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下载]贺卫方:法边馀墨

目录

上篇天头
会通:法制现代化的一种理想境界
超越比利牛斯山
英美法与中国
西方法学:人类的共同财富
致力于更深层次的研究与借鉴
外国人的意见
法律学是一门科学吗
市场经济与法制现代化
法律翻译与比较法(一封信)
立法与风俗
法官的博学或无知
正义的行头
外行司法别仪
司法:走向清廉之路
法官与违法犯罪作斗争?
私权神圣,公权呢?
法律语言
法律和语言
法学和医学
“契约”与“合同”的辨析
新闻自由、名人隐私权及其他
被淹没了的法学家
梁启超的民法研究
杨荫杭不满检察垄断刑事追诉权
刘锡鸿所见英国专利制度
胜雅律先生
大木雅夫北京讲谈侧记
学术通信一封

中篇地脚
伯里如是说
一次旅行两本书
文革出版物
香港访书记
学术刊物的编法
就编辑技术答客问
关于注释
关于索引
文章大小论
法学文章的风格
十字路口上的学术刊物
教授与书
再谈教授与书
文化的秩序与无序
历史
样板成谈片
像章
进退有馀裕
没有新闻的日子
《西游记》里的国际关系准则
俗与雅
胡适评批胡
听辩论赛有感
数字
化世仿生的智者
《人生颁》诗扇亲见记
说单位
说单元
称谓的烦恼
悼念普西
答《北京青年报》“教师节特刊”问

下篇切口
王健《沟通两个世界的法律意义》序
李修源《司法公正理念及其现代化》序
《北大法治之路论坛》序
《超越比利牛斯山》自序
们法的理念与制度》自序
《具体法治》自序
《运送正义的方式》自序
对网友批评的一点回应(代后记)

请点这里直接下载

2006:打捞那些排行榜之外的好书

 

每年年终,图书出版界总是少不了一番盘点。那些挤上图书销售排行榜的好书,自然成为各类媒体的盘点热点。但是,在当下这个相对浮躁的阅读环境下,未能挤上排行榜的图书,也不见得就是“次品”。为了让那些虽然默默无闻但品质高雅的书,进入读者的视野,本版特邀请了书评家兼出版人的解玺璋、止庵、安武林先生和文化人兼书店老总的严搏非、黄仕忠先生,为读者打捞那些排行榜之外的好书。

别忽视那些安置心灵的书

解玺璋:书评家,同心出版社常务副总编辑。

我打捞的第一本书是《和尚与哲学家》,由江苏人民出版社于2006年5月出版,作者是法国的弗朗索瓦。勒维尔和马蒂厄。里卡尔。他们在这本书里,以对话的方式,揭示了一个研究生物科学的博士怎么就成了佛教的信奉者。马蒂厄有句话可以给我们一点提示,他说:“简单地说,科学,尽管本身是非常有趣的,并不足以给我的生命一种意义。我终于将我所体验的研究视为一种对琐碎事物的无穷追究,我考虑再也不能将我的生命完全贡献给它。”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人的精神历程。事实上,西方从工业革命和文艺复兴以来,科学被重视,而精神、信仰、灵魂等却相对被忽视,人们更重视物质,而不重视精神,人的心灵没有地方安置,社会因此变得浮躁。中国经过改革开放后,物质极大丰富了,但社会也产生了相似的问题,中国人目前也特别需要解决安置心灵位置的问题,读这本书会很有启发性。

云南作家范稳的小说《悲悯大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6月版)可以和《和尚与哲学家》对照着读一读。《悲悯大地》讲了一个人从此岸到彼岸,从世俗到神性,从物质到精神的人生历程。这个叫洛桑丹增的人,挣扎在二元对立的世界中间,时刻都被超越世俗的冲动与世俗欲望的纠缠所折磨,历尽千辛万苦,甚至脱胎换骨,最终成为佛。这两本书的相似之处是关注的都是人精神层面的问题。

同心出版社5月出版的《自从有了哲学家》一书是德国人齐特劳的著作,在这本书中他介绍了人类历史上有重要影响的38位哲学家。这是一本从普通人角度看哲学家的经典之作。在这本书中,他对于每个人的介绍从生平、朋友、敌人、女人、思想体系、特色、对今天的影响这七个方面来写作。这本书的特点是在介绍哲学家的时候,有一点八卦,但齐特劳的用意,也还是希望读者能对哲学和哲学家发生兴趣,更多地、更近地接触哲学和哲学家。也可以说,八卦正是齐特劳吸引读者眼球注视哲学家的手段和策略。

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的湖北作家胡发云的小说《如焉@sars.com》也值得一提。这是一部很有嚼头儿的小说。故事的表层写一个中年丧夫、儿子又在国外读书的女人的寂寞生活。为了消除她的寂寞,儿子在出国前给她留下两样东西:一只小狗和一台电脑。这是作者精心设计的两样道具,也是这部小说架构中两个重要的支撑点。然而,这部小说最重要的贡献,无论是对文学,还是对思想史,都是毛子这个形象。毛子他们都曾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学会了思考中国的历史、现状和未来,但他们的思想道路却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后逐渐分化,毛子显然已经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径。那里充满了现实的诱惑和利益的计算。他也许是有理由的,但他已经丧失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情怀和勇气。我们同情和理解他,可也在心里藐视他。事实上,这是一个很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人物,现实感很强,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这些年来在知识分子群体中发生的问题,包括我们自己。在这本书中,作家有了一种承担。而文学,也因为有了这种承担,才显示出其价值和意义。

另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的张宏杰的《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也值得关注。这本书中他讲的七张面孔,就是七个人物。一个皇帝:朱元璋;一个篡位者:朱棣;一个清官:海瑞;一个太监:魏忠贤;一个叛徒:吴三桂;一个忠臣:郑成功。大明王朝这一历史大戏里的七个角色,每一个人都演得不容易。这本书有一点好处是,作者是在用心感受历史。它和平时看到的历史方面的书不太一样,作者把自己的感情写到书里面,因而读起来会比较放松。作者不是在调侃和解构历史,他是用当代人的眼光,来还原历史处境,来解读这些人。张宏杰的书和《血酬定律》作者吴思写历史那种理性的分析不太相同,显示了一个非专业作者的特征,和普通读者会有更多沟通。

引进版作品时有好书过眼

止庵:学者,新星出版社副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趁盘点之机,我把今年买的书检索一遍,合计230种,都是自己感兴趣的,希望看的;他人赠送的尚有若干。现在略谈看法,无逾这一范围。此外,自己所在出版社的出品亦避而不谈。因我想起“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说法,还是别惹人耻笑罢。

首先应该提到两套大书,一是《奥尼尔文集》(6册,人民文学出版社),我觉得作者最得古希腊悲剧家尤其是索福克勒斯的神韵;一是《贝克特选集》(5册,湖南文艺出版社),过去的一百年,称为“卡夫卡的世纪”可以,称为“贝克特的世纪”亦可,其他作家不曾如此本质地传达时代精神。劳伦斯。斯特恩的《项狄传》(译林出版社)出版,多少因为昆德拉的揄扬,然而因此填补了译介方面的一项空白,也很值得欢迎。

《巴黎伦敦落魄记》和《向加泰罗尼亚致敬》(江苏人民出版社)都是奥威尔的“纪实文学”。我曾用“从圣徒到先知”概括奥威尔的一生,如果说《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是先知之作,那么这两本反映的就是他之为圣徒的情形。奥威尔的冷峻,以及冷峻之下的热情,都显现于字里行间。对奥威尔来说,先知是由圣徒长成,或者说根子是扎在前者之中。没有在巴黎、伦敦的苦难生活,没有在西班牙内战中的冒险经历,他对我们这个世界的现实与未来,不可能明白到那等程度。

《维多利亚时代的奥林匹斯山》(江苏教育出版社)与去年推出的《美的历险》、《拉斐尔前派的梦》同属威廉。冈特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艺术潮流》三部曲。前两本所述唯美主义与拉斐尔前派,迄今仍被大家所关注;这一本讲的是古典主义一派,亦即所谓学院派,代表人物是雷顿——这名字我们未免陌生,因为这个流派只能到博物馆里去寻找踪迹了,尽管当初曾经显赫一时。三部曲可以一并形容为:此情此景,跃然纸上。外国的文学史、艺术史,往往不只是艺术家的生平介绍、作品分析,而且能活生生地描摹出某一创造者从事创造的特色,其中绝不忽略细节。冈特把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

俄罗斯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集体编写的《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史》(4册,敦煌文艺出版社)可谓皇皇巨著,真让我们长了不少见识。

《自由之声:十九世纪法国公共知识界大观》(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与《法国知识分子的世纪》(3册,江苏教育出版社)同为米歇尔。维诺克所著。过去我评价霍布斯鲍姆的《极端的年代》说,认识历史是一种智慧,描述历史是另一种智慧;在作者笔下二者却是相得益彰的。这话完全可以移过来形容维诺克的著作,而且因为他写的是思想史,与叙述对象之间智慧碰撞的火花更多。

青春类读物仍有金子闪烁

安武林:书评家,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策划部主任。

我平常不太注意排行榜,只重视文本的质量,因为上排行榜的书不见得都是好书。就我所关注的青春读物而言,今年似乎有点平淡,但仍有金子闪烁。

《喜欢不是罪》是一本青春小说,它描写的是两代人的情感故事,并把人物的背景放在一个广阔的社会和家庭空间之中。喜欢和爱是两回事。喜欢是爱的基础,但是,爱要有责任,这一点在青春期的男女中并不十分明白。他们往往把喜欢当作爱,把爱当作喜欢。这本书就是区分二者之间关系的。并且,它要告诉读者的是,喜欢是青春期男女很正常的一种情感需求,不必有负罪感和羞耻感。这是很健康的一本书,又是很有文学韵味的一本书。这本书由北京出版社出版。

“郑渊洁经典作品赏析馆”丛书是一套很有创意的书。在今天强调经典阅读的大背景下,它是非常符合读者需求的。郑渊洁是一个另类的儿童文学作家,或者说是童话作家。他塑造了经典艺术形象有皮皮鲁、鲁西西、大灰狼罗克、舒克和贝塔等。但是,他的作品究竟好在哪里?郑渊洁的人生之路和创作之路是怎样的?恐怕很多读者想了解但无从知晓,这一套书就是一个很完整的答案,至少它能够满足读者的需求。

接力出版社曾经从德国引进过一套青春小说“疯丫头系列”,在我看来,这是一套很不错的青春小说。我曾经为其中的几本书写过书评。但是,这套书在市场上的销售业绩并不是很好。其实,在德国,这是一套规模很大的丛书。接力出版社之所以后来没有继续引进,我个人估计是市场的反响不是很好。但是,很有趣的是,今年少年儿童出版社(上海)重新引进了该系列其余的书。巧合的是,接力出版社当年引进的是8本书,今年,少年儿童出版社也引进了该系列的8本书。他们把这8本书策划为“炫女生”系列,“酷男生”系列,每个系列是4本书。在我看来,无论是接力出版社还是少年儿童出版社引进的该系列的一些丛书,其水平的确是一流的。不像国内的一些青春文学那样只张扬自我,不考虑责任和使命,并且弥漫着颓废意识。

另外,少年儿童出版社还出版了一套桂冠书系丛书,好大的一套书,它主要的是青春读物(文学)。但是,这一套丛书并没有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皇冠书系”的销售量好,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但我想,读者应该好好地读读这套书。

找不到关于中国的公共话题

严搏非:上海季风书园董事长兼总经理。

今年值得一提的书不多。由吴士宏翻译、戴维。伯恩斯坦撰写的《如何改变世界:社会企业家和新思想的威力》(新星出版社出版)是一部热情洋溢且隐含着某种预言性的作品。在新世纪中,有一种新的民间力量正在成长,这种力量正在以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方式解决社会问题。这里的社会企业家指的是民营部门的组织者,这些民营部门是非营利的、出于公益目的设立的,也称第三部门。第三部门已经从北美洲、南美洲,遍布到阿拉伯世界和亚洲、欧洲。这些组织在形态上就像一个企业,然而它所寻求的回报不是利润,而是“在教育、环保、乡村开发、扶贫、人权、医疗保健、助残、照顾高危儿童等领域的进步”。这本书描述了一群这样的企业和企业的领导人,它们是一些十足的草根机构,精力充沛,深怀理想,他们正在做的一些事情,是任何政府都不可能去做的。

而《4.48精神崩溃》是英国女剧作家萨拉。凯恩在自杀前一周时完成的戏剧。这位在新千年前自杀的28岁的剧作家只写了5个戏剧,但每一部都在欧洲和北美引发轰动。在这个谨小慎微的物质主义时代,萨拉。凯恩以她清晰的理智来描述依然存在的地狱。

学者张灏今年出版的“合集”包括《幽暗意识与民主传统》、《危机中的中国知识分子:寻求秩序与意义》、《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1890-1907):烈士精神与批判意识》。张灏讲的“幽暗意识”大致意思是说,人虽可以得救,却永远不能变得像神那样完美无缺,也就是永远不能神化,但同时,他的堕落性却可以是无限的、随时可能的。这就是对人性时时持有警觉的“幽暗意识”。这一意识在西方的宗教传统中,绵延不绝,更要紧的,则是它对西方自由主义的发展和民主传统的确立发生了极重要的影响。张灏在他的著作中把这个思想讲得简单明白,成为他治思想史的一大功绩。

此外,《反思现代性》也不错,作者艾森斯塔特是以色列希伯来大学教授,他谈论的话题有价值。黄平、姚洋、韩毓海合写了《我们的时代》,他们讲了很多问题,也在寻求共识,但是他们又缺乏共识。在今年的这么多出版物中,我们找不到关于中国的公共话题的描述。

好书在延续新的现象迭出

黄仕忠:中山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所所长、教授,广州学而优书店创办人。

近年来我们出版了不少好书,本年度也延续了这一趋势。把今年的新书与前两年的好书对照,可以看到一些有意思的现象。

就我所读过的来说,传记类作品给人印象较为深刻的有章诒和的《伶人往事》与何兆武的《上学记》。这两位作者原来就是受关注的文化人,所以两本书的知名度不低,评论文章也很多。章诒和因前些年的著作而广受关注,此书虽然写的只是几位名伶,关注的却仍是一段历史,通过名伶的故事,委婉地表述了对一个时代的思考。

后者可与去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何炳棣的《读史阅世六十年》对照,何氏也写到清华、西南联大求学的过程,而传达给人们的信息却是多方面的。它们也共同从一个侧面为当今大学教育提供了一个反思的角度。据说何氏还将有《上班记》出版,写的是上世纪50年代以后的事;而写这一时期的自传性著作,我读过最好的是前年花城出版社出的高尔泰的《寻找家园》,高氏此书似不太为人们注意,此书超越了一般传记只为叙述苦难而描写苦难的写法,其思考达到的高度非他人可及,要了解五六十年代的知识分子的命运,此书不可不读。

说到对大学改革的思考,近年多有著作问世。陈平原的新著《大学何为》,虽只是相关文章的汇集,却颇多新意。因为陈氏多年致力于北大校史与近代学术史的研究,又有机会短期任教海外知名大学,因而能够从纵与横的角度,展开思绪,提出其观点,与一般泛泛而论者有所不同。不过,当今这一领域的著作虽多,多是从大学的理念着眼,说来大都成理,殊不知当今大学的改革,应当回到1952年院系调整这一原点,明白当年何以要改,才能明了今日解决之办法。

近年出版业的高速发展,使原创性文化学术著作越发显得匮乏。所以,引进版权成为一个趋势。20年前引进的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如今依然热销,故频有新版本。近年则多有欧美中国学者著作的系统引入。从黄仁宇、唐德刚到史景迁等人的系列著作的引入,即是一大景观。另一方面是台、港学者著作的引入。大凡先从传记与学术入门著作为始,进而转入专题学术著作。今年年初出版的严耕望的《怎样学历史》,实为大学生、研究生最合适阅读的入门书籍,青年学者似当人手一册,其苦口婆心,可治当下浮躁之病。

因为个人的兴趣,令我印象深刻的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么书仪的《晚清戏曲的变革》。此书不易为公共媒体所关注,其中却颇显著者的勇气。因为其中不仅从文化生态的角度,提出宫廷演剧为晚清戏曲变革的中心,而且对以往讳莫如深的北京的男旦与“堂子”、“相公”现象做了深入的揭示,正视梅兰芳、程砚秋出身于“堂子”的事实,并考察男旦的形成与过程,对于了解晚清文化史,并非小事。

此外,我个人认为最值得关注的是电视与出版的结合出现的新的现象。电视剧与畅销书的结合,已经习以为常,而今央视“百家讲坛”可以造就文化学术畅销书,则是最新的现象。从易中天的走红,阎崇年著作的畅销,到《于丹〈论语〉心得》以60万册首印,像中华书局这样以学术图书小批量出版为主的出版社,也进入到畅销书出版行列。以往人们关注到美国的读书栏目的书评对书籍畅销的影响,曾有人着意复制,却未见成功,而今“百家讲坛”的方式,实是无心插柳之下的“中国特色”的显现。可以预见将来会有更多的明星学者被电视台制造出来,而电视台也必然会借此进入到图书销售利润的分成中来,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书业的格局。

(本专题由《中国青年报》记者张彦武、肖云祥、桂杰采访整理)

网络恐怖小说走红 文学进入装神弄鬼时代

 

《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当年明月”去年以过千万的点击率在网络上红极一时,并先后出版了两本书。“去年能超过我的,大概也就是《鬼吹灯》了。”“当年明月”说。

《鬼吹灯》是一部恐怖灵异小说,眼下红极一时,迷倒无数少男少女,尤其是少女。

同时,由恐怖小说《三岔口》改编的电影《门》刚刚首映,恐怖电影《心中有鬼》在公映之前便已经委托网络写手将剧本改编成小说。放眼网络,时下各个“恐怖”、“灵异”论坛的点击率惊人,原创作品如雨后春笋,“鬼古”、“粉丝”守得如痴如醉。

在中国的文学史上,神怪类作品向来力量“单薄”。如今借助网络的力量,恐怖灵异文学以一种汹汹来势撼动着主流文坛,它被认为正在成型,并“叫板”武侠、言情等小说类型。广东省文联专家认为,网络让大众进入一种“片段阅读时代”,继恶搞文化后,日渐成型的恐怖灵异文学潮值得注意和加以研究。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陶东风则认为,装神弄鬼已经成为当今中国文艺界的一个怪象,不独玄幻文学是如此。它所表征的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艺术想象力的极度贫乏和受挫。

“这是一种社会思潮,还是一种文学思潮?”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黄伟宗这样问。在恐怖灵异小说走红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文化心理支撑?哪些人在写?又是哪些人在看?中国文学是不是真的进入了“装神弄鬼”的时代?

广州女生成校园恐怖小说第一人

25岁的Tina身形瘦削,内向不多话。在现实中,这个来自粤北的女孩每天朝九晚五穿梭在广州的楼群之间,过着有规律的公务员生活;在网络上,她文采飞扬,几分钟可以写出洋洋洒洒数千言并得到数以万计的点击率,而且拥有着恐怖灵异小说圈子里最资深的粉丝“纳米”,人数以千计。

时间倒回2000年,她还是广州一所师范大学的大一学生,学习中文和法律,空闲时写写科幻小说,逛逛逸仙时空和水木清华。“之前我一直是写科幻的,但是发表到网上之后回应者寥寥。当时正好对《聊斋志异》发生了兴趣,于是产生了写作灵异小说的想法。”在这个“偶然”的驱动下,一部以中山大学为原型的校园恐怖小说就此诞生。“我选择中大为原型的原因是因为刚好冤鬼路的灵感和故事原型都在中大。而且我觉得中大的校园气氛有比较浓郁的书香气息,更符合小说中的意境。”

大一女生写就《冤鬼路》

《冤鬼路》在逸仙时空率先流行起来,并在各大论坛迅速走红。至今,文中提到的地名或者典故在许多人心中已经演绎成为现实。《冤鬼路四步曲之二樱花厉魂》中有条樱花路,于是武汉、南京等地的樱花路都在“纳米”的眼里有了灵异色彩。天涯网友“樱花恋灵”说:“南京有个中山学院,通往中山学院有条路也叫樱花路,还有个樱花小区。有天半夜,路过那条路看到‘樱花’两个字吓得我没敢往前走,调头就往家跑。”

武汉大学一向以樱花闻名,同样有一条樱花路,这点使得许多人误以为小说第二部的原型是武大。Tina说这是个连她也不敢相信的巧合,“我写樱花纯粹只是因为我喜欢这种花,认为这种花代表着凄美,在武大的‘纳米’告诉我之前,我还真不知道武大有樱花路。这也难怪很多人认为第二部写的不是中大,是武大。”莲蓬鬼话版版主莲蓬说:“后来出现的很多有影响的以校园为背景的悬疑恐怖作品,多多少少都带有《冤鬼路》的影子。”

写恐怖的人往往先要体验恐怖的感觉。对于这点,Tina说,这几年下来,她的胆子没练大,倒越练越小了。“恐怖并不是我刻意追求的元素,但是为了让小说逼真,我的确有让自己沉浸于恐怖的氛围当中,直到心里发毛才开始提笔写作。”虽然写鬼怪,但是Tina自己并不是很相信,而是更多地以鬼怪作为一种手段,而她想要达到的目标是震撼人心、劝人为善。

一月销售达到四万余册

“恐怖元素只是一种最低的辅助,类似于给小孩讲故事那种,你得吓吓他,他才会怕,心里会讨厌仇恨,去想做善良的事情。在《冤鬼路》系列里面呈现的是一个纯洁到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的学校,但是很多‘纳米’说,正是这样的文风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最适合用来洗涤自己的心灵。”至于为什么要通过鬼怪来达到劝人向善的目的,Tina说:“中国人对神鬼有种独特的情结。神鬼小说很多概念都根深蒂固,使用得当,造成震撼的效果没那么难。”

在网络上,Tina被人称为“校园恐怖第一人”,或者即使不是第一人,但也是“互联网(校园恐怖文学)在中国普及以来最有影响力的”。对于整个互联网络或者恐怖灵异小说,Tina和《冤鬼路》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她和她的《冤鬼路》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在恐怖灵异小说范畴内划分互联网发展的符号。 2000年以前,互联网尚未普及,恐怖灵异小说的读者有限,一个出色的作者和一部出色的作品往往能成为社会流行的风向标。而2000年以后,互联网进入了“平民时代”,网络写作的繁荣一日千里。Tina和《冤鬼路》的出现恰恰为接下来的“平民时代”恐怖灵异文学划定了一个可以用于学习的模型。

2007年1月,《冤鬼路》出版。6年前的阅读狂潮依然能体现在今天的销售数字上,不到一个月,《冤鬼路》的销售量已经达到4万余册。

十大文学名著出炉《安娜•卡列尼娜》居首

 

据英国《泰晤士报》报道,英国、美国和澳大利亚等国的著名作家应邀列出他们最喜欢的10部文学作品,其结果汇成了一本名叫《十大名著》的书,将于下月发行。

荣居榜首的作品是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他的另一部长篇巨著《战争与和平》名列第三。美籍俄裔作家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排在第四,契诃夫的短篇小说排在第九。

法国作家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位居第二。莎士比亚是排名最靠前的英国作家,其《哈姆雷特》排在第六位。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被选为美国最伟大的小说。英国女作家乔治·艾略特凭借其《米德尔马契》成为进入前十名的唯一女性。

应邀发表意见的125位作家选出了544部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当代作家明显缺失。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正在拍成电影的《赎罪》只得了1票,英国作家马丁·艾米斯的《伦敦场地》和拉什迪的《午夜的孩子》也只得到1票。

两次获得布克奖的澳大利亚作家彼得·凯里把票投给了《包法利夫人》。致力于女性小说写作的英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德拉布尔是唯一提名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莉奥佩拉》的作家。因《辛德勒的名单》获布克奖的托马斯·基尼利选择了《呼啸山庄》。恐怖小说作家斯蒂芬·金最喜爱的作家是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

《十大名著》的编辑小佩德·赞恩说:“我们生活在一个黄金时代。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书籍从未像现在这样多,但如何挑选却令人头疼。”这本书的前提很简单:“谁比伟大的作家更了解伟大的作品?”

哈佛大学讲师斯文·伯克茨说:“这张排名表突出地反映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作品中的人物极其生动……他们是我们在想像世界中的代表。读他们的生活迫使我们反思自身。”

他认为,毫无疑问,作家们有共同的偏好,都喜欢那些生动刻画令人难忘的人物的爱情和生死的作品。

2006年的阅读嬉戏

 

阅读是这样一种吊诡的游戏:它既是通途,又是障碍;既是解放,又是囚禁。当我们置身于阅读当中时,就开始深陷于这一悖谬之境。我们试图通过书籍和知识构筑一条通往自我意志解放的路径,然而,那些越来越多的书籍同时也在我们面前,在我们的书柜里、书桌上,乃至头脑中,堆砌起一道又一道坚固的墙垣。它是那样的脆弱轻薄,被清风随意翻卷,被蒙童随手撕碎,被时光消蚀得泛黄发脆,在火焰中转瞬间化为一撮灰烬。然而,它又是那么的坚硬沉重。那些字、词、语句所围筑起来的纸的城堡,比任何石头的城堡还要坚固。当“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之后,语句的石头依然牢不可破。

每天我都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面对着书架上的那些图书,常常被一种巨大的焦虑所攫获。如果不能怀着一种嬉戏的姿态去看待这道书的长城的话,那么,我们将变成这道长城的一名微不足道的苦役囚徒,或是一块渺小的砖块。嬉戏轻快地飞越高墙,为我赢得某种程度上的解放的快乐。

然而,我必须写下这个年度的读书笔记。也许,书写是穿越言辞墙垣的最有效方法,至少对于我本人来说是这样。写下它是为了遗忘它,以便我的记忆能够轻松地接受一个新的阅读年度的到来。

1. 《在土星的标志下》(苏珊。桑塔格著,上海译文出版社)

对于苏珊。桑塔格,读者已经相当熟悉,她撰写的向瓦尔特。本雅明致敬的文章,也在知识界流传甚久。她在2004年年底去世的时候,曾引起知识界不小的震动。这个当代世界最睿智的女人离开了,使得当代人整体的智力水准严重下挫。

在这本书中,苏珊。桑塔格分别论述了保罗。古德曼、阿尔托、里芬斯塔尔、本雅明、西贝尔贝格、罗兰。巴特和卡内蒂,而从她对这些前辈的每一次描述和判断中,我都能够感受了桑塔格本人的精神气质的某个方面。这些前辈,以正面的或负面的方式,构成了桑塔格本人的精神氛围,并越来越清晰地烘托出她的思想肖像。

苏珊。桑塔格是语词炼金术式的书写链条中的重要一环,这一神秘链条的始端在19世纪初期的美国。美国作家埃德加。坡是第一环,中间经由波德莱尔、卡夫卡、本雅明、罗兰。巴特等人的联结,然后通过桑塔格和另一位女杰——汉娜。阿伦特,在20世纪后期传回到了北美大陆,形成了一条完美的圆环。我不知道他们是否都同归属于“土星的标志”下,但在欧美文学星空中,他们形成了一个璀璨的星系,让人们在不经意中能够明确地识别和仰望。

2. 《黑暗时代的人们》(汉娜。阿伦特著,江苏教育出版社)

这本书的中译本跟上一本书——《在土星的标志下》——几乎同时出现,这本书的主人也跟上一本书的主人一样,是一位睿智而又美貌的女人。她们的光芒四射的容貌和智慧,让我感到这个世界似乎不再那么残酷和堕落。因为她的缘故,我甚至觉得海德格尔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尽管我对海德格尔的纳粹言行和他那瘟头瘟脑的模样甚为反感。

这本《黑暗时代的人们》在内容和格局上也跟《在土星的标志下》一样,是向精神前辈致敬的作品。黑暗时代的人物:莱辛、雅斯贝尔斯、布洛赫、本雅明……汉娜。阿伦特的文字,为我们点亮了一盏盏明灯,这些光芒闪烁的精神明灯,照亮了每一个黑暗的时代。而汉娜。阿伦特本人,就是黑暗时代的一盏明灯。我不知道这阿伦特和桑塔格两人是否熟识,但至少有一条无形的纽带,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瓦尔特。本雅明。她们两人的本雅明论,是我所看到的所有评论本雅明的文章中,最深邃和最富神韵的文字。这表明两颗敏慧的心灵乃是在同一星座中闪耀的两颗星星。阿伦特在谈论那些精神前辈之间的关系时写道:“‘就像火花那样,闪耀出更明亮的光,直至隐入不可见,它们在不断的活动中变化着。这些火花互相看着彼此,每一个都更明亮地闪烁,因为它能看到别的火花’,并希望能被它们所看到。”(第72页)这也描述出阿伦特本人在人类思想星空中的状况。阿伦特本人也已经融入了她自己笔下的精神星系当中。那些遥远的星光,正是我们这些活在当下的人们的希望。

3. 《帷幕》(米兰。昆德拉著,上海译文出版社)

这个人自称是塞万提斯的遗产继承人,拉伯雷的门下走狗,卡夫卡、布洛赫和哈谢克的同乡。这个人曾经经常几乎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金。这个人也许不知道,他的一本与重力问题有关的作品,改变了1980年代中期之后的中国小说的观念和格局。他当然更不会想到,他所发明的“媚俗”一词,在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最媚俗的词。这就是他所说的反讽吗?

跟早些时候出版的《小说的艺术》、《被背叛的遗嘱》一样,昆德拉的这部《帷幕》也是一本谈论小说的精神和叙事艺术的著作,而且,其观点、文风、写法,均一以贯之。典型的昆德拉风格!但是,鉴于对当下中国小说界的状况和种种似是而非的说法,我更愿意再一次听听他的关于小说艺术的絮语。他熟悉小说的每一个环节,像一个好木匠熟悉家具的每一道工序;他为戏谑和玩笑辩护,并将它们视作小说艺术的重要精神特质。哪怕是那些老调重谈,在昆德拉的口中说出,也比当代中国作家、学者们的那些貌似深刻和义正辞严的陈词滥调,来得更中听。

老昆德拉在书的结尾处断言:“艺术的叽叽喳喳是永恒的。”那么,在我看来,昆德拉的唠唠叨叨也是这样的。

4. 《贝克特选集》(萨缪尔。贝克特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这个选集似乎来得太迟了。如果不是赶上贝克特100岁生日,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这样一部选集出版。四小册。典型的午夜出版社风格的简装本。我相信,多数中国读者未必能接受这种版式,尤其是用于贝克特这样一个伟大的作家那里。但任何伟大的都是朴素的,我本人对这种版式很喜欢。

不管怎样,戈多终于来了!

这个长得像好莱坞电影里的探长模样的人,给我们带来了一串关键词:荒诞、无聊、虚无、等待、希望……这些词汇更新了1980年代以来的汉语思想文化的词库,也构成了一个时代的精神氛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等待戈多》经历诸多艰难,也得以上演了,而且有过多种版本。甚至,它的中国式的仿制品也早就出现在试验戏剧的舞台上。但对于贝克特其他剧作和小说,我们却所知甚少。这套选集至少让我们得以一窥这位文学大师的全貌。

5. 《嫉妒的制陶女》(列维-施特劳斯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从文学转到人类学,似乎来得太突然了。然而,这两者难道不恰恰是关于人的知识或艺术吗?!

我对文化人类学所知甚少,也并不能够完全读懂这个专业的学术著作。我更愿意将它当成文学作品来读。我曾经浏览过台湾版的列维-施特劳斯的四卷本巨著《神话学》(周昌忠译),原始部落的神话体系,被表达为一个完美的交响曲式的结构。我完全被作者神奇的表达所攫获。《嫉妒的制陶女》(还有同一系列中的《猞猁的故事》)同样也是这样一种充满想象力和完美结构的著作。

列维-施特劳斯创造了一种伟大的人类学叙事。我愿意相信,这不仅是作者本人表达风格的显现,同时可以说是人类原始思维形态的想象性的再现。更为重要的是,在列维-施特劳斯看来,原始神话的结构学模式依然是支配现代人类社会形态和观念形态的原初性的深层结构。列维-施特劳斯的这一天才的思想,在罗兰。巴特等人那里得到了忠实的继承。

6. 《象征交换与死亡》(让。鲍德里亚著,译林出版社)

如果说,罗兰。巴特是列维-施特劳斯的弟子,那么,鲍德里亚就是徒孙了。

起初,我把这本书的书名错看成“象征交换死亡”。用“象征”来跟“死亡”做交换,确实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如果可能,我宁愿用1万个象征去换。然而,这种误读却更加有力地证明了死亡本能的强大,它是我的深层焦虑,以致我会通过无意识地省略“与”字来使之象征化,以便让我得以克服它。

列维-施特劳斯在原始部落生活和神话中所发现事物的秩序和结构形态,被罗兰。巴特和鲍德里亚援引到对现代社会的研究中来。在资本主义世界的物质体系——商品——中,他们发现了一种神话结构及其相关的象征体系。然而,鲍德里亚的符号学不仅是一种“代码的形而上学”,同时也是“代码的政治经济学”。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马克思影子。不错,马克思也正是列维-施特劳斯的精神源头之一。

有趣的是,鲍德里亚与前文所提到的苏珊。桑塔格之间,曾经发生过多次口角。不过,在我的阅读空间中,他们却相安无事。或许,阅读就是一种和解。

7. 《幻想的瘟疫》(斯拉沃热。齐泽克著,江苏人民出版社)

齐泽克是一个狡黠的家伙,这跟他蓝领工人似的粗犷外表大不相符。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把拉康理论成功地付诸现实批判实践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机智、狡黠、手法熟练的、罕见的概念魔术师。在他那眼花缭乱的概念马戏中,我们可以看到民间笑话、荤段子、流行俚语与晦涩玄奥的精神分析术语和辩证法论断混杂在一起,展现了一个矛盾迭出但又激情蓬勃的、混乱但又盛大的话语狂欢场景。《幻想的瘟疫》则是这场话语的狂欢庆典当中,奉上的一块巨大的后现代学术比萨饼,洒在其上面的智慧碎屑和知识芬芳,让人胃口大开。

齐泽克同时也是一个本领高超的走钢丝者,巧妙地维持着意识形态平衡,在前南斯拉夫的列宁主义国家意识形态和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化观念之间,做出一连串摇摆不定的惊险动作。他用一种模棱两可的矛盾修辞,机智地回避了西方知识界对他的政治身份的疑虑,同时又恰如其分地扮演了拉康在当下的精神传人。但实际上,拉康是他的障眼的魔术手帕,黑格尔式的辩证法(甚至是列宁式的“唯物辩证法”)才是他的戏法中的实物。在他那里,列宁主义的剑术比拉康主义的枪法似乎来得更为熟练和有效。后现代华彩斗篷的背后,始终徘徊着黑格尔和列宁的巨大幽灵。

8. 《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汪民安著,江苏人民出版社)

这是一个中国人表演的后现代枪法。我们曾经早在1990年代初,就见识过若干套被称之为“后现代”的花枪,然而事后被证实,那些个招数基本上是假模假式的胡编乱造。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国内的文化学者们一直停留在译介西方文化理论的阶段,然而,那些西方大师们的精彩理论一旦被中国学者付诸实践,便立即变得愚不可及,成了在现实经验的风车面前狂吼乱叫的堂吉诃德。

汪民安的情况则不同。他在理论译介工作的同时,一直致力于现实的文化批判实践。他对家乐福等现代都市文化空间的解析性的研究,令我印象深刻。从中可以看出,他对福科、罗兰。巴特、巴塔耶、德勒兹等后现代理论家的学说相当熟悉,不是那种道听途说的花哨功夫。在这本书里,所表现出来的不仅是汪民安作为理论家的才能,同时也是对其作为一个文化批评家的敏感和犀利风格的展示。

汪民安有一副疑似前卫艺术家的外表,而他的富于艺术性的表达,能够有效地驯服那些面目狰狞的理论术语。从这个意义上说,汪民安是一位能够熟练操纵任何理论概念的艺术家。

9. 《历史。身体。国家:近代中国的身体形成》(黄金麟著,新星出版社)

同样是身体与现代性问题,跟大陆学者的学术相比,台湾学者显得更加务实,更加规范。看来,学术也跟其他一些方面一样——台湾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把国族想象为一个身体,一个国族的现代性的生成,也如同一个个体的身体的长成。国族有其自身的理性、欲望、本能、暴力,乃至歇斯底里。在国族现代性意识和规则形成过程中,国民的个体的身体经验也在被重塑。比如,通过历法的改变和作息时间的规约,身体存在的时间经验被彻底扭转和改造,并被大规模地国家化。这既是一个古老身体的消亡过程,同时也是一个现代国家化的公民身体的生成过程。身体规训的历史,也是现代国族意志的生成史。

理解这一逻辑并不算太难,难的是通过历史材料来论证这一点。作者显然受到过较为严格的新史学方法论的训练,对“年鉴学派”的史料学方法的运用,显得得心应手。同时,作者在现代性理论框架下对历史细节的精确检视和解析,则显然得益于马克斯。韦伯的社会学和福科的权力批判理论。这种学术方式,一直令我着迷,而我本人却又无力实现。因此,我要在此向作者致敬。

10. 《21世纪中国文化地图》(第4卷)(朱大可等著,上海大学出版社)

我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这本书,因为我本人就是这本书的编者之一。任何偏离事实的言辞,都是危险的。也因为是编者之一,我的阅读当然也就不是在本书出版之后,而是一种先于出版的预读。我在预读中,已经开始想象它的未来的形态。当然,它比我现在实际上看到的要好得多。

我希望这本书能够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的文化现象的忠实记录。那些转瞬即逝的流行语、关键词,轰动一时的事件,无论其为高雅的还是卑俗的,都尽量把它们记录下来,为未来的人们存留一个相对完整的档案。知识分子的根本使命之一,就是维护文化记忆的真实性和完整性。

不管我的这个愿望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实现,通过编选文选,我却有另一重收获。作为文选的编者,实际上我首先是一位读者。在编选的过程中我接触了大量的包括文学、音乐、美术、建筑、电影、大众文化等在内的评论文章,各个领域里的学者、批评家的文章里所表现出来的锐利的思想锋芒和广博的学术视野,让我受益非浅。阅读这些内容丰富、文采各异的文章,纵览当下文化学术的全貌,对我本人来说,却称得上一次愉快的精神嬉戏。我愿意与更多的读者一起分享这一阅读嬉戏的快乐。就是这样。

章立凡:文武二老——舒諲、文强印象

 

文老未习武,武老却能文。

文老姓冒,名舒諲[1],是元朝镇南王脱欢帖木儿(一说中书右丞相脱脱)的苗裔,明末“四公子”之一冒辟疆的后代,其父冒广生(鹤亭)[2]是一代诗词大家。舒諲以倜傥风流的世家公子,蜚声文、剧、影坛,又服务于金融界。据他说,自己曾秘密加入共产党,又为了革命工作需要而加入国民党;革命成功后,却忘了需要证明自己的党籍。

武老反倒姓文,名强,是抗元的南宋大忠臣文天祥第二十三代孙,出身缙绅世家。他早年投身黄埔军校、先后加入了共产党和国民党。文强参加过北伐和“南昌起义”,曾担任中共四川地下党的重要职务,后因党内斗争脱党;从事一段新闻工作后,进入军统局成为要员,官拜中将;国共内战中被俘成为战犯,关押二十六年后特赦。

二老皆出身世家,从家族史上看,以征服者入主中原的冒家,到了明代仍入仕,明末与汉族一道抵抗过女真人,有清一代至民国,仍世代为官。文家在元朝想来不会事外族,明代曾否入仕不详,但在清朝出了两位“上大夫”,清末民初出了革命党。

谁也没想到,这对从老祖宗算起分属敌对阵营中的文武二老,都有兼跨国共两党的经历,晚年则与我这晚辈同席说古。

一  初识舒諲盘掌故

我的朋友徐女士,是一位成功的典型上海女性,善生活,喜交游,爱美食。其父早年服务于银行界,过世多年,女士事母至孝,朋辈皆膺服,俨然“大姐大”。九十年代中,曾一度轮流做东,吃遍京师的各路名馆。

某日女士来电话告我:“我爸的老同事冒舒諲先生想见你,他认识你爸。”舒老的文章我已读过不少,特别是那篇他1957年陪其父晋见毛泽东,窥见“反右”雄文文稿的故事,印象至深,于是欣然同意。

约好日子之后,我偕女友在徐女士陪同下,前往海淀双榆树南里老人家中。这是那个年代设施较好的一座居民楼,记得侯德健也曾在此楼居住过。

舒老的家在一层,陈设简朴,无富贵气象。惟四壁书橱及案头文稿,透露出书香门第的渊源。老人年过八旬,清癯儒雅,华发童颜,皱纹很少,头发和唇上的一字须,都梳剪得十分整齐。他一见我面就说:“你长得很像令尊。”其声低而绵,肺气似不足。这副典型的江南才子相,怎么也想象不出他的草原民族血统。老人坐在他专用的藤椅上,开始打开话匣子……

我此前一直不知道他是何时与父亲相识的,只是想当然地认为,两人都曾服务于银行界,必定有相交的机遇。不待我发问,老人自己就翻开了这张牌:

建国前夕我到北京,被中国人民银行聘为专门委员。那时令尊和沈志远、千家驹应南汉辰之邀,担任人行的顾问,办公室相邻;他们地位比我高,好像每人有单独的办公室,我们专员则是数人共用一间。

接下来他谈起1949年5月解放军攻克上海后,陈云为解决上海粮食和燃煤危局而召集的一次紧急会议的情况,后来被我记入一篇怀旧文章。老人说,陈云是他认识的共产党领袖中最谦虚者。我请他举例说明,他说陈云没有架子,不像有的人不懂装懂,有不明白的问题能够不耻下问,所以大家都愿意帮忙。记得初次开会与专家们见面时,陈云在开场白中说:“我是个‘土包子’,比如这个电话机怎么打长途,我还弄不懂呢!各位见多识广,很多经济上的工作都要向大家学习……”。

听舒老如此说,我当时有些奇怪。那个年代领导人自称“土包子”者,往往带有革命的自豪感,甚至含有对知识分子的蔑视。后来读到了陈云自述夜请我父亲给他讲课的一段文字,看来他对专家们的表态是实在的,既非自傲,也非客套。

当日老人送我一册《扫叶集》,是三联书店刚再版的。他堪称硕果仅存的掌故家,如同一本历史活字典,凡我问及的遗闻逸事,像如皋冒家与淮安周家的世交关系,他的少年同学蒋纬国、荣毅仁、唐纳以及影剧名人胡蝶的往事等,无不娓娓道来,条理井然。当时正是一个商品大潮风起云涌的年代,很少有人关心那些消逝中的往事,像我这样一位关心历史掌故的晚辈,是他可以倾诉的对象,可惜我当时还不是很理解老人的心情。

舒老已从人民银行离休多年,夫人诸玉女士是友谊医院的退休医生,女儿已定居澳大利亚。老夫妇的日子既不穷,也不富,只是比较落寞。舒老爱说爱写,谈讌笔耕两不误;老夫人不爱说也不写,仿佛资源都已被夫君占尽,她只是个沉默的影子。

老人好交游,后来隔一段时间就会打个电话来,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否有时间,他想请客吃饭。从电话中可以猜出老人内心孤寂、却又怕打扰人的踌躇,我从来都欣然应邀,开车去接舒老夫妇,并抢着做东。但有些特殊的日子(比如他过生日),老人是坚持自己付帐的。每次出门宴饮,老先生必定穿戴整齐,头顶贝雷小帽,手拄文明棍,十足的名士派头。

二  相约探访张玉凤

我自问疏于交际,因此错过不少向前辈请教的机会。舒老视我为忘年小友,由此成为其“夹袋”中之一人,他喜欢把我引见给自己的朋友,也会推荐一些特殊的人物给我。识天下人物而绍介之——这是老人的一大乐趣。

1998年3月,舒老来电话说,他想邀张玉凤女士吃饭,问我是否有意前往?我心中有些诧异:老先生真是交游广泛!他知道我对历史的兴趣,或许是有心安排?

我知道张女士受党教育多年,断不会随便向人透露秘辛。其实在文史研究者视野中,历史人物无分尊卑贵贱,皆“素材”也。抱平常心一起吃顿饭,有何不可?便回答说:“还是我来请客,到时候去接您。”

舒老在1937年和1957年,曾两次访问毛泽东。第一次是作为记者身份访问延安,写下轰动一时的《边区实录》,连载于邹韬奋主持的《抗战》杂志上,对陕甘宁边区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司法制度以及民众运动等方面的情况作了系统报道;第二次是因尊人冒鹤亭老先生来京,毛泽东久慕其名,读了鹤老在报上发表的整风意见,托周恩来约老先生到中南海叙谈,舒諲陪同父亲前往。当宾主纵论词章、谈笑风生之际,这位不安分的公子,无意中窥见一个绝大的机密:邻座者手握毛批改得密密麻麻的一束文稿,标题竟然是“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

当日主人敬老尊贤,执礼甚恭,临别问老先生可有一言相赠,鹤老坦言:”现在党内正在整风,我是经历过几个朝代的人,共产党能把中国搞得这样强大,譬如一头雄狮,身上也不免长几只虱子。古人云:虮虱虽小,为害亦大焉。可得提防呀!”毛连声说:”讲得好,讲得好,我一定记在心里!”主人亲自送父子二人上了汽车,还用手遮住车门上框,以防鹤老碰着头。

领袖接见后不久,“反右”狂潮便迎头砸来,鹤老仅以身免,儿子舒諲却遭灭顶,堕入他所说的“拔舌地狱”,晚年方成“出土文物”。那段“惊鸿一瞥”的新闻,过了很多年才被他写成旧闻爆出。我曾问过舒老:当时您怎么会注意到那篇文章?他答:你别忘了,我是新闻记者呀!我开玩笑说:事有先兆,那日有主席以巨手保护,鹤老先生没碰着头,可舒老您就碰头了!

3月12日下午,偕女友如约接上舒老(老夫人不愿去),驾车至西黄城根国管局家属院内停车。老人打了一个电话,张玉凤的夫君刘爱民先生便下楼来迎接。刘先生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一看便是位厚重的北方汉子。我们登上一座普通的砖砌单元楼房,张女士及小女儿已在家门口等候。

舒老事先曾向张玉凤通报说,要带干女儿同来,见面时张看着我女友说:“你有这么漂亮的干女儿!” 给人的感觉很是随和亲切。她当时已五十五岁,但保养得很好,肤色白皙,看不出有任何化妆,短发修齐,鬓角略有白丝;身着藕色圆领羊绒衫、米驼色裤子,与肤色、发色颇为和谐,整体感觉干净明快。

张女士搀扶着舒老,将我们延入客厅坐定,又忙着上茶。从搀扶老人入座到上茶,我感到女主人确实训练有素,所有动作都十分自然而又到位,不愧是做服务工作出身。记得在途中舒老就谈及,他与张女士是在去内蒙参加一项活动时认识的,她很会照顾老年人。

舒老向主人介绍说:“这位是章先生,他父亲是毛主席的老朋友。”父亲有与毛泽东共事的经历,1957年受到毛的点名批判,是大家都知道的。记得有次在余秋里家,饭桌上他像考核干部似地问我:“你爸爸对毛主席的看法怎样?”“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这回我不清楚舒老事先是怎样通报的,便没有解释两人是怎样一种朋友关系,张女士也没有问。若论个人结局,毛的亲密战友刘少奇、彭德怀、贺龙等中共开国元勋,则比父亲更惨烈。史家不以私见而废公心,我自问对毛泽东的心态是平和的,无非是实事求是,将神还原为人而已。

我们参观了一下房间,这是一套普通的三居室住房,室内简朴洁净,一如其主人。张玉凤说,这是她与老刘结婚那年,分配给他们住的;室内有两只从中南海搬来的老式书柜,是当时毛泽东送给他们的礼物。她说自己跟随主席多年,这是老人家留给她的唯一纪念。书柜里和茶几上,有几套线装本的诗词、楹联集,还有一些宣纸的字卷,看来张女士受老人家熏陶,对诗文书画亦有爱好。

墙上悬挂着启功的一副书法,是杨慎那首传诵千古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在这种场合重读这样词章,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更令人联想起元稹的《行宫》诗……

我注意看了看墙上的全家福照片,当时大女儿四五岁的样子,小女儿才两三岁,被爸爸抱在怀里;两个女孩的面庞眉眼儿,与老刘像一个模子里活脱出来的。还有一幅张玉凤在东北拍摄的近照:山野白雪皑皑,她身着军大衣,红贝蕾帽配红围巾,玉树琼枝下红装素裹,看上去依然青春美丽。

张女士待人谦和而又大气,分寸把握得恰倒好处,令人丝毫感觉不到分寸的存在,从语言到声调,都显得毫无做作。书桌上放着一本笔记本,女主人见舒老有兴趣,便大方地打开让我们浏览,里面似乎是她抄录的一些诗词。女友认为她的字像“毛体”,我倒觉得有点像江青的字体,但比“江体”娟秀,仍属于“秘书体”一类。

刘先生当时在铁路部门担任处长工作,而张女士则刚刚退休。她退下来后一点不寂寞,很多怀念毛泽东的人,将对老人家的感情移至他身边的人,因此经常有各种邀请。我们谈到写回忆录的话题,她说现在还不能写(与组织上有约定)。我说:时间长了记忆难免淡漠,现在不妨自己先慢慢写,写完了也不必忙着发表,只要记录下来就好。她不置可否,我也没再多说。

闲谈了一阵,便邀他们一家三口(大女儿当时已在国外留学)吃饭。张女士换了衣服,我与刘先生分驾两车,齐至光华长安大厦的“夜上海”餐厅共进晚餐。那晚烫了一壶绍兴老酒,其乐融融地叙些家常,谁也没有涉及敏感的话题,一如我所预料。舒老特别欣赏这里的红烧狮子头,说下次还要来吃。我再次注意到,老人用餐时,张玉凤照料得十分周到。

宾主尽欢而散,我送舒老回家,归途中老人略显得意地发感慨:“怎么样?不简单吧?到底是毛主席调理出来的!”舒老一生阅人多矣,我看得出他欣赏张玉凤,遂戏曰:“您今日也享受了主席待遇。”

我不知这位被毛戏称为“张飞的后代”、连江青都要讨好她几分的“小张”,与此时无权无势、返朴归真之张玉凤,有着怎样的区别,但看得出她对长者有一种朴素的尊敬。同时也觉得百闻不如一见,至少澄清了个别无聊的传闻,令我改变了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

应当承认,虽人各有命,但文人舒諲的欣赏不无道理,与雄主毛泽东所见略同。

三  文强慷慨话当年

有天舒老来电话说:“文强[3]老先生想见你,他在抗战初期就认识令尊,想同你叙叙旧。”文强这位传奇人物的名字,我是早就知道的。记得“反右”时有人揭发父亲,其中一条罪状是“章乃器勾结军统大特务文强”,但怎么个“勾结”法。我却一直没搞清楚。

约好见面的日子,偕舒老及其老友吕德润先生(原《大公报》著名记者),同往海淀区甘家口增光路。这一带当时诨称“新疆村”,杂乱街道的两侧,有不少维吾尔同胞开的风味餐馆,记得以前曾专门到此来品尝过“拉条子”。

文老住在街北的一座楼房里,他和夫人已在家等候(这是他的第三任夫人,最后竟告仳离)。老先生精神矍铄,头已卸顶,面颊削瘦,身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不经意中带出了精干的职业特征,举手投足之间,看得出是个习武之人。

“今天我真高兴,能够与老朋友的后代相聚!”他操一口不算浓重的长沙官话,底气却比舒老要足得多。“你父亲对我们国家民族、对抗战的贡献很大,我今天早上写了一副对子送给你。”

文老干的这一行,借用当年某盲公给戴笠批八字时的判语,乃是“文不文,武不武,文武之间”。其实老人家允文允武,有出口成章的才赋,记得在董竹君先生家里,就挂着文老送给她的五首诗。

聊了一阵之后,我们便驱车同往“九头鸟”酒家,这是舒老熟识的一家湖北风味餐厅,显然符合文老爱吃辣子的口味。他说起自己有个儿子对饮食很有研究,在贵友大厦后面开了一家餐厅,字号是“阿文汤包”。这家以蟹粉汤包闻名的上海菜馆,恰好是我经常光顾的。以前只知道他的公子文贯中是旅美学者,没想到文府另出了一位美食家。

文老的谈吐中,不时透露出一种慷慨豪侠之气。他于养生之道也很在行,芜冬厉夏拳不离手,对自己的武功也很自负。谈及某次参观武警部队时,曾与年轻战士比武,两个壮小伙同时扑来,被他一并撂倒,那年他已九十岁。经文老在餐桌上当场传授,我至今仍记得这种格斗技巧。

那天,文老谈了与我父亲相识的经过:

我在军统负责对日情报工作,“八一三”抗战以后,我奉戴笠将军的指令,与令尊接触。当时令尊在上海大学教书,他有几位在日本人的机关任职的学生,其中一个叫彭寿,另一个叫程克祥,主动提出要为祖国服务。你父亲就找到戴雨农将军,要把他们介绍给我们,后来他们就归我领导。

在大敌当前的民族生死存亡关头,不同政治力量相互合作、一致对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但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反右”风潮中,却成了父亲的罪状之一。关于这段故事,文老已在《文强口述自传》中讲了,本文不赘。至于他提到的两位青年,后来就一直在军统服务,进行对日谍报战。父亲说彭寿曾为民主运动做过一些好事,1949年以后去了海外。

我知道父亲与戴雨农将军相识,是1936年的事情。当时蒋介石召见父亲和沈钧儒、李公朴三人,希望他们领导的救国会不要与政府为难。而代表老蒋到车站迎送并安排招待的,正是这位军统首脑。我曾问他:“你对戴笠印象如何?”

父亲说:“戴笠干练,眼睛里有血丝,杀气较重,但对我始终是谦和有礼。”他还背诵了当年章行严(士钊)先生挽雨农将军的名联:

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

我始终认为,不了解中国历史上的秘密社会,就无法解读中国近代党派史。文老干特工这一行,与会党人物交往甚深。他的父亲系同盟会员,既是黄兴的朋友,又做过蔡锷的秘书长,我想应是先入华兴会,再成为同盟会员的;而华兴会与洪门的关系,则是众所周知的。但文老对于自己在江湖上的辈分,却始终没有提及,我也没有问。

抗战军兴,戴笠奉蒋介石的指令,与杜月笙合作在淞沪地区组织“别动队”和“忠义救国军”,成员多为帮会徒众,具体工作由文强负责。“忠义救国军”其实不像现代京剧《沙家浜》所演绎的那样,专干坏事不抗日,有不少中共党员也加入了这支部队。后来文老又被派去监控“东陵大盗”孙殿英部,这位“孙老殿”出道前也是会党人物。

文老谈话中还提及两位朋友,其中一位恰好是我的舅舅王艮仲。他是杜月笙的徒弟,也是黄炎培(任之)所办职业教育社的资助人。太平洋战争前夕,文老奉命撤离上海,但苦于没有川资和安置部下的经费,王立即拿出两万块救了燃眉之急。文老到达香港后没多久,日军就开始进攻香港,他便和陈策将军一起,与港英当局合作,组织M.P[4]维持社会秩序。

陈策将军是老同盟会员和海军前辈,国父中山先生的生死之交,他官拜海军中将,又是香港秘密社会的龙头老大。我以前读过一本关于香港沦陷的书,知道日军进攻时,会党人物在“策叔”的号令下,上街维持地面,香港社会秩序井然,恰好与文老所说相印证。后来英军战败投降,“策叔”等撤离,各路“烂崽”抢在日军进驻之前,大肆洗劫富人区。

我告诉文老:王艮仲是我母亲的表哥,曾留学日本。他虽是上海浦东的大地主,但其经营是现代化的,办农场、开银行、修公路、兴教育,后来又参加民主建国会,属于开明士绅,1949年以后任国务院参事。土改时老家要揪他回去斗争,他跑去跪求黄任老救命。黄任老那时是主张“江南无封建”的,代他向周恩来求情,周公对上海方面说:“王参事的事,就在北京解决吧。”这才保住了性命。王的管家是个跛足,在家乡土改中成了他的替身,据说斗争的方法之一,是罚这个残疾人爬海堤,很快就斗死了。

四  兄弟阋墙真若梦

文老是毛泽东的表弟,与何叔衡、谢觉哉也熟识,经夏曦介绍,与毛泽覃一同报考黄埔军校,在校时跟林彪打过架。老师周恩来介绍他加入共产党,邵力子介绍他加入了国民党,跨党分子选择党籍时,他选了共产党,1927年又随朱德参加了“南昌起义”。后来他因党内斗争脱党,回湖南办过报,又被戴笠看中,到军统做对日情报工作,官至中将,但自问从未做过与中共为敌的事。

戴笠坠机身亡后,军统内部逐渐分裂成三派,互相倾轧。文老决心脱离这个是非圈,主动要求到湖南程潜(颂云)将军麾下任职。但宿命难逃,三个月后又被蒋介石调到杜聿明手下当代理参谋长。临行前颂公对他说:“你这次去,要准备当俘虏。”结果一语成谶,果真在淮海战役被俘。我暗想:他若留在程潜身边,日后可能就是起义将领了。当时“战犯”与“起义将领”之间,只是一步之遥,运气却有天壤之别。平津战役时,陈长捷奉傅作义的命令,死守天津被俘;半个月后傅却在北京接受了和平改编,陈一直怨恨傅长官事先不跟他通气。

文老被俘成战犯后,态度强硬,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文天祥的第二十三代孙,你们毛家还跟我家攀亲,娶了我家的文七妹呢!”因为与毛、周、朱的老关系,最高当局五十年代就曾打算释放他,但要写份悔过书(据说这是周公的意思),他顶牛不写,结果多坐了二十多年牢,到1975年才最后一批特赦。我问文老:“您是否受了先祖的影响,认为忠臣不事二主?”他爽快地承认有这种思想。其实国民党也曾要求被捕的共产党人登报悔过,那时是各为其主义,共产主义的坚定信徒也是不肯悔过的。

谈起关押生活,文老无意中提及一位我俩所共知者的结局,令人大为震撼:

“文化大革命”时我在秦城监狱,有一天被派去打扫院子,发现墙角有一个席卷,掀开一看,是一具女尸,我认出这人竟是程远[5],眼泪顿时就落下来了。这女人死得惨哪!

这位程远女士,现在几乎没有人记得她了,但在三四十年代,却是一位社交界的名媛,人称“黑牡丹”。1978年,我因女作家胡兰畦先生而结识程远的妹妹程其耘女士(著名诗人、翻译家袁可嘉先生的夫人),故关于其不幸的身世,我知之略详。

程远原名程其英,为家中长女,是学贯中西、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社交场上,不少名流趋之若骛。她曾留学德国,因反对法西斯而被驱逐出境。1935年上海发生“怪西人案”,学者刘思慕(中共地下党员)被叛徒陆海防出卖,一家被军统追捕,走投无路逃到程府;程大小姐豪侠仗义,把他藏起来,掩护脱险,而自己却未及走脱,被沈醉率特务逮捕,囚禁了四个多月,释放后仍为抗战和民主运动做了大量工作。1949年以后,她竟因被捕的历史背上黑锅,历次政治运动都脱不了干系。程女士在北京大学任教,业务能力很强,却连教授都评不上;她一直独身,往日的友人和追求者皆退避三舍:“文化大革命”中更在劫难逃,被人诬指为小说《红岩》中的女特务“玛丽小姐”,受尽批斗侮辱后,一代名媛玉殒香销。过去我只听说她是自杀身亡,何以尸体在秦城监狱出现,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程远的亲属及胡兰畦等友人为她奔走鸣冤,刘思慕也为她作了证,终获平反。追悼会上,只摆了一个空骨灰盒,内置眼镜一副。哀乐声中,程家姐妹想起大姐的惨死,哭得泪人一般,见者无不动容。

原国民党桂系政要程思远先生,六十年代陪护李宗仁先生自海外来归。他与程远似有情愫,某次在全国政协见到文老,追忆起这位当年的秋水伊人,程老述一上联:“程思远思程远,越思越远”,文老对曰:“张学良学张良,不学不良”。

不知他是怎样联想起张学良的,但这个下联从字面上无可挑剔。据说当年二程出席郭沫若、于立群的婚礼,曾有人出此上联考新郎官,郭未能对。

我对文老说起程远的后事,他长叹一声说:“我该是见到程远的最后一人了,她是国共两党斗争的牺牲品!”我过后思量,汉卿将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文老被特赦后,被重病中的周恩来召到医院,度尽劫波的师生见了最后一面。周公怪他不肯早写悔过书,还说了这样的话:

国民党和共产党,其实是亲兄弟,分家闹得天翻地覆,但最终是要和好的。

1949年国共和谈时,张治中将军曾有“国共两党之争好比兄弟之争”的说法,但不为周恩来所认同;此时他自知不久于人世,却有此顿悟之语。谈话过后没几天,周公就逝世了。文老十分伤感,一口气写了八首悼诗。

记得文老逝世的那年,胡德平先生曾打电话来,要找我父亲1946年写的《我想写一篇小说——二十年一梦》,说是要在会晤章孝严先生时引用。那篇政治杂文描述了小说主人公做所的一场大梦:二十年来国共两党求同存异,中国实现了民主宪政并走上富强之路:“所有我们遭遇到的惨痛不幸事情,梦中都不曾发生,因而许多丑恶可耻的现象也都变成美丽可喜”;文章的最后说,“如果梦境是理想的,现实是不是愚蠢的呢?过去的二十年浪费了。我们还能再浪费二十年吗?”

国民党离开大陆五十六年后,主席连战先生于今年率团参访大陆。文老作古已近四年,我想起他所述的周公遗言及父亲的“说梦”,不禁感慨系之……

五  不堪耆老尽归山

舒老保持着旧时公子的天真,对痛心疾首的政坛事件和浊世百态,不时发些议论,问我一些百思难解的问题,忧国忧民而又无能为力,常被老伴讥为“老小孩”。

他常与我谈论自己回忆录中的内容,对周恩来、李克农、潘汉年、江青、唐纳、董竹君、陆铿等人皆有述评;谈及当年没有确认中共秘密党员的身份时,舒老常流露出某种遗憾。我也直话直说:“我觉得回忆录应持独立的人格与思考,不妨以爱国主义和知识分子的正义感为主线,而无须以党史为轴心。”

平心而论, “遗憾情结”虽系人之常情,而“相忘于江湖”才是文人本色。

老人回首往事,把早年儿女情长的故事都写了进去,共有八段,自称“八个梦”。老夫人常为此不肯原谅他,恨恨然说:“他就是忘不了那些风流韵事!”为此,他的回忆录拖到逝世后才出版。

多情公子怜香惜玉,是旧时文人追求的一种境界。今人读舒老的《微生断梦》,往往与其先祖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类比,或认为与当今情场上的“玩深沉”相似。但我读他的遗作,却感受到对女性的人文关怀。他与这些心仪的女郎之间,似乎是多是精神恋爱,或许属于“思无邪”一类。在自述中,舒老追忆前情,犹自悲忏;对冒氏封建大家族中几位不幸女性的早逝,常痛惜不已;回想起孩提时对仆佣的顽劣任性,仍追悔自责。

记忆中老人的最后一个生日,是在北京图书馆院内的“东坡酒家”度过的,酒家的主人,是一位经历坎坷的前志愿军战俘,同席者还有吕德润伉俪。席间舒老饮了几杯酒,说了自己来日无多之类的话,马上被我劝止了。我心中很有几分伤感,因为老夫人私下对女友讲过,舒老的身体维持不了多久了,她是学医的,心里很清楚。将来老先生百年之后,她准备到澳洲女儿那里去住。

那场寿宴以后,心里常常有些忐忑不安。或许是成长过程中人文背景的相似,我觉得与老人有一种非语言的相通。从他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老年的自己,不过他比我要脆弱。

终于有一天,电话铃响了,介绍我结识舒老的徐女士,开始报告不幸的消息,我与老人的人生环路交会,至此走到终结点。“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小环上挂着的铃铛,就是徐女士的电话铃。

老人走得很安详,没有惊动任何人,一如其惟恐麻烦别人的作风。逝世那天下午,他饮了一杯牛奶,坐在藤椅上小憩,小保姆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发现老人已经仙逝。按照遗嘱,不举行仪式也不通知朋友,就直接火化了。

赶到双榆树南里那间熟悉的小客厅,室内一切如旧,只是那张熟悉的藤椅空了。它的主人化作一团灰,此刻正静静地呆在另一房间案头的木匣里,等待着友人的告别。

步入家庭灵堂鞠躬时,望着镜框里变成图画的老人,女友忍不住开始哭泣。老夫人一直显得很平静,对发生的一切似乎早有思想准备,此刻反倒抚慰起吊客来。走出房间之际,我回头望了一眼,镜框中的老人,也正用略带忧伤的眼神望着我……

与文强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万安公墓董竹君[6]先生的葬礼上(关于这位传奇女性的往事,我将另文忆述)。当日天气寒冷,万安公墓的阴森又是出了名的。他腰板挺直,仍是一副标准的军人形象,伫立在凛冽的寒风中,向这位有过救命之恩的老友致最后的敬意。文老、我及一些亲友在墓前都有致辞。老人对我说,他的书快出版了。仪式结束,互道珍重而别,没想到竟是永别……

有因方有缘,我与这文武二老的结缘,实起因于徐女士。她是个大忙人,后来到场的次数不算多。2000年她为母亲办九十大寿,我在寿筵上又见到了舒老的夫人诸玉女士,她平静如常,缄默如故。近年向徐女士问起老夫人境况,她大感慨,说诸阿姨目前由某亲戚照管,她去探望,想请阿姨吃顿年夜饭,却被拒之门外,说是老太太有神经病……

看来,老夫人没有实现到澳大利亚与女儿安度晚年的愿望,真不如徐妈妈老来有福,不知她还健在否?今年徐妈妈也走了,享寿九十有五……

“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眼见长者们一个个归游道山,我心恓惶。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人生亦如此……

2005年6月9日  风雨读书楼

本文已收入作者所著《君子之交如水》一书(作家出版社2007年1月出版)

——————————————————————————

[1] 冒舒諲(1914-1999),笔名舒諲,江苏如皋人,出生于温州,蒙古族。曾从事话剧演员、大学教授、编辑、记者等职业。1948年后,任中国人民银行专门委员、《中国金融》总编辑、《大公报》金融周刊主编、金融研究所研究员。著有《精忠报国》、《天日昭昭》、《董小宛》、《北京城的故事》、《浪淘沙》、《李白与杜甫》、《扫叶集》、《万里风云》、《京华见闻杂记》、《愚昧比贫穷更可怕》、《谈天说地》、《饮食男女》、《孤月此心明》、《微生断梦》等。

[2] 冒广生(1873—1959年),字鹤亭,号疚斋,江苏如皋人,清光绪二十年举人,曾参加过戊戌变法活动。曾任清朝刑部郎中、北京五城学堂史地教习、农工商部郎中。民国时,历任财政部顾问、农工商部全国经济调查会会长,江浙等地海关监督、外交特派员。抗日战争时期居上海,从事经史词曲研究,著述宏富。抗战之后居南京,应聘为国史馆纂修,起草人物列传多篇。1949年后转居上海,受聘为上海市文管会顾问。遗著有《京氏易三种》、《大戴礼记义证》、《纳甲说》、《纳音说》、《唐书吐蕃世系表》、《蒙古世系表》、《蒙古源流年表》、《管子集释长编》(未完稿)、《小三吾亭诗文词》、《四声钩沉》、《倾杯考》、《宋曲章句》、《新校云谣集杂曲子发凡》、《新校中原音韵定格曲子发凡》、《疚斋词论》、《疚斋杂剧》、《后山诗补笺》、《批本〈随园诗话〉》、《东鳞西爪录正续编》《〈孽海花〉闲话》等,并校释刻印古籍多种。

[3] 文强(1907—2001),字念观,湖南长沙人。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经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共,参加北伐战争和八一南昌起义,曾任中共四川省委常委,川东特委书记。1931年脱党,回湖南从事新闻工作。1935年后转入军界,负责军统对日情报工作。抗日战争期间,从事敌后秘密战和军队工作。国共内战期间任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中将代参谋长,1949年被俘。1975年获特赦,任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专员、全国政协委员等职,遗有《文强口述回忆录》。

[4] M.P为英文Mounted Police的缩写,原义为骑警,此处当指民防队。

[5] 程远(1904-1968),原名程其英,四川万县人。1923年-1925年就读于德国柏林大学及哥廷根大学。1929年再度赴德留学,参加国际社会主义战斗同盟、反帝同盟等团体,反对法西斯主义,1933年被驱逐出境回国。1935年因掩护中共地下党员被捕,旋获释。抗战爆发后任上海第十四伤兵医院代院长,主持量才流通图书馆、补习学校和剧团;主办重庆七七图书馆、宣传队及印刷厂。1940年任重庆私立孤儿院小学校长。1943年后在重庆北碚江苏医学院和复旦大学任教。1950年起在北京任国际新闻局德文翻译,1957年调至北京大学西语系任教。“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残酷迫害,1968年1月逝世。

[6] 董竹君(1900-1997),曾名董篁,江苏省苏州市人,出生于上海,1915年赴日本留学。1922年至1936年,先后创办四川黄包车公司、女子织袜厂、上海群益纱管厂、锦江川菜馆和锦江茶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无偿地将锦江产业交政府经营,赴北京定居。曾任全国政协委员,上海锦江饭店董事长、顾问。“文化大革命”中遭到残酷迫害,关押五年。晚年出版长篇回忆录《我的一个世纪》。

试解钱学森温家宝之忧:今日中国为何出不了大师

 

去年底,媒体报导了温家宝总理关于现在的学校为什么培养不出杰出人物(大师级人才)的谈话(见温家宝同文学艺术家谈心),再一次撕开了国人心中的“痛”,引发了人们对“大师”的思考。众所周知,中国正在进行伟大的民族复兴——现代化建设,伟大的现代化建设需要一大批大师级的杰出人才,但现实却似乎令人失望。我们为什么出不了大师?怎样才能出大师?带着疑惑和问题,我们采访了一些学者。现首发的是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秘书长袁绪程教授的访谈辑录,供读者参考。

泱泱大国竟然难产大师

记者:去年以来,媒体开展了关于中国为什么出不了大师的争论,国人无不痛彻心扉,大声疾呼:泱泱大国为什么出不了大师级的人才?我首先想问的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被称为大师?

袁绪程:所谓大师,是指超出一般人才之上的、杰出的、特别有创造力的,甚至是伟大的人才。像西方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力士多德、休谟、洛克、斯密、康德、黑格尔、牛顿、爱因斯坦以及我们中国古代的孔子、墨子、老子、庄子等无疑是大师,或超级大师,或伟大人物。中国近代的康有为、梁启超、鲁迅、胡适、蔡元培、李四光等等则为一般的大师或杰出人物。

他们之所以被称为大师,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智慧、才能、品格不同程度地引领和影响了他们的同时代人,并对他们的时代或后代的自然科学、人文科学、文学艺术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他们之所以成为大师,按照爱因斯坦的说法,他们具有人的最高品质——对真理和知识的追求并为之奋斗的精神以及百折不挠的信念——这种品质比物质力量更具有威力。他们是一些具有伟大品格的人,正如罗曼。罗兰所说:“没有伟大的品德,就没有伟人,甚至没有伟大的艺术家”。

记者:按照这一标准,大师在当下中国已成为稀有动物甚至绝迹了。

袁绪程:大师近乎绝迹由来已久,不只在某一领域,而是全方位的短缺。我们缺少伟大的思想家、杰出的科学家、音乐家、小说家、戏曲家、影视艺术家、画家、雕刻家、建筑师、哲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等等,总之,我们在自然科学、人文科学和文学艺术各领域里全方位地缺少大师,这是前所未有的。从历史看,中国出大师集中在几个时期:一是春秋战国时期,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群星灿烂时期,出了老子、墨子、庄子、孔子、孟子等大思想家;二是唐宋时期,古诗词和散文登峰造极,“三李一杜”、唐宋八大家、程朱理学、四大发明中的三大发明也出现在那个时期;三是五四运动前后以至后来的“西南联大”时期,出了不少思想家、汉语学家、教育家,像鲁迅、胡适、蔡元培等等,中国人首次获诺贝尔奖的杨振宁和李政道都是从西南联大走出来的。

然而,建国近六十年了,数得上的大师寥如晨星。如果说,在科学技术领域里出不了大师尚可理解——因为我们的经济和科技教育环境太落后了,那么,在哲学社会科学和文学艺术领域出不了大师岂非咄咄怪事?这对于一个有着数千年文明又拥有世界最多人口且正在民族复兴的大国是难以想象的,甚至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记者:恩格斯在谈到欧洲文艺复兴时指出,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产生巨人的时代。欧洲的文艺复兴出了多少伟大或杰出的人物!我们中华民族也正在进行伟大的民族复兴,伟大的杰出的人物在哪?如果应出而没有出伟大人物或大师,伟大的复兴又从何而来呢?

袁绪程:不错,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伟大时代和伟大人物是同时发生并相辅相成的,不可能存在没有伟大人物或大师的伟大时代。没有一大批伟大人物或大师出现,伟大复兴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们的确在开始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们已隐隐约约听见它那姗姗来迟的脚步声。不是吗?被传媒誉为领袖人物如地产领袖、IT领袖等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正在脱颖而出。那么,学界和文艺界大师的出现难道还远吗?当然,如果千呼万唤大师仍不出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或许只是一场春梦。

记者:国人对出大师的确有一种由衷的期盼,但这种期盼似乎与权力崇拜、金钱崇拜和奖牌崇拜没有多少差别。奖牌压倒一切。

袁绪程:国人对奖牌即“金榜题名”的确看得较重,所以各式各样的“金榜”应运而生。当然最被看重的大奖还是西方的诺贝尔奖和奥斯卡金奖。但我想说,大师与金榜题名尤其是官方提名是有区别的,历史上往往许多大师在生前并不出名但仍不失大师风范。金榜题名也并不等于大师,但重要的金榜题名,如获诺奖当然称得上大师了。可悲的是,国人把追求大奖当作培养大师来看,这就本末倒置了。于是获奖成了唯一,至于学术不学术、艺术不艺术倒不重要了,这是非常有害的。许多“没有想到能获奖”的大师往往是忘我的。在他们极富创意的精神活动中,名利只是副产品。

当下中国大陆要获得诺贝尔奖非常难。如经济学领域,不论是经济学原理、定理还是实验实证(调查统计)层面都缺少原创性的经济学家。多数经济学家不过是教育经济学家(经济学的“二传手”)和政策研究专家。自然科学领域也大致是如此,可能比经济学界好一些。文学在短期内也难看到希望。凭心而论,人们对经济学获诺奖充满期待,但就现状而言,要获诺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记者:相比于诺贝尔奖,奥斯卡奖是否容易一些?

袁绪程:这两种不同性质的奖很难类比。相对而言,奥奖比诺奖更带有个人主观价值,标准化差一些,更具有偶然性,因为是艺术嘛。即便如此,中国本土电影眼下要获奥奖同样是可望不可及。就以第五代最杰出的导演张艺谋为例,他的几部冲刺奥奖的所谓“大片”都败下阵来,这使很多对其抱有强烈期望的人倍感失望。应当说,张艺谋不过是极有才华的“匠人”级导演,他从来都不是也从没想过成为大师意义上的大师。青少年时的他最大的期盼是做一名摄影师,成名之后和常人一样,他渴望的是更大的功名,出人头地、挣更多的钱。罗曼。罗兰曾说过,大师是心灵的伟人,是一支震撼灵魂的歌,是一道破窗而入的阳光,是死水中的一股波涛,是市侩侏儒中的一个巨人。但张艺谋不是。如果说张艺谋还有可能成为某一领域的大师的话,那可能是摄影,他的电影画面拍得很美,但他为了世俗的功利而把摄影的偏好当作副产品。张艺谋的戏过于迎合外国影评人、当朝权贵和下层老百姓的口味而不是听从良心和时代的呼唤,单凭这一点他就难以成为大师。张的“大片”离国际大师级的制作相去甚远,华丽的包装难掩灵魂的苍白,金玉其外的虚张声势或廉价煽情掩盖不住思想的贫乏。在渗透权力的浮华的商业时代,我们也不必苛求张艺谋一类的导演,他有他的苦衷,因为贫瘠的土地开不出绚丽的艺术之花。应当看到,中国有不少象张艺谋一样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人,但他们的灵魂被扭曲的社会压抑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因此而无法成为大师了。作为个人,他们名利双收无疑是成功人士,但作为整体的民族却“失败”了。匠人易逝,大师长存,我们为没有大师而感到悲哀。光荣往往是逝者的太阳,急功近利的国人宁肯要今生利也不要来世名。

知识分子群体素质退化

记者:您能否谈谈,成为大师需要什么样的内在条件?

袁绪程:成为大师有两个必备的内在条件:一是超乎寻常的智力(包括但不限于IQ);二是超乎寻常的素质(包括但不限于EQ,还含品格等)。前一项是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后一项既是必要条件又是充分条件。也就是说,聪明绝顶不一定成为大师,具有良好的素质则可能成为大师。从整体看,中国知识分子不缺前一项,缺的是后一项。缺少后一项就犹如在酒里掺水,其智慧往往会变味,从而失去成为大师的机会。成为大师必须有一个高贵的灵魂,必须对或真、或善、或美有一种感悟力。它或许来自不可抑制的冲动或偏好,或许是内心的强烈呼唤,或许是非功利性的执着的追求。像梵高、尼采式的艺术家和哲学家是这样,象阿基米德、陈景润之类的数学家也是这样。也有像歌德、钱学森这样的大师,既行走在殿堂又游走于庙堂。他们虽也受名誉、地位和金钱所惑,但在骨子里他们深爱着其从事的专业和学问,甚至视为生命的一部分。可惜,在当下中国,非功利地全身心从事智力活动的人日趋稀少,一个最直观现象就是,知识分子在群体素质上的退化和堕落。这里讲的“群体”是指多数倾向,而非全部,正是知识分子在群体素质上的退化和堕落,大师离我们渐行渐远了。那个曾经产生康有为、梁启超、鲁迅、胡适、蔡元培、李四光的时代已恍如隔世。在上世纪末,曾有学者撰文指出,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渴望堕落而痞子化。这位学者尖锐地指出,痞子化是知识分子在社会潮流裹挟下的心甘情愿的自我改造,逃离神圣,摒弃价值,否定道德,追求所谓“我是俗人”。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砸碎一切贞节牌坊,以无耻告别羞耻,在精神上自甘堕落——丧失人格,出卖原则、逐利投机、嘲笑善良、亵渎神圣、蔑视理想甚至成为“有知识的恶棍”,其贪婪程度已近疯狂。他们把科学(学术)和艺术变成了金钱和权力的婢女。

记者:这是不是穷怕了的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矫枉过正”,或者是在不规范的市场经济大潮中难以“守身如玉”?

袁绪程:也许吧。但对于真正的知识分子——代表社会良知的知识分子来说,物质财富和享乐固然重要,但他们更珍视的是精神财富。不然,我们很难理解,当年邓稼先、钱学森等一大批科学家何以抛弃荣华富贵回国参加建设。自古以来,中国从不缺乏舍生取义追求真理的知识分子,为什么在今天就销声匿迹了呢?与我们几乎有同样经历和相似制度的邻国——从沙俄到前苏联再到今日的俄罗斯,就不缺乏具有使命感的知识分子,这些有使命感的知识分子从来就是社会的良知和科学的脊梁。以俄罗斯文学为例,俄罗斯的小说和诗歌对世界的杰出贡献决不亚于同时代的法国人。怀着深深的救世精神和赎罪感,为俄罗斯野蛮专制及苦难而忏悔的俄国知识分子,即使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也从没有停止集体写作。正如学者王康指出,从普希金开始,俄罗斯诗人就是拉着苦难俄国艰难前行的马,无论整个俄国文学界、还是在诗人个人身上,总是圣徒拉着天才的手,殉道者扶着歌者的肩头,哲人劈开诗人脚下的荆棘。正是这种作为人类神性表现的伟大精神,才得以保证人类不会沦为禽兽,不会向邪恶彻底屈从,才会点燃人们心中仅存的“圣火”而不至于良心泯灭。正是这种伟大的精神,俄罗斯文学之花才开得如此茂盛,诺贝尔奖层出不穷。这足以使嘲笑诗歌嘲笑诗人嘲笑真善美的当下中国某些知识分子汗颜。真正的诗人是永远长不大的充满着童真的孩子,他们的存在是一个民族充满青春活力和圣洁的表现。但在物欲横流的当下中国,诗人作为“犯傻”的代名词也不多见了。我们所能看见的是,当年误入歧途的文学青年早已不再“文学”,他们和学术青年科学青年艺术青年一样,争先恐后地拉着大腕大款大官的手,并以傍大款倚大官为时髦。一些名人走穴赶场做秀地急于贴现自己那点“名气”,唯恐沦为过气“明星”而过期作废。在知识分子趋向于商业化和权贵化的当下,我们怎能指望出大师呢?正如我们不能指望在日益退化的沙漠中出现生气盎然的绿洲一样。

潜文化侵蚀知识分子灵魂

记者:是市场经济的大潮——商业化造成知识分子群体素质退化吗?似乎是这样,但又不是。商业化只能促使知识分子的分化和重组,比如一部份或经商或升官发财了,另一部份人仍在潜心学问或艺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并非群体的商业化。

袁绪程:这个问题提得好。商业化提供了知识分子群体精神素质退化的外在条件,但不是全部的条件。不然我们就很难理解曾经有过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现象。我们知道,柏拉图将人的精神能力分为智、情、意,相对应的是人的智慧生活、情感生活、道德生活。但中国知识分子这三大精神能力都在不同程度地衰败,文化的衰败可能是一个重要原因。人的精神素质受文化影响,文化的沉淀形成人们的心理和人格,体现为价值符号和“软”规则的文化直接影响人们价值观念的形成。价值观念是人的精神素质的核心部份。社会文化与社会心理及人格是相辅相成的。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中国文化的两面性,正面是阳光文化或称为显文化,冠冕堂皇,催人上进,例如“天下为公”,“仁、义、礼、智、信、勇”,“大公无私”、“助人为乐”等等。由于显文化的“高调”而难以在实践中推行,于是实利主义的、鄙视和漠视人类的美好价值——真善美的背面即阴暗文化或称潜文化就成为显文化的补充。显文化和潜文化并行不悖地构成中国文化。当政治清明、社会稳定之时,潜文化难以登大雅之堂;当政治腐败之时,潜文化就会浮出水面而登堂入室,成为人们的“共识”。日本人和韩国人常常惊讶中国人公开鼓吹厚黑学和痞子哲学,势利的国人也很难理解南韩日本贪官和不法企业家败露后会因“羞耻”自杀。以厚黑包装自己的一些国人是不会为不义不法而羞耻自尽的,因为知耻而勇已不多见了,潜文化已大行其道,毫不遮掩地侵蚀国人的灵魂,这是文化衰败的表现。具体说来有如下几种潜文化:

一是厚黑文化。所谓厚黑文化指的是反道德的不择手段的权谋之术,源远流长并隐匿在中国野史之中。与知耻而勇的儒家文化完全相反,厚黑文化通常不为历朝公开宣扬。但如今一本揭露和批判封建官场腐败的“厚黑学”却被人们奉为成功之道的经典而风摩于世。世风堕落到如此“厚黑”的地步,又如何浇开大师之花?

二是痞子文化。所谓痞子文化指的是不择手段不顾廉耻的、不敬畏天地良心的“下三烂”的心理行为倾向。“我是流氓我怕谁”就是典型特征。下三烂的痞子文化当道,大师从何产生?

三是犬儒文化。中国当下犬儒主义是理想破灭以后从愤世嫉俗转向不负责任的玩世不恭的处世哲学。既有“装孙子”的味道又有嘲弄真善美的玩世不恭。文化的犬儒化是知识分子政治冷漠化及其软骨症的体现。这种假面舞会式的犬儒文化与追求真善美的大师精神又如何对接?

四是游民文化。游民文化是一种边缘化的底层文化,表现为游离于社会正规秩序之外、失去社会固定角色地位、不讲规则、没有是非、没有相对固化价值观的游民的混世意识和心态。正如影评家崔卫平指出,色厉内荏、首鼠两端、封闭怯懦、不问真理或真相、寻衅滋事和随机善变等等游民文化意识的种种体现不仅存在于《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传统通俗小说之中,也贯穿于张艺谋诸多影剧和当红的一些小品之中。处于文化边缘的游民文化如今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大行其道,大师从何产生?

五是拜金主义和拜权主义文化。此种文化比当年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揭露的“商品拜物教”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物欲和权欲泛滥中又如何产生大师?

六是文化的市侩主义。我们的民族不是一个善待英雄的民族,吃大户吃英雄是一种普遍心理。也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椽子先烂”,小人好做,君子难当,英雄更难当,如此等等。这又何以产生出大师?

从价值观看,上述六种潜文化都可视为中国专制文化或官本位文化的异形。从方法论看,它是一种极端的实利主义(utilitarian doctrine)。这种蔑视道德原则、是非真理和美好理念的潜文化在当下中国泛滥,是出不了大师的思想根源。

潜文化盛行源于制度缺陷

记者:但是,为什么中国的知识群体会更多地接受潜文化的影响而不受显文化的影响呢?

袁绪程:这需要从制度(规则)上找原因。当然,制度与文化是互动的。但是,制度一旦“规定”下来,就会对人们的文化选择产生正向或负向的激励作用。如所周知,制度(规则)是通过对人们行为进行奖惩而产生引领作用的。一个“好”的制度(规则)会激励人们去接受或吸收“好”的文化,因为“好”的文化会提高人们的素质从而增进人们的利益,并遏制“坏”文化对人们的浸润。“坏”的制度规则则相反。

上述潜文化的盛行显然与我们的制度缺陷密切相关,甚至在某些方面是制度激励的结果,这里所说的制度当然包括政治、经济、社会领域的制度,限于时间关系,我们仅讨论教育、学术和文艺的制度。

中国教育有长足的发展,这表现在国人的学历水平的整体提高。但从幼儿园到大学的素质教育在整体上是失败的。我们的孩子从小就接受“权力”拜物教和商品拜物教的“教育”。不择手段地追名逐利在大、中、小学校园中蔚然成风。权钱交易、买卖文凭毒害了学生的灵魂,应试教育压抑了学生的个性和自主性,也摧残了学生的灵气和创造性,教育的意识形态化则助长了假大空的表演。“校级干部一走廊,处级干部一礼堂,科级干部一操场”的官本位制及其观念意识侵蚀了大学圣洁的知识殿堂,摧毁了大学的自由精神和教育良知。“教授多如狗,副教授满街走”的职称泛滥和学术等级化淹没了自由的学术精神和尊严。专家成了商家的点缀,老板挤满了“殿堂”为的是一纸文凭,急于贴现的教授和急功近利的商人政客各得其所。学而优则仕和学而优则商或者说当官赚钱成了入学的唯一目的。这一切又与“党、政、教”不分,政治和学术不分,价值教育和知识教育不分的传统体制有关。试问,在这样的教育制度下,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大学精神第一要义何在?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何在?教育的现代化又从何谈起?面对教育的资本化和被权力扭曲了的教育潜规则,又有谁来真正求知识做学问呢?又怎么能出大师呢?如果要出的话,绝不是科技、教育和人文大师,而只能是充斥在商贾政客和学阀中的权谋大师。

学术制度与教育制度一样,其根本缺陷是缺乏学术自由和思想独立,政治与学术不分,意识形态或价值与认知不分,学术权力化和商品化。这在人文社科领域尤为严重。50多年来,我们也不乏科学领域里勤奋耕耘的著名学者,他们中的佼佼者本可以成为大师,但一次又一次的残酷运动使得他们或迫害致死或坐牢或流亡或舍弃知识自残或转行或堕落为“学棍”等等。如果没有自由的学术研究或创造,如果学术沦为政治权力的婢女,如果从事独立的学术研究必须以生命作抵押,如果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只是“一枝独秀”并成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装饰,如果学术钻营和投机能带来金钱、荣誉和权力,那么还有谁愿意从事纯科学纯学术的研究?如果没有纯粹的非功利的自由的学术研究和科学探讨,我们又怎能指望出学术大师和科技大师?

文艺管理制度与人文科学的管理制度的缺陷几乎是同构的。在改革开放以前的残酷岁月里,多少文艺天才被以革命名义的专制政治所扼杀。如今政治管制与商业化的奇特结合,使文艺之花畸形绽开。以影视为例,当大家普遍觉得国产影视“没得看”,“假得很”,“糟塌眼睛”,“无聊透顶”之时,为什么南韩的言情剧风靡中国,如此煽情迷倒如此众多的国人呢?因为韩剧从艺术上再现了人类精神不可缺少的“真善美”,尽管非常粗糙,非常简单,甚至瑕疵不断。而展现在观众面前的国产影剧,要么缺乏真情,将“真善美”政治化而假大空,要么帝王将相充斥舞台,辫子戏肆意泛滥,拙劣模仿好莱呜的所谓“商业大片”随处可见。试问,这样的影剧能获得观众吗?能问鼎奥奖吗?难怪有人惊呼,国产影视剧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地无聊和堕落。为什么许多导演会醉心于商业化和权力化而丧失了对真、善、美的精神诉求?这不正是与影视的管制制度有关吗?管制当然是必要的,问题在于如何管制及管制的范围和方法。如果管制的结果是影剧中充满假大空而没有给人真善美的精神享受和升华,如果色情和暴力血腥加无聊充满影剧,如果管制带来垄断并资本化,我们到哪里去寻找真正的电影艺术以及非功利的影视大师?

重造大师赖以生长的“生态环境”

记者:您从素质及影响素质的文化和制度两个维度谈到了中国何以出不了大师。可否将文化和制度视为大师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如果我们不改变这样一种不利于大师发育生长的“生态环境”,出大师仍将是一厢情愿,是吗?

袁绪程:不错,必须改变大师赖以生长的“生态环境”,必须重建国人的精神家园。唯其如此,才可能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何营造良好的环境?

一是要从源头上狠抓教育改革。“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以上,造就大师级的杰出人才也需要一代人的努力。要从幼儿教育抓起,让我们的下一代能够自由发展自己的个性、天性以及特长,并拥有一个健全的人格和追求真理、追求善良、追求美好的灵魂,而不是势利的“小大人”。中学和大学教育要培养自由的科学精神和人文主义情怀,要培养荣誉感和自我实现的使命感,这就需要从根本上改造我们落后的教育制度及办学理念,从官本位和商本位回归学本位,使我们的学校重新成为自由的学习和传播知识的殿堂以及净化心灵的圣地。

二是善待杰出人物,营造崇尚伟人的精神氛围。一些人崇尚权力,崇尚金钱,崇尚一切能生利之物,当然也包括崇尚能生钱的知识——如科技和财技以及功利性的励志知识,但内心并不崇尚创造这些的人,更不崇尚陶冶人们心灵的人文科学及其先哲们。他们拥有小聪明,却缺乏大智慧。殊不知,即使是像爱因斯坦、居里夫人这样伟大的自然科学家,以及像贝多芬、梵高这样伟大的音乐家、艺术家都具有高尚的品格和人文主义情怀。国人特有的势利眼光和对历史人物评价的反复无常不易产生伟人崇拜,如果曾经有过崇拜的话,那就是对毛泽东这样的政治领袖人物的崇拜。这是一个不太善待或不崇敬杰出人物的国度。这也是中国不易出杰出人物的一个原因吧。法国为什么大师辈出?这与法国人的伟人情结和使徒般的热情是分不开的。法国建有先贤祠,那里安放的主要是杰出的哲人、伟人及少量政治家,充满着“伟人可进,贤人可进,权贵不能进”的气势。先贤祠肃穆典雅而庄重、彰显至高无上的威严和荣耀,上面镌刻的“献给伟人们,祖国感谢他们”的文字表达了法国人对大师的崇敬。中国要重建科学和文化的圣殿,需要人们从心灵上善待杰出人物,树立其精神的丰碑,这不是用世俗金钱、权力和地位可替代的。

三是加快体制改革尤其是政治体制改革。在当前,要深化科研体制改革和改善意识形态管理体制,学习和借鉴国外的意识形态管理经验,确保学术与政治分离,在不反对党的领导和不违宪不违法的前提下,给予人文科学和文学艺术最大限度的自由,从体制上落实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真正营造宽松、自由、和谐的制度环境,从而激发人固有的知性、感性和神性,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创造性。唯其如此,我们才能走进一个无愧于伟大民族复兴的群星灿烂、大师辈出的时代。

《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加印 夙愿了作者病重入院

 

《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一书今年初在香港出版后,短期内迅速流传于北京官场内外。而87岁的作者,赵紫阳同乡好友宗凤鸣近日病重入院,引起各方关注。以下是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记者丁小的采访报道。

本台曾介绍由香港开放杂志一月出版的《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一书,第一次英刷的数千本新年前就已经售罄,第二次已印制完成,将于日内推出。出版社负责人金钟星期三接受本台访问时说,部分书流向了北京中央领导层:“读者反映超过我们估计,不到一个月第一批书就发完了。我们知道的,中共方面已经弄了一批去北京,给高层的或专门部门研究。而且高层领导人肯定要看的,因为赵紫阳在评论他们,甚至在批评他们,他们能不看么?”

与此同时,老百姓想看这本书就比较难,据了解该书出版后成为大陆海关严查的对象,然而一些关心国事的知识分子还是通过不同途径先睹为快,包括复印传阅,北京资深传媒人高瑜星期三对记者说:“这本书我看了,内容太棒了。我觉得他这本书是给全中国人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你们手头的版本都是托人私人从香港带的?)是呀,一本很多人都把重要章节复印,分给大家,让大家多看一点。很难很难,据说一些香港记者开两会都不敢给带。 ”

然而就在该书反响热烈之际,作者87 岁北京老干部宗凤鸣,据称上周末因心脏问题送院急救。记者多次尝试都无法和他家人取得联系,高瑜告诉记者据家人说宗老现已转院,估计转危为安:“他好像是心衰,他有严重心脏病做过搭桥,这两年身体每况日下,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起码这本书出了,十六年的心血,宗老就一个人,一只眼睛失明,就那样一遍一遍的修改令这本书可以出版。而写出书这么难,老人家敢冒这个风险,很不容易的。希望老人家早日康复,回家,我们会为他送上鲜花祝福,而且我们应该让他听到对他的祝福。 ”

宗凤鸣因撰写出版此书不断遭当局骚扰威胁,曾在这本书出版后前往宗凤鸣家道贺的天安门母亲丁子霖和丈夫蒋培坤星期三在海外民主中国网站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宗老-一位饱经忧患的胜利者》的文章,描述与宗凤鸣会面时写道:他向我们谈到了这本书出版过程中的种种艰险和曲折。他说有一段时间他都准备坐牢去了。。”不管怎么样,书总归是出版了!”大家都这么对他说。他频频点头,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总算对得起我的老朋友赵紫阳了,也总算对得起在那一场惨案中死去的人了。”老人还向我们表示,他做这件事不图得到多少稿酬,只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他说他打算把所得稿酬的一半捐给”六四”受难亲属,另一半想用于成立一个紫阳基金会。

丁子霖星期三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觉得当时他身体状况就不是很好,所以不想多去打扰他,我们就围绕书讲了一些,围绕这书的意义讲了一些。民主中国今天的文章,你看看就知道了。”

丁子霖在文章中还说:《谈话》一书是一份不可或缺的历史见证。这本书的出版,使得那些企图要掩盖”六四”真相、淡化”六四”记忆、改写”六四”历史的人变得极其困难。赵紫阳先生是当年那场民众抗议运动和血腥屠杀的第一见证人。他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所提供的证据还在,这些证据是任何人都销毁不了的。

除了记录历史,出版者及众多读者希望这本书能够影响中国的发展进程,金钟说:“ (赵紫阳软禁中的话)可以有助于公平合理解决对六四的历史定位,还有就是关于整个共产党的体制,中国这个经济改革到底应该怎么看,走一条怎样的路,赵紫阳都发表了很多意见;还有政治体制改革,这是更敏感的问题,当局现在都不敢动的,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有些问题还是反反复复讲的。”

以上是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记者丁小的采访报道。

刘晓波:禁书与出版垄断

 

引发海内外舆论高度关注的“禁书事件”, 章诒和的反抗使禁书黑幕的大曝光,邬书林及新闻出版总署成为众矢之的。但邬书林们不过是前台打手,后台老板是代表党权的中宣部。

更进一步,中宣部也不是禁书的最大祸魁,它的后台是党权至上体制下的出版垄断。所以,“禁书事件”,既是垄断出版制度的必然恶果,也是自由知识界及民间力量对垄断出版制度的共同反抗。作者与读者的备受禁书之害,已经在反禁书的民间舆论潮中得到凸现,而出版者的受害则鲜有关注。本文就着重谈谈中国书业的垄断制度对出版者的危害。


一 出版垄断下的禁书及其经济处罚

如果说,毛时代的禁书主要以政治惩罚为主,最常见的方式是发动群众运动,搞全国性的大批判,不把被禁作者彻底批倒批臭,决不罢休。因为,毛时代的国人普遍愚昧,绝大多数人,非但不认为禁书有什么不对,反而积极响应领袖的禁书号召,加入到讨伐被禁者的行列中。

那么,后毛时代的中国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国人权利意识的逐渐觉醒,使禁书不再是理直气壮的行为,而是有违普世道义和侵犯基本人权的野蛮行为。所以,中共的禁书方式也出现了变化,由公开化变成隐秘化,由大批判变成内部处罚,由以政治惩罚为主变成政治处罚和经济惩罚的并行。1992年第二轮经济改革浪潮以来,中共逐渐由革命党变成利益党,利益至上的行为方式泛滥成灾,中共对意识形态的控制也越来越依赖经济惩罚,实质上是越来越频繁地运用经济手段来进行政治惩罚,正如现政权越来越频繁地以非政治罪名来处理政治案件一样。

现在,新闻出版总署对出版禁书的出版社的经济处罚主要有:1,上了禁书单的书籍,不得继续印刷发行,库存要化为纸浆;2,扣减相关责任人的奖金和职务津贴;3,出版社被罚款和扣减书号;4,砸饭碗,即开除或解雇相关责任人。

比如,此次禁书就对相关出版社作出了不同程度的经济处罚。勒令上海文艺出版社把已经出版的《沧桑》全部回收销毁;出版《伶人往事》的湖南文艺出版社受到了取消“优秀出版社”的荣誉和扣减20%以上书号的处罚。出版禁书《我反对:一个人大代表的参政传奇》的海南出版社付出代价最大,领导和责编写检讨,奖金被扣发,书号被扣去百分之二十几。

在中国出版业,书号是书籍出版的合法凭证,也是出版社的经济命脉,出版社要有书号才能出版书籍,而无书号就无法出书,无书号出版就是非法出版,原则上要受到处罚。大陆的出版乃中共垄断的行业,书号由新闻出版总署统一掌握和分配,所有出版社的书号都由出版总署核发。于是,书号的分配成为当局控制出版社的重要手段之一。


二 出版垄断下的书号交易

改革以来的中国出版界,从开放发行渠道到允许个体承包再到协作出版,民营书业不断发展壮大,已经形成官办主渠道之外的二渠道市场。现在,民营书业也已经占据大陆出版业的半壁江山。然而,官方基于堵死出版自由的政治需要,决不允许民营出版社的存在,也决不会下放书号配置权。象中国经济运行中整个民间经济遭遇种种歧视一样,在官方主渠道与民间二渠道并存的畸形出版业,民营出版业也不得不在出版垄断的歧视下负重而行。特别是垄断的书号制度,既是意识形态衙门控制官办出版社的重要经济手段,也是盘剥和控制民营出版业的重要手段,官办出版社用书号敲诈民营书商。

官办出版社的书号来自新闻出版总署的免费分配,民营书商的书号来自付费购买。民营书商每出版一本书,除了要支付其他出版费用之外,还要付出一定费用“买书号”。据业内人士披露,每个书号的价钱,少则万元,多则几万。近些年,民营书商起码要从官办出版社购买1万多个书号,每个书号均价为2万元,总价就是2亿多元。加上其他方式的灰色交易,总金额起码翻到几亿元。比如,当今大陆书业发展出许多成规模的民营图书工作室,这类工作室一年要出几十本书,不可能再用个体书商那种零打碎敲地买书号来经营,而是要与几家固定的官办出版社合作。这样,除了买书号的支出之外,还要付给出版社更多的“交易费”。实质上,书号费就是民营书业向官办出版社支付的高额“权力费”,是垄断出版制度对民营书业的强行勒索。

尽管,中共意识形态部门一直严令买卖书号,甚至,最高人民法院还在1998年12月发布了《关于审理非法出版物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规定对出版单位买卖书号、刊号、版号情节严重的,要追究刑事责任。尽管,中宣部和新闻出版总署每年都要对一些靠卖书号为生的出版社进行处罚,但在政府对出版社的投资大幅度减少的情况下,许多经营不善的官办出版社,基本上只能靠卖书号存活。也就是说,这些官办出版社的生存,完全是建立在用垄断出版权来榨取民间出版业的血汗之上的。如果没有书号买卖,大概有一半的官办出版社要关门。所以,书号交易在当下中国书业的广泛存在已是不争的事实,形成了出版界普遍存在的灰色权钱交易。

书号交易,实质上是官办出版社向民营书商公开索贿,民营书商不得不向官办出版社行贿。索贿有理,依靠的是书号垄断;行贿有道,依靠的是灰色规则。

所以,面对中国出版业通行的书号买卖,中共意识形态衙门也只能睁眼闭眼,打击书号买卖也只能是象征性地“抓点放面”。每次整顿出版秩序的“严打”,倒霉的不过是几个典型,而绝大多数出版社与民营书商的书号交易照常进行。这就如同中共的反腐,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拳出击一次,每一次倒下几个高官,但反腐劲风吹过,非但一切照旧,反而越反越腐,绝大多数官员继续前腐后继。

就连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柳斌杰(据民营书业人士介绍,柳斌杰乃新闻出版总署最开明的官员)在接受央视名嘴白岩松采访时也不得不承认:资源分配不公是“买卖书号”的重要原因。有的出版社没书出,就成了“有号无书”,书号就变成商品来转让。如果一个出版社有12个人,就能分配到60个书号,能卖几十万,他一本书不出,一年工资也够发了。(见《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 中国出版业还是弱势市场》,《南方周末》2006-05-25,方立整理)


三 灰色身份的民营图书工作室举步维艰

随着经济改革走向市场化私有化步伐的加快,民营经济的高速发展使其在中国经济格局中的地位日趋凸现,中共当局也不得不在法律上和政策作出相应的调整,比如,当局先是不得不在政策上逐渐放宽对民营经济的种种限制,继而是通过修宪来逐步提升私有产权在宪法中的地位,现在右准备出台进一步明确产权的《物权法》。

尽管,中国加入WTO以来,经济市场化的进程进入快车道,据官方资料显示,截至2006年,中国经济的市场化程度已经接近80%,然而,与那些市场化比较充分的经济领域相比,中国书业的市场化进程却举步维艰,民营书业生存状况也极为艰难,远不如其他领域的民营经济。因为,在中国现行体制下,出版物虽然也是商品,也要拿到市场上销售,但出版物却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中共当局基于对出版自由的制度性恐惧,仍然抓住垄断性出版权不放。于是,在中国经济越来越走向市场化私有化的大趋势中,出版业却仍然停留在八十年代的双轨阶段,一轨是“主渠道”——具有合法垄断地位的官方书业系统(包括官办出版社及新华书店),一轨是“二渠道”——没有合法身份的民间书业系统(包括民营书商及书店)。

2000年之前,民营书业主要靠无数夹着皮包的个体书商支撑;2000年以来,民营书业发展出一些成规模的民营图书工作室。现在,中国的民营图书工作室有8500多家,每年策划、合作出版的图书接近五万种,占全国出版品种的十分之二左右,而且市场效率奇高,各类畅销书排行榜上的书籍,80%以上都由民营图书工作室策划;在中小学教辅领域,图书工作室占据了60%以上的市场份额。

其中的优秀工作室,尽管没有出版社的合法身份,但实质上已经发展为“准出版社”,全面介入策划、出版、发行等环节。领导这些工作室的是一批民间出版家,比如在北京,比较著名的民营出版商就有:21世纪锦绣的罗锐韧,世纪天鸿书业的任志鸿,金星书业的薛金星,全品图书的肖忠远,汉唐阳光公司的尚红科,光明书架的严平,北京读图世道的蒋一谈,同人书业的石涛,……等人。

柳斌杰也承认:官办出版社效率低下和民营出版机构效率很高。他说: “我们曾经进行过调查,合作出版这种图书一年差不多要出5万种左右。也有找不到出版社的,自己买个书号出书的情况也有。这反映了图书市场的困境,我们一方面看到正规出版社图书滞销,库存积压增加,产业链条几乎要崩溃了,另一方面市场还需要大量的畅销图书、精品图书,这说明中国的图书市场空间还很大,只是我们的出版社还没深入到市场的各个角落里去,还没有到市场上找选题。”(同上)

而对民营图书工作室,这位开明的副署长柳斌杰评价说:“现在这种文化工作室确实有一批高水平的,特别是国外留学归来的人,他们带来了比较先进的管理和观念,比如去年出现的伪书,就是这些从国外回来的人自己写的,尽管是伪书,但受到读者欢迎,这证明中国人有这种创作能力。”(同上)

民营工作室出的好书之所以成为“伪书”,就在于民营出版人没有出版权,而必须通过官办出版社进行出版,致使那些有责任感、有实力的民营出版家备受制度性歧视。也就是说,由于政策的不明朗、法律的不健全和市场环境的恶化,民营图书工作室一直没有合法身份,是没有正式“户口”的“黑孩子”,被业内称为“灰商”。民营书商只能用花样百出的名字来貌似合法,有的叫书店,有的叫策划人,有的叫文化公司,有的叫图书发行公司,有的干脆挂上了某某出版社书刊经营部的牌子。灰色书商面临着政策模糊和市场混乱的双重风险,动辄得咎的灰色身份遭受着巨大的生存压力,有的关闭,有的为了继续生存下去,不得不接受国营出版集团收购,变成其下属的二级子公司。比如,著名的“海豚卡通工作室”为了解决了身份问题,已经被湖北长江出版集团收购。

2004年10月,邬书林由中宣部新闻出版局局长升为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主管全国的出版发行。正是在邬书林们的推动下,当年的新闻出版总署发出“严法铁律根治书号买卖和伪书”的命令,邬书林还公开把“二渠道”斥责为出版业的“毒瘤”,甚至扬言要让所有非法书商“倾家荡产”,也就是在全国掀起打击民营书业的运动。一时间,官方政策勒紧民营书业及其图书工作室的缰绳,社会舆论也声讨出版业的种种违规违法行为,致使民营图书工作室在2005年的出书数量大幅下跌,干脆关门的工作室也不在少数。


四 出版业双轨造成的普遍腐败潜规则

由于出版垄断,致使偌大的中国只有少得可怜的合法出版社500多家(而小小的台湾就有3000多家出版社),如果仅仅依靠官办出版社,远远满足不了日益增长的社会需要,这才有了民营书业的灰色生存空间。出版垄断也极大地限制了中国出版业的发展,以至于,在人口最多的中国,出版物市场却小得可怜,甚至小于发达国家的一个出版集团。比如,2004年中国出版物总销售额为60亿美元,而国外的培生出版集团2004年出版物总销售额高达70亿美元。

柳斌杰承认:中国现在中国书业的不发达,关键在于体制。他说:“五十年代出版社都是企业,从1966年以后,我们公私合营的出版社全部取消,全变成了国有机构,再若干年后,出版社又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事业单位。事业单位,顾名思义,它是一个办事的,它没有经营的机制,缺乏参与市场竞争的机制,这是目前出版社面临的最大问题。而改革开放以来,首先,国家对出版社拨款已经很少,计划经济时期形成的垄断经营又使出版社不想参与市场竞争。其次,资源是按照行政级次来分配,致使出版资源的配置平均化,出版资源难于集中,比较优秀的出版社长不大。再次,出版业在计划经济下形成的垄断经营、条块分割、地区封锁的局面没有打破,所以有些很好的图书,发行渠道也不畅,在一些地方遇到了阻力。”

在中国出版界,官办出版社,数量太少且效率低下,远远满足不了中国社会日益增长的对出版物的需要。正是社会需要与官办出版业供给匮乏之间的巨大差距,才给了民营书业发展的空间。勿庸置疑,官办出版社缺少激励机制、不擅经营,必然受到日益壮大的民营书业的挑战。而民营书业具有远远超过官办书业的利益激励和经营效率,所以发展得极为迅速。现在,成规模的营图书工作室和民营书店也不在少数。比如,北京的人天书店,已经是中国内地最大的民营图书中转商,员工500多人,经营网络覆盖了全国20多个省、市、自治区,2005年年营业额已经高达3.5亿。

于是,官办出版社只能依靠垄断地位和提高折扣率来参与竞争,民营公司为了与官办书业争夺市场也只能竞相使用各种“法外招数”,除了书号买卖的制度性腐败以外,“吃回扣”的腐败也变成官民书业共同遵守的潜规则。

现在的中国出版业,回扣分为“明扣”和“暗扣”。“明扣”是中国现行出版政策允许的,政府明确规定的批零差价为15%,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就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暗扣”是现行法律和政策严格禁止的,是属于商业贿赂的犯罪行为。但在今日中国,“明扣”的比例远远超出政府规定的15%,已经占到图书码洋的25%。与此同时,“暗扣”的平均数额也占到码洋的20%以上。

比如,在2006年官方发动的打击商业贿赂运动中,优秀的人天书店却遭到官方反腐机构的调查。表面的理由,无非是“商业贿赂”,也就是整个书业都在做的“回扣”;实际的理由,可能是因为这家民营书店做得大做得好,想从中榨出更多的油水。这家书店的商业伙伴主要是全国各地的一百多家大学图书馆,家家都要“吃回扣”,也就是家家都在“收受贿赂”。所以,根本无法“一查到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正是出版业的这种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并行的状况,决定了中国出版业必然走向全行业腐败和制度性腐败的特点。几乎很少有官办出版社不卖书号、不搞违规回扣的;全部民营书商也要靠买书号出书。而出版行业的官权垄断正是这种全行业腐败的根本原因。

综上所述,出版权垄断制度,既是出版自由之敌,也是出版业市场化之敌;既是禁书制度之源,也是出版业制度性腐败之源。所以,只有打破出版垄断制度,中国才会有出版自由,中国出版业才能走上市场化的正途,也才有可能配得上世界第一人口大国,逐渐长成世界出版之林中的大树。

2007年2月25日于北京家中

首发人与人权

胡 平:六四屠杀与中国奇迹

 

如何解读“中国奇迹”

三年前的2月24日,蒋彦永医生上书两会,呼吁为“六四”正名,引发广泛呼应。在3月14日的两会的记者会上,有记者提出蒋彦永上书的问题,温家宝总理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提问,而是给出了一大段显然是预先精心准备的说词。

温家宝说:“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中国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政治风波,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在这个关系党和国家命运的严重的时刻,党中央紧紧依靠全党同志和全国人民,坚持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不动摇,成功地稳住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局,捍卫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15年过去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这是有目共睹的。取得这样重大的成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坚持维护全党的团结和统一,维护社会政治的稳定。今后20年是中国发展的一个重要的战略机遇期,我们必须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不要丧失这个机遇。我想,如果再给我们20年、50年的稳定,中国一定会发展的更为强大,因此,团结和稳定确实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我一个总理最为关注的问题。”

温家宝毕竟是总理,深得共产党官话之精髓,能把一种凶狠霸道的意思表达得文雅而堂皇,听上去不带一点血腥气。温家宝这段话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说,六四屠杀是正确的;没有六四屠杀就没有中国的稳定。这就是说,稳定是要靠屠杀靠镇压来维持的。六四后15年来中国经济的巨大成就就是六四屠杀正确的有力证明。

温家宝的这段讲话并无新意,他不过是在重复中共其他领导人在谈到六四时的同样立场而已。但我们不能因此而不重视这段讲话,因为它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六四屠杀和中国的经济发展究竟是什么关系?

六四之后这十几年,中国的经济确实取得了举世瞩目的高速发展,以至于被不少人惊叹为“中国奇迹”。与此同时,经历了民主转型的俄国东欧,尽管也进行了同样的市场化方向的经济改革,但在经济增长方面反倒显得逊色,不少国家还经历过一段为期不短的经济滑坡。这就怪了:为什么民主的或半民主的俄国东欧搞起经济改革来,反而不如依然坚持一党专政的中国呢?

常常有人抬出东亚经验。他们说,南韩和台湾都是在威权统治时期实现经济起飞的。这就证明,对发展中国家而言,在威权统治下,祗要统治者把经济发展置于首位并且正确地把握其发展方向,即坚持私有制市场经济而不是搞共产不是搞计划经济,那就常常会比民主制更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这种观点未免以偏概全,因为有很多反例;不过它也不是毫无道理,但仍然太笼统。因为我们这里关心的,不是民主和专制谁更有利于经济发展的泛泛而论。我们关心的是,对(原)共产国家而言,实行民主和坚持专制,谁个更有利于经济的改革与发展。

怎样把鱼汤重新变成鱼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有必要从分析共产国家的经济改革入手。共产国家的经济改革,简言之,就是把公有制改成私有制,把计划经济改成市场经济。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极其困难。早在共产国家经济改革之初就有人指出了这种困难,他们说,这好比“把鱼汤重新变成鱼”。

大致上讲,把公产变成私产可以有三种办法:一是还,二是分,三是卖。

还,就是退还,退赔,物归原主。如今一提起中国经济改革的伟大成就,不少人总是归功于邓小平,归功于邓小平那句名言“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位山西老农民说得好:“俺们村解放前有一户地主两户富农,已经是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的共产既然共错了,现在就该把共别人的产退还给别人。退赔又有两种方式,一是退实产,张三家的工厂就退还给张三或其后人,李四家的土地就退还给李四或其后人;一种是退钱或是发给赔偿券。捷克、匈牙利和东德等国就采取过“还”这种办法。

然而,“还”的办法适用范围是很有限的。毕竟,几十年过去了,人物两非,很多事想还原也还不了原了。再说,共产党掌权后也修建了不少建筑,兴办了不少企业,开辟了不少新田地,这些新建筑新企业新田地都没有旧主人可以归还。所以,共产国家的私有化改革主要还是要采取“分”和“卖”这两种办法。

分,就是平分。挂在全民所有制名下的资产分给全民中的每一个人,挂在集体所有制下的资产分给该集体中的每一个成员。中国农村改革的分田到户就是用的分的办法。虽然农民们没有获得土地的所有权,但毕竟获得了土地的经营权。但问题是,农村可以实行分田到户,工厂呢?一家国营企业也能靠“分”字解决问题吗?不能。一块大田分成十块,田还是田;一部车床分成十块,那就什么都不是了。把工厂平分给职工,必然导致对庞大的、不可分的单位的肢解,等于是糟蹋,是浪费。因此,采用分的办法,更多的是把社会资产按价折股,然后平均分给大家一定的股份。捷克和苏联就采取了“全民分股,一人一份”的办法。

“全民分股,一人一份”是一种很公平的私有化的办法,但是这种办法的缺陷也很多。首先是股权过于分散,不利于改善经营管理。每个人都对企业拥有一份股权但也祗有一份股权,结果必然是谁也不会对企业的经营效益有强烈的关心——这和原来的公有制其实相差无几。所谓把国营企业变成私营企业,说到底,就是要把属于大家的企业变成属于少数个人的企业。这就需要一段时间的竞争,在竞争的过程中使股权集中化即产生资本家。在资本家出现之前的青黄不接的阶段,企业的效益未必会增加,还很有可能降低。

另外,“全民分股,一人一份”的办法虽然使得每个人都拥有等值的股权,但并不等于每个人都拥有同等的投资知识与投资机会。因为一般老百姓既没有任何投资的经验,又对各个企业运营的真实状况一无所知或者知之甚少,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应该如何投资呢?普通民众和“内部人”(某些政府官员以及企业的上层管理人员)彼此之间所拥有的信息是很不对称的。于是到头来,不少民众手中的那一股很快就打了水漂。如果你担心投资失败因而急着把自己的那一股去兑换成现金,那也不一定更保险些,通货膨胀一来,钱就不值钱了。与此同时,在监督不力的情况下,一些“内部人”则利用其信息优势和关系,合法地和非法地迅速地聚敛其巨大的财富。这就会导致民众的不满与反对。捷克的全民分股搞得还好一些,俄国的就搞得很差。

卖,就是把属于全民的资产招标拍卖,然后把卖得的钱用在公共开支(公共服务、社会保障等)上。匈牙利的国营企业改革就大量地采取了卖的办法。

“卖”的办法也有它的问题,因为在改革初期,有钱人少而且有的钱也不够多,大批国营企业没人买得起。解决这个问题可以有几种办法。一是等,等民营企业发展壮大了,民间资本雄厚了,国营企业就有人买得起了。然而这就意味着在一段时期之内,大量的国营企业没法卖出去,祗能让它们半死不活维持在那里。

也许有人会说,在国营企业卖给私人之前,能否做一些改革,使国营企业本身多一些活力呢?譬如说让企业自负盈亏。可是这种办法在道理上很讲不过去。因为国营企业是属于全民的,让它们自负盈亏等于是把它们变成企业内部员工自己的了。企业与企业之间差别很大。有的企业设备新,产品对路,有的企业设备陈旧,产品也不合乎市场需要。一旦实行自负盈亏,有的企业不必花多少气力就能赢得巨大的利润,上上下下的员工都迅速地富了起来;有的企业拼老命也无法不亏损,员工们连基本生活费都发不出。问题是企业之间的这种差别不是出于企业自己的决策,而是当初政府统一安排配置的;包括员工,也是政府统一分配的,不是自己选择的。那些盈利少和亏损的企业的员工自然会质问政府:“既然当初的一切决定都是你们作出的,现在凭什么让我们来承担恶果呢?”再者,自负盈亏能否提高效益也很可怀疑。因为在这里,企业仍然没有交到真正的个人手里,因此仍然难以为企业的经营提供足够的刺激。

出卖国营企业的另一种办法是,愿意买的人可以向银行借钱来买,借钱时可以拿企业做抵押,保证分期付债。这种办法的困难是,它给政府官员提供了中饱私囊的较多机会。有权者如将国有资产以低价卖给亲友或暗中行贿者,便可大捞一笔。由于资产并无客观准确的价值,别人对他们这样做还很难挑出毛病。另外,如果借钱的人事后还不起,那又怎么办呢?俗话说帐多不愁,欠款的金额越庞大,别人拿他越没办法。

再一种办法就是把国营企业卖给外国人。既然在短期内本国出不了大富豪,买不起国营企业,那就干脆让外国的大富豪来买。匈牙利就把大量的企业卖给了外国人,以至于有人要惊呼:“匈牙利还是匈牙利人的吗?”除开这种批评之外,匈牙利式的“面向外资全卖光”的做法还会造成较大的贫富分化。那也不免引起很多不满。

以上的分析说明无疑是相当粗略的,不过那也足以证明把公有制变成私有制是何等的复杂与艰难。不论你采取哪一种办法都会造成一大堆麻烦,因此总会有不少人从不同的角度提出种种责难。人们会采用言论、集会、罢工、结社以及投票等各种手段表达自己的意愿。新生的民主政府面对着这些棘手的问题,很容易要么议而不决,要么决而难行,而且还难免时不时地作大幅度的修改。在私有化改革的初期阶段,很多国家的总理都等不到做满任期就被换掉了。这就有可能使得整个经济形势处于某种摇摆不定和动荡不安,令外资望而却步,裹足不前。那又反过来影响了该国的经济发展。

俄国东欧的经济改革一波三折,步履维艰,应该说是不难理解的。想想也是,正像有人说的那样:“资本主义有穷人和富人,社会主义有穷人和更穷的人。”社会主义要改成资本主义,那就是要在一个大家都是穷人的社会里,尽可能迅速地造就一小批富人;而又要尽可能地让大家都能接受。这该有多难啊!

中国模式的本质——持枪抢劫

共产国家的经济改革,除了上面提到的还、分、卖三种办法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有,那就是送。早在上世纪80年代,张五常就明确提出他的改革方案:“干脆使某些干部先富起来,给他们明确的产权分配。”不是发愁没有资本家吗?让党委书记们当资本家不就成了吗?一旦党委书记变成了资本家,也就是说,企业变成了书记们的私产,他们自然就会象资本家一样行事,企业的效益自然就上去了,公有制的私有化改革也就大功告成了。

那么,为什么要把国营企业白白送给共产党的干部们呢?张五常回答说:因为“中国的改革,是不能置既得利益的干部于不顾的——不是因为在经济上或道德上他们应被特别照顾,而是因为他们的反对是足以阻碍制度的改进的”。当然了,如果你把企业送给干部,干部保证都会成为改革派。可是,给某些干部明确的产权分配,也就是把本来属于全民的财产送给少数干部,这固然是充分地照顾(岂止是照顾)到了干部们的既得利益,但它无疑是侵犯了广大人民的既得利益。为什么少数干部的既得利益不能侵犯,广大民众的既得利益就可以侵犯呢?张五常不肯明言的理由当然是,因为广大民众的反对是不足以阻碍制度的改进的。如果民众要反对要抗议呢?合乎逻辑的答案祗能是:镇压。所以,张五常提出的办法,说穿了就是抢劫,是在专制强权保护下的抢劫,是持枪抢劫。

当然,中共当局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接受张五常方案,尤其是在六四之前,因为它不能不担心引发民众的强烈反抗。六四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了六四,中共谅视老百姓不敢反抗,即使有少量的、分散的反抗也成不了气候。九十年代以来,中共加快了经济改革的步伐,在很大程度上是改头换面地实行了张五常的方案。简单说来,“中国模式”成功的原因有以下几点:由于中国是在一党专政的铁腕下推行经济改革,官员们发现他们可以借改革之机大发其财,因此转而对改革大力支持。政府官员巧取豪夺,把公共资产据为己有,一步到位完成私有化;党委书记摇身一变就成了资本家,这样,他们就比过去更加关心企业的效益,热心经济的发展。由于权钱交易,越是权力大的人越是有可能在短期内积累起雄厚的大资本,这就有利于建立大企业或者是把原有的国营大企业私有化,从而有利于整个经济的发展。

由于中国坚持一党专政,政府独断专行,不在乎公众的压力,想改什么就改什么,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政府想涨价就涨价,想裁员就裁员,国营企业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想送谁就送谁;由于社会上缺少反对与制衡的力量,政府拥有强大的镇压能力,也更有能力贯彻自己的决策。

由于中国坚持一党专政,“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例如禁止独立的工会农会),使社会高度稳定;又由于政府不受挑战,不可替换,对经济活动有很强的控制力,政府的行为就有更强的一贯性和可预知性,这就更容易吸引大量的外国投资,同时还能比较有力地防止国际经济震荡对国内的影响。

由于中国坚持一党专政,不少领域——主要是政治领域——被列为禁区,这就使得更多的人们不得不投身于经济领域;再加上精神真空的出现,人们的贪婪与物欲空前解放,这无疑也对经济发展有火上浇油,推波助澜之效。至于那些在权贵私有化中其利益受到严重损害的下层民众,由于在现行体制下无法讨还公道,祗好回过头来自谋出路,从头干起。中国的劳动力本来就廉价,在持枪抢劫的情况下形同奴工,自然就更廉价。这就构成了中国在全球竞争中的最大优势。

把改革拉回正道

如前所说,社会主义要改成资本主义,那就是要在一个大家都是穷人的社会里,尽可能迅速地造就一小批富人。如果你可以置民众的意愿于不顾,那么,要做到这一点,最快当的办法自然莫过于抢劫。中共领导人说没有六四就没有稳定和经济发展,其实就是不打自招,承认了中国的改革是一场持枪抢劫。这就是“中国奇迹”的奥秘之所在。

俄国东欧的私有化改革和经济发展不管有多少问题,但毕竟是在有公共监督和民主参与的前提下进行的。在那里,人民有发言权,有投票权,这就使得那里的改革——作为一个过程——具有一种基本的合法性。中国的情况正好相反。持枪抢劫式的改革不管造成了何等令人眼花缭乱的繁荣,但是因为它完全排除了公共监督与民主参与,所以其结果就不可能被民众所承认,由此形成的财富分配格局也就不可能被民众所接受。

中共领导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们才坚拒为六四正名。他们担心一旦政治上放松压制,民间要求经济清算的浪潮就势不可挡。温家宝希望“再给我们20年、50年的稳定”,它无非是希望继续这种专制强权下的改革与发展,一方面通过时间把黑钱漂白,一方面使贫富差距有所缓和。到头来,“中国一定会发展得更为强大”。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一个以这种罪恶的方式造成的强大国家,祗能是一个更加自信因而更加骄横、并且更加强大的专制政权,它必定会对人权、民主和正义等价值更加蔑视与敌视,对人类的自由与和平构成更大的威胁。

自六四之后,中国的改革就走上一条邪路,要把它拉回正道已经是越来越艰难。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努力把它拉回正道。这需要我们付出更大的努力和代价。但问题是,如果我们现在不这样做,以后我们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祗会更大更大。

首发北京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