远要成为一个谜案?

 

但是,近期有一些史料被公开发表,原来茅盾加入中共以后,白天上班编杂志,晚上开会搞政治。他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利用商务印书馆编辑的合法身份和有利条件,担任了中央机要联络员,负责全国各地方党组织与中央的联系。各地报告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沈雁冰先生转钟英小姐收”这样的形式,邮寄给茅盾,或用“转陈仲甫先生台启”形式转寄党魁陈独秀。可见茅盾当时身份的特殊重要性。

一时间,商务印书馆同人还以为茅盾在十里洋场有了一名叫“钟英”的情人。他的好友兼同事郑振铎为挑明这个谜底,趁茅盾不在拆开了一封“转钟英小姐收”的信,不禁吓了一跳!原来竟是地方党组织给中央的报告。“钟英”乃是“中央”的谐音。

1925年五卅运动中,商务印书馆掀起罢工高潮,秘密党员茅盾露出水面,被推为商务印书馆罢工中央委员会委员之一,同时当了罢工运动的新闻发言人,并亲自执笔草拟与商务当局谈判的复工条件。

同年,国民党召开西山会议后,茅盾和恽代英奉中共中央之命在上海组织了国民党左派的上海市党部。1925年底,茅盾和恽代英等被选为左派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代表,赴广州出席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后留广州工作,在毛泽东任代理部长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作秘书。1926年3月,中山舰事件后,茅盾返沪。

1926年底,北伐军占领武汉成立国民政府。茅盾奉命赴武汉,任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教官。1927年春出任汉口《民国日报》主编。7月,汪精卫组织“分会议”决心清党,茅盾撤离武汉,准备参加南昌起义。可是抵达九江后,因路途阻塞未能成行,他便回到上海。这时,茅盾遭到国民党政府通缉而转入地下……

27年“四.一二事变”也许是个分水岭,从此文学家茅盾似乎“回归”了。9月,茅盾发表小说《幻灭》,标志着他在党内已经失宠,或者已脱离了“组织关系”。至1928年6月,他又先后完成《动摇》和《追求》,即长篇小说三部曲《蚀》的创作。同年7月,茅盾又像跟蒋介石闹翻的郭沫若一样,离上海去了日本。旅居日本期间,他著述颇丰。

茅盾从日本回来已是1930年了。到上海不久,他便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并一度担任过“执行书记”。“左联”是中共地下党的一个外围组织,让茅盾当执行书记,是不是又被“组织”重新接纳了?至今仍存疑。我们看到的是,从此茅盾经常和鲁迅在一起,从事“革命文艺活动和社会斗争”……

此后,茅盾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1937年到武汉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主编《文艺阵地》;1938 年冬赴新疆任新疆各族文化协会联合会主席;1940 年5 月到延安;1940 年底到重庆;后又到桂林、香港,担任《大众生活》编委;1946 年底应邀赴苏联访问。

 

辉煌的顶点是1949年后,他的官衔是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文化部长、第一至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常务委员、第四、五届全国政协副主席等,但并不是党员。1981年3月27日,茅盾病逝于北京。据报道,他临终前恳切地向中共提出:“如蒙追认为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这将是我一生最大荣耀。”中共中央根据“茅盾的请求和他一生的表现,决定恢复他的中国共产党党籍,党龄从1921年算起。”

盖棺论定,终成宿愿。这是他亲手钉入自己棺材盖上的“最后一枚钉子”。这位曾经写出过《子夜》的吾乡文人,这位著名小说家、批评家,被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视为宗师级的“文学巨匠”,竟然在与魔共舞了一辈子之后,死到临头所念念不忘的,并不是曾给他带来莫大荣誉与恩惠的文学,而是那一张早年失落的沾满几千万同胞血腥的“党票”,不亦悲乎?

2006.7.23.宁波

—–首发《民主论坛》

川歌:四篇文章二年徒刑

当我听到李云龙先生因为其言论而被判决刑罚的时候,我的头脑中出
现了这样的一个等式:

  “四篇文章”=“二年徒刑”。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等式呢?这一等式显然是政治性的,而且是具有中
国特色的政治性的,因为在我们人类所生活的这个星球上,已经没有
几个国家允许这样的等式存在了。然而我们中国却有。我们伟大的中
华人民共和国却有。

有这样的等式的国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是一个没有言论自由的
国家。因为李先生发表的文章是一种言论。他因为其言论而受罚,这
意味着惩罚他的国家是不允许人们有言论自由的。

或许我这样的推论缺乏严密的逻辑性,有些粗疏推理的味道。那么,
让我们严格一些作些认真的思考吧。

现在李云龙先生因为写了四篇文章而获刑二年,这是一个确凿无疑的
事实,已为为世人所知的贵州省毕节市中级人民法院生效的刑事判决
书所证实。李先生写了几篇什么样的文章呢?在大约一个多月前,我
读过网上所刊载的李先生的那四篇文章,因为时隔多日,我无法记清
李先生文章的全部内容,只知道李先生的四篇文章表达了他的一些政
见。在这些政见中显然有对当下中国执政党的批评,有些用语也比较
尖锐。但是,就因为这些李先生就应当受到严厉的刑事处罚吗?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他有权享有联合国人权宣言
所规定的人的言论自由权;他有权依其自身独立的思考表达他的政
见;他也有权对他所认为的不正确的社会现象(包括某些执政党的政
治理念与政治行为)进行批评。何以李先生行使了他的正常的言论自
由权利就为中国政府所不容呢?对李的严厉处罚表明中国政府仍然在
禁制人们的言论自由权利,表明中国政府仍然将其置于不受批评监督
的特权者的地位上。对正当政治批评的压制一如既往地粗暴无理。

请公正的历史记住又一桩可耻的以言治罪的当代文字狱吧。滔滔的时
间长河无法洗尽那些至今仍然奉行专制政策的政府所犯下的罪行。

四篇文章二年徒刑,荒唐之极的司法,可笑可耻的数字。

 

首发民主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