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的冷眼:我们的电视台,是全世界最脏的

现在中国的知识分子,能做到洁身自好就相当不错了。哪一次商业炒作,哪一次对消费者、读者、公众的欺骗,后头没有学者、科学家、甚至院士帮忙?哪一次没有?这是中国文化的悲哀。

如果我们的电视台都是公共电视台的话,那我们的电视台就是全世界最脏的公共电视台;如果我们的电视台都是商业电视台的话,那我们的电视台就是全世界最差的商业电视台,又不好看,又挣不着钱

如果我做商业电视,我做的节目会比他们庸俗得多,我有好多招呢

《超级女声》的那些评委一塌糊涂

人物周刊:先求证一下,“收视率是万恶之源”这句话确实是你说的吗?

崔永元:那天通知我去开一个播音员和主持人的会,去了后看到标题,才知道是《抵制庸俗化》。这个会我可以参加,我有话要说,我也想听听别人的说法。

“收视率是万恶之源”这个话不是我说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的时统宇说的,他是很有名的媒介研究者。他讲这话时,既有前提,又有论据,而不是喊口号。我说不是我说的,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我是坚决同意他的这一说法的,我今天可以在这个场合正式说这话:收视率是万恶之源,没有问题。

时统宇准确的意思是片面追求收视率会造成很坏很坏的影响,他说之所以出现电视节目低俗化,是收视率闹的鬼,所以“收视率是万恶之源”,表述得非常清楚。他说这话时,我注意到现场有很多记者,大概20多家媒体,他们在那儿聊天,发短信,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听,当时我就想,可能会出问题。

那天两个人的发言最精彩,一个是时统宇,一个是清华大学的尹鸿,他们的发言对我们从业者是最有帮助的,但是后来的报道几乎没有他们的声音,都是我和李咏、朱军的。这就是媒体的问题了。多万恶啊你说,一个很好的学术研讨活动,那么多明确的、清晰的、真实的观点,最后给描述成一个批判会、批斗会,这不万恶吗?非常万恶。

人物周刊:你觉得《超级女声》庸俗吗?

崔永元:那天时统宇也只说了一句:《超级女声》这样庸俗的节目,对电视节目的健康发展是不利的。我记得大意如此。为什么不利,他没有解释,因为当时会议快结束了。在我、朱军、李咏3个人的发言中,好像我跟朱军提了,李咏没有提。我提的是,比如央视十套《人物》、《探索。发现》这样的节目,它的收视率是没法跟《超级女声》比较的,在那之前我还有很长的铺垫,讲什么是公共电视,什么是商业电视。我认为我那天的发言真的非常好,是我人生发言史上的一个里程碑(笑),但是都给写成那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大概过了五六天,好几个朋友问我,你为什么老攻击《超级女声》呀?我就回想我怎么攻击《超级女声》了,可能性很小啊,因为我都没有看过《超级女声》,我从来没有看过《超级女声》。

人物周刊:你没说过《超级女声》庸俗?

崔永元 :我当时就是说,像《人物》、《探索。发现》跟《超级女声》这样的娱乐节目做收视率比较是不公平的。《超级女声》无疑是娱乐节目,严肃节目和娱乐节目是没法比收视率的。

有很多因素会影响节目收视率的。比如《焦点访谈》和《新闻联播》。对全世界的电视台而言,晚间7点到9点档,都是高收视率时间(中央台的广告收入绝大部分是7点到9点挣的,而且都是一套节目挣的,其他那么多频道,那么多时间挣不了几个钱)。如果你把《焦点访谈》安排到凌晨1点半,它再尖锐也没有现在这个收视率,这是毫无疑问的。离黄金时间越近,你的收视率就越高。

人物周刊:你后来仔细看过《超级女声》吗?

崔永元:人家老说我骂《超级女声》,后来我就看了10分钟。这个时候不能退,男人不能退啊,不能说“我没骂过《超级女声》,对不起我特别喜欢《超级女声》”,我才不是那种人呢。我看了10分钟,确实不好,节目不好,就可以骂,没有问题。

我觉得那些女孩想唱歌想表演,青春活力,特别可爱,但那些评委一塌糊涂,我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资格坐在那儿指手划脚。如果你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你可以告诉她们应该怎样;为了活跃气氛,你也可以开些善意的玩笑,作为娱乐节目都是可以的。但是他们在说什么呢?我认为一定程度上他们是在侮辱人家,甚至有评委说你多看她两眼就会爱上她。下面观众哄声四起,我认为非常恶心。你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话呢!

又回到了我在会上发言的话题:什么叫公共电视?什么叫商业电视?我认为目前中国所有的电视都是公共电视。公共电视就是一个公共平台,收看不受限制,任何人、任何时间都可以看。电视机前还有很多不接受《超级女声》理念的人,包括孩子,他会问为什么看两眼就会爱上这个姐姐呢,爱上是什么意思呢。

国外这种纯商业节目,都有个告知的义务,你愿不愿意参加?如果愿意,你可能遇到如下问题,这个节目将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参与者要有知情权,甚至要签合同。在做《实话实说》时,我们也没有规范,不签文本什么的,但是我们都会告知。很多人第一次上电视,可能不清楚媒介的力量。在国外,这是用法律界定的,比如BBC,我们国内是靠道德。显而易见,《超级女声》连这个都没做,那些评委想说什么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人物周刊:一定要在区分了商业电视和公共电视之后,才能讨论《超级女声》吗?

崔永元:一定要这样,否则《超级女声》的事儿永远说不明白。公共电视,它有非常严格的责任,这个责任就是:教育。我们看到“教育”这两个字时很刺眼,因为中国观众现在最烦的就是 “教育”,说你教育谁啊,你就让我们高兴就行了。但是国外的公共电视起的就是教育作用,宣传民族传统、民族文化,表述各党派政策,不做评论,他就干这个事,服务人民。

我们这儿没人研究商业电视,为什么?因为商业电视不用研究,商业电视和任何商品的销售都是一样的,就算投入产出,就算利益最大化,只要能多挣到钱,又不被人抓到尾巴,那就是商业上最大的成功。卖衬衫是这样,卖袜子是这样,卖电视节目也是这样。回过头来说《超级女声》,如果它是商业电视台的一个商业节目,任何人都不要说三道四,管得着吗?卖得好就是好;如果它是公共电视平台播出的一个节目,那就不止骂,必须要封掉。

人物周刊:我们国家现在没有这样的区分。

崔永元:对,那天讨论会我说的就是这个事:为什么严肃节目收视率低会被攻击?娱乐节目收视率高会被攻击?弄得电视人没法做。我认为我们首要的工作是把电视台划分出来,分清楚谁是公共电视台,谁是商业电视台。我们有没有公共电视台?有没有商业电视台?比如中央电视台,我们都认为它是公共电视台,但是它的资金来源是广告收入,这叫什么公共电视台呢?你说它是商业电视台,我们想做很多挣钱的节目,没人同意我们做,得台里立项,上级批准才可以,哪有商业电视台是这样运行的呢?在体制不理清的情况下,无论你是做严肃节目,还是做娱乐节目,都会面临种种困惑。我当时希望解决的是这个问题,被媒体描述成我攻击《超级女声》。

人物周刊:你不承认《超级女声》有非常高的收视率?

崔永元:我不承认。如果说它收视率高,你一定要把最科学的数据拿给我。我去过日本,我专门看过它的调查公司,日本人口1亿多,它的收视仪有一万一千个,一万一千个收视仪!我们也做过测试。而我们的样本采集少则500个,多则2000个,用这么少的采集量来推论十几亿人口的收视口味和收视率!既然大家觉得收视率重要,就要花力气去做,一边觉得它重要,一边又不用科学态度,对不起电视制作人,也对不起观众啊!

人物周刊:好像有数不清的人在看《超级女声》,你不怕你这样的批评是“站到人民的对立面”吗?

崔永元:我不怕,首先我不觉得站在人民的对立面是件坏事。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党代会表决开除刘少奇党籍,只有一个人投了反对票,只有这个人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后来的历史证明他是正确的。我对公共电视和商业电视的评述,将来终有一天会证明我说的是对的,这不是《超级女声》节目本身的问题,而是我们的体制问题。其实我也为《超级女声》的操作者鸣不平,因为在本土将一个外来的商业概念实验成功是非常不容易的。

人物周刊:不容置疑的是大家都在谈论《超级女声》。大众的喜好有那么可恨吗?

崔永元: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超级女声》很好看,所以街谈巷议都是这个话题;第二,是《超级女声》操作过程中出现的事情多,议题操作得多。

比如说我投资5万块钱,就可以让《电影传奇》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为什么?只要崔永元在拍摄《电影传奇》的过程中,每两天出一个绯闻,那《电影传奇》就是街谈巷议的议题。这些东西是可以操作的,没有问题。

人物周刊:现在央视栏目的生存是否也是靠收视率决定?

崔永元:如果你问主管领导,他们都说不是,有观众评价,领导评价,还有成本回收是否成比例等等。他们说很多,但是节目制作者感受到的,只是收视率。收视率低,你就没有什么资格说话。

我反对的是公共电视庸俗化

人物周刊:你是否给电视赋予了太多的社会责任?也许大家今天更需要的是开心和娱乐。

崔永元:我女儿快9岁了,看到我天天这么难受,她也不是很开心。我不在家时,她在看美国、日本动画片,我回家了,她说,哎呀爸爸回来了,咱们看爸爸喜欢的节目吧。那天晚上国家地理频道连续播放了两个纪录片,其中一个讲海洛因,讲美国毒品市场的演变过程。这是个非常严肃的节目,又用了非常好看的方式,但看这个节目时,我女儿又说爸爸咱们不看这个行吗?为什么呢?因为里面有很多血腥场面,贩毒、杀人、毒瘾发作,她受不了。一个严肃电视台的严肃节目里都有孩子不能接受不能容忍的镜头,何况商业电视,那种无节制的所谓娱乐?

人物周刊:前几年你就开始炮轰中国电视节目的庸俗化了,现在看来,我们的电视节目是更庸俗了,还是相反?

崔永元:越来越多了,不可抑制,庸俗到头了,要复苏了,很可能向严肃这个方向复苏,如果复苏不了,就会往荒诞这个方向走了,已经到头了。我没反对庸俗化,大家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再明确表述一下,我是反对公共电视庸俗化。现在大家都不界定清楚,所以老瞎争,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我做商业电视,我做的节目会比他们庸俗得多,我有好多招呢。做商业电视,我只会考虑市场效应,不会考虑其他事情的。如果这个前提不解释清楚,我觉得大家永远是乱打一气,一点意义都没有,对谁都不公平。

人物周刊:你觉得电视节目的庸俗到头了,你能举个例子吗?《超级女声》可以作为例子吗?

崔永元:说实在的,我就看了10分钟,我还不敢说它是最庸俗的。我们台一个主持人在做谈话节目,采访一个艺术家,这个艺术家很投入,很忘情,主持人也在现场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出来后他跟我说,这傻B真配合今天。我说过,有些人根本不配当主持人,他们没有这样的人格。但是观众看不到这些,比如,策划会上有人会说,这丫呢,挺聪明的,咱们得找点招,弄弄丫,设点圈套,这叫策划会。讨论会上又有人说,这种傻B以后不要让他来了,找他又费劲又不讨好,还不如做做流行歌星什么的呢。做流行歌星时,会跟他的经纪人谈,经纪人说你能不能这样,能不能那样,他说行,那你能不能给我们点钱,如果你给我们节目组5万块钱,我们还可以在现场推销一下你的唱片。好多好多,我下次再乱说时,我就给你揭行业黑幕:一个电视节目是怎么做出来的!一部电影的票房是怎么统计出来的!我都有数据和证据。我在看这个节目时,他(那个主持人)在哭,我就呕吐。真恶心,太恶心了!观众不知道,全蒙在鼓里,大家所说的人民,被他们像傻B一样对待,你知道吗?我们心里怎么能踏实呢?

人物周刊:这是你绝对不能容忍的?

崔永元: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尤其是谈话节目主持人,他的节目的人格,节目组的人格和这个主持人的人格应该是统一的。尤其是节目是好的人格,他是坏的人格,这是不能接受的。

人物周刊:可以用你的这个标准衡量央视吗?

崔永元:在央视就不要提这样的要求,奢望。

人物周刊:在哪儿能用这样的标准呢?

崔永元:到哪也不要提这样的要求。BBC,NHK,也许可以,但他们也有问题,只是比我们好得多。科学家贩卖人口,博士剽窃别人的论文……我确实是悲观的,我已经无数次重复我的悲观了。

人物周刊:节目是否低俗,标准是什么?应该由谁来制定这个标准呢?

崔永元:如果是公共电视,这个标准是可以制定的,我给你准备了些资料,你可以看,非常清楚,什么是低俗,制定得非常明确。商业电视的标准无法界定,比如花花公子台,我们怎么能评价哪个节目好呢?做爱时间长,姿势多,就是好节目吗?《超级女声》该用哪个标准呢?不知道,我们根本不知道湖南卫视是商业电视台,还是公共电视台。

人物周刊:我们经常听到一种逻辑,说一个孩子因为看了电视,开始学做坏事了,这是电视人的某种自大吗?

崔永元:绝对不是。以低级趣味博取收视率,绝对不是公共电视的发展方向,势必会造成恶果,如果我们假定国内所有的电视台都是公共电视的话。因为已经有一些案例出现了。即便在公共场合讨论这个问题,也有人反驳我,说那只是极个别的现象,整个社会还是平稳的,没有因为电视受那么大的影响。我非常反对这种说法。我知道对社会来说,它只是极个别现象,但对这个家庭这个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中国的看客太多了。很多人都说,不就是一个孩子自杀吗,那又怎样?你想没想过,如果他是你的孩子呢?你不会觉得问题非常大吗?所以对公共电视应该有极高的要求。

不光影射我,还影射和晶,怎么不让人愤怒呢?

人物周刊:《手机》“事件”后,你一直没有接受媒体采访?

崔永元:大概一年了吧,我把手机什么的全换了,所以现在几乎没有媒体知道我的手机号,大概只有三个记者知道吧,即使这样,还是经常看到对我的“采访”:情况可能分两种,一是他(她)从别人的采访里编一些,这个还说得过去,起码是你的意思;有的就是瞎编,根本没这事儿,也没给我打过电话,没提过这问题,我也没有回答过,就编出一整篇“报道”来。

人物周刊:你说的公共电视和商业电视的区分,是不是有点像电影的分级制?

崔永元:当时我批评冯小刚的《手机》,也是类似的讨论,我认为是一次非常平心静气的讨论,最后就被媒体渲染成人身攻击,当时我真是焦头烂额,非常难受,因为我的意思被无限曲解了,完全变成一个小心眼的人,特别没有意思。我以前也说过这个看法,作为3级片来看,《手机》太差了,该脱不脱,该上床也不上床,那叫什么玩意?作为无限制级播放的电影,它也有问题,里面已经有性暗示等等,那是不行的。我是在探讨这个问题。现在电影局在酝酿电影分级制,这就是进步。到那时候,我会大摇大摆地到电影院去看三级片了,你谁也说不着我什么,社会允许。

人物周刊:即使过去这么久,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当时那么愤怒是因为“严守一”影射了你吗?

崔永元:那次我主要针对的是电影的分级制度。我当时说了,崔永元的生活可以比这个更糜烂,可以比这个更龌龊,但是艺术家没有权利把它搬上银幕,这是我的原话。也就是说,一个人的生活品性可以是堕落的,但是影视作品、公共作品,要对受众负责,尤其是电影还没有分级,男女老少都买票去看的时候,不能这样做。我觉得那部电影是在美化婚外恋。

人物周刊:你还是认为《手机》对你来说是个凶险的圈套?

崔永元:起码让我看到冯小刚的为人。我后来就跟他没有接触,我对他的评价还停留在《手机》之前跟他的接触上。比如他请我到他家,给我包饺子,说想拍一个主持人题材的电影,不知道主持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希望我给他提供一些好素材。我问他拍的是什么电影,他说是喜剧片。后来我把自己工作中的一些苦恼啊什么的都讲给他了,他当时咬着手指头听,上映前一周我们俩还坐一块吃饭,他说你看吧,你肯定喜欢这个电影。他给我讲了这个电影的故事,把脏的部分去掉了。为什么?他心虚,没说。等到电影出来我才看到,连那个主持人的接班人,都是他的情人。所以不光影射我,还影射和晶,怎么不让人愤怒呢?和晶是个弱女子,我好歹还是个男子汉啊,我不拍案而起,谁拍案而起呢?既然说了,就说个明白,所以冯小刚的为人,电影分级制度,影视文化的价值取向全谈了,但是后来媒体描述出来的是一场人身攻击。

人物周刊:之后你没有和冯小刚再聊过?

崔永元:没有,他在报纸上说过一段话,但是我不记恨他,因为我不相信报纸。我说文艺作品起码要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孩子,你不管其他的人,你得管自己家里的人吧。然后冯小刚说,崔永元说,一个作品要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孩子,这不是我对作品的要求。我说,MD,这人禽兽不如,连自己父母孩子都不顾忌,哪还能顾忌别人!真是禽兽不如!但是为什么我没有对此发表言论?我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有可能是记者杜撰的,对吧。

人物周刊:当时大家都很明显地感觉到你的愤怒。

崔永元:愤怒,非常愤怒。后来我还看了一些影片,比这个还要脏,还要恶心,特别特别恶心。社会在进步,为什么影视却不断堕落呢?社会往前走,他们往后走,我当然愤怒了。可以说,如果我们的电视台都是公共电视台的话,那我们的电视台就是全世界最脏的公共电视台;如果我们的电视台都是商业电视台的话,那我们的电视台就是全世界最差的商业电视台,又不好看,又挣不着钱。《手机》也吃了没有分级的亏,如果有分级制,就敢拍露骨的镜头了,对票房大有好处。

人物周刊:国外影视作品也有影射或者直接批评名人甚至总统的,比如《9.11》,你怎么看?

崔永元:要看有没有法律保障。在那之前我还打过一个官司,维护自己的名誉权和肖像权,那官司打得也是一塌糊涂,让我体验到了司法的腐败。

人物周刊:名誉权的案子你赢了吗?

崔永元:赢了。但是他们挣了3000万,赔了我10万,你觉得我赢了吗?这个案子一个礼拜就可以结案,用了3年,你认为我赢了吗?

我们不能容忍在《实话实说》里说假话

人物周刊:你离开《实话实说》,和失眠抑郁有关,更主要的原因,应该是节目话题面临瓶颈,越来越脱离现实、不痛不痒吧?

崔永元:对,非常对。这说明我们当时多么浅薄,认为我们已经引领了时代话语的风潮。我做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自己退下来。

人物周刊: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崔永元:对,根本不是实话实说,这里有政策和制度的原因,个人能力微不足道,无法逆转,我们可以容忍《实话实说》说得不是那么精彩,但是我们不能容忍在《实话实说》里说假话。

人物周刊:你离开《实话实说》后,收视率一路下跌,仅仅是因为主持人的原因?

崔永元:没有人能证明它的收视率一路下跌,我主持时用的是日历卡调查方式,现在是收视仪,两种不同的统计方式,无法比较。

人物周刊:但总体的印象是,《实话实说》不怎么好看了。

崔永元:一方面,这样评价和晶、阿忆非常不公平。现在的《实话实说》是在近200个同类型的节目里竞争,而我主持时,只有一两个;另一方面,我也认为他们做得确实不如我。昨天我还跟和晶讨论这个问题,她说有一个观点认为崔永元做的《实话实说》就是有意思,和晶的呢,则过分强调意义,所以就不好看了,没意思了。她问我,“你是这么做的吗?”我说,“不对,和晶。用‘有意思’的方式表达‘意义’,当然是最完美的方式,如果我们只能选择一个,应该把意义放在前面,把有意思放在后面。”她说她明白了,也接受了。和晶目前的节目可能在“意思”方面欠缺一些,但“意义”方面肯定没有什么减弱。

人物周刊:能具体评价一下和晶的表现吗?

崔永元:女主持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矫揉造作,辽宁的黑龙江的,都说香港话,和晶没有,不浓妆艳抹,得体,值得赞赏。还有一点,她的心理素质特别好,跟我不一样,我那时像惊弓之鸟,听到非议会紧张,她应对自如,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声音,她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这是她的优点,是我不具备的。

人物周刊:缺点呢?

崔永元:她生活中就是个比较中规中矩的、严肃的人,不爱开玩笑,可能大家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大家习惯了在《实话实说》中有意思地探讨话题,如果不叫《实话实说》,改个名字,大家可能一下就接受了。

人物周刊:你给她的主持打多少分?

崔永元:在女主持人里可以打80分以上。

人物周刊:在《实话实说》里呢?

崔永元:勉强及格。

人物周刊:你怎么评价阿忆?

崔永元:阿忆不及格。阿忆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们很熟悉,他的文笔非常好,学识比我高,我很喜欢看他的文章,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阿忆的学识在主持节目时显露不了呢?阿忆可能不适合做主持人,他就适合做学者,写文章,做学问,给学生讲课,当他面对镜头,还要化妆吹头发,这些可能彻底摧毁他的自信心。我觉得生活中的阿忆是100分,镜头前30分都不到,差异很大。

我跟阿忆开玩笑说,你看这本书我看3页,我能发挥出5页的内容,你看100页,但你连个前言都说不上来。人和人有区别,他在口头表达能力上可能有点欠缺。还有一点不好,就是他极力希望做到有意思。生活中他不是个特别爱开玩笑的人,很严谨,电视机前非要开玩笑,可能节奏就很难掌握。

人物周刊:你现在做的《电影传奇》很接近你的理想吗?

崔永元:《电影传奇》特别近,它离我的理想特别近,只是不被市场认可,大家不觉得它是个好节目,这是个问题。《实话实说》人民认为它是个好节目,但是我觉得它离人民越来越远,我每做一期就觉得离我的理想又远了一步,这也是我自己不能接受的。

《电影传奇》就是干事,因为没有人愿意干这个,费力不讨好。中国电影100年,我们有多少关于100年的资料呢?我们采访了1000多位电影人,其中几十位现在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再也没有他们自己的影像资料了,等到中国电影150年、200年时,只能到我们这儿来找到他们的资料了。我跟我的伙伴们说,咱们不功利,咱们做一个资料收集,采访每个人都是从他记事开始谈起的,说的跟电影毫无关系,但是我们把它完整记录下来,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对整个中国电影史是有意义的。但是把自己累得半死,也挣不了钱,不盈利,也没人说这个节目受欢迎。我也可以做《超级女声》呀,我要去做主持比他们主持棒多了,我有这份自信。

现在这个节目已经被中国电影博物馆收为馆藏作品了。据我所知,这是电影博物馆惟一的电视作品,这就说明了它的史料价值。现在,起码电影圈的老人,天天都在鼓励我,每次我见到他们,都像摸自己儿子似的摸我的脑袋,说小崔,你干了一件好事,你帮我们干了一件好事,这应该是我们电影人自己干的,让你给做了,我们得感谢你。他们对我特别好,还给我寄吃的,寄治病的药,我特别感动。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在《电影传奇》里的演技如何?

崔永元:我很敬业,但演技根本不值一提,我哪有什么演技呀?

人物周刊:《实话实说》、《小崔说事》、《电影传奇》,你怎样评价自己在3个节目中的表现?

崔永元 :《小崔说事》就不评价了,不值一提,挺随手的,好像少年时候练过武,老年了再比划两下,这么回事。《电影传奇》非常伟大,将来总会有人写它一笔的,它为百年电影做出了贡献,真的可以这么说,一点都不觉得脸红,也不愧疚。

《实话实说》了不起,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谈话节目方式,但是美中不足的,它是模仿,实际上学的是美国《脱口秀》。《电影传奇》全世界没有第二个,是我们自己的发明。《实话实说》顶峰时,我特别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真了不起,我是中国第一号男主持人,后来才发现这个想法非常非常愚蠢,那只是在我们通往理想的过程中非常艰难地迈了一步,就误以为自己成功了,现在想来真幼稚,还没到青春期呢。实话说,《电影传奇》真是让我有成就感。

人物周刊:你说过希望自己心态调整好了后,再杀回去做个严肃节目,是什么类型的节目?

崔永元:读书节目。《电影传奇》很严肃,准备做4年,现在已经做好3年的量了,很快就可以全部完成。我们还打算做《歌曲传奇》系列,但也不一定能延续下去,因为这是个商业项目,台里不投资的,很有可能没有人愿意投资,或者没有人愿意购买,就夭折了。

人物周刊:这个读书节目做成的可能性大吗?

崔永元:现在几乎都没有可能了,因为那时候严肃节目还有生存空间,有人喜欢看娱乐的,有人喜欢看严肃的,尤其是40岁以上的受众群。现在是娱乐节目通吃,上到99,下到刚会走,大家都喜欢了,全民娱乐。

人物周刊:你希望自己做主持人做到什么时候?你会以什么方式告别这个舞台?

崔永元:随时可以不做。我希望我做的永远是高品位、高格调的节目。但是如果电视台不需要,那我掉头便走。

人物周刊:人民可能不答应啊?

崔永元:做《实话实说》时人民把我捧上了天,我也没乐晕了头,对吧,现在又有人说我“站在人民的对立面”,所以我就从来没在意“人民”这个概念,哪有人民呀,没有人民呀,只有甲、乙、丙、丁,张三、李四这些具体个体,我希望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

我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主持人

人物周刊:你听到过的对你最恶毒的评价是什么?

崔永元:骂我的很多,最恶毒的评价是,这小子会玩,既炒作自己,还不露痕迹,显得很有学问,很有修养,很宽容,这是对我最大的伤害。真的,骂别的,比如他长得难看,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他早点死,死得越早越好,他怎么还不死,他老说自己要自杀,怎么还不自杀啊,快点啊——这些我经常听到,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刚才那个评论,我认为是最狠的,也可能说到了我的痛处吧。(笑)

人物周刊:你觉得你是一个优秀主持人吗?

崔永元: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主持人。

徐友渔:共和主义冲击波

由应奇、刘训练编译的《公民共和主义》、《第三种自由》,以及刘训练翻译的《共和主义》最近出版,这是中国学术界、出版界和读书界的一件值得关注的大事,一定会增加人们对于了解和研究共和主义的兴趣。

应奇在为《共和主义》中译本而作的序言中写道:“毫不夸张地说,共和主义的复兴已经成了当代西方学术中最为引人注目的现象之一,也是我们把握政治哲学发展方向和西方历史传统的自我理解问题的最重要途径之一。”刘训练在“共和主义的复兴”一文中以下面的话作为结束:“新共和主义在西方学术界如今已是蔚为大观,并且其势头方兴未艾,相关的探讨已在历史、理论和实践诸层面全方位展开。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很可能取代社群主义,成为今后一段时期内西方政治理论的主导性话语之一。”显然,编译者是怀抱着很大的雄心工作的,他们想在中国研究西方政治哲学的学者中掀起一股共和主义的冲击波,使得学界的主流关注从自由主义和社群主义转移到共和主义,这和当代西方共和主义者的抱负是一致的。虽然,共和主义在当代西方社会和学术界的重要性到底如何是见仁见智的事,共和主义的未来前途如何还待观察,但认真研究共和主义理论的必要性则是无疑的,当前的翻译出版成绩和学术界的热烈关注,是我国学者把握国际思想潮流越来越广泛、深入的表现。

什么是共和主义?这实在是一个说来话长,各家解说不一的事情。许多共和主义者说,它的首要价值是自由,认为国家不能支配公民,相反,应该给公民提供保护;因此,国家的形式应该是与君主专制相对立的、宪政式的共和国;自由是与公共服务、公共参与密切相关的,因此,有必要强调整体利益和公共善,强调并培养公民的美德。它涉及的问题几乎涵盖政治理论的各个方面,主要有自由、平等、民主、自治、善和美德、政治参与以及协商和对话、公民身份,等等。

共和主义是西方源远流长的政治思想传统,有人将其发源追溯到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有人则强调它来源与罗马共和国,在威尼斯和佛罗伦萨表现为公民人文主义,著名的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将其作了雄辩的阐发;17世纪英国涌现出一些杰出的共和主义者,比如哈林顿,西德尼;在美国革命和建国初期,共和主义的理念发挥了意识形态的作用。但在18和19世纪,它被更强有力的自由主义和契约论的政治思想潮流淹没。由于这个传统一度中断,曾经沉寂多时,所以影响了人们对它的重视和重要性的评价,直到20世纪重新冒头,被视为传统的复兴。在20世纪50年代,汉娜??阿伦特是共和主义的重要代表,在80年代大成气候,在今天,它的主要发言人有约翰??波考克、昆廷??斯金纳、菲利普??佩迪特等。

有人认为,在20世纪80年代,政治理论的主要争论是在自由主义与社群主义之间进行的,而共和主义则力图超越它们的对立,开辟出第三条道路。

共和主义是一种与自由主义既有联系,也有差别的思想。有人强调自由主义与共和主义的承袭关系,比如维罗里认为,自由主义借用了许多共和主义的基本原理,特别是对绝对权力的警惕和敌视,也继承了关于保护个人生命、自由与财产的思想。另一位共和主义代表人物森斯坦说,他所主张的共和主义并不与自由主义对立,他把自己的立场称为自由主义的共和主义,它包含了自由主义传统的核心特征。也有共和主义者认为,自由主义只承认个人自由和权利,只看重程序正义是不够的,整体的共同意义和公共目的也十分重要。另外,还有人主张,公共政策的合法性没有必要像自由主义主张的那样必须建基于人民的同意,只要有可以辩论的条件就足够了。

共和主义和社群主义有不少相似之处,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有人对二者不加区分,但很多人更看重它们之间的不同。尤其是在当代很有影响的政治哲学家桑德尔,他常常被认为是社群主义者,但他本人则声明这个标签是不恰当的,说他的立场应该叫做公民共和主义。他不赞成社群主义的这个观点:流行于社群中的、为多数社群成员支持的观点就是正确的,他还认为,社群主义的“多数人至上”和道德相对主义的观点是不对的。一些共和主义者认为自由主义看重个人的自由和权利是对的,不赞成社群主义用整体的自主或自治来对抗权利理论;他们还认为,自由主义理论可以包含社会正义和公民身份的主张,并不是像社群主义者认为的那样,强调自由、权利就会排除这些价值。

对于自由的理解是共和主义内涵的核心之一。有人认为,当代共和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分歧出于共和主义者对自由主义者伯林关于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著名区分的不满与批评,菲利普??佩迪特等共和主义者把他们的整个政治理论都建基于超出“消极自由-积极自由”的二分法,提出自由不应该像自由主义那样理解为没有干预,而应该理解为不受支配。伯林认为,消极自由就是不受干预和没有外部障碍,积极自由就是自主,拥有自我实现和参与公共事务的能力;菲利普??佩迪特提出,在这样的对立之间,存在着第三种方式定义自由,共和主义的自由观既是消极的,又是积极的,因为它要求人不受支配,但不一定要求实现自主;另一方面,它不只是要求免于干涉,还要求得比这多一些,即要求有防止干涉的保障,也就是说,它不但要求实际的干涉不发生,而且要求不存在干涉的能力和可能性。可以设想一个非常仁慈的主人从不干涉和强迫他的仆人,但我们决不能说仆人是自由的。他还说,把自由定义为没有干涉使得自由主义不赞成分配的正义,反对实施再分配,而把自由定义为没有支配的共和主义支持再分配,认为再分配可以在公平法治之下进行。

共和主义者认为,他们的主张特别适应了当代社会趋于多元的现实,与环保主义、女性主义、社会主义、多元文化主义相一致。还有人把共和主义的理念推广到世界范围,认为全球化使得民族国家在公民身份认同方面的作用减弱了,全球化不断地产生不利于自由和平等的支配,提出一种世界主义的共和主义。

加拿大著名政治哲学家金里卡认为程序自由主义与公民共和主义是,或者说应该是盟友而不是敌人,夸大它们之间的分歧在哲学上站不住脚,在政治上则会起反作用。我认为这个观点是有见地的,对于远离当代共和主义故土北美洲的中国人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西方有学者说,二者之间的争论其实是同一个政治思想传统内部的争论,对于对两种理论都感到遥远和隔膜的中国人来说,情况更是如此。我们不能只看到双方争论得热闹而忽视它们的共同点,以为只存在一方反对另一方,一方取代另一方的关系。实际上,对于在思想和文化上完全不同的中国传统,它们的共同点远远多于对立,这些共同的价值正是我们缺乏的,应该追求的。10来年前,当中国学术界刚刚接触社群主义时,就发生过由于阅读有限和一相情愿而误读和误传的情况,有人把社群主义当成西方当前最新、最时髦因而最正确的思想学说,以为查尔斯??泰勒的“承认的政治”早已破解了权利的普遍性。我希望这一次对待共和主义的冲击波不会重蹈覆辙,我相信中国学术界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尤其是现在我们的材料比较充分,可以参照各家之言求得一个较为全面的掌握,不至于犯瞎子摸象的错误。

(《公民共和主义》、《第三种自由》,应奇、刘训练(编),东方岀版社,2006)

力虹:曾经的高标,今日的沦落──看看浙江文人(之1)

因为本人出生在浙江,有机会读书时──我指的是1977年以下乡知青的身份参加中断了整整10年的高考之后,才从书本上得知浙江文人实在了不起。特别是20世纪初中国文化/文学转型期以来,所出文人品质之高、数量之巨,乃中华之冠,无以匹敌。

 

前些年在北京参观了“中国现代文学馆”,据在该馆当研究员的友人介绍,馆中所陈列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文人当中,浙江文人竟然占了四分之三!当时,我为自己也是一个浙江人而自傲了一番。

 

19世纪末以来,随着甲午战争、鸦片战争的失败,清廷式微,西风东渐。东方帝国古老的国门在坚船利炮的轰炸下被迫打开,从东南沿海开始泛涌起来自太平洋与大西洋的“蓝色浪潮”。这是一次在文化史上堪与先秦相媲美的人才辈出、百家争鸣的伟大时代。浙江有幸居于中国文化发展的最前沿,走出来一批转型期的文化大师和更多数量的优秀文人,为浙江近现代史平添了至今不衰的光荣。

 

像王国维、章太炎、蔡元培、鲁迅这样的人物概属百年难遇,而鲁迅更以其超凡的艺术感受力和深邃的历史洞察力,成为世界级的文化巨人。同时,在文学、艺术、教育、出版、学术、新闻等诸多领域,浙江无不人才济济而傲视全国。如吴昌硕、潘天寿、周作人、茅盾、夏衍、郁达夫、夏丐尊、张元济、胡愈之、钱玄同、陈望道、邵飘萍、曹聚仁等等,皆可谓自成一家的文化巨擘。

 

我在人物随笔《华夏儿女简说》系列中,曾写到过吾乡秋瑾、徐锡麟、蒋梦麟、金岳霖、李叔同、郁达夫、张静江等彪炳史册的现代人物,他们中间有的并非属于纯粹意义上的“文人”,但他(她)大都读书出身,有文化人的底子,并皆有诗文存世,所以也几可归入文人的范围。

 

有一组统计数据耐人寻味,这是一张“近现代杰出文化名人籍贯地域分布

表,它用“省区 (民国首届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国现代学术经典》人物+《国学大师》丛书人物+20世纪13位杰出国画大师与10大书法家+6位公认的文学大师=合计)”这样的格式,对全中国这一时期的重要文人数量作了排列:

浙江 20+8+1+5+1=35,江苏 15+6+0+3+0=24,广东 8+2+0+2+0=12,四川 3+3+1+4+1=12,江西 7+2+0+1+0=10,福建 6+2+2+0+0=10,湖北 7+2+0+0+1=10,河南 5+1+0+2+0=8,安徽 1+2+0+2+0=5,河北 2+2+0+1+1=6 ……

 

曾经的高标,昔日的辉煌,甚至那些统计数字都已被“风吹雨打去”。回过头来,看看我们今天的浙江文人,在极权主义文化专制的重压下,他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道德崩溃与良知沦丧,已全然找不到我们浙江文人前辈的骨气与名节。有的只是为苟安而犬儒,为名利而谄媚,甚至为富贵而卖身。这种大面积的文化堕落,在中国当代知识分子之中显得特别的惹人侧目。

 

当然在1949年后,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所遭受的管制之严、束缚之紧、迫害之重、镇压之酷乃至屠戮之惨,都堪称史无前例。但是生命中的大是大非和正义与邪恶的选择,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来作出的。记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曾告戒世人,在中国你必须记住三个千万,其中一个就是“千万不要低估知识分子的无耻!”在我看来,这句过来人的经验与悟道之谈,放在当代浙江文人身上恰如其分。

 

当学者余秋雨油腔滑调地奔波于“文化江湖”,当画家陈逸飞灯红酒绿地行走在“时尚T型台”,当作家余华在国内告诉众人如何“活着”,一到美国就赞美文革和毛泽东时……我的心里是冰凉的。有好几次碰到外省文友,他们曾问过我:你们这些浙江文人都怎么啦?

 

所以,在一段时间中,人们提起浙江,第一个概念就是“浙江人会做生意、有钱”!好像八十年代提起广东人。我在这里试图写一写浙江文人的今昔,感觉犹如一名家道破落的世家子弟,言及祖上荣耀不禁神飞色舞,提起目下景况简直无地自容了。

 

2006.7.22.宁波

 

—–首发《民主论坛》

 

京不特: 个人主义世界观一种:不自由、个人、平等

世上有我,世上有非我,所以我不可能为所欲为,所以我不可能绝对自由。由此我认识到我与世界的关系是这样一种“不自由主义”的关系。
世上有作为个人的我,有作为个人的他人;所以我认为他人不能为所欲为,至少不能自由地来侵犯作为个人的我,正如我不能为所欲为,至少不该自由地去侵犯作为个人的他人。否则就是冲突、敌对、乃至战争。所以在和平共处的状态中我和他人都不可能“绝对自以为是”地自由,不得不考虑到每一个个人。因此,在一个不自由主义关系的人际世界中,我认识到人际世界中的这样一种“个人主义”的关系。
作为个人主义者,我认识到我的自由和他人的自由地都受到限制。如果我的有限自由侵犯别人的有限自由,别人不愿接受;而如果别人的有限自由侵犯到我的有限自由,我不愿接受。因此,不进入细节,要把“使人不接受”的程度减少到最小,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在这样一种个人的集合中(作为个人的我和众多的作为个人的他人所构成的集合),每个人都有平等的自由可能性。这样,在一个有着个人主义关系的世界中,我认识到对于“个人自由的可能性”的“平等主义”关系。
有人把每个人所平等地拥有的“个人自由的可能性”称作是一种个人正当权利。
在一个被众多个人所接受的国家中,国家的作用就是保障国家之中每个人所平等地拥有的“个人自由的可能性”,也就是保障国家所有成员个人正当权利。
我认为这是一种个人权利公正的社会民主主义。

有人把这样一种国家政治的形式称作“自由主义政治”,于是我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把国家保障每个成员平等地拥有的“个人自由的可能性”的政治观称作“自由主义”政治观。

政治哲学中的自由主义有很多不同的分类。
政治哲学中的社群主义不是自由主义。社群主义也有很多分类。
还有一些别的说法和分类。

余世存:为信仰问题致佳颐

      抱歉一直没有时间给你写信,信仰问题太过重要,它在很大程度上相当于我们的内心最深邃最隐秘或最柔软的,我不敢随便地谈论它。

        如果我们谈论教义,谈论基督教、佛教或儒教,我们可以去看一些书,那需要我们努力、勤奋、虔敬。我们会发现宗教的美好,它们对人心人性论述的完备周密,那些都是了不起的信仰逻辑。从很多方面看,宗教言说都堪称人性中最伟大的言说。只要我们任意选定一种教义,深入进去,我们都可以了解其博大精深的一面。基督教对唯一神的论证,佛教对空无的思辨,儒教对人伦的关怀,都很了不起。对于它们,不存在什么高低优劣的价值判断,如要从现代文明理性的角度判别,我们可以强分别出它们的不同,比如可以说佛教是人类思辨中最缜密的。但这种分别心没有太大的意义。

        重要的是,启蒙运动以来,传统宗教都不再具有”神圣的单纯”了。一个现代人不再像他的先人那样,有着单纯的信仰逻辑,因信,而产生得救或解脱的逻辑。各式各样的信仰逻辑,都在因果律的笼罩下,自我演绎,基督教是末日审判、因信获救的逻辑,佛教是色空、慈悲的因明逻辑,儒教是仁爱、伦理的中庸逻辑……我们今天看着圣母像仍可以流泪,看见释迦牟尼的庄严宝相而生欢喜,看见夫子而生温情,但我们再也不膜拜了。

        这是一个必然的祛魅过程。这个人类历史里的除魅世俗化,是以数百年甚或上千年的代价来实现的。用我的话说,人在人类发明创造的文明单位里,如血缘、家族、地缘、种族、宗教、国家、全球化、地球村,等等,得到了安置,又不断地向前突破,会跃进到新的文明单位里,而对前一种文明单位有所包容,这是一个人性、个体不断社会化的历史进程。人类的历史当然不是语言描述的那样轻巧,而是充满了血和泪、罪与苦。中国作家朱凌质问上帝时就说,上帝爱我们,但我们受了这么多苦,从西方到东方,不计其数的人惨遭杀戮,他忍心地看了千百年而不理我们吗?所以宗教也面临现代转化,会出现马丁 路德的宗教改革,佛教也有过宗教大讨论,至于儒教,不待革新,就在现实的挑战中化为灰烬……

        就是说,一方面,你看宗教教义,看信徒们的见证,你会感动;一方面,你看现实,你看那些伟大的宗教改革者或圣哲们的文字,比如罗素先生的名文《为什么我不是基督徒》,你会对传统宗教抱有审慎的态度。实际上,一切宗教或人类文明的经典(宗教教义都堪称经典),用我的话说,都是历史叙事;用古人的话,六经皆史也。它们都是人群中的圣贤们因应当时的环境而作出的个人选择。今天,我们处于各类宗教渐失其进攻性或说普适性的时代,传统宗教日益需要学会如何自处并与其他宗教共处的时代,我们的宗教观念、信仰逻辑当然也需要我们做出个人的选择。

        对我来说,肯定的,我是个儒者,但我不是儒教徒;我是一个基督徒,但我不是基督教徒;我是一个佛徒,但我不是佛教徒。……上帝的名、受想行识的空、嘉孺子而哀妇人的圣贤用心 ,都是我所能接受的,都是我愿意记念、尊奉的。只是它们不能成就我,而是我能够弘扬它们。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是我多次说的,在现代社会,我们无能因名称义、因信称义,我们的义体现民生日用之中,体现在有待展开的人生路上。

        我在一篇博客文章里匆促地讨论”经典的救济功能”,其实也是希望朋友们明白,传统宗教更多是救心的。而现代社会,社会化程度空前地提升,人身的沦落坎陷是需要正视的。除非我们厌倦城邦生活、远离社会,那样的话,几乎任何一种宗教都可以帮助我们。但不幸的是,我们多数信徒仍在过尘世的生活,并没有把自己交给上帝。我们的很多信徒除了上帝、佛祖,仍在刻苦地学习知识,通过知识获得解放;仍要学习英语等工具,通过这些工具而获得身心的解脱。这样说,当然对伟大的宗教有些不敬。但显然,我们有缘亲证的世界跟宗教无所谓高低,不能说,宗教高于人,宗教高于今天的社会;可以说,那些伟大的宗教参与进来,成就了我们世界的美。

        古人有言,吾之大患在吾有身。可见,即使救心了,身仍是一个问题,因为外其身而后身存,如果不考虑身,那么存在的身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无数的身都依心成为信徒,但基督教仍得建立准社会组织,释迦牟尼仍得考虑法团建设,而这些问题,人类文明千百年的实践更值得参照、尊重。文明的制度实践比一切形式宗教都更保证了人身的自由、平等、博爱。

        今天的社会出现了很多声称有信仰的信徒,我尊重他们的个人选择。虽然在我看来,不少信徒之信,是他们面对日益社会化的文明进程,无能自主之际,本能地给自己设限的结果。人太渺小,当然需要给自己划定一个范围,在这范围中,世界确定、言行有矩、人生圆满。人既需要回向、也需要返乡,这个回向众生的路,这个返回个体灵魂的路,远不是一种确定的宗教所可以给予的。这个朝圣之旅,是圣徒、使徒之旅,信徒过于看重信了。这种充分社会化又充分个体化的路,是需要人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它需要我们现代人能够更 勇敢地明认,更诚实地努力,更愉快地相信,更热烈地爱,更坚定地抗争。

        去年我在三味书屋做讲座时,曾有听众问我当下中国的宗教热问题,我说过,任何一种传统宗教都不足以维系、保证今天中国人的善和正义。中国人有自己伟大的信仰情怀,那是一种更值得今人领受的人性完善之路,用孔子的话说,我欲仁,斯仁至矣;用王阳明的话,我心光明,夫复何言?虽然从其他形式宗教看来,这种信仰逻辑太骄傲,太不谦卑。但圣经里也说过,你求,就求得,你寻找,就能找到。圣经也承认人有言道身心不离不弃的好时光。太初有言,太初有道,言就是道。人的举手投足都是上帝所喜爱的。那种境界是人类多么美好的境界。而从基督教传统中走出来的艾略特写诗,我们的智慧乃谦卑的智慧;我也写诗说,我们唯一拥有的智慧是谦卑的智慧,唯谦卑无止境。我们的谦卑当然不止于上帝,也不止于佛祖,也不止于夫子。我们的谦卑有如浩然正气,赋形天地,上为日星,下为河岳。

        那些看重信的信徒总把别人看作异教徒,看作修持不够纯粹的信徒,他们爱玩味自己的信仰,他们极容易问你,你有信仰吗,你相信上帝是唯一的吗,你不信你以后怎么得救呢……这种信的时髦当然有可爱处,但是,它不足以参与社会的完善。甚至从思维的结构上说,这种信徒思维,极容易”出将入相”,脱下袈裟就能够戴上十字架,离开马克思主义就能够真善忍……他们的一生永远像失怙的孩子,需要自造或他造的父亲、上师。但是,我们知道,父亲、老师只是引路人;即使我们承认上帝,相信基督为我们受难,我们也应明白,上帝只是引路人,道成肉身,需要在我们这里活出来。而且,我一再说过,自律也好,听话也好,永远不足以解决社会化问题,社会性需要他律、需要参与规则 <!– Inject Script Filtered –> 、需要制度共识。

        我当然不反对你信教,也不会因你信教而远离你。其实,我说了那么多近乎诃佛骂祖的话,我们必须承认,能够真诚地信是很了不起的。信力乃是天地间最伟大的力量之一。它是我们立身处世得大圆满大成就大自在的基石。从信出发,我们能够从宇宙大化的深渊里现身,也能够回归造物流行。

        唉,我说得太多了。似乎可以永远地写下去。但是,现在的世界是多么分裂啊。言跟道分开了,身和心分离了。言语道断。每一句话都不足以表达我想向你传递的意思。甚至意也是靠不住的,需要把我们的心放下,放心,一切文明,求放心而已。它需要你的心接受天地间的消息,它需要你悲悯,需要你愤怒,需要你救赎。只有在那样的时刻,你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不写了。祝福。

2006年5月7日

井蛙:我的奶妈福妹

   记得那个读福克纳小说《八月之光》的夏天,这本书的题目就使我感动。因为,八月这个词儿本身就具有诗意,再则,像八月的阳光,在一个少年的眼里,它多么令人向往。
   因为读到福克纳神话一般的文句,使我想起童年时代在七墅院呆过的短暂时光,那里八月的阳光晒着江南的民居,我就在八月的阳光里跟着我的奶妈福妹一起在乡村里到处转。
   奶妈长得肥头耷耳,就一副奶妈的样子。上海人,因为插队来到江苏这个乡下,经人介绍找了一个七墅院当会计的奶爹做丈夫。奶爹皮肤晒得红黑红黑的,就一副乡下会计的样子。总之,我的奶妈和奶爹看起来就是天生一对的夫妻,但是,总是打架。后来奶爹在外面拈花惹草了,他们就开始不说话了,一开口,就当着我这半个女儿的面大打出手。奶爹个子不及奶妈大,所以,吃亏的总是奶爹。
   我两岁就懂得,妈不要我才将我交给福妹养的。因为要等大半年的长时间,妈才写信叫奶妈把我送回上海见她。我简直就把福妹当成我的亲妈。虽然,她脾气暴躁,举止粗鲁,但是,我还是蛮喜欢她,她疼我。因为我自出娘胎就吃她的奶,一直没离开过她。
   奶妈跟我说话总是粗着嗓门儿,连叫我一声,整个村子都听得见。人们都叫她大铜锣。人是大大咧咧,还算忠厚。她把我带到妈面前时就说:“太太呀,我可没敢把朵朵当自己女儿看待,我时时刻刻都记着她是我的千金大小姐呢!”
   妈就尖着声音说:“我听你们隔壁的阿婶说,我们家朵朵经常在泥地里扒泥巴玩,弄得周身脏兮兮的。还千金大小姐呢!我看,时间久了也就像你了!”
   福妹高兴地在我的脸上捏了一把,疼死我了。她笑眯眯地低声解释道:“没那回子事,绝对没那回子事!我可对天发誓!向毛主席发誓也可以!”
   八月是等待收成的季节。稻田里的水稻黄橙橙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真是迷人。尤其午后,奶妈下田干活去了,我自个儿留在田埂边玩,她就扔给我很多好玩的东西。比如给我抓一只青蚱蜢,一只蟋蟀,或者用竹篾子编织的小鸟儿,我就独自沉浸在小天地里。有如此宜人的田园风光和灿烂的阳光陪伴,我开始喜欢自己跟自己玩了。也因此锻炼了享受一个人的孤独。
   老远就听到奶妈和别的阿婶和叔伯们调笑的声音。他们会说一些很有趣的故事,齐声唱唱革命歌曲,偶尔也有一些黄色笑话。老毛去世有几年了,乡村里的变化不大。虽然,我并不知道文革是怎样的,据奶妈说就像杀人放火砸锅拆房子那样的事情。我听了之后,就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她,她这时候总是笑,因为,她感到自己的言词吓倒一个孩子了,有成就感。
   有一次我问奶妈,为什么叫我奶爹做“杀千刀的”?她就呵呵呵呵地笑个不停,好像他们之间并没什么仇恨,不像打架时那样把对方看成是杀父仇人。奶爹不回家住了,她说这下好了,眼睛干净了。我想,什么叫眼睛干净了?
   我的童年没有糖果,也没有布娃娃。和在上海长大的孩子有天渊之别。她们留着长发,绑着辫子,穿着光鲜的鞋子。我呢,我的玩具就是田野里的昆虫和奶妈编织的小动物。奶妈说,糖果有啥好吃的,吃多了坏牙齿的。所以,我的牙齿保护得很好,真的连一颗不整齐的都没有,这真的要感谢奶妈的照顾。我的头发长了,奶妈就帮我剪短,蘑菇一样的刘海盖着我的大眼睛,后面的头发齐耳,标准的“七字头”。
   可是,小时候,总是希望她给我弄几颗糖果。她就是不给,她说,你妈没多给我工钱,要等她往我们这儿寄才有。上海的糖果可不少,咱们这儿就稀罕了。
   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会盼望妈妈给奶妈寄糖果。我恨她,不寄来我就不吃就是了。我也不要求奶妈向妈妈说我希望吃糖果。所以,奶妈没看懂一个孩子的心思。妈也没顾及到一个孩子的需要。
   我就生活在一种委屈和仇恨的内心世界里,妈说等你五岁了就回家上学了。我就说,我家不在上海,我是七墅院人,我是福妹的女儿。我是乡下人。妈听了就来气了,一边哭一边骂:“去吧去吧,永远不要回来!看看你,就长得像乡下人!像极了福妹!”
   奶妈听了当然高兴。因为她和奶爹唯一的儿子,在他八个月大的时候就死了。我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儿,而且没离开过她。那时奶爹跟别的女人鬼混去了,我成了她精神上唯一的依靠。
   八月的阳光渐渐远去了。迎来的是九月清凉的气候。七墅院里的农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下田劳作。奶妈说我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好看。她说的好看,不是漂亮,而是健壮。她总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看看我的朵朵,健壮得像只小狗,连苍蝇蚊子都不敢碰她呢!
   确实,我几乎没生过病。乡下的小狗哪会生病?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五岁,对读书上学从来就不期盼。奶妈是个小学生,字不多识一个。我喜欢无忧无虑的乡村生活,晚上一天黑就放蚊帐睡觉了,听到鸡鸣就起床。睡前她会主动给我讲一些跟文革无关的民间故事。比如古时候在某个江南小镇出名的秀才啊,举人啊等等。使我觉得,回到古代多好啊。我对古代充满了幻想,我一直苦恼,为什么回不去古代呢?古人可以划船出去到处吟诗作对,什么事情都不用管,最起码不用像奶妈那样天天下田干活。
   我知道奶妈每天都累得不行。她根本没心思理我。最能感受母女情深的时候便是睡前她给我讲故事了。但是,她没讲几句就睡着了。
   我这个乡下小孩儿,在五岁之前只回过两次上海。一次在冬天。一次在八月。妈还是那位在奶妈眼里时髦得令人羡慕的年轻太太。奶妈也是上海人,但是,她和我一样,成了不折不扣的江苏乡下人。我们都热爱乡下,尤其喜欢吃乡下的美食。奶妈会弄很多好吃的小吃给我尝。七墅院,奶妈家附近有一条河流,她就在那里打捞许多活蹦乱跳的虾蟹,就把这些生的虾蟹放在米酒里呛,把盖子盖好,等那些会跳的虾蟹不跳了,她就叫我尝,看好不好吃。等我说好吃,她才停止放其他的调料。这叫醉虾和醉蟹。奶妈喜欢喝酒,所以我老是能吃到跟酒有关的食物,比如醉鸡、醉鸭、醉鹅等等。我就成了她的醉朵朵了。
   妈妈知道了奶妈给我酒喝,她把奶妈狠狠骂了一通:“小孩子喝酒,长大了脑子还能记住东西呀?还要不要读书?”
   奶妈说,朵朵可聪明了。读书准没问题。
   我离开七墅院时,又是一个晴朗的八月。阳光如常照在田地里。奶妈眼看着妈妈把我接走,她站在田埂上哭了,但不敢跑过来追我们。我死都不愿意回上海,妈就把我拖着走了。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和我奶妈的脸一样,使我感动。
   
   2006-4-1
   SAND BEACH

卢雪松:义务教育应允许替代性选择

据《北京娱乐信报》,上海一所名为“孟母堂”的全日制私塾,以“读经典,尊孔孟,诵莎翁,演数理”的宗旨教授12名从4岁到12岁的孩子。这一新鲜的教育形式受到世人的关注,但也引发疑问: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国家教育体系能否兼容和接受民间社会的替代性教育选择?“孟母堂”的创办人希望他们的教育方式能覆盖小学和初中,那么,国家教育管理部门能否接纳这些经受替代性教育的孩子平等参加中考呢?这些涉及体制、法律、程序的大问题可能是家长们在考虑是否尝试“私塾”教育时首先要面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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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务教育本来是民间社会为实现文明传统的延续和智慧潜能的发展而采取的自我建构方式。在现代社会当中,国家教育体系的形成是公共意志的汇聚和凝结。而国家教育管理部门的行政职权只是由社会赋予以便实施的。但是在现实当中,义务教育的实施是个庞大而繁杂的课题,其实际效果也确实难以完全尽如人意。我们经常能够听到诸如保守僵化、繁琐沉重等指责,这些批评的声音之所以缺乏对公立学校教育方式的宽容和体谅,正是因为目前尚无更多的可供缓解压力和弥补缺憾的替代性教育选择。既然义务教育是民间社会的自我建构方式,并非公共权力的绝对强制指令(义务教育的“强制性”不能被简单化地错误理解),那么不仅全日制私塾教育应当作为有益的探索而被容纳,而且完整的家庭教育形式也未尝不能实现义务教育的本旨与初衷。事实上,在美国就有很多家长(占学龄儿童家庭的25分之1)选择以家庭教育的方式辅导孩子完成学业,《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甚至成为孩子自修的教材,这种学校教育之外的另类选择对一些平民家庭来说,不但节省开支,而且效果可观。英美等国家的政府和社会一般都尊重孩子家长的这种选择,大学也同样向这些自修成才的孩子开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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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务教育的替代性选择可以充分缓解国家教育体系的强大压力,而国家教育体系也有必要以更开放的态度与古今中外的富有活力的教育方式相衔接。所谓“国家教育方针”不应过于具体和僵硬。一旦替代性选择被鼓励,高、中、低档的选择形态都会出现,这样,替代性的义务教育形式也更便于吸纳志愿者灵活参与,以及解决农民工和低保阶层的子女教育问题。公立学校的教学内容,在义务教育阶段,应着重注意两点:一是只应传播知识系统中关系日常生存的工具性部分和普适于人类的“最大公约数”部分;二是只应占据孩子的较少部分时间与精力,为孩子的个性化学习预留出充分的可能性空间。而私立学校、私塾和家庭教育就完全可以形成自己的个性化特色,甚至提供更前沿的探索,为孩子的多元需求提供更丰富的和更密集的教学内容。它的边界在于:一要充分尊重孩子的身心健康和心理特点;二是,知识的习得应广于、深于而非异于学校教育,与公立体系的工具性部分和“最大公约数”部分实现兼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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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琢磨“孟母堂”的教学设计,不难发现:它的特点在于兼学中西经典,充分运用儿童强于记忆而弱于理解的智能优势,以高等数学训练思维,以传统体育强化体能。“孟母堂”更强调中西经典的价值观,创办人本身就是专业的莎翁研究者,而未来其它私塾或家庭教育当中不排除会体现出与“孟母堂”迥异的其它的价值观。在自由和开放的社会里,替代性义务教育形式的价值观多元化本来无可厚非。否则,英美家长当中那些以基督教价值观为理由而将孩子留在家中自己来教育的选择岂不成了政府制裁和舆论声讨的对象?“孟母堂”的探索既需要在实践中不断调整和完善,也将会在实践中获得检验和证明。但无论如何,作为义务教育的替代性选择之一种,“孟母堂”的生存应得到确切的保障,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我甚至盼望:社会应更多地创造和提供校园以外的少年儿童娱乐、交际场所,以弥补替代性义务教育形式因规模小、条件差、分布稀薄……给孩子们自由交往和自由嬉戏造成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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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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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已刊于7月14日《新京报》和7月15日《城市晚报》,有删节)

焦国标:国民党“绝迹”

六月二十九日至七月八日,在台湾访问十天,足迹遍于台北、新竹、高雄等地,接谈的人士不下百人。可临近访问结束时,悚然发现,接谈的几乎皆属绿色背景,明显蓝色的似乎一个也没有见到。

七月七日,在民进党中央党部拜会秘书长林佳龙先生和中国事务部主任赖怡忠先生时,我止不住以一个“怨妇”的口吻自嘲道:“这几天的台湾行,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个国民党也没有见到。”莫非国民党在台湾成了稀有动物,有人的地方就甭想看到?或者国民党在台湾根本已经绝迹?

不值得大陆人寄望

访台的第一天,一大早我们去访问立法院。台联立委和民进党立委先后热情接待了我们,国亲两党的立委则一个人影也不见。朋友私下告诉我,主办者曾试图与国亲立委联络,请求拜会他们,可惜人家不赏脸。此后数日,好几个朋友先后与国民党方面联络,却始终未能见他们的一根人毛。我四十多年都没见过国民党一根人毛,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不见也罢。闭门自思,错在“朕躬”,怨不得国民党。去年国民党前主席连战先生访问大陆祭拜黄帝陵时,我曾写了《你们谁去陕西把黄帝陵给我刨了 》一文扫其兴。今年连氏夫妇再访大陆,我又写文章说这是连夫人选美小姐习性发作。想必这两篇文章都把国民党的同志开罪得不轻。更为关键的是,国民党正仗吁共产党吓唬台湾人民,准备夺回“失去的天堂”,一个来自大陆的异端分子,想必还是不见为上。连战访大陆,所到之处,夹道欢迎,表示大陆人民厌弃了共产党,就像古代中国人借赞美夏商周三代以否定当朝一样。这次到台湾走走看看听听,深感国民党确不值得大陆人民寄望。这家百年老店根本就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现任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先生,因有“六四不翻案,统一不能谈”之壮语,颇得大陆异议人士好感。台湾绿营朋友谈起马氏的个人修养,也多有褒言。可是在历次事关台湾前途命运的大是大非面前,马哥却一向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保守分子。

马英九的保守反动

林佳龙先生赠阅大著《做对的事,把事做对》,其中有《龙马大战》一节,写○三年与台北市市长马英九在公投问题上的一场论战。“事实上,公投在民主国家是基本人权,只是国民党政府限制台湾人民的公投权利,立法院也长期立法怠惰,台湾才迟迟没有公投法,人民也无法行使这项基本人权。”马英九先生居然指摘公投是大陆的“文革”!佳龙先生写道:“马市长的一言一行大家都有目共睹,从解除戒严、国会改选、总统直选到公投,马市长在每个关键时刻都是站在保守反动的一方反对改革。”另有台湾朋友告诉我,在废除中华民国刑法第一百条煽动颠覆罪上,马英九也曾经是反对派。最近大陆泛蓝联盟成员因扯国民党党旗和中华民国国旗纪念六四而被抓,泛蓝联盟曾向台湾“正蓝旗”马英九主席呼救。结果是,连台湾绿党的人都出来声援了,而“正蓝”的马主席却始终不见动静。

必须扶助大陆民主

有人可能会说:“一趟台湾行,人家不见你,你就把人家一个党给骂了,党主席也给骂了,还是古人说得好,甯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你要这样论断我,那你就是小人之心了。我不是因没见上国民党而心生怨怼,乃是以我特有的方式提醒国民党,要想继续在中国和台湾的政治江湖上混日子,不在中国大陆民主自由大业上用功是混不下去的。你们想借力共产党“赢回台湾”?做梦去吧。独不见今年香港七一乎?北京一个人都没来。香港的曾荫权它还顾不了呢,还能顾得了你台湾的国民党?

—-首发苹果日报

秦耕:无耻,但并不更加无耻

—-评《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

2006年6月24日,中国共产党的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二十二次会议上,《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首次提交审议,这部酝酿多时、人们期待已久的“信息公开法案”终于浮出水面,进入公共视野,但人们看到的,竟然是一部“信息不得自由”的恶法。该法律草案第45条规定:履行统一领导职责或者组织处置社会安全事件的人民政府,应当按照有关规定,统一、准确、及时发布有关突发事件应急处置工作的情况和事态发展的信息,并对新闻媒体的相关报道进行管理。但是,发布有关信息不利于应急处置工作的除外。第57条第五款则规定:新闻媒体违反规定,擅自发布有关突发事件处置工作的情况和事态发展的信息,或者报道虚假情况,情节严重或者造成严重后果的,由(突发事件)所在地履行统一领导职责的人民政府处5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的罚款。

如果这部法律得以出台,那就意味着,只要政府不愿意某些新闻事件被媒体报道,它就能以法律的名义“统一”所有媒体的报道口径、还能以法律的名义宣布因为“不利于应急处置”而禁止一切媒体的报道;对于不听话、擅自披露真实信息使政府颜面挂不住的个别媒体,它还可以随时开出一张高达10万的罚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比如按照该规定,在1998年长江洪水时期,《南方周末》如果不按照统一规定歌颂中共的伟大、中共领导抗洪救灾给予人民比大海还要深的恩情,要人民感恩戴德,反而派出多路记者跑到上游支流去调查谁破坏了植被,使人民觉得长江洪水可能与中共的工作失误有关,那就可以依法一禁止它乱发报道,二对它进行罚款!再比如震惊全国的张军暴力犯罪集团案发后,全国媒体统一报道中共警察机构神勇破案、救民水火时,《南方周末》反而去调查一个黑社会团伙的成长过程,反思政府工作失误,仍然可以依法一禁止它乱发报道,二对它进行罚款!比如山西发生煤矿事故导致重大人员伤亡,当地领导救灾的政府只统一给媒体披露死亡30人、政府已经尽最大努力救灾,而媒体如果自己调查后,发表救灾迟缓、伤亡超过80人的报道,当地政府就可以依法一禁止乱发报道,二对它进行罚款!

一部本意在于妥当应对突发事件、挽救和保障公民生命与财产安全的立法草案,竟然在在提交中共立法机关审议时,加进来如此恶劣的两条规定,引起舆论强烈反弹。我的看法是,这两项限制信息自由、公然践踏中共宪法明文保障的言论自由权利的恶劣规定固然无耻,但并不更加无耻。控制、禁止公民言论自由是中共的一贯立场,与过去的一贯无耻相比,这两项规定虽然无耻,但并不更加无耻,仅仅是同样无耻而已。如果说有什么新意,我觉得其新颖之处,就在于充分暴露了一个在全球信息化时代仍试图对公共空间进行全面控制的全能政府的一贯野心,暴露了其把过去以内部新闻纪律形式秘密运做、暗中控制媒体与公共舆论的手法,公然放到阳光下,公然以法律的名义实施的狂妄,也同时流露出了一个全能政府对近年来某些媒体屡屡犯忌、试图尝试新闻自由的行为的高度忧虑。

如果中共真的立党为公执政为民,那就应该在这部声称为了保障公民利益的法律中明确规定,处理突发事件的当地政府如果救灾不力、处置不当,负责任的政府官员就应当立即辞职或就地免职;如果当地政府限制信息发布、延迟信息发布或试图以任何理由统一媒体的报道口径,造成灾害后果扩大、影响了公民的知情权,就应该对政府处以巨额罚款、并追究政府官员的个人责任。

2006-7-22

程翔案的庭审将不会公开进行

 

【2006年7月22日狱委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冯日遥报导/据中国人权民运资讯中心透露,被指涉及间谍案、被扣押在北京超过一年的资深新闻从业员程翔,将于本月底受审,到时不会准许程翔的家人及香港驻京办人员旁听。香港记协主席对事件表示失望及遗憾。 

资讯中心引述消息来源指,承办程翔案件的法官,最快于下周一确定开审日期,但到时不会准许程翔的家人或香港驻京办的人员旁听。 

消息说,程翔案原定本月十日左右开审,但因案件的承办人被抽调处理另一件大案,因而推迟了审理时间。资讯中心说,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已督促中级法院尽快审理案件。 

连同外国多个记者团体,一直要求大陆当局公平审讯程翔的香港记者协会主席胡丽云,周五接受本台访问时说,程翔案件已广泛引起国际的媒体及人权组织关注,多个本港及外国组织已多次向大陆提出,要求当局以公平,公正,及公开的原则处,她对当局禁止程翔的家人,甚至专责处理涉及香港人事件的驻京办人员,亦禁止旁听表示极为失望及遗憾。 

程翔关注组发言人麦齐明,对大陆禁止程翔的家人前往法院旁听,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他欢迎北京尽快审理程翔的案件。麦齐明说,他与校友们一直认为程翔相当爱国,不相信他会从事出卖国家的活动,他说若果程翔被判有罪,他会感到相当无奈。他又说,由上周初至今,一直未能与程翔的太太刘敏仪联络上,不过,他有信心程太够坚强,一定可以继续挺下去。 

香港政府驻京办事处一名官员,对程翔案件拒绝置评。 

《新加坡海峡时报》东亚首席特派员程翔,在去年四月被大陆拘留,八月被指控为台湾从事间谍任务遭执法部门逮捕。程翔案引起了社会各界和国际的关注,香港记者协会,国际记者协会及记者无国界等廿个国际媒体及人权组织,周四于洛杉矶,巴黎,纽约等多个城市分别举行记者会,并发表声明,要求大陆以公平,公正,公开原则审理程翔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