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图书排行榜

(6月30日-7月6日)

 

 

本周非小说新书《有一天啊,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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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榜评]

寻找新卖点

  自打那日深夜,半梦半醒的伪球迷们被黄健翔声嘶力竭的呼喊惊醒,“解说门”事件便成为这个夏季最好的开场白。书商们于是迅速行动起来,将《像男人那样去战斗》重新铺货。其实黄健翔这本书水份挺大,连他自己也不讳言出书是为了多赚点钱。但经意澳一役,读者们带着新的兴趣重新审视封面上的这个人:男人该怎样“战斗”?这可真是不好回答。

  可爱淘的《哆来咪发唆》毫无悬念地迅速上榜,虽然销量不大可能与之前几本相比,但能维持这样的人气还是很不易的。在言情小说上,“本地的先知”向来是不大灵的,也许,对于fantacy来说,距离感至关重要。看韩剧日剧里的爱情故事,即使明知童话得一塌糊涂,还是心甘情愿地陶醉,换做本地剧集,挑剔其做作、不够生活化简直是一定的。在这种心理定势之下,饶雪漫能“出头”,真是不容易。

  她最早是写学生题材的故事,还算成功,能逐渐转型,并获得认可,殊为不易。本地言情作家中,大约她可以排在明晓溪之后吧。但后者是从网络起步,从“距离感”上显然比饶雪漫更有优势。

  蔡康永的节目几乎未曾登陆大陆地区屏幕,但在年轻的观众群中,他与小S主持的“康熙来了”知名度非常高。《有一天啊,宝宝》是他在小S怀孕期间,应约写给那个没出生的孩子的。比之他另外两本书《LA流浪记》、《那些男孩教我的事》,这本书的思路更加跳跃、吊诡,对我们来说,很有新鲜感。从预告看,其他几本书也将引起。

  其实台港地区有不少非主流写作人,如黄伟文、林夕等,在大陆地区拥趸不少,但作品从未被引起,出版人很可以好好查遗补缺一番。

  《牛尔的爱美书》继上周之后,继续留在了生活类图书的榜上,可见牛尔还是有相当的号召力的。牛尔是台湾著名的美容专家,他以自己的努力和热忱证明了,美容保养不再是女人的专利。

  相信不少女性的化妆台上都有牛尔的护肤保养品,这本书也算是不少爱美女性的期待之作了吧。

被以镇反名义杀害的部分国军将领名单

政治反对在东欧共产党国家民主化转轨中的作用

  反对与认同(通俗地讲就是「敌与友」)是政治科学中最为根本的一对范畴,不同政体就是相异的认同和冲突结构,其性质首先取决于对反对行为的不同制度性安排。因此,可以把政治反对的形式作为区分、把握不同政治体制的基础性指标。民主制度不但认可、包容反对行为,而且还是以制度化的反对活动为其存在条件的,没有政治反对,民主就难以自存。与此不同,专制政体则讳言反对,反对活动没有合法地位,并受到严厉控制,因而只作为差别性特权有限地存在于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斗争。

   既然制度化的政治反对是民主政体区别于专制的根本标志,那么,专制政体民主化过程中,政治反对的激增就是一个鲜明特点。在1989年共产主义世界的大动荡中,成百上千个反对派组织突然出现并异常活跃,比如苏联最高苏维埃「跨地区代表团」和「苏联共产党民主讲坛」、波兰团结工会、东德的「新论坛」、捷克斯洛伐克的「七七宪章」和公民论坛等。1988年6月在苏联历史上第一次差额选举人民代表中,「对当权者的批评愈多,讽刺指责愈激烈,成功的保障就愈大」;「凡是共产党厌恶的人,无论是谁,都一定是位英雄」;许多共产党员当选是由于他们「在任何场合都没有强调自己是共产党员」。可以说,政治反对的兴起及其性质是决定共产党国家民主化进程及其能否成功的关键因素。首先,社会对威权国家及其统治者的日益增强的反对是促进改革的动力,它既促使统治者对正式体制进行改革,又在正式体制之外,得以形成主要由反对派力量主导的权力体系。其次,从1980年代后期东欧国家民主化的现实看,共产党专权让位于权力的竞争性制度的方式与反对派的强大成熟与否有密切关系。第三,统治者如何处理新出现的政治反对活动决定着改革能否有秩序地进行,积极的可能性是统治集团中的改革份子认识到了反对活动乃自由的政治生活所必需,因而采取制度化的方式将其包容,由此建立起了民主的政治反对构架;另一种糟糕的后果是改革者不能认识到民主与反对活动的功能性关系,不能在政治体系内合法化新出现的反对运动,从而使政治反对最终摧毁了现存体制,导致革命性的政权更迭与制度重建。经济发展、自由市场、中产阶级、教育提高等社会因素为民主化提供了前提条件,但其本身作为一个政治过程,则根本上说是依赖于反对行为的制度化,这一判断基于我们对民主制度的政治竞争本质的理解。因此,转轨政治学应将民主化作为一个政治过程,研究共产主义政权民主化过渡中新的反对模式的出现。

   1996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哈佛大学政府系副教授埃科特(Grzegorz Ekiert)的《国家反对社会:中东欧的政治危机及其后果》,就是以政治冲突与反对为理论线索,以匈牙利(1956-63年)、捷克斯洛伐克(1968-76年)、波兰(1980-89年)为个案,提出了分析中东欧共产主义政权演变的一般模式,即政治危机与大众抗议的循环。可以说,中东欧共产主义政权的历史是由政治危机(political crises)、大众动员(mobilization)、政权的反动员(demobilization)三个阶段构成的循环圈。埃科特指出,共产主义政权的特点与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政治反对和危机推动的。危机一方面反映了大众对政权的不满与抵制,另一方面也表明政权应对国内与国际压力、制度化社会与政治紧张状态、防止出现不满情绪的累积及集体抗议的能力不足。

   埃科特具体分析了两个循环圈。抗议循环的第一阶段,是1950年代的非斯大林化,主要包括1956年6月波兰波兹南起义及其产生的当年10月的政治危机、1956年10月和11月匈牙利发生的革命、1968年苏联军事干预对捷克斯洛伐克改革运动的扼杀等事件。作为对斯大林体制下政治非民主的一种集体反应,政治不稳定和大众反对的形式从激烈的革命到小范围的工人罢工,学生抗议和民众造反。但这一时期的政治反对有很大局限,反对派主要批评共产党和国家制度的关系以及特权阶层对权力的滥用,呼吁经济改革,而并没有触及共产党对国家权力的垄断、国家对生产的控制和经济的中央集权,因而没有破坏党─国体制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基础。集体不满也几乎具有绝对的经济性质,工人运动没有他们自己的任何有认同感的政治象征。同样地,反对派知识分子只是以修正主义的言辞表达不满和要求,并没有形成真正替代性的政治立场。

   抗议循环的第二个历史时期始于1980-81年波兰革命,在1980年代,影响共产党政权的危机见于各个层次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组织中,作为对国家衰朽过程的反应,反对活动风起云涌,其高潮是1989年的大溃败和两年之后苏联的崩溃。在这一时期,危机不仅反映在经济停滞和崩溃方面,也表现为建立在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基础上的合法性的崩溃。政治语言超越了修正主义方式,持反对立场的知识分子发展起了一种新的政治语言,并且修改了旧的政治和文化传统。到1980年代末,共产党政权内外政策的传统基础已不复存在了,政治主动权移到了正式的制度结构之外,整个制度达到了转折点,马克思列宁主义国家观念解体。

   面对危机和可能的制度崩溃,共产党政权会如何作出反应?埃科特认为,共产党政权会选择进行强制性政治反动员以实现制度的重新平衡。政治反动员过程是国家对在危机期间开放的政治空间的强制性重新调适。比如,1956年的匈牙利革命以及1956-63年苏联军队入侵并镇压革命之后的阶段,捷克1968年的运动和改革流产之后的1968-76年期间,1980年波兰团结工会的兴起和1981-89年间军管法的实施及波兰当局的「自我约束」的革命的失败。反动员的策略可能是多种多样的,不仅包括大规模的强制措施,而且也包括政权的自我调整。

   埃科特的分析结论是,在第一个抗议循环中,党─国使用强制和暴力镇压社会动乱,并使用经济措施化解政治紧张关系。除了匈牙利革命之外,共产党政权都能够控制局势,通过经济和政治让步并采用直接镇压策略,最终恢复秩序和稳定。虽然受到向后斯大林化过渡的削弱,共产党政权依然能够保持其制度一体性、意识形态活力和政治主动性。在1950年代动荡之后的几年,统治精英试图化解异常危险的紧张状态,并创造政治团结和大众支持的表象。然而,作为非斯大林化的后果,权力分配和主要的制度性秩序与党─国之间的关系已发生了变化。在1980年代的第二个抗议循环中,政权的反动员政策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结果,匈牙利和捷克的反动员政策是成功的。虽然匈牙利反动员政策的结果是把党─国转变成了一个极具政治灵活性的改革导向的体制,而捷克的反动员过程则把这个国家变成了极为排他的保守性的政权,但在这两个国家,反动员政策有共同的结果,即制度结构得到重建,社会恢复了平静。然而,波兰政权没有能够恢复党─国的权威,平息政治反对,阻止大规模的政治抗议,控制经济危机,并开始进行有效的政治和经济改革,因而,波兰的反动员政策和政权重新平衡的努力是失败的。军管法实施后,党─国的制度框架没能完全重建,共产党及其意识形态的作用极大地降低,经济状况在相当大程度上亦恶化;然而,自主和自由不但继续存在甚至还扩大了。尽管大部分民众反对情绪被有效地化解,但各种形式的集体抗议却变成了政治生活中的经常性因素,在军事镇压的最初震撼之后,政治反对被重新组织起来,并释读且多样化了,发展的势头也更猛了。教会和大学为团结工会的地下抗议活动提供了制度基础和智力支持。政权不能将政治控制强加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也无法恢复马克思列宁主义意识形态对新闻媒体和精神领域的全面控制,地下出版物和信息网迅猛发展的结果是,在军管的后期,新闻检查制度松懈甚至名存实亡了。加之经济更加恶化,社会更加动荡,1988年后,反动员政策溃败的迹象已相当明显。由于不能改善经济形势,在大规模工人抗议的冲击下,党和国家领导人不得不和被他们宣布为非法的团结工会代表谈判,1989年4月7日圆桌会议协议的签署,标志着反动员政策的最终失败,团结工会获得了合法地位,波共被迫承认了政治反对派存在的现实,同意举行基本自由的选举,并准许成立非共产党政府。

   埃科特提出的抗议循环的分析模式,由于是从共产党政权的合逻辑的历史演变规律中寻求其民主化的根源,因此对深入认识共产党政权的演变具有普适性。共产主义政权的重要发展都是在1950年代和1980年代两次政治危机之后,这不能不说是对反对派吁求的一种反应;用抗议循环的第三波来分析1989年之后仍然存在的共产主义世界也是一种不错的视角。但是,埃科特的这本书引发我们去思考、研究的问题远多于它已明确告诉我们的东西,比如,对于政治反对派的崛起和共产党的分裂、解体,我们目前的了解还远远谈不上深入。这与我们时代的特点正相符合:共产主义国家的民主化无论是在政治实践还是理论分析上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中国作家为何缺乏思想

有人批评中国作家没有思想,这本是千古善事,成为文坛一景,也是势在必然。只可惜批评者本人亦无思想,以无思想而批评无思想,极类夏虫语冰,太监说性,无怪乎引得嘘声一片,风景是有了,只落得个一景不如一景。其大标题下是“中国作家为什么没有思想”,然而自己在文中却扛不动思想来论理,只谈些学历和经历,或者是抄一些“价值观”、“反生命”一类的术语,已是贻笑大方。

    批评则批评矣,但请莫道学历,莫论经历,扛不动思想无妨,因为中国的学府和学界沾染了太多的官气、匪气和酸气,无论博士与否,谁也无奈。没想到,中国文学界在“下体秀”、“少年秀”之后,又被操弄出“博士秀”。在文化的盲区,盲人习惯了黑暗,那就不必摸象,继续修炼则已,可有人偏偏要出来献丑。

    如果以作家的学历作为批评的论据,那不仅仅是现代人要发笑,世界上好多已经去世的文学巨匠也要被气活的。莫泊桑二十岁时应征入伍,退伍后一直做着小职员;马克·吐温十二岁时就被迫自谋生路,当过学徒、报纸投递员、排字工、矿工等;欧·亨利十五岁时就开始当学徒、牧羊人、会计员等;卡夫卡的专业是法学;契诃夫和鲁迅的专业是医学……因为作家所不同于学究的区别在于,他们靠的是灵性和颖悟,他们的许多拥有是独享的,而不像学术研究是资源共享,更不能依靠时间和钻研,远非拆散几本线装书,或者翻腾几下西洋果所能比的。有此同感者不乏其人。小说家塞万提斯在谈到掌握语言时说:“一句蠢话可以用拉丁语说,也可以用西班牙语说。”思想家蒙田则说:“存在着两种不同类型的无知,粗浅的无知存在于知识之前,博学的无知存在于知识之后。”他还说:“我们应该考查谁学得更好,而不是考查谁学得更多。”教育家爱默生就大学教育说:“学院憎恨天才,正像修道院憎恨圣徒。”

    不过回过头来,中国作家的好作品也确实少得可怜,小东西有时还能残喘几年,大部头极少有五年以后读起来还津津有味的。那么,每年的那么多获奖作品又作何解释呢?那么多美妙绝伦的评论又作何解释呢?每年的《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选了多少好小说呢,还给栏目起了那么好听的名字,什么“精彩阅读”啊,“第一阅读”啊,往往还附有高妙的评语。可一年以后呢,三年五年以后呢?搁书店里三折还没人买!曾经受到那般漂亮而绝世超尘评价的作品,为什么眨眼就变成一堆垃圾了呢?

    掌握纸质文学媒体的既有资深编辑,又有领国家工资、有国家给予的职称的文化官员,也可能是知名作家,而搞评奖和评论的大体上还是这样一批人,长久以往,便形成了一种规矩:发在某些刊物上的作品,常常也就是备受推崇、极易得奖的作品。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既维护了刊物的权威,又维护了评奖者的权威。这在文艺界是一种普遍现象,只是没有歌词界、作曲界、晚会界那么黑罢了。当然这背后隐藏着老一辈的一种困境:所谓矮子里面拔高个,无论如何,总不能不出刊吧?总不能不评奖吧?

    其实年轻人也有自己的无奈之处,有些前辈总是喜欢画地为牢,肥水内流,居功不退,有的年轻人才会出此下策,出现一些可笑的举动。比如,有个年轻博士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谈到:“贾平凹、余秋雨各有很不错的作品传世,鲁迅、巴金、金庸、莫言、王朔、摩罗、李建军也都有他们值得尊敬的成就。”读者一看就乐了,有这么排序的吗?居然把自己的几位年轻朋友排在“大名家”后头,真是悲哀之举。不信,请看看这几年出名的年轻人,女的靠什么出名,摆在我们面前的作品,因为没穿裤子,所以一目了然,至于背后是怎么搞的,不得而知;男的,除了几个是学生(请注意:学生是另外一个卖点)外,如果身份是社会人,几乎全是靠所谓“酷评”才成名,比如王彬彬(二王之争)、余杰(二余之争)、葛红兵(悼词)、朱文和韩东(断裂)、蒋泥等几位博士(作家批判书)。细想想,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啊。

    真希望有些志得意满的作家们回头看看,什么才是有思想、有影响的作品:《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斯托夫人被林肯称为“引发了一场战争的小妇人”,《百年孤独》完美地描述了人类“儿童状态”对于恐怖与无助的自我意识,《战争与和平》对于人类共同苦难的探究至今无出其右者,西方现代派作品曾经让中国作家群体疯狂模仿……而在我们这里,说句不中听的话,真是时无英雄,竖子成名(特别声明:不是每一个竖子都成名,也不是每一个名家都是竖子)。这是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阮籍面对刘项争锋的古战场,摇头发出的幽叹。一千六百多年过去了,时世何其相似!

    如此混乱局面恰是由思想矮化引起的。挺拔的竹林从来不互相纠缠,乱长的蔓草则总是在吵吵闹闹。这种现象是很值得好好玩味一番、细细梳理一通的。

一、缺乏思想的表现种种

    缺乏思想的表现无外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

    内容上的猎古猎奇猎艳,直接造成了文学视力的老花、散光和近视等疾病。这等眼神,自然毫无思想的穿透力。老花患者在写历史传奇。写这种东西的好处首先是两个字:好读。中国历史历来是讲究智慧的,而这智慧几乎全是什么用兵奇谋、宫廷斗争、奸相忠臣、处世良方、全身之道,故事俯拾皆是,奇趣层出不穷。而且,既是传奇,便可如《三国》、《水浒》般信手写来,只是没有罗贯中和施耐庵的那份才气和雅量,写出的东西只适合拍拍影视剧,闲来消遣,在其他方面实在无法细细审视。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二月河。二月河之外,还有人在费大功夫写大秦、大唐、大宋、大明中华五千年,自秦以来虽然很少产生思想,但无聊且重复的故事颇多,足够文学视力老花者抱住乱啃。我们的作家之所以擅描(是描红的“描”,不是“写”),还有一个附带的原因是,他们非得从历史中寻找厚重感,是受了几种影响,一是俄罗斯(苏俄)传统,如《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二是拉美传统,如《百年孤独》,三是反右和“文革”,使作者觉得现实题材雷区太多,而历史题材小心把握,不要写出《海瑞罢官》一类的作品来,没准还会被认为是揭露封建社会的罪恶哩。

    散光患者在写人生苦难。在这方面,除余华、李锐等少数作家具有举重若轻、拈花微笑、大悲如喜的特质外,其余都犯了一个错误,认为中华民族千年凝固的农耕状态,足以代表人生的苦难、人性的无奈,于是在这题材上铺上高粱秆,围上篱笆墙,穿上厚棉裤,深挖各种原始欲望、残酷的生存竞争、无聊的日出日落。更令他们信心百倍的是,曾有海外汉学家认为,汉民族的这种凝固状态,完全可以提高到人性的审美高度,或者是“存在”的哲学深度,于是大家更是趋之若鹜,生怕自己失去这种厚实的写作之基。但是,这种对于生活原生态的描述,如果只是起到了摄影的作用,只是因为熟悉某种生活才写,既没有浓缩,也没有提炼,结果只能是既非艺术,也无思想。在许许多多的摄影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无数张沟壑纵横的脸、无数个在严冬抽着旱烟袋、穿着厚厚棉衣的存在者。实际上,一个真有思想的写作者,决不会抱守某种自以为是的题材而不放,更不会取巧献媚于题材。对类似题材的把握,总是能置于一个阔大的思想背景中。读余华的小说,通过精巧的构思和平实的语言,尽管他没有直接描述农耕文化,但在主人公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中,完全可以想象到一个多么可怕的生活背景。

    白内障患者在写时代生活。本来这是一个缤纷的时代,写作资料比比皆是,比如可以描写生态及自然环境问题、女性主义、家庭解体、新型战争、生活本身的荒谬……但我们很少有作家这样做,而是产生了像王朔、池莉、卫慧这样的时代先锋,再有就是写公园里的一次艳遇、会场上的一种眼神、飘游于男人间的女性弄潮儿。这些东西,难道就是这个时代能给予我们的吗?在市场化写作越来越明显的趋势下,对于当下生活的描述,作家和读者都定位于最浅表层次的感官快乐。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穿着衣服的人,再怎么妖娆美妙,再怎么婀娜多姿,固然可以吸引众人眼光,但若更能吸引众人眼光,还须脱光。白内障的特点之一是,连表面的妖娆美丽都看不清楚,惟独可以模糊地看到脱光后的白花花一片。然而,脱光状态能代表这个时代吗?同样的道理,我们的作家所描写的时代生活,一律描述的都只是时代的“脱光”状态,是一种畸形的表象而非本质,远非时代本身。

    红眼患者在写少数民族。平心而论,在很大程度上,一个民族的苦难和历史,确实能代表全人类的苦难和历史。但是,如果描述这种苦难和历史,仅仅是把该民族的风俗礼仪当成新奇的东西,仅仅是把主人公的名字当成特别的发音单词,仅仅是把同样的历史故事和逻辑不再放在中原大地上,而是放在村寨边、高山上、毡帐内、雪地中,这样的故事未免也太多了吧。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国外的“民粹”作家屡屡获奖,而且展示了截然不同的韵味。霍达和阿来在这方面做得相当不错,是因为作者同时存在着两种长处:一是本人熟悉这种题材这种生活,二是发现了这种题材这种生活具有独特的景致,即人们通常说的,某某将“笔触伸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这样写,自然有人大感兴趣,而于题材的独特之外,鲜问思想了。对于这类小说,不妨采用这样一种读法,假如剔除那些地域色彩浓厚的人名、地名、官名、习俗名、宗教仪式名,还原成一个普通的故事,则索然无味矣。而优秀且深刻的小说,则绝对不惧怕这种调换。换句话说,无论你怎样剔除调换,都是震撼人心的好作品。

    近视患者在写新奇怪异。大约贾平凹、莫言等人也觉得,阔大的历史框图,勾画的人太多了,也太容易勾画了,于是他们另出奇策,就写身边的新奇怪异。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在运用语言方面纤巧老练、异趣盎然,在观察世态人情方面入木三分。有此二者,完全可以把一件破事写得天花乱坠。另外一个原因是,中国的两个民间传统心态造就了他们的成功,一个传统是,由于封建社会统治阶层的别有用心,视性和欲望为可恶的东西,即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极度虚伪的结果是,天理无影无踪,人欲变得扭曲呻吟,明眼里是全民禁欲主义,实际上造成的是,民间文化对于性事的深深关切之态;另外一个是,窝里斗的残酷历史与明哲保身的行为哲学互为表里,造成了民间对于无聊、庸俗、残忍等行为的看客心态。普天之下,情同此理,人同此心,读者根本不需要探头去看外面的世界,只须看看身边的一花一世界、一鸟一天堂。所以,他们的作品被认为是世界、是天堂,全不管这世界、这天堂毫无新意,毫无深度,全无一丁点儿的含金量——五千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一批作者死了,又生出一批作者;一批看客死了,又生出一批看客。

    有人定然会有如此疑问:如果这些作家真是患了眼疾,为什么还有大量读者对他们的作品非常喜欢甚至是崇拜?首先,无论他是一个几流作家,既然成了作家,肯定是有可取之处,也肯定会有一部分读者喜欢。其次,正因他们所描述的生活层次较浅,很多读者都有一种亲切的认同感,在没有深沉认同感的作品的前提下,读者也只好认同这种浅层表现。这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时无英雄,竖子成名”。三是他们几乎都成名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所谓新文学时期,属于荒漠上的奇葩,汪洋中的救生岛,加之又形成一个互生互利的圈子,读者自然得绕进这个圈子里去。

    形式上的舍本逐末也是一大原因。对于汉语言的魅力,大多数作者不仅在“表现什么”时呈现出迷途状态,而且在汉语言本身上缠起了裹脚布。

    我们的评论家在评论当代作品的语言时,用的是“圆润”、“绮丽”、“温暖”、“冷静”……不知怎么的,这些词语总是容易和某些不雅的东西产生联想。生活在农村的人都知道,家禽家畜的粪便各有各的妙处,就直观的来讲,羊粪表面光洁干净而内里丰厚,可称之为“圆润”;牛粪落地后仍热气腾腾,可称之为“温暖”;鸡粪因其食性不同,常常是黄白灰黑色彩具备而相间,可称之为“绮丽”;在寒冬,人们若要从猪圈里起粪时,遇到的必然是猪粪的“冷静”……对不起,再说下去,就该呕吐了。

    语言之于文学本是一种工具,把工具本身当成目的,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不可承受之重。她真正应该承载的东西,比如思想,比如想象力,比如阅读快感,已越来越稀有了。

    此外,在中国还有一种称为“哲学家”的产物,以周国平可为代表,其特点是所写的散文中充满了“哲思妙悟”,但仔细一看,不仅毫无新意,而且有抄袭之嫌。因为关于抄袭,文法已有公论:凡引用文字占到全文百分之三十以上者,视为抄袭。在周国平等人的“作品”中,有的是克隆思想,有的是克隆文风,更有甚者是直接克隆文字。以短文《关于婚姻的自嘲》为例,一篇仅仅五百字的短文,引用他人轶事、语言就达四百余字,而且均可从名人轶事或格言辞典一类的书上找到,何其容易!

二、缺乏思想的原因探析

    一是文化传统的以讹传讹。对于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往往表现出一种畸形的承接。比如对于庄子,其思想的博大深厚,一直是专家学者的研究课题,而我们的作家,就内容而言,则集中感兴趣于厌世的情绪、失意时的逃避、怀才不遇时的自慰,就形式而言,也逃不开仪态万方一类的赞誉。在今天,庄子的思想更体现在对工业文明的反思,对生态环境的深沉忧虑。这一点几乎是神奇而先验的,然而也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几乎同样的思想,我们可以在卢梭、马尔库塞或罗马俱乐部的著作中发现。所不同的是,后几者都是直观的忧虑,庄子则是奇诡的预测。故尔,同样的思想,庄子的表达方式更迷人、也更绝妙,甚至是更有说服力的。例如,描述人的异化问题,散文大家余光中曾仿庄子作《逍遥游》一篇,颇有苏东坡当年以自己为“庄子转世”的才气,只可惜也是仅在语言和境界本身上打转,既无发展,亦无延伸。

    对于另外一些典籍也同样如此,它们总是执着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有不计其数的写作者在重构着中国的语言神话。而对于思想的传承,则表现为以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微妙感情和关系为核心,或者是奋进而济世的,以最浅显的层次介入私人生活和社会生活;或者是低沉而回避的,以最佳风度展示生存的意义。以文人常常倾心的魏晋风度为例,这种把儒释道杂糅的东西,在历朝历代都绵延不绝,产生了像《小窗幽记》、《菜根谭》、《幽梦影》一类的著述。这种情调与流俗之下,对于真正的社会或人本身,写作者都没有力量真正面对,因为他们看惯了传统文化中浮光掠影式的东西,无法真正进入传统文化的内核。

    二是对于西方思想的拙劣模仿。凡模仿,是断然不能产生思想的。真正的心灵颤动是共鸣,而不是模仿。1865年,尼采在看到叔本华的著作时,他发现了“一面镜子,我通过他照见了世界、人生和我自己那被描绘得无比崇高的本性”;“好像叔本华在亲自对我讲,我感到他的热情,仿佛他就站在我面前,一句句大声地叫喊:放弃、否定、顺从”。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有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徐星的《无主题变奏》等作品名动一时,但这几个作者的不凡之处在于有自知之明,他们深知自己的东西是在模仿,捞一回闲名也就各自去了,不死套在文学圈里。该种文学作为一种情绪化和投机取巧的产物,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

    而有的模仿者除却模仿之外一无所长,只好厚着脸皮写下去了,于是读者也只好在这拙劣的模仿中进行着类似“新奇”的阅读。更有知情者却从国外找到故事原型甚至是故事模型。殊不知,西方现代派文学有着极为深厚的现实背景,每一次思潮的来临都能找到生活中的源渊。比如二战后弥漫于欧美的消极颓废情绪,产生了萨特等的存在主义、颓废的一代;在西方物质文明压迫人类生存本性时,产生了马尔库塞的“反文明”,文艺则从中看到了生活中极其荒谬的东西。

    而我们的“现代派”一夜之间便旌旗林立。这样的结果,因为没有生它养它的土壤,只能是产生一些徒具形式的新鲜感,除了最终走向死途,也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二十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也具备了现代派文学的某些生活源渊时,中国的作家们却由于对模仿所产生的恐惧而裹足不前了。

    三是目的性太强的取媚倾向。有一句名言是“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在老百姓和评论家中自然口碑甚好,于是很多作者痴迷于一池浊水、半片秃山,大量运用黄色小段子、民间俗语俚语,并以此博得一片喝彩声。比如,有批评家曾说到贾平凹“一个老人的蠕动的嘴像小孩子的屁眼”,以及类似的句子,走的是欧·亨利描写美国西部的路子。但相较之下,两者情趣大异。贾平凹给人的感觉只是一个乡村说书人,端着一大碗面坐在街头滔滔不绝。他只是一个优秀的“说事”的人,你要是想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反映什么,哪怕就是他的后期作品,如《废都》、《怀念狼》等,除非评论家硬套,是难以发现任何思想深度的。在欧·亨利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对底层民众的悲悯,对人生深层次上的无奈与戏谑。贾平凹本人对此局限也是深有认识的,他曾经在自己的文章中不止一次地谈到:“我看同辈作家的作品少得很,那么多,没时间读。有时看了,不以为然,譬如有的作品当时在国内叫响得很,后来看并不咋样。不知文坛是咋弄的。”(以他的聪明,一定知道文坛是咋弄的)“我回想我到底写了些啥东西,还落下个虚名。”在另一篇文章中他说:“中国作家最缺乏的是一种气量和胸怀,每每想起来令我沮丧。这个时代难道只能产生我们这些琐碎的作家吗?”(关于气量和胸怀,中国作家还有一个特性:他自己可以“谦虚”地说自己是不成器的、末流的,但只限于他自己说,别人若是一说他,可就捅上老虎屁股了)贾平凹是清醒的,因而也是痛苦的。琐碎正是民间生活的常态,而津津有味地描写琐碎的作家,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总是难舍取媚——无论这种取媚是无意还是有意,至少可以标榜“读者喜欢我的作品”。

    四是功利性写作。很多功利化很强的写作者,以隔壁老太太的悲哀为借口,掩饰自己的功利化写作,从而也使自己没有思想这一层得到弱化。这背后的潜台词是:我有思想,我是故意这么做的。池莉不是问过这样的问题吗?哈姆雷特的悲哀在中国有几个?池莉可能醉心于市井,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文化演进:她若是进了高中校园,随便问一个高中文科生,他也知道哈姆雷特在想什么!

    更深一层的问题是,池莉所说的隔壁老太太的悲哀,也远不是她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样。数家调查公司都对中国公民最关心的问题进行过调查,结果大同小异,他们所面临的悲哀最多的就是那几项,比如正义公平、食品安全、腐败等等。池莉也应常在街头闲谈,想必也知道他们每天咒骂着什么,悲哀着什么,可是再从她的作品中去寻找,找到的却是另外一些东西。这是隔壁老太太的悲哀吗?那只是一些琐碎或时尚的故事,甚至还不如她的早期故事,比如《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就写得更有意味。可影视一播,名声在外,不由让人坠入其中。

    其实有个问题是不用回避的,写作本身,就包括纯功利化写作和思想者写作的区别,井水河水之别,二者也不必强分什么高下。只是有些人不想承认自己的功利心,这就有点奇怪了。居于浊滔,却想着不舍清流之美誉,累矣,生搬硬套的“文以载道”居然害人如此!

    现在的年轻一代则不再考虑这个问题,以包装“少年作家”出名的一个策划者,在谈到成年作家时说过这样的话:“那些著名的作家和教授们,大部分此刻正写着平庸、琐碎、自以为深刻的无聊文字,他们内心猥琐,情感干涸,早已被读者抛弃!”他在谈到孩子们时则说:“我认识的几个‘少年作家’,脑子都很清楚,他们根本就没想去跟‘文学’较什么劲,只是想着把小说写得更好看,更符合读者口味,更打动人心,从而更好卖。是的,他们媚俗,但他们正在成长为专业的畅销书作家,他们从小就有这天分!”一为商业追求,一为思想追求,这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坦诚一点,互不相乱,利己利他。如果天分是赚钱,则谈赚钱;天分是思想,则谈思想;但一旦反过来,不仅虚伪,更会沦为笑谈。

三、走向思想之路

    至少要脱身于历史环境的负面影响。在漫长的封建历史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依古制之,依礼制之,稍有思想的嫩芽,轻则将思想铲除之,重则连人带思想铲除之,久而久之,文化人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定则,对于思想,能远离则远离,哪怕是在开明的时代。这样的结果是,以作家为代表的整个文化群体被囿于笼中,缺少一种向外的张力,比如对于人生意义的探求,对于宇宙真相的追寻……而是只能向内寻求两种东西:一种是对于汉语言和汉文字写作的超越和解脱,产生了呆到极致的汉魏大赋,也产生了美到境界的唐诗宋词,在单纯的文字中乐此不疲,寻章摘句,拾秽就污;另外一种是有着强烈的“泛政治”倾向,无论所言何事,定然扯上皇室官家、权力腐败、民生疾苦、经世济国,只可叹扯上是扯上了,尽是些皮毛之扯,从来没有产生适用于本土的制度建设方面的著作或文学作品——类《百科全书》、《论法的精神》、《社会契约论》、《常识》者。

    关于这一点,有一句名言叫做“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这就要求我们的作家有个最起码的素质,分得清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哪些东西可以作为世界性的东西来展示,哪些东西搁什么地方都不值一提。但是操作这种东西显然太难了,远不如直接写着“世界大众”爱读的东西来得轻松,来得名利,让你惊讶,让你拍案,这就够了,至于思想,评论家能挖出来则好,挖不出来,至少是一个好看的故事。所以有了如下结果:至今也没有产生公认的体现某种思想的作品。

    沿着上述道路再往后发展,古时是“有井水处皆咏柳词”,现在是作家们不惜以千金之躯往下三路走,向市井中走,就是从来没有能力往思想上走。有些名字基本上如柳永,家喻户晓,但只能让读者随着自己一起自慰,读者看不到任何思想的灵光,丝毫没有启迪作用。所以,只有脱身于历史的负面影响,离开对文字的过分迷恋,真正的思想才会破土而出,铲也铲不掉,烧也烧不死,灭也灭不尽。

    培养形成思想的思维温床,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因为有很多作家正痴迷于“无思想”的成功状态中,自得其乐,自忘其侮,在一个视“成功”为惟一标准的超功利时代,成功者的一句洋洋自得的“狗日的思想”就会把培养思想的重任抛在路边。而后学者,看到前人在花里胡哨或“泛政治”中居然成功,也必群起而学之,放弃对思想的追求和培养。换句话说,整体文化环境的改良至为重要,要求许多文学中人都必须有自审的能力,而非自恋的情绪,都必须有海纳百川的阔大境界,而非死爱面子的将错就错、讳疾忌医……如果有很多成名作家敢于面对自己的肤浅,进而完全袒露自己的心迹,呼唤有真思想者面世,则对于思想的形成善莫大焉。

吴亮:狂欢史、乌合之众和低俗时代

1. 第一次看到刘大鸿的画是在十五年前,那幅令我窒息的《惊蛰》,一个露天剧场,撕裂的狂欢节,“陈腐”的绣片式的杰作。它勾起我对另一个平庸词语的回想:“酱缸文化”……现在,此时此刻,另一本刚刚草率翻阅过的书的名字,用在这儿也许正好恰切:《幽暗的国度》。

2. 不久前,某日,冷雨下个没完。我坐在刘大鸿的画室里,一同谈起往事。画室已不是当初那个,却有相似的凌乱。刘大鸿含蓄、警觉而儒雅,目光间偶有一丝狡黠。在他的画中,十多年如一日,有种放肆、窃笑和漫画式的露骨,贯穿着“反史诗”的趣味,甚至是对“伪经典”的热衷。公然的,滑稽的,庄严的闹剧和破产前夕的盛大典礼……却于此一瞬间被搁置在意趣盎然的“喜剧”情境中!

3. 低俗时代的美学风格就是艳丽,拥挤、夸张、暴露,形式压倒内容、喧嚣压倒宁静——那是直接从革命时代反方向继承下来的遗产。刘大鸿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同构性,虽然就所谓本质而言,两者是“异质”的。“民族”这个概念已被用滥,另一个词可能更关键:“群体”。

4. 我们的话题转向了“群体”和“民众”。我知道,后一个词,会牵扯到地域和历史。“当然”,我强调,“我指的是中国民众——在你作品中反复出现聚在一起的中国人,不论是动乱,享乐还是旁观——对他们你不想再说些什么吗?比如,一个通俗的问题,就像新闻记者的必问之题:他们身上有哪些优点可言?”“优点?”刘大鸿迟疑起来。“这很难讲,我看不出什么优点……当然,中国老百姓生命力顽强,很稳定,这个民族的文字太厉害……”人云亦云的套话使他陷入了困境,虽然不是为了搪塞我。的确,这个问题完全是一个圈套。“哦等等,不说优点,还是说说缺点吧。”

5. 《仲秋》,作于一九八九年。中国乡村的“众生之吃”,在一只巨大的西方酒桶之上,无限膨胀的食欲,土腥味呼之欲出。场面如此壮观,如此重要,如此明白,明白得无须解释。最低欲望即最高欲望,口腹即躯体,躯体即信仰。

6. “中国人聚到一块就是吃,狂吃狂喝我最讨厌。” 刘大鸿这样说起中国民众的“缺点”。他不理解中国人为什么对“吃”会产生一种疯狂性。我也不理解。不需要理解,这不过是一个必须接受的事实。充沛的激情一定要用在高级事物上吗?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也发生过许多次。当高级事物消失之后,或求之不得之时,“低俗”就取而代之。《仲秋》让我惊悚的,不在批判或讽剌,更不在众生吃相的“丑陋”,而在整个场面笼罩着“淫邪之气”,不止是疯狂。

7. 食和性注定了要连在一起。一九九一年,《良霄》和《良辰》成了对《仲秋》合乎逻辑的拓展——“性”终于公开登场,直截了当地拉开惟幕,毫无遮掩,时空重叠,男女交媾,色彩明媚如卡通片一般,春宫图和招贴画的一次“奇怪”和解——如此俗艳,如此露骨,反而不见“淫邪之气”!

8. 刘大鸿说他很喜欢“开会”——不是他本人喜欢参加会议,是“开会”这个形式使他觉得非常有趣。他向我历数了“开会”必备的要素:大礼堂,舞台变成主席台,座位的安排,发言顺序,小会议室同样有等级尊卑之分。“现在常看见所谓‘圆桌会议’,好像是显得平等一些。”他说。在刘大鸿最近刚完成的一件大型作品里,记录了十六次“开会”——当然,这是比“吃”远远要高级的事件。或许正是因为主题的严肃性,画中人的表情也是严肃的,甚至看不到笑容,更不要说激情了。激情属于民众。

9. “坐在台下的人呢?”我问,“坐在台下的人多么亢奋啊!不是愤怒,就是兴高采烈。开会让老百姓表情生动昂扬。”刘大鸿给我看他收集了几十年的各种图片和剪报,六十年代,文化革命,誓师大会,批斗会,学习班,忆苦思甜,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或一个人带领一群人……“人一激动起来就有意思,发言的工人,认错的知识分子,那种表情多滑稽!”画家只是再现这种滑稽表情本身,我们则去追究表情背后的“民族根性”、“权力机制”和“群体心理”——其实这类兴趣的满足不必通过一幅画。刘大鸿的“开会”如同傀儡戏,它的趣味性全在“表面”。开会者的表情就是开会的本质,至少在刘大鸿的作品中是如此。

10. 表情的痴愚、木讷、弱智,被同一种情景所制约的单一性、肉体性、去个性。它决定了我们看画的方式和态度——不是唯美主义所传授的感受力,不是修养的展现也不是本能愉悦的唤起,而是试图破解政治无意识、历史变迁之诡谲乃至民族根性的好奇心。它“等待”着被各种知识装备完毕的批评家给予借题发挥和深度阐释。

11. 现在,批评家们对刘大鸿的深度阐释如果还不算“过度”,那么起码也算得上已经有点“冗长”。的确,这一切并非由于批评家们喜欢饶舌,而是基于刘大鸿作品所固有的庞杂图像及信息符号的大面积播撒——它像微缩的历史主题公园,沙盘上的战场,航空器上俯看到的城市骚乱,被孩子意外闯入的玩具仓库,令人兴奋和晕眩——这些挤成一团的形象深陷在迷宫之中,需要寻找各自的出口。批评家正是形形色色出口的寻找者。

12. 如果不满足于远远地浏览,企图看清刘大鸿究竟画了些什么,那就需要一分详尽的图解指南,最好再另配一分长长的人名目录。一旦撤除“特殊的历史知识”(事件、地点、人物、典故、传记和隐喻),就意味着在一家大型超市突然撤除了全部商品的标签。东西尽管还在原处,我们却会视而不见……一幅插满标签的作品,或者说,一幅需要在观者的想象和知识回忆中不断为之插上标签的作品……

13. 在那个寒冷的下午,刘大鸿回忆起他的童年岁月。他怀念当初那种孩子视野中的“刺激性”,至今他还带着一种可能从童年时代残留下来的游戏欲望,但不是参与和卷入,仅仅为了旁观的快感。他需要制造出一个既宏大又微型的游戏场面来不断娱乐自己——至于这个游戏场面在历史中遭遇到重大主题,只不过是他成年后一个经过“升华”的替代品。

14. 《双城记》本身由两个互为参照的文本构成(这是一件两联画),它们单独也可成立。每一个单独文本内部又被分割成两个文本(将上海和巴黎混淆在一起,将中国文化大革命和法国大革命混淆在一起)。而在《双城记》之外,我们还可以去寻找更多的参考文献,更多的史料更多的文本,直到无限。

15. 不能直接观看,需要事先准备功课,是不是一个障碍?依赖参考书、索引、人名解释和复杂注解,是不是一个问题?画外的文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或者,在漫游了一圈之后再返回画面之中?很像参加一个陌生的假面舞会,所有的人都戴着奇特的面具,可是我们还是互不相识。刘大鸿自己编写的“课本”,类似舞会曲终人散之后卸下面具分手之前的互赠名片,为的是让人们回家后得以追忆和回味。

16. “使用一个现成的形象,如同使用一个现有的词汇”,刘大鸿的画中形象皆有出处,正如我们写作所用的字词,在辞典中都可以找到来源。“你的画有些像章回小说”,我说。他很高兴我这样形容。一种塞进万花筒的章回小说。任意一次打碎都能组成一幅新的图案。

17. 我们谈到了“领袖”。刘大鸿从头到尾回避“天才”这个词,只强调“机遇”和“时间”。“一个人出现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或者“在合适的时间做了合适的事”。这是我的引申。对于“群众”,刘大鸿显得非常无奈:“他们反复无常,难以把握”,我想起勒庞在《乌合之众》里同样的结论。“举个例子吧”,我继续探问,希望他能从个人观察出发,“这么说吧,他们不知好歹,你骂他们他们说你好,你怜悯他们他们会恨你,你帮助他们他们以为你害他们。”有这么严重?看来这是刘大鸿切身的经验之谈。

18. “中国人不善于独处,喜欢扎堆凑热闹。他们缺少自我意识,更谈不上信仰。”刘大鸿说。革命不是信仰吗?吃喝玩乐不是信仰吗?“你认为是信仰吗?”他反问。

19. 当刘大鸿把凡·爱克兄弟的祭坛画《崇拜羔羊》翻转成中国文革巅峰之变体,信仰也随之发生变异——那是一件耗费时日的巨幅“伪作”,形象全部被篡改。刘大鸿在某处说道,他“要把文革这种地方知识,发展成为一种具有全球意义的知识”,但愿他是在“反讽”。赝品祭坛的本质是赝品,而不是祭坛。正如刘大鸿的“篡改”和“偷换”,这种“移花接木”无意中表明这一题材以及题材背后的历史真相,本身具有反信仰特征。刘大鸿的《祭坛》,一件颠覆性的“杰出伪作”,制作于二000年。

20. “移花接木”从一九九三年《蝶恋花》照搬《韩熙载夜宴图》就开始了。如同误入一家拥挤荒唐的夜总会,惹眼、花哨、恶俗、性感、欢腾、腐朽、粗鄙。色彩大红大绿,固定的风格:香艳,乡气,对“反常”和“夸张”的极度热爱。

21. 我要求刘大鸿对他的色彩做出解释。“你真的觉得喜欢它们吗?”他的回答既是回避也是回复:“作品需要我就喜欢。”作品似乎成了一种脱离他主观意愿独立存在的东西,而且还反过来支配他。“大红大绿有力量,中国人需要这种强烈的色彩,”刘大鸿继续解释。这样看来,他就在为一种现有的状况画画,如果还不算为“观众”画画的话——不过,大红大绿“很中国”是长期以来的定见,至少已成为非中国人对“中国色彩”的定见。刘大鸿向这些定见表示了尊重。“千百年来的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中国色彩”一直被固定在“大红大绿”难道也是“千年宿命”?幸好刘大鸿没有忘记补充一句:“中国人内心比较冷漠,所以需要强烈的色彩去掩饰。”我不知道这个推论有多少证据,不过由于我本人非常厌恶红色的灯笼红色的旗袍红色的中国结,听到刘大鸿对“中国色彩”背后苍白的揭穿,决定放过他不再纠缠这个疑问。

22. 运动和杂耍,场合与服饰,肢体语言和表情——“做爱动作很有意思!千奇百怪!”刘大鸿这样讲起他对当年画《良霄》和《良辰》的回忆。“那些动作和杂耍很相像,平常我们的身体动作只有很少几个姿式,”对,是做爱解放了身体,我附和道。“跳舞动作也很好玩,特别是文革中跳‘忠字舞’,还有扭秧歌,革命芭蕾……”不错,刘大鸿的作品里,这些动作都多次出现。舞之蹈之,扭之仿之。

23. “意思”并不隐藏于事物的内部,它就在事物表面。比如,刘大鸿把“唐诘诃德”画入了《大跃进》,还能再阐释出什么新“意思”呢?刘大鸿偏爱类似的形象搭配,意图一目了然,话被全部说尽。“意思”出现的时候,画并不需要同时在现场。我们聊到了“大跃进”(不是他的作品《大跃进》),他说“人在忘我发疯时很有意思。我喜欢吹牛的人,海阔天空,后果如何是另一个问题……”说得好。我想像那种“吹牛”神情,它确实比“大跃进”这件事好玩!

24. “我一直很关心政治,关心政治历史”。刘大鸿不关心政治理念和政治中的道德,吸引他的是政治的热闹表面:密谋、开会、起义、骚乱、仪式、表演、检阅、讲话,以及由此而来的派生之物:书本、武器、服装、符号、标语、图像、旗帜——这一切全是“可表现”之物。

25. 就表现“政治现场”而言,刘大鸿的才能突出之处并不在于他善于描绘宏大的戏剧性场面(当然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执着劲头),而在于他能把那些日常政治生活中的“冠冕堂皇”和“枯燥乏味”照样勾画得趣味盎然有声有色。

26. 压抑的身体和表情最解放的瞬间:革命、宴饮、围观、演戏、性爱、斗争、开会、过节……人的僵硬和呆滞是权力对身体和精神实行全面控制的结果,从奥威尔式的“反乌托邦”,到赫胥黎式的“反乌托邦”——压抑和解放的殊途同归。不论是人的弱智化,成为被动的仆役甚至机器零件,还是因“机遇和时间”浮上历史巅峰的假偶像假英雄,都不能改变“乌合之众”的社会生物学本质:驯服、从众、易受催眠、热衷仪式、去个性、善变——仅仅为了在难以控驭的群体中得以生存。虽然领袖稍微有点例外。

27. 当群体往上走的时刻,会拥戴领袖,创造革命和狂欢;当群体朝下走的时期(“时期”比“时刻”长一些),会拥戴明星,创造出一个低俗时代。

28. 群体永远是次要演员,傀儡,过场角色,相互间可以替换,人数众多如同蝼蚁。他们被历史推来搡去,任由领袖和明星主宰自己的命运。群体是无创造性的大多数,最终却还是他们无言地决定领袖和明星的兴衰沉浮。原因何在?

29. 刘大鸿的“章回小说画本”还没有最后完工,但已经初步为我们勾勒出一部中国地方誌异,一部滑稽悲剧,一部正反闹剧,一部刻板喜剧。它是愚人国,它是镜花缘,它是动物庄园,它是玩偶之家,它是俗艳之城,它是无神论者的天堂,它是信者的噩梦,它是永无止境的激情大派对。看得出,对这一切,刘大鸿怀有一种深切的爱——对人性的爱,无关美德弱点或罪恶。

陆文:夜郎迄今小儿科

   菲丽丝,你好!
    你来信气呼呼说,老公依然吞了伟哥,跟LS镇上的Ygf那个骚货鬼混,又缠着我,问有啥办法对付。老实说,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想想自己瞒着婆娘,也在跟人家的女人裸聊,意淫你那神秘的洞穴,我有啥资格出谋划策呢?
    我认为,你最好容忍。实在不能容忍的话,一是,日夜跟他交媾,挤掉他最后一滴骨油,让他没力气鬼混。枪里没子弹,手枪仅是小便的工具,男人就不会在女人面前晃来晃去。二是,就地取材,自己也找个面首情人,以此平衡,三是,学我们这儿的醋罐头,时常给老公吃包有蜒蚰馅的馄饨。听说吃了这鼻涕虫,男人像太监,看见小蜜的乳房波澜不惊,看见二奶的缝隙心如止水,它至少可以跟伟哥起中和反应,让其失去效验。我这么说,违背作家良心,但为了你,只好牺牲这男人了。菲丽丝,按你的烈性子,我真担心你愤怒时,将老公的生殖器一刀砍了呵!
    你问我最近夜郎有没有新闻。新闻很多,且举两例。
    据说不久的将来,衙役哪怕交警都要配备手枪,甚至微型冲锋枪上街执勤。我日记里写道,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我视作全国戒严,尽量不出门。实在出门,携带良民证和望远镜,但决不带手机,因为手机那时候等于一只跟踪器,也决不带水果刀(刀具),因为听说有人因此进了班房,何况水果刀敌不过冲锋枪。我走小街小巷,一边走,一边用望远镜看有没有尾巴,就像草原上无助的孤羊。并且S形走路,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一来证明自己既不是左派,又不是右派,也不是骑墙派。假使他们硬要说我自由派,我也没办法;二来避开那些无孔不入的电子监控;三来防备那些随时枪膛冒火的枪口。有条件的话,我还要买副酷似真人皮肤的面具和一件防弹背心。衙役检查良民证,我一定满脸谄笑,单膝下跪,说:哈意哈意、喳喳喳喳,YesYes,过后,我还要挺胸立正、高举右手,高喊:伟大、光荣、正确、叭荣、叭耻,和谐、盛世,并且亮出手腕,以证明戴了三只手表……要是他们寻找理由,叫罚款,亦奉献囊中所有,不像有的人傻乎乎的硬要索取罚款收据。要知道,跟他们过不去,可以说你“袭击衙役、劫夺枪支”,而实施正当防卫。就像小姑娘高莺莺,明明给人咬了奶头,奸了身子,却说她跳楼自杀。
    还有一则新闻,夜郎重轻的网民上网要备案登记,有一种说法(未经证实),假使不备案不登记,罚款三千元,并取消半年上网权利。这消息出笼,网上闹翻了。有的说,菜刀(凶器)要不要登记;烧饭(火灾隐患)要不要登记;倒垃圾(环境污染)要不要登记;还有的甚至说,精液(以便强奸案发生时排查)要不要登记;生殖器(防止强奸嫖娼)要不要加把铁锁。
    网民这么大惊小怪,我认为正常,因为有许多人没有阅历,缺乏体验,也不晓得夜郎历史。
    元朝时,五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晚上菜刀有专人保管。明朝时,百姓出门要通行证,走多少距离有明文规定。东洋人占据夜郎,没良民证的,以歹徒论处;夜郎立国,朋友聚会,居委组长探头探脑;半夜三更随时有人入室查夜;买了三管四管的收音机,到衙门登记;插青上城三天,到派出所登记;尖头皮鞋大包头,喀嚓;小裤脚管五寸,喀嚓;喇叭裤七寸,喀嚓;穿李玉和铁道衫,喀嚓;白跑鞋不系鞋带,喀嚓;地下舞会,取缔;跳贴面舞,判刑;录像机登记;邓丽君磁带没收;居住外地,要暂住证,没有该证的,打死不论……
   记得舞厅刚开放,仍有衙役巡视,盯牢舞客的举手投足,弄得大家十分尴尬。后来对舞厅的光线也有明文规定,能见度一米左右。有一次,联防队员明目张胆冲进舞厅,对坐在火车座里的舞客不仅查身份证,并且高声命令:出来,不许坐火车座!男男女女坐在里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所以,这次网上听说京城禁止包间放迪曲,我不奇怪。叫重轻的网友去公安局登记备案,我也不奇怪。哪怕明天叫夜郎的网民全体到公安局自首投案,等待处理,我也不奇怪。
    夜郎是个长不大、不出道的孩子,或者是个顽固不化的85岁的老人。活在这块土地上,以上所述都是草民的生存代价。
    菲丽丝,我有个想法,形势吃紧,或实在吃不消衙役的作弄,你能不能给我担保,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要是像诗人廖亦武那样,领不到护照,走不出国门,那是我倒霉。如果真的爱我,应该让我住婆罗洲,住在你那个小渔村里。我相信,你会给我一条生路的。否则只好转入地下,像卡夫卡小说《地洞》里的小动物那样担惊受怕的活着。同行刘水就是这样窝囊地活着,不能去深圳,无法住外地,只好在大西北的老家默默孵豆芽。
    爱你!我的菲丽丝!何时你能帮我离开《1984》?帮我离开这个《美丽新世界》呢?
   
    江苏/陆文
    2006、7、8

力虹:面对调查报告,布什将说什么

200677日,这是一个必将被每一个炎黄子孙、以及全世界每一位有良知的人们牢牢记住的日子──由加拿大前亚太司司长、资深国会议员大卫.乔高和国际人权律师大卫.麦塔斯组成的独立调查团,向世界媒体公布了《中国活体摘除法轮功学员器官指控的报告》,该报告确证中共活摘器官“这个星球上前所未有的邪恶”在中国大量存在!

 

这两位令人尊敬的调查员经过两个月的广泛调查和取证,通过对18类证据的证明和反正后得出毫不含糊的结论:“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我们得出了非常令人遗憾的结论,即指控是真实的。”大卫.麦塔斯说:“我们相信,大规模的、违背意愿的、对法轮功修炼者的器官掠取一直存在,而且现在仍然在继续着。”

在当天的新闻发布会上,著名的国际人权律师麦塔斯将活体摘除法轮功学员内脏器官的行为称为“这个星球上前所未有的邪恶”。

 

该报告结论部份称:“中国政府及其分布在全国许多地区的执行机构,尤其是医院还有拘留所和“人民”法院,自从1999年以来,已把大量、但具体数字不详的法轮功良心犯处死。他们的生存器官,包括心脏、肾脏、肝脏和眼角膜,几乎同时都被掠摘,非自愿的被摘取,然后被高价出售,有时被卖给外国人,这些外国人在他们自己的国家里通常需要等候很久才能得到自愿的的器官捐赠。”

《中国活体摘除法轮功学员器官指控的报告》肯定“我们所考虑过的证据的每一部份本身都是可以查证的,而且大多数的案例都是无可辩驳的。这些案例综合在一起,就描绘出一个令人诅咒的全景。正是这些证据的组合使我们对指控的真实性深信不疑。”

 

自从今年3月9日苏家屯“活体器官集中营”被海外记者披露以来,特别是后来的王文怡女士的“白宫之吼”令举世震惊。4个月当中,一向对中共暴政采取视而不见、麻木不仁态度的国际社会,一直处于极其被动和尴尬的地位──如果再一如既往地与中共拿“人权交易利益”,恐怕不久将落得个当年张伯伦、当今希拉克的可耻结局;但他们的内心何尝不希望中共“活体摘取”之兽行查无实据,最后不了了之,因为这对西方国家的文明价值底线形成太致命的挑衅了!

 

所以在5月25日,欧盟与中共的第21次人权对话骗局中,欧盟再一次对中国在人权领域取得的进展和成就予以肯定,默认了北京“现在是中国历史上人权最好的时期”的谎言。这是苏家屯事件被揭发以后,丧失天良的欧盟又一次自觉地、有针对性地充当了反文明、反人类暴政的遮羞布。我相信,这肯定是他们最后一次为极权暴政“服务”了。

 

但是,文明之炬不灭,天理良知尚存。偏偏有人不信这个邪!果然有几位充满道德良知的西方政治家站了出来──首先是白宫安排了布什与大陆三位异议和人权人士的历史性会见;紧接着是德国新任女总理梅克尔在中国访问期间会见了《中国农民调查》的两名作者以及多位民间维权人士和宗教领袖,对此,美国国务卿莱斯女士及时表示:“美国将采取非常强硬的政策,引导中国民主改革”;马上,欧洲议会副主席爱德华.史考特先生飓风般地进行了一次“北京真相之行”,并告诫世界 “十年之后,令我伤心的做出报告,中共政权仍然是一个残暴、专制和偏执的体系……”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由加拿大前亚太司司长、资深国会议员大卫.乔高先生和国际人权律师大卫.麦塔斯先生组成的独立调查团,向世界媒体公布了《中国活体摘除法轮功学员器官指控的报告》,它标志着在极权中共残害大陆人民长达57年之后,西方文明力量终于开始认识到了中共政权的真面目,终于决定联合起来,祭出人道与正义的大旗,向希特勒和斯大林之后的人间恶魔摆出了势不两立的决战姿态!

 

上述调查报告中的一段话,足以令全世界自称为“人类”的人们触电般地警觉起来──“这些指控如此令人震惊,以至于人们几乎不可能相信它是真的。尽管人类目睹了这种堕落,如果这些指控是真的,将代表一种对这个星球来说属于新的诡异形式的邪恶。”

 

记得在上个世纪东西方冷战似乎望不到尽头的艰难日子里,里根总统到访西柏林,在一次演讲中,他指着柏林墙那边以苏联为霸主的苏东邪恶集团,说:“让我们来结束它!”我想,如果里根总统活到今天,他也一定会指着中南海红墙,代表这个星球的人类说出同样的话。

 

里根总统在苏联貌似空前强大的时候,就发出了天才般的预言:“西方将不会容忍共产主义,我们将战胜共产主义。我们不会因为公开谴责它而感到麻烦,我们将把它作为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悲哀和奇异的篇章而予以删除。”

里根的伟大不仅在于恢复了越战之后的美国国力,振兴了美国民族的信心和自豪感,更在于领导整个自由世界以“不战而胜”的方式,给前苏联及其东欧的三亿多人民带来了自由。如果当年没有里根这样强有力的、坚决反共的世界领袖,苏联这个超级恶魔必将还会顽固存在,世界的一半还将继续挣扎在黑暗和罪恶之中。

面对这份长达46页的血淋淋的《中国活体摘除法轮功学员器官指控的报告》,现任美国总统布什将会说些什么?我们可以期待的是:在第二次就职仪式上发誓战胜邪恶专制和恐怖主义,拯救人类文明价值的布什先生,面对中国大陆正在发生的反人类、反文明的国家恐怖主义罪恶,也会像他的前任里根总统那样,勇敢地说出同样的话语──让我们来结束它!

 

2006.7.8.宁波

—–首发大纪元

 

力虹:五马头墙 毛家女婿──溪口岩头纪行(之3)

在岩头村老年协会作客的这一段时间中,我们恍惚逆行于时光隧道,回到了半个多世纪之前的峥嵘岁月。那山、那水、那人、那事,如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残花,源源不断地从上游流下来,流经我们的眼前,仍感到如此的新奇,如此的耐人寻味……

毛宝根老人站起来,说:“我带你们去看看几所老房子吧!”于是,告别了89岁的毛恩友老人,我们跟在毛老健壮的步伐后面,沿着岩溪向村西走去。

村西的古旧民宅显然比村东多,水泥路也变成了曲曲弯弯的石板路或鹅卵石路。到了一座小山脚下的老宅院前,毛老指点着说:“喏,这里是蒋介石的塾师毛思诚的祖居!”

毛思诚祖居需要拾级而上,进一道门,再进另一道门。一座小青瓦顶的二层楼房就在眼前,二楼朝东还有座一米左右的石桥,通往后山。山上有屋,是毛思诚开设的私塾。说起来蒋介石和岩头村也真有“缘分”,1902年,15岁的蒋介石(此时他已当了一年的岩头毛家女婿!)就在此拜清末秀才毛思诚为师,温习《左传》,圈点《纲鉴》,打下了国学的底子。

如今,这座院落因少人居住,早已显示出破败的气象。院落厅堂两壁堆着木柴,透过木柴的缝隙中,还可以看到墙上贴满了晚清时期的得中秀才的“捷报”,有的字迹已剥落,有的还依稀可辨。房主人当年的风光,就在这些黯淡的捷报间一闪而过。

紧靠毛思诚祖居的是一幢三层楼房,由民国初期毛思诚本人出资建造的。一楼是他父亲开设的小店,二楼是毛思诚的书房,也就是给蒋介石授课的地方。远远望去,这座三层建筑已经有了中西合璧的风格。据说,民国初期,溪口一带曾风风光光地造了五幢三层楼房子,是当时的一大壮举。五幢房中,溪口镇占了两幢,另外三幢就在岩头。

想不到岩头这么一个藏匿于山涧深处的小村落,竟然 保存了这么多清末民初的古建筑。一路走过去,幸存完整的老房子一座接着一座,那些“四马头墙”、“五马头墙”接二连三地展现在眼前。经老人指点,有的是国民党将军的故居,有的墙门里出过黄埔军校各期学生,还有更古老的院落里还出过前清武举人。瑞房、三道阊门、二十四间走马楼、中三院、下三院……这些古雅的宅名,这些恢弘的江南风格的古建筑,着实令人惊叹和流连。

 

千百年来一向耕读守业的山乡古村,因为特殊的人脉关系──有了蒋介石这位女婿、有了蒋经国这位外甥,民国民期一下子以群体的形式走出了许多高官大员,仅将级军官就有5位,校官之下更不计其数。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岩头村因此留下了许多民国要人的踪迹,大量民国时期的历史信息也许就依附在葱绿氤氲的山水、屋宇之间。岩头村也在世人眼里,成了一座研究民国历史的活化石

过了一会儿,通过曲曲折折的宅间小巷,毛宝根老人终于带着我们来到了蒋介石原配夫人、蒋经国生母毛福梅的故居──“三份地”“素居”。

抬起头,首先望见的是高高耸立的五马头墙,毛老告诉我们,江南民居中五马头墙比较罕见,必须要有一定地位的望族才可建造。

我问:“这里的门牌上都写着三份地的字样,这是什么意思?”

“三份地,早先叫三份第,是毛福梅祖上毛太公一族聚居的街区地名。”

“那素居呢?是不是他们一家全是吃素念佛的?”

毛宝根老人笑道:“也有这个意思,但素居一名是因为毛福梅嫁到溪口丰镐房后,那边的香房叫素居,后来才移用过来的。”

素居为三合院中的二层楼房,系晚清时期的建筑。正屋坐西朝东,中间是厅堂,据说,毛福梅当时常住右边的那个房间。天井前有照壁,五马头山墙,木窗上有冰梅花纹和蝙蝠图案,正屋和厢房间还有回廊相通,廊柱上雕有精美的灵芝草、云头纹等。毛老告诉我们,这个偌大的宅院在1949年后的土改中,房主(蒋经国娘舅)被戴上地主帽子屡遭批斗,房子被分给了十几户贫农,直到如今未能收回,目前居住着的6户人家都不是毛氏家族的后人。

遥想毛福梅当年在这里度过的少女时光,这样一个原本平凡又本分的女子,却不经意地走进了历史,丈夫和儿子成了政坛上的大人物,深深地影响到了中国和台湾的历史进程,而她出嫁后又时常回来,独守着老家寂寥的天空。这所故居,有她少女时代的憧憬,有她出嫁后归来的辛酸和悲喜,往事随风,景物依旧。 故居的风貌能这样保存下来,已经非常的不容易了。

毛福梅(也有写作“福美”、“馥梅”的),学名从青,奉化岩头村人,生于清光绪八年(1882年)十一月初九,她家是岩头一带的望族。蒋介石于1901年(14岁)娶了她为原配夫人,毛福梅比蒋介石年长5岁。女大于男,在当时是很普遍的现象。毛福梅拜堂成亲那天,小女婿闹出一场大笑话。下午4时许,新娘花轿到达门前,这时按例鸣放喜爆,一群随轿看热闹的孩童和跟大人前来吃喜酒的小客人,都拥到天井去抢拾爆竹蒂头。年方14岁的蒋介石见此情景,顿时忘乎所以,也急忙奔出挤在其他孩童之中,抢拾爆竹蒂头,引得亲友哄堂大笑。奉化向有“新郎拾蒂头,夫妻难到头”的俗话,人们都忌讳此事,认为它预兆新婚夫妇可能不合。正坐在轿中的新娘毛福梅听到此事,其痛苦心情是可想而知的。蒋母气得跺脚大骂,王采玉流着眼泪数落儿子,边哭边数,经兄嫂姐妹女眷们轮番劝慰,才勉强收住泪。

蒋母洒泪的时候,也正是毛福梅伤心的时刻。她万没有料到丈夫顽劣到这个地步!新婚之夜,毛福梅独坐洞房,面对龙凤花烛流泪不止。而蒋介石在“贺郎酒”之后便跑到娘的床上沉沉睡去了。毛福梅听着单调的更鼓声,含着无限委屈的热泪,直坐到雄鸡报晓。

按照奉化的风俗,男女成亲之后,开春正月初二那天,新女婿要到岳家拜岁。在王采玉和毛福梅的一再叮咛下,蒋介石和佃户一大早就把礼物装成一担,去岳家拜岁。这一天,毛鼎和夫妇也忙得不亦乐乎,杀鸡宰鸭,做汤圆,炒花生,备了一大堆吃的,等待女婿上门。可是,半天过去了,还不见生头女婿的影子。从溪口到岩头只消步行2个小时即可到达,可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还不见女婿的身影,一家人不免心焦,亲友陪客有的也打算告辞,毛鼎和十分尴尬。

这时,毛福梅的堂弟毛鸿芳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生头女婿来了,在毛家祠堂里“串花灯”哩!毛鼎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上了9年学的读书人,怎么能玩下贱人的营生呢?毛鼎和急对身旁的大儿子说:“武宝,快去看看,果真有你妹夫,叫他回去,今天不要上门了。”毛武宝应声而去,可已迟了一步。不一会儿,门外锣声大作,爆竹三响,花灯队已走上文元阊门的石阶。打头的少年正是蒋介石,崭新黑缎袍襟上泥渍斑斑,西瓜皮帽下那条大辫子也快散架了。

他走到大门前立住,从怀里取出一枚大爆竹,呼一下吹旺火绒,把引线点着了。毛鼎和一看到生头女婿蒋介石,不禁火冒三丈,勃然大怒,他把蒋介石拦在大门外,用白铜嘴长烟管指点着这个年轻人的鼻子大声斥骂起来:“你,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有脸上门来出丑?蒋毛两家的门风都给你败光了!”蒋介石挨了毛鼎和一顿臭骂,不便发作,花灯会的哥们儿笑着溜走了。作为毛家新女婿的蒋介石十分狼狈,也不好言语,他突然呼的一下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毛福梅嫁给蒋介石,是由两家老人做主包办的旧式婚姻,毛氏又是一个缠足的旧式闺女,因此结婚以后,夫妻两人感情一般。自从串花灯负气一场之后,蒋介石对妻子的感情更加淡漠了。毛福梅在新婚之夜闹了个洞房空守,对蒋介石怨一阵,恨一阵,到头来还是谅解了他,总以为他还年少,又要读书,心思不在房帏间,说明肯读书上进。所以,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大姐姐”,在生活上对他百般照顾……后来,毛福梅送小丈夫外出赴考以及后来留学东洋,她也学婆婆的样子,天天在观世音菩萨像前祈祷,求菩萨保佑丈夫蟾宫折桂,衣锦还乡。

再后来,毛福梅便时常回岩头娘家休憩闲居,直到毛家女婿蒋介石1909年从日本留学归来,才怀上独子蒋经国……

2006.7.7.宁波

—–首发民主论坛

齐家贞:父亲的三本反动日记

六六年文革爆发时,我和父亲已经坐牢快五年了,都在四川省第二监狱,他在一队,我在女犯三队。

很快,文革的战斗就打响在监狱里了。

对我最直接的冲击是关于父亲的三本日记。   

王户籍审问我日记的下落
   六六年六月二十三日是端午节。下午两点多,队长把我叫到饭堂隔壁一个堆了些杂物的房间去。当时,车间在做棉衣,我的工作是把棉花用秤称成小捆,灰尘和短毛刺激得我不断打喷嚏,我两个黑鼻孔满身白毛走了进去。房里坐着一个穿黄军大衣三十来岁的年青男人,仪表不俗,态度平和,我惶惑地望着他,不认识他是谁。他自我介绍是较场口派出所我家现在的户籍,姓王。看来,逮捕我时的「姜疤」户籍已经换了。

王户籍开门见山地问我父亲解放后记的三本日记的去处。我奇怪他们怎么会知道父亲记了三本日记,既然清楚有这事,为什么还要问我它们在哪里。父亲确实写有三本日记。我粗略地翻过,主要记的是解放后他的所见所闻所历,其中不乏共产党耸人听闻罪行的人名、地点、时间、详情等细节,和他对报章杂志上一些文章的看法与评论。但日记的很大部分是父亲对「世界政府」的热烈向往和他个人对世界政府的组成及运作的一些构想。

这三本日记父亲于五八年初,托舅舅张亨中从重庆和平路我家带去藏在上海,他当时正在申请出国去柬埔寨帮我叔叔经商,准备拿到护照后,经上海带走。日记放在重庆家里,大家害怕,转移到别处,还是害怕,反正都成了惊弓之鸟。几个月后,有人从上海来「外调」,我以为是日记的事败露了,父亲又要坐牢,吓得大哭,结果是一场虚惊。

这次,王户籍专程来省二监盘问日记的下落,我是很认真对待的。从六一年逮捕审讯我到此次追查日记,我对共产党所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有了新的认识。

我想,父亲压根不知道我的所谓反革命集团的事,他们尚且说我反动思想的形成是他教育的结果,他是我反革命集团的幕后指挥,重判他十五年。那么,这三本日记,白纸黑字全是父亲亲笔,不少言词直指共产党痛处,这次他们绝不可能视而不见,像对待父亲四九年前痛骂蒋介石腐败无能的十几本日记那样,他们完全会为这三本日记而恼羞成怒把父亲枪毙。

脑子转了一个圈之后,我斩钉截铁地回答王户籍:「我不知道。」并且下定决心,就是加我五年十年刑期,就是打死我,我的答案也是不知道。下了这个决心,我生平第一次在狱吏面前勇敢撒谎。

出乎意料,王户籍并没有拍桌子打巴掌说我不老实耍狡猾。相反,他对我说:「你的父亲也说不知道。」

我惊喜得难以置信,这个户籍太好了,他无异帮我和父亲串了供,父亲也说不知道,双方口供一致,我吃了定心汤圆。

红卫兵抄出日记怕父亲被枪毙 
数月后,二监管教干部姜兆阳从厂部到三队追问我日记的去处。这个人长得獐头鼠目,很有些黄文德的凶味,此时我一点不畏惧,再凶我都不睬,问死我还是个不知道。姜干事愤愤地说:「你要相信,红卫兵的干劲是很大的,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把日记抄出来。」我心想,那你就准备加我的刑吧!

后来,泡粑脸薛队长告诉我,父亲那三本日记已在上海被革命小将抄出,至于是红卫兵掘地三尺抄出来的,还是在威逼下有人自己交出来的,他们不曾问过。薛队长说:「看了这三本日记,任何中国人都会气得发抖,一本就够资格枪毙!」

听了她讲的话后,我心里怕得不得了,时刻为父亲的生命担忧。当时,我完全无法得到他的消息,哪怕是间接的消息。妈妈来接见,我几次鼓起勇气想问父亲的情况,但看看站在我俩中间的队长,就都忍住了,不敢提到父亲。我和父亲是连案,痛恨自己的罪恶,就应当彼此互相痛恨。到开全监「宽严大会」,我就更加如坐针毡,好象末日来临。那时,开会前除了放《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外,还经常放胡松华的《草原》。那次,留声机放的是《草原》,针头顶在唱片前面那段过门上,质量不好,发出粗糙的沙沙沙响声,这响声在我听来它就是脚镣拖地的声音,我断定父亲戴着脚镣正走进会场。戴脚镣意味着加刑枪毙,脚镣声从我心上拖过去,我全身战栗,觉得自己就要晕倒。

我一改过去开会时低头看地不朝男犯方向看的习惯,破天荒第一次抬起头盯着男犯一个一个看仔细,直到看到戴脚镣的男犯里并没有父亲,我才松了一口气。

从监狱长夏钰钦报告红卫兵的伟大功绩中得知,文革期间,他们抄出来的反动物品,蒋介石的照片、国民党的党旗、黄金白银变天账 …… 骇人听闻多不胜数,社会上监狱里被抄者成百万上千万队伍浩浩荡荡,听起来就有 「法不制众」的感觉。

被捕后招供连累父亲判刑十五年
这些新帐算不胜算,监狱人满为患,最后,全国一盘棋,老帐基本一笔勾销,父亲没为三本日记枪毙。这三本日记我从五十年代中期开始担心,到现在他们把日记抄走了并且不作计较,我才放下心头大石。 

回忆数年前刚逮捕我时,审讯员黄文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完全不设防的我攻克了。在他的呵哄吓诈下,我竹筒倒豆子把父亲同学全出卖了。为了避免他继续对我白天黑夜急行军似的审讯,和没完没了的咒骂以及当着我面吃饭令我流口水等的精神折磨,我还按照黄的引导把一封别人来信写的几句话(他指出的十六个字),胡说成是我反革命集团的行动纲领,只是当时脑子不够用,不然我会给自己的反革命集团取个好名字,以期黄文德表扬我坦白诚实。没想到,就这么乱说了几句话,后果竟如此不堪,我自己十三年刑期活该,五十岁的父亲给判了十五年,他对「反革命集团」一无所知,母亲和四个弟弟也从此走上崎岖之路,从此苦难不断。三个出身右派地主富农的同学朱文萱、伊明善、吴敬善,只同我聊过几次天,就成了「集团」成员,两人被关,一人开除工作,大半辈子完蛋。

害人害己,我终生不得安宁。

这次,他们追查父亲的三本日记,我表现得不老实,结果反而没事。我第一次体会到,人在无法无天横蛮无理的共产党面前,不能讲诚实坦白,对他们诚实坦白就是愚蠢,就是伤害你的亲戚朋友,就是犯罪,要抗拒要撒谎,调动你的智能和勇气,拿出肩头准备承担,这样做了,他们反而把你奈何不得。至少,不会连累别人。

四川先知们说的「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只判三年」是何等的英明。

出狱后才知道,在那个无法无天,不为任何事就可以把人往死里打的年代里,如果当时父亲和我是在社会上而不是在监狱里,父亲完全可能为他的三本日记送命,而我这个孝子贤孙大概也陪葬了。监狱里的死老虎们,相对于社会上的死老虎和新老虎真的安全不少。那时管教干部对我们说犯人是生活在防空洞里了,看来有点道理。

我还庆幸,在黄文德软硬兼施面前,我没傻到把父亲的三本日记也「坦白从宽」出来,否则,按照那时的判刑,父亲就不是什么十五年的问题,而是「不杀不足已平民愤」了。否则,我现在就不仅仅是终生不得安宁的罪人,而是手上沾着父亲鲜血的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了。写至此,想到当时我完全可能在不经意间把父亲送上断头台,我的心立即紧缩成一团。

一位读过我书的朋友说,「看到你把所有的人都出卖了,我心想,幸好,当时我不是你的同学!」另一位读者来我上班的店里说,「我非常气愤你,你把你的父亲整得好惨,你父亲是最冤枉的 …… 」

希望我可以重新活一次,但愿我会表现得勇敢成熟一点。

但我最希望的是,这类事情永远不曾在地球上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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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洪复:人变坏,常常是一个社会叫他变坏的

  有时感觉清醒还不如麻木些好。
  而其实还是清醒了好,有阳光和明澈在,在这坚定里虽偶尔伴随因看的透彻而有痛的感觉,却觉活得有尊严有质量,内心充盈、丰腴、宁静和温暖,感觉到如《易经》里所言:“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万法并行而不相悖”的和谐理想境界,很幸福。
  我常常想到人,想到各式各样、各怀心态、各行其是的人们,他们的行走和生活总受看不见的环境所影响和左右,感觉人如水,环境如各种容器。
  而民以食为天,人总归是先要生存,然后再想生存更好的,所以芸芸众生必然认同和践行现实是最好的老师这一法则。所以有什么模样的现实和社会必然就有什么模样的民众。他们的理想也是以这现实或社会环境为依托的。
  我憎恨独裁专制的社会制度,并认为独裁专制是一个社会的万恶之源头。估计有好多人也这么想过,也憎恨,但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妥协了,苟且了,甚至为满足自己一时私欲而向独裁者献媚送礼,成了狗,成了贱货。所谓市井间流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的话即是这写照。
  于是就想,一个容忍贱货和独裁者投机、横行的社会必不是一个流淌光明和清澈的社会,必使人性趋恶,甚至会成为一个众兽食人的社会。
  所谓和谐,从字面理解:“和”左边的“禾”是指粮食或食物,“口”是指每一个人,即“和”的意思是:“人人都有饭吃,并能吃好。”“谐”的左边是言字旁,指发言和说话,“谐”的右边是“皆”,是全部、都的意思,所以“谐”的意思是人人都能发言和说话,引申一下,“谐”的意思就是人人有言论自由和践行民主的权力。所以一个社会要想“和谐”必然要人人都有饭吃并能吃好,并且是以言论自由和民主为后盾的。也即人有饭吃才能和,才能稳定,社会有言论自由和民主才能文明和愉快。
  所以就想,人变坏,常常是一个社会叫他变坏的,也即在什么样的气候和环境里,必然会生长出什么样的生物。因此,营构一个好的气候和环境比什么都重要,而对一个社会而言,有好的制度就比什么都重要。好的制度能叫坏人变好,坏的制度能叫好人变坏。如果不在制度建设上做根本的突破,于一个社会而言,执政者无论心怀多少美好愿望,只喊口号,只做道德说教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