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庆海:且看“春晚”总导演金越的言不由衷

 

春节年年过,年年有“春晚”。很快又要到春节了,便想起来说说“春晚”的事。说起来这“春晚”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它已经是当前中国春节文化的固定组成。然而,这个组成早已面临危机。尤其是近几年,可以说“春晚”成了过街老鼠。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专家学者,说起它来就没有几个叫好的,连痛骂它的也要被认为是它的拥趸,因为他毕竟还在看嘛。不过,我们也可以看到有人在网上贴文为它叫屈,说有三个理由让它不能不堕落,甚至与谁是导演、谁来演出都没有多大关系。这三个理由是:

一是垄断宿命。中央电视台只有一家,只有它才有资格举办国家级“春晚”,这就使它获得了垄断地位。垄断行业的普遍弊端就是成本高、效率低、产品质量差,电力等行业是这样,电视台也不例外。

其二是体制宿命。中央电视台内部在管理体制上做了一些改革,如制片人制度等,但这只涉及下层人员,上面基本不动,仍然是行政管理那一套,不是专家说了算,而是谁官大谁说了算,导演发挥个人想像力的机会和自由不多。

其三是观念宿命。封闭的环境只能延伸旧的观念。以小品、相声为例,讽刺是这类节目的特点甚至灵魂,可以往的“春晚”总是将讽刺的对象对准以农民为主的下层百姓,其实,最值得讽刺的是腐败官员!

三个理由对不对呢?还真可以说很贴切。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恐怕是不能否认的,即“春晚”是一个具有特别意义的节目,是一个有关责任者应该想尽千方百计要让它出彩的节目——你能不能做到则另说。

说起“春晚”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节目,我想只需要从两个角度上来看就行了。其一,春节的主要意义是合家团聚,这是勿庸置疑的。但无“春晚”和有“春晚” 绝不是相同意义上的合家团聚。无“春晚”,那只是一家一姓的合家团聚;有“春晚”,则是全国一家的合家团聚。这就是“春晚”这台节目的特别意义所在;其二,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它不是一个具有特别意义的节目,如果它于我们当代的中国春节文化可有可无,中央电视台何必将其垄断?全国电视台多的是,有实力的更不止一家,就不信只有中央电视台一家能够办得出类似的晚会。既然如此,凭什么让他们在大年三十晚上一年一度最最黄金的时间里都必须转载中央电视台搞的那台节目?

正是因此,前几天中央电视台2007年“春晚”总导演金越做客央视国际网站,和网友共话“春晚”时的那一番说辞就让我很不受用!他说什么:你看晚会是找惊喜去了吗?其实不一定。我觉得春节是合家团聚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大了,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春节晚会是在合家团聚的时候,伴随着这样的一个节目,就是使得过节的时候,家庭氛围能够非常好,使过节的时候有一个观看和欣赏的东西。我觉得它就是这么一个晚会,不应被赋予特别意义。(1月20日《人民网》http://culture.people.com.cn/GB/22219/5304832.html)

好嘛,整个就是想把他应该承担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如此,我觉得跟这个人也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有句话我必须要对中央电视台说:既然身为2007年“春晚”总导演的金越不认为应该赋予“春晚”以特别的意义,没有必要特别出彩,我想这就应该是同时代表了中央电视台对“春晚”这台节目的认识。那么,就请中央电视台不要再垄断这台节目,不要再垄断每年大年三十晚上的那段黄金时间。就让别人也来做些什么吧,比如让各省电视台都来办自己的春节晚会,他们或许要比中央电视台更能让每一个家庭的团聚产生好的氛围!

首发议报第288期

卫子游:中共期待台海发生战争 并为开战作准备

--附录:对台策略转变 中共全面发展对绿关系——联合报

汕尾开枪,周永康报告中国群体性事件猛升,中共军费迅速上升,载人航天,反分裂法出台,退伍军人成为上访主角,中共潜艇出现于日本近海,促使美国发表反台独宣言,击毁卫星……这些表面互不关联的现象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

隐藏着一个秘密:中共为了转嫁矛盾,也许正在筹划一场战争,用战争为自己解套。

必须承认,提出这个见解,并没有充分证据,但也绝不是毫无依据。笔者近几年不断接触到中共中下层军方人士,从师级,到士兵,从这些军人口中听到的信息得出了三点推论:一,由于军人回到地方后的后半生现在没有保障,导致现役军人的军心极为不稳,中共在持续和平情况下驾驭庞大的军队,现在在一定程度上有力不从心之感,但尚未达到失控的地步;二,地方上普遍存在的腐败,使军队不可避免地被感染了,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中共军队内部的腐败现在更甚于地方,由于腐败横行,士气普遍低落;三,无论胡锦涛,还是江泽民,现在都必须用巨额金钱才能买到军队的忠心。从上述情况,笔者得出一个进一步的推论:由于各种矛盾会集,中共管治危机日益上升,为了转嫁矛盾,像邓小平刚上台那样,中共现在实际上期待一场战争,因为专制政府通过战争能够实现内部力量的重新整合,恢复内部忠诚和团结。

当然,这场战争如果要打,至少目前唯一的对象便是台湾。

中共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其实已经暗中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一,国际外交层面上,运用各种渠道和手腕,力图让国际舆论相信,台海如果开战,主要责任不在中共,而在台湾,通过种种国际外交手段,从道义上孤立台湾,为自己一旦开战避免完全的孤立无援和出现国际干涉建立起某些战略支撑点;二,由于干涉肯定只有来自与台湾存在军事同盟关系的美国,还是在外交层面上,利用美国内部多个派别间的分歧,投入大量资金影响美国政策和舆论,试图让美国政府和公众相信,为”收复”明确出现分离的台湾,中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美国如果卷入台海战争,既非必要的,也将是负担(特别是伤亡)沉重的,将得不偿失;三,国内政治上,《反分裂法》和持续的反台独宣传,为开战在国内建立起舆情基础;四,军事上,对俄国的大量军购基本完成了装备的更新换代,使台海两边军力对比接受平衡或大陆这边实现了反超,特别是购置大量潜艇和使用潜艇威慑美国航母舰队,虽然不足以动摇美国优势军事地位,但有助于动摇美国参战决心,击毁卫星的举动之所以在近期作出,也是为了吓阻美国,给美国的反参战力量提供”弹药”;五,提前多年在福建等接近台湾的地区基本完成了以新一代装备为主的军事部署。

当然,中共的上述战争谋划,还需要一个契机,这就是台湾独立,以提供开战的理由。为了找到这个契机,中共这几年在台湾已经投入了不少精力和资金。现在,就等着这种机会出现了。

附录:对台策略转变 中共全面发展对绿关系

【联合报/记者李志德/台北报导】主管大陆事务的高层官员指出,大陆政府近年来愈来愈不避讳和台湾事务性官员接触,我方可以明显感到善意;淡江大学战略研究所教授林中斌更透露,北高市长选举後,中共对台策略有重大转变,未来不再单押宝国民党,转向全面发展与民进党的关系。

主管大陆事务高层官员表示,近年来两岸官员直接接触的事例愈来愈多,除了观光、包机等事务协商可望在农历年前後完成,例如大陆砂石出口,我方就由经济部矿业司和业者共同与对方谈判,有官员主导,就不会被业者牵着鼻子走。

他强调,尽管中共对我外交、军事打压愈来愈严苛,但近来的确感受大陆「不与我方官员接触」的立场正在转变,近来双方逐渐磨合一个新模式,只要出现一个问题,就由两边主管官署及业者组成团队谈判。我方的政策很清楚:「只要让我们官员上桌,我们就愿意谈。」

曾在陆委会及国防部担任要职的林中斌则透露,近日来自美国的消息指出,去年十月在美主导下,民进党政府一位高层人士,在美国和大陆台办高层人士进行深度对谈,这场高度机密的会谈,让台办确实掌握民进党政府对大陆的意向。

接着去年十二月初北高市长选举,国民党虽然情势一片大好,却仍失去高雄,这结果使大陆当局开始质疑,先前透过国民党操作两岸关系的策略究竟有没有用。经过检讨,得到四点结论:一、市长选後,陈水扁危机已过。二、二○○八年总统大选後,民进党仍有希望继续执政。三、国民党完全是一盘散沙。四、马英九即便在二○○八当选总统,两岸关系不见得会转好。

依照上述结论,林中斌表示,大陆方面认定,「对国民党的工作已经做到头了」,未来只维持现在规格,不会再升级;同时,全面和民进党接触,从比较年轻的、常跑大陆的学者和相关人士开始,力求向上把关系做到苏贞昌、谢长廷等重量级政治领袖。

林中斌指出,前总统李登辉日前被视为「立场大翻转」的谈话,也可以推测,李登辉也获知了对台政策改变的讯息。

林中斌指出,美国近年来也不断催促中国大陆,必须和民选的民进党政府接触,中共也逐渐接受,除了政治意涵较强的陆委会、海基会外,各项事务性的会谈,都不再排拒我方官员参加。【2007/02/04 联合报】

首发议报第288期

孙文广:建议温家宝看《伶人往事》——兼说山东商报急停连载

 

温家宝总理在公开场合一再说,希望出大师级人物。《伶人往事》写了一批大师,介绍他们在1949年前成名的道路,和49年后走上了绝路、死路的过程,只要仔细阅读《往事》,稍加思考,就会明白成就大师的道理:文学创作必须有自由。《往事》现在成了禁书,建议总理看一下,说句公道话。

(一)《伶人往事》遭禁山东商报急停连载

山东商报06年12月31日开始连载章诒和的《伶人往事》,今年元月26日突然停止。为了问个究竟,2月5日我终于从电话中得到了回答。

问:我是商报的读者,请问,为什么停止转载《伶人往事》?

答:因为我们接到出版署的通知。

问:为什么禁止连载?

答:是因人废书。

问:章诒和有什么问题?

答:大概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问:什么时候接到通知?

答:停载的前一天,是1月25号吧。

问:要求停止转载有文件吗?

答:没有,是报社去听传达的。

问:是谁的决定?

答:是中宣部吧。

问:你们停止连载,为什么不告诉读者一下,解释一下?

答:领导说不要解释了,怕越描越黑。

问:请教一下,你们是原文转载吗?

答:我们删掉一些敏感的内容,大概除去原书的十分之一。

问:湖南文艺出版社让你们转载吗?

答:他们收取很少的费用,他们还问”你们敢转载吗?”

问:这本书我到新华书店去买,他们说没有,请问哪里可以买到?

答;大书店买不到,你到小书店、私人书店看看,据说还有。

最后我对他表示了感谢。

(二)《伶人往事》中的文革

我终于在济南的小书店,买到了一本《伶人往事》,这本书对我有巨大的吸引力,有真实感,情节动人,熬夜看了几章,让我老泪纵横。本书描写了我亲自经历过的历史,是血泪之作,京剧大师被写得栩栩如生。看到艺术家言慧珠在文革中被逼自杀,使我想起自己在文革中遭到的拷打批斗,当时山东大学掀起红色恐怖,半个多月,有近十人自杀身亡,人被逼死了,还要刷大标语:”某某某自绝人民,死有余辜”.要了解历史,光凭官方的史书不够,还要看《往事》这样的民间记录。

(三)禁书是为了让人忘却历史

为什么把《伶人往事》列为禁书?我看重要原因是为了让人忘记历史,翻看大陆的历史教科书,1921年后的中国史,就是一部中共的光荣史、正确史,搞宣传用教科书嫌不够,还要用各种文学形式颂扬伟、光、正,当局绝对不允许文学自由化。官方有种说法:自由化的核心是反党,反党就要取缔。

(注1)

章诒和的书是描写文革及文革前的事,其中没有写伟、光、正,这本身就是犯忌,而且该书还描写了伶人在中共领导下的苦难,这也是错误。该书遭禁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往事”还描写了伶人在”旧社会”(注:流行语指1949年前的社会)的成长过程,在那种社会伶人虽有苦楚,却有成长为大师的文化和社会环境,当时他们有文艺创作和演出的自由,没有听说哪个剧本成为禁书,哪出戏被禁演。而”解放后”在中共的领导下,却出现那么多的传统戏目被禁演。

(四)暴政下伶人的苦难

《伶人往事》记录1949年”12月18日,程砚秋率秋声社赴东北。这时他听到了’要在两三年内消灭旧剧毒素’的号召,整个东北地区禁演的剧目高达一百四十多个。一个通化县只剩了六出评戏。接着,就是艺人失业的消息,单是浙江嵊县失业的艺人就有三千多人”.(注2)

“1951年,他(程砚秋)又率剧团去华中、西南考察和为抗美援朝买飞机义演。年底,程砚秋向文化部提出了考察报告书。报告中首先提出的是艺人生活问题。程砚秋说:’革命使好多人的生活脱离开旧有的方式而去另寻新的方式。看一看各地方戏曲艺人的生活,却非困苦挣扎所能想像的了。川剧的演员们,很多早晚只能吃两顿稀饭。'”(注3)

“1949年以后,不管程砚秋在政治上怎样积极,不管他与周恩来、贺龙、陈毅以及周扬等高官在私人交往上保持着怎样的良好关系,但在当时的文艺政策面前,他的上百个剧目,却被一一停演。1953年5月13日文化部《关于中国戏曲研究院1953年度上演剧目、整理与创作改编的通知》中所准许上演的一百九十四个剧目里,程派戏只有《文姬归汉》《朱痕记》《窦娥冤》《审头刺汤》四个,新排的《祝英台》也未纳入上演计划”.(注4)

《伶人往事》揭露了中共在文艺上的暴政,当然成了禁书。

(五)建议温家宝总理看《伶人往事》

温家宝总理喜欢看书,最近在公开场合一再说要提供条件,希望出大师级人物。我建议温家宝抽空看看《伶人往事》,该书写了戏曲界一批大师级人物,有人称他们为国宝,而为什么他们在”旧社会”成名、成家,而1949年后却走上了绝路、死路,这是为什么?我们是不是要提倡文艺自由?废除对文学创作、文艺演出的管制,是不是要制定一部”出版法”,按宪法保护公民的出版自由权利?章诒和的书该禁吗?如果不该禁,就要放开。建议把该书和她的《往事并不如烟》列为大中学生的历史课参考书。

注1:孙文广著《呼唤自由》P3

注2:章诒和著《伶人往事》P340

注3:章诒和著《伶人往事》P342

注4:章诒和著《伶人往事》P344

2007年2月7日于山东大学(0531-88365021)

—-新世纪

刘  水:乞讨作家洪峰知耻而后勇

 

沈阳作家洪峰上街乞讨,既对作家供养制度包含着期待和隐忍,又不乏不满和抗争。他曾经非常矛盾——依赖制度又不甘被制度羁绊。等到他在博客发声明退出国家、省、市三级作协,人们终于读到洪峰的觉醒和骨气。他以“自找耻辱”的乞讨手段消解作家光环的虚幻,原来他们得到的保护有名无实。退出作协的姿态很重要。

洪峰现在正式身份是沈阳市文化局专职作家。作协会员是他的名誉身份。实质上供养方式一点没有改变,至于他与文联约定的作品数量、住房等待遇是另外一回事。当乞丐不耻辱,当作家不耻辱,作家乞讨更不耻辱,被纳税人供养的作家才耻辱。洪峰没有以上街乞讨感到耻辱,乞讨是他的自由和权利,单就行为而言,外人似乎没有必要说三道四,人们只是怀疑他乞讨的动机。实际上颠倒了。笔者以为,无论何种动机,都不值得怀疑和猜测,倒是一个中国作家乞讨的行为,很值得关注、深思。他们永远无法解决功名追求和创作自由的矛盾,他们首先是政治人,然后才是文化人。对政治风险、言语禁忌、意识形态考量,使得他们的作品远离现实社会。创作技巧不是他们首先考虑的。那些作家的人格严重撕裂和扭曲。洪峰的耻辱感被随后来自外界的批评和“辱骂”唤醒。证明他还是有耻辱感的人,对作家身份尚怀有虔诚和尊重。耻辱感是一种宝贵的气质,对一个作家更显得弥足珍贵。与耻辱感伴随的是个人尊严。丧失尊严,作家的良知和人道情怀都会消失。

精神自由和独立性,是作家赖以存在的唯一理由。这是说烂的话题,这里不罗嗦了。现在大陆民间对主流话语权的不满,通过恶搞、炒作、娱乐化、八卦等软方式得以释放和表达,有效消解了可能的政治风险,这是中国大陆文化繁荣的异化景象。洪峰乞讨,可归此类。恶搞、娱乐化、八卦、乞讨……还有未知的什么什么,都是对话语自由权的另类诉求,太有悲哀的意味!

写作是个人化行为,被世俗社会看作“知慧”的体面职业。好面子的国人,好面子的作家,究竟收获了什么,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北大教授好面子,几十年没有一个教授捅破薪资低下这张纸。且不讨论北大距离一个一流大学有多远,且不论北大、清华能否代表中国大陆的高等教育水准,能否代表学术知识水准。对知识和智慧的崇尚,应该是一个健全社会的基本共识。教授获得公职人员中的高薪,是应该的。作家靠文字产品获得高收入,而非靠供养获得较高收入,也是正常的。大多数作家单纯依靠稿酬赶不上教授的平均工资。不能因为有人吃不饱,就抱怨教授、作家收入太高,极端平均主义实际上是计划经济那一套,是社会倒退。高收入永远没有标高,而低收入总有一个底线。世俗观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知足常乐的自欺欺人说辞。没有人知足,也没有人常乐。这是常识。

西方社会非政府组织发达,民间基金、组织对文学多有奖掖。不象大陆官方只重精神奖励,看轻金钱奖励。国家供养作家,显然负面作用更大,纳税人不会答应。新任作协主席铁凝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说,不会取消专职作家。在这个体制下,哪个行业都打上制度的烙印。有人呐喊文学死了,有人呐喊解散作协,在于文学不能承受政治的收买和重压。

文学需要来自人性的支撑,作家需要来自自由的力量。舍弃言论出版自由,文学和作家死不觉死。破坏未必不是寻找新生,墨守成规惟有死胡同。哪天由民间组织供养作家,哪天作家才能获得解放。诺贝尔文学奖不是唯一的目标,但却是一个标准。

2006年12月2日

首发议报第288期

独立笔会林昭纪念奖在国际笔会香港会议上颁发

 

(独立中文笔会香港2007年2月5日电)在昨天晚上举行的国际笔会亚太地区会议闭幕式上,独立中文笔会正式宣布该笔会2006年暨第二届林昭纪念奖授予该笔会会员、记者昝爱宗。由于昝爱宗在赴港途中被当局阻挠,未能来港亲自出席此次大会并领奖,奖牌由独立笔会会员、记者高瑜代领。国际笔会主席格鲁沙为独立笔会颁发奖牌。以下是笔会颁奖词全文及昝爱宗的获奖感言全文。

致自由战士昝爱宗

——独立中文笔会二零零六年度暨第二届林昭纪念奖授奖词

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宣布,将二零零六年度林昭纪念奖授予独立笔会会员、自由作家、记者昝爱宗。这是本会颁发的第二届林昭纪念奖。

在昝爱宗十多年的记者和自由撰稿人的生涯中,一直坚持说真话为己任。在今天这个官府以谎言和暴力作为治国原则的时代里,选择说真话作为人生的标竿,也就意味着主动将自己置身于危机四伏、成为”不稳定因素”的境地。说真话当然会获得民众的赞美,但民众并没有力量来保护说那些真话的人;说真话当然会招致官府的打压,在今天的中国大陆,没有任何一个坚持说真话的人能享有”免于恐惧的自由”——说出六四真相的”天安门母亲”丁子霖女士和说出萨斯真相的高级军医蒋彦永,都成了官方的眼中钉、肉中刺,长期受到警方的监禁和骚扰。中国是全球在监狱里关押记者和作家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也是言论和新闻出版最不自由的国家之一。

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度,对于记者和写作者来说,是一种不幸,也是一种幸运。不幸是因为真话大部分都被禁锢在铁屋子里,幸运是因为这个黑暗时代提供了最为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写作素材。在这个诞生过林昭这样一位在毛泽东时代以身殉道的自由先驱的国度里,恐惧不是最后的征服者,沉默不是所有人必然的选择。十多年来,因为坚持说真话,昝爱宗频繁地更换新闻单位,用一句俗话来说,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但他始终不改初衷。在坚持说真话的过程中,昝爱宗有过这样几次重要的经历。

一九九九年,昝爱宗独立编辑完成了《第四种权力——从舆论监督到新闻法治》一书,自己投资出版发行。该书论述了独立的新闻媒体在一个国家的社会政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价值,是行政、立法和司法之外的”第四种权力”;该书也呼吁《新闻法》早日出台,新闻记者能够依法保障自己的权益。该书在知识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争论,并受到新闻界的高度评价。后来,《第四种权力》一书被中宣部下令禁止加印和发行,并将”第四中权力”列为严禁使用的提法。

二零零一年,时任检察日报社《方圆》杂志驻浙江办事处首席代表、特约记者的昝爱宗,参与在《检察日报》”正义网。法律写作社区”上关于”严打”问题的主题讨论,提交了一篇题为《严打,新的恐怖主义》的帖子。这个帖子也是一篇主题和结构都相对完整的短文。昝爱宗在这篇短文中提出,八十年代由邓小平亲自下令实施的所谓”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本身就是违法之举。”严打”以中共惯有的搞运动的方式主宰公安、司法系统的运作,制造了大量的冤假错案,甚至将许多本来案情不足以处以死刑的罪犯处死,现在应当是对”严打”进行反思的时刻了。

然而,对于这样一篇有理有据的评论文章,杭州市下城区公安分局却认定违反《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第五条之第(五)款之规定,乃是”利用国际互联网制作、复制、传播、捏造事实,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的信息”.因此,对昝爱宗作出《公安行政处罚决定书》,处以行政警告及五千元处罚。昝爱宗提起行政复议和法律诉讼,先后都遭遇了失败。之后,昝爱宗失去了在《方圆》杂志的工作。

二零零六年八月十一日中午,时任《中国海洋报》浙江记者站站长、记者的昝爱宗,因独立调查和报道杭州市萧山教区的一起重大教案,而被杭州警方宣布行政拘留七天。昝爱宗的遭遇牵动了中国大陆新闻界、知识界和广大家庭教会信徒的心。这是继《纽约时报》北京分社助理赵岩、新加坡《海峡时报》记者程翔之后,又一位秉持良知、说出真话的记者遭受中共当局野蛮迫害的案件。

昝爱宗调查和揭露的萧山教案,是近年来规模最大的一起教案。二零零六年七月二十九日,杭州市萧山区当局使用暴力手段强行拆毁萧山独立教会自行兴建的一座教堂。在此过程中,当地数千名教友与警方对峙良久。警方使用暴力手段,数十名教徒遭到残酷殴打,数十人被非法羁押。二零零六年年底,八名基督徒被判处重刑。

昝爱宗是惟一的一名深入现场调查取证,并撰文在海外媒体发表的大陆记者。他为此失去了长达七天的自由,也失去了一份安稳的工作。在案件审理期间,昝爱宗被警方非法拘押在外地,并被禁止接受外国媒体的采访。

“昝爱宗案”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堪称中国大陆公民争取和捍卫新闻自由、言论自由与宗教信仰自由的道路上的”交集”,它显示出了公民的各种不同的自由乃是密切联系、融为一体的。在一个缺乏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的社会里,宗教信仰自由根本不可能得到切实的保障。

近年来,昝爱宗受到的打压日益升级,他的大部分文章无法在国内媒体发表,而只能移师海外媒体和网络。每一次受到打压,昝爱宗总是乐观豁达、信心充满。他是一位朴素、谦卑、温和的人,这些品格也体现在他的写作以及参与的维权活动之中。正如德国诗人里尔克所说:”那些时代的豪言壮语并非为我们而发。有谁在谈论胜利呢?忍耐就是一切。”即便受到最为不公平的对待,昝爱宗仍然以一颗寻常心和爱心接受之。在被监禁的日子里,他平静地向囚舍里的人们宣讲法律知识、传播耶稣的福音。即便对那些参与迫害他的警察和法官,他也以微笑面对他们,法庭审理结束后主动伸出手去与他们握手。

昝爱宗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是”英雄”,而是一直把自己看作一个基督徒、一个公民、一个记者和一个知识分子应当做的事情。自己做得还太少,而不是太多。自己并不比身边的百姓聪明和高贵,自己有负于他们。同时,他也把中国社会的进步视为每一个公民水滴石穿的努力,包括他自己在内。昝爱宗看重的是常识,是真相。十多年来,他撰写了数百万字的新闻报道、政治评论、诗歌和散文,他是一位非常勤奋的写作者。他的作品的内容通常是卑之无甚高论,但必定与这个”严重的时刻”息息相关,近年来几乎每一个重大的人权事件他都撰文评述;他的作品不事雕琢、朴实无华,却凝民生疾苦于笔端,体现出了”爱人如己”的情怀。这正是转型期的中国社会需要的启蒙读物,这样的文字如同春雨一样,”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昝爱宗有一位理解他的妻子和一个漂亮的女儿,他说自己所作的一切无非是让女儿这一代人生活得更加幸福。他所求的是改暴政为良治,而非自己去掌握权力。他现在所言所行,仅仅是以个人力所能及的努力与付出,切实地改良与推进着中国大陆言论自由的状况。

昝爱宗仍然在路上,他和他的朋友们仍然面临着危险和威胁。当年,即将陷入昏迷的俄罗斯伟大的诗人曼德尔斯塔姆,在广袤的古拉格群岛中踏遍垃圾寻找食物,这正是暴政和贬低的意象,注定了要消亡。曼德尔斯塔姆给监禁的难友们朗诵诗歌,命运中注定持续的一个升华的时刻。如今,庞大的苏联帝国果然灰飞烟灭,而自由的精灵却携带着诗人的诗歌在天空中飞翔。让我们纪念昝爱宗在狱中拥抱那些一无所有的苦痛者的时刻,这是中国言论自由史和新闻自由史上不可忽略的一页。

在自由之门前面,昝爱宗的叩门声正在引起越来越多的回响。他贴近大地而写作,在荒漠中寻找泉眼。波兰诗人米沃什曾经写过一篇题为《诗的自然力》的文章,这样评价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通过自己的生命和工作不断地提醒我们,跟我们所听到和读到的相反,有一种道德等级。这是绝对的:既没在逻辑中证明,也没有在辩论中证明。可是当我们生活、写作时,我们每一天都确认它。这跟美与丑、真理与谎言、慈悲和残酷、自由和专制的基本区别有关。……布罗茨基的诗歌属于高的范畴。他的生活反映了高度的警觉,正是普希金在密茨凯维奇身上所观察到的:’他从一个能看清事务的有利地点,更高的视角观察生活。'”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愿意将这样的评论转赠给作为六四之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自由知识分子昝爱宗先生,并以昝爱宗先生愿意接受这一奖项为荣。我们深信,在这场美与丑、真理与谎言、慈悲和残酷、自由和专制的战斗中,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前者。作为一名自由新闻人,昝爱宗并不在意是否能够畅饮胜利的琼浆,他认为只要参与了这场战斗便是无尚的荣耀。

在此,独立中文笔会愿意与昝爱宗以及一切有志于创建未来自由中国的写作者们同行与共勉。

2007年1月7日

让我献上我的感恩(独立中文笔会2006年度暨第二届林昭纪念奖获得者受奖词)

昝爱宗

首先,感谢感谢国际笔会,感谢独立中文笔会,各位会长、秘书长,各位理事,各位会员。

我是昝爱宗,于2004年底加入独立中文笔会。

十二年前,我是北京一家报社的普通记者;经过十多年记者生涯之后,我却做不成记者了,反而成为一名独立于中国作家协会之外的自由作家,并因自由写作而获奖。

十二年来,我在前方冲锋陷阵,最后却不幸两次陷于”敌阵”,失去做记者的工作,正如一个冷兵器时代的战士手里丢了长矛,不但丢盔卸甲,还有点”丢人”的味道,意思是指我写文章写到最后却成为”问题报道”,需要政府如临大敌般动用”公安”这样的国家机器,来所谓依法进行严厉处罚。我的违法罪名是”捏造事实,散布谣言,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用有关部门的话讲就是出于”恶意”而非”善意”,所以最近六年来先后两次受罚,平均三年一罚,也算是高比例了。

当了十多年记者,写过不少文章,也揭了不少丑,同时也难免犯了错误,却没有获得过中国官方的所谓”中国新闻奖”、”范长江新闻奖”,这次倒获得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2006年的年度”林昭纪念奖”,令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我在中国大陆在报纸上写了那么多年的文章,却不能因说真话而获得一次国家的新闻奖,现在反而是作为自由作家,为海外的网站和媒体写稿而获奖,这里面有个评奖标准问题,中国官方的标准是”国家主义至上”,而民间评奖的标准是:回归到自由写作的常识,即我用一句话所总结的那样:自由写作奖的标准是”以说真话为荣,以说假话为耻”.就是这样的”一荣一耻”,高于官方的”八荣八耻”标准,所以说,官方的新闻奖永远达不到这个标准。

作为一名自由的写作者,虽然为了践行真正的自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我不能逃避这样的自由,这样的责任,这样的代价,别无选择。美国的先贤杰斐逊说过,”上帝在赐予我们生命的同时,也赐予了我们自由。”这样的自由不能随意出让。人之所以获得他人的尊重,不是因为人有多少财产,有多少名望,而是他有多少可以支配的自由,以及他对自由的渴望、实践和珍惜。被列入美国国父群的威廉。潘恩也说,”如果我们不愿受治于上帝,则我们必受治于暴君。”正是中国由于还有暴君的存在,所以我们还不能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没有这样的自由,对于一个自由作家来说,实在是世界上最不自由的作家。

在当今政治、社会各领域急剧转型的时代,自由作家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勇气和知识,更多的还是凡事忍耐和对未来有盼望。尤其是面对贪官污吏腐败横行肆无忌惮,面对社会政治道德的沦落,民众的觉悟已经不再是期待有一个”包青天”了,而是渐进地改良这个制度,能够尽快建立一个”立法、行政、司法”三位一体的相互制约的制度,能够实现使公民有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的”第四种权力”制约的公民社会。作为自由作家,我和身居大陆的多位笔会会员,都是真正的”不自由作家”,有的媒体不敢用我的稿子,有的网站把我的名字屏蔽掉,甚至用个化名,这些都是不正常的,我想也是不长久的。圣经上说,这光在黑暗中闪耀,黑暗却不能胜过光。一旦光芒照射,黑暗躲到哪里去了呢?我曾在余杰先生传播福音的优秀小说《香草山》中读到,与其揭露黑暗,不如传播光明。是的,虽然我作为最不自由的自由作家,很欣慰自己干得是”扒粪”的活,这个”扒粪”正如美国作家班扬在《天路历程》中所言的那样:”手拿粪耙,目不傍视,只知道朝下看,因此看不到任何美好的事物,满目都是地上的秽物,时刻紧紧盯着卑鄙堕落的东西不放。”但我想,不自由的自由作家不能只顾”扒粪”,重要的工作是看到美好的方向,传播光明,”唯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当然,目前我的主要工作仍然是继续写作,传播真理,对抗黑暗,追求自由。虽然从2001年到2006年间,我曾有两篇涉及”严打”和”宗教信仰事件的公开呼吁”的文章获得过杭州市有关部门的关注,一篇受到罚款五千元和警告,一篇受到夏日高温下的七天拘留和解除我的中国海洋报浙江记者站站长职务,但我并没有被吓倒。丢了饭碗其实是我的家常便饭,我已经换了很多种工作了,由于采访的需要,我仍固执地坚持以说真话为记者的立身准则,坚决不说害人的假话,比如我曾因反映浙江省新昌县京新药厂和新合成药厂空气和水体污染引发群体性事件进行实地采访,被绍兴市外宣办和浙江省新闻办公室(外宣办)告状到北京,所以我有心理准备,能够时刻顶住种种压力。后来,我又因为报道浙江省海岛县洞头渔民失海维权状告温州市政府和洞头县政府,又多次承受压力,照样挺住。

我知道,在目前光明与黑暗征战的时刻,我更重要的是坚持真理,坚持为真理得自由而服务。这次我获得2006年度林昭纪念奖,是笔会对我因为自由写作而忍受责难的安慰和鼓励,我只是付出了一点,那七日拘留比起耶稣为罪人而钉死在十字架,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但是,我知道,笔会对我的奖励非常重要,尤其是国内外作家和正义人士对我的关注和支持,实在让我知道感恩的重要。我明白,对于在至高者面前有所依赖的人——一名基督徒来说,惟有依赖耶和华才不至于让我跌倒,才不至于成为无所依赖的”无赖”,我想现在我有很多很多的人需要感恩,需要报以微笑,但这里不一一罗列他们的名字,而是愿意送上一首歌词《感恩的心》(词陈乐融,曲陈志远),来表达我内心的真实感受:我来自偶然,象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让苍天知道——我不认输/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谢谢大家!

丁子霖荣获独立中文笔会第四届自由写作奖

《寻访六四死难者》一书封面

(独立中文笔会香港2007年2月5日电)在昨天晚上举行的国际笔会亚太地区会议闭幕式上,独立中文笔会正式宣布该笔会2006年暨第四届自由写作奖授予《寻访六四死难者》作者丁子霖教授。由于丁子霖依然在当局严密监控之下,未能来港亲自出席此次大会并领奖,奖牌由独立笔会副主席余杰代领。国际笔会主席格鲁沙为独立笔会颁发奖牌。以下是笔会颁奖词全文及丁子霖的获奖感言全文。

倾听天安门母亲的声音

——独立中文笔会2006年暨第四届自由写作奖颁奖辞

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决定授予丁子霖女士2006年度暨第四届自由写作奖,以表彰她坚守自由写作精神及其著作《寻访六四死难者》。

这是一本记忆之书,在恐怖政治的高压下,坚持挖掘真相和见证屠杀。

这是一本正义之书,控诉暴行,抗议独裁,呼唤良知。

这是一本朴素之书,以爱心融化恩怨,以理性约束愤怒,以善意化解恶意,以和解缩小鸿沟,以坚韧赢得尊敬。从痛失爱子的非人间,丁子霖女士抬起头,在专制铁钳下,以遇难者家属的身份第一次说出了真相,也发出了第一声抗议的呐喊。从此,她开始了另一种人生,百折不挠地追寻六四死难者,让那些冤魂的家属们从绝望的阴影走到阳光下,以母爱为纽带,互相扶持,互相安慰,互相激励,直到17年后的今天,形成了有100多个六四难属参与的”天安门母亲”群体。

以一个柔弱女性为源头,那种水滴石穿的执著,最终成为横在独裁政权面前的无法切断且无法逾越的道义河流,中国天安门母亲代表丁子霖这一名字,只有缅甸的若贝尔和平奖获得者,那个迎着子弹上膛的排枪走过去的柔弱女性昂山素季能够相提并论。

不仅如此,丁子霖还从爱子倒下去的那一刻,义无反顾地承担了罪恶历史的记录者之重负。从1994年的《六四受难者名册》、1999年的《见证屠杀,寻求正义》,到这本《寻访六四死难者》,是迄今为止出自难属群体的最详尽的记述,不仅记述了亲人之死的悲壮和冤屈、大屠杀的残暴和血腥、寻找亲人的艰难和屈辱……的细节,而且记述了难属们是如何度过了这十七年磨难:在突失亲人的打击下和官方高压下的生不如死;面对独裁政府决不认错的无情无耻,决不次于大屠杀的残忍;面对社会日渐冷漠的麻木,也决不次于鲁迅笔下的阿Q时代;生活的艰辛一言难尽,灵魂的炼狱无以表达,高压下的沉默是那么无奈,觉醒后的抗争又是那么险象环生;母亲们渐渐地走出恐惧乃至绝望的阴影,民间的同情和难属之间的温暖,国际支持给予的激励,又是如何支撑起”天安门母亲”的傲然挺立。

人类经历过多次大灾难,仅就二十世纪而言,就有二战中的种族灭绝和共产极权下的阶级灭绝。对前者的历史见证,有二战后世界范围内的对纳粹的种族灭绝罪行的清理,代表人物是美国历史学家埃利o威赛尔,他是种族灭绝中的犹太幸存者,其母亲和妹妹都死于纳粹集中营。二战后,他致力于见证”奥斯维辛”式的种族大屠杀,出版了一系列著作,发表了无数次演讲,获得了1986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对后者的历史见证,有前苏联持不同政见者对共产极权的揭露,代表人物是索尔忍尼琴,他的《古拉格群岛》见证了共产极权铁幕后的阶级灭绝罪行,他也因此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现在,”奥斯维辛”和”古拉格”这两个名词,已经成为纳粹极权下的种族迫害和共产极权下的阶级迫害的代名词。

见证历史的记录,不仅需要对大事件的宏观复述和解析,更需要细节化具体化个体化的微观挖掘和生动言说。因为,宏观历史叙述,往往会忽略掉普通人的命运和细节化的个体灾难。如果对大灾难的记述仅仅局限于几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的死亡数字,即便再宏观也是抽象的,无法为悲剧时代和后代留下鲜活记忆。所以,见证历史需要尽可能多的细节积累和个体追寻,将历史罪恶细节化为一个个暴行,把一个个消失于暴政下的鲜活个体凸现在世界面前,才是对生命的敬重,才能激起后人对灾难的认真反省。威赛尔和索尔忍尼琴的见证,之所以引起世界性关注,就在于两人见证的细节化和个体化。美国的9o11周年祭,之所以要花费很长时间一个个地宣读死者的名字,就在于从关注具体个体的角度来表达对生命的敬重和对灾难的记忆。

在共产极权的暴政下,当代中国人所遭遇的灾难可谓史无前例、举世无双。在毛泽东实施阶级灭绝的时代,有镇反、土改、三反五反、合作化运动、反右、三年大饥荒、四清、文革;寡头独裁时代,有邓小平制造的举世震惊的“六四大屠杀”,有江泽民制造的”法轮功大冤案”;如果把这些人权灾难中的非正常死亡的人数累积起来,大约已超过上亿。

然而,中共政权非但不认罪不忏悔,反而在严厉压制民间的历史见证的同时,又在不断地制造新的罪恶;我们有太多的苦难,却很少对苦难的见证;我们有太多的罪恶,却很少对罪恶的记录;饿死也算了,杀死也算了,拖死也算了,没有人算过细账,没有人讨过公道。中国人总是习惯等待“平反”,等待共产党自己”有错必纠”,以此来证明杀人者的”伟大、光荣、正确”.以至于,由一连串人权灾难构成的历史,竟然是大段的空白。历史是空白。记忆是空白。生命是空白。而填充这空白的,是伪造,是谎言,是恐惧。

只有六四大屠杀后的难属群体,这些平凡的母亲,经过十多年的思念和抗争,将她们的悲愤、哭泣和呐喊变成冷静的见证。她们既具有面对恐怖的勇气、与独裁政府周旋的智慧,更具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与威吓、监控、跟踪、拘留、查扣人道捐款……相抗争。她们在还原历史真相的过程中,从不放过每一点线索,从不畏惧寻访的艰辛,一个个寻访,一点点积累,让血的事实变成活生生的具体细节,让血淋淋的细节变成人们的记忆,由不断增加的个体记忆汇集成的群体见证,见证八九运动,见证六四大屠杀,见证这个社会的灵魂,见证这十七年来中共政权的种种倒行逆施。

这事实的见证,对还原历史和伸张正义来说,比泪水、比愤怒、比呐喊,更加有力。正是这群平凡的母亲,戳穿了中共政权编造的谎言,让全世界知道了一个个死于六四大屠杀的个体,了解到难属群体十七年里所遭遇的迫害和磨难。六四难属的见证之于当代中国的启示意义还在于:民间维权运动由自发走向自觉,由分散的个体记忆走向群体性抗争,由既得利益的诉求走向持之以恒的权利争取,才是未来的自由中国的希望之所在。

丁子霖女士所提供的六四死难者的名单与证词,与亿万非正常死亡的人数相比,可谓沧海一粟。但这是唯一的与劫难同步的见证,这份“孤证”,无论与威赛尔、索尔忍尼琴相比,还是与国内民间对历次灾难的分散见证相比,无疑都是更悲壮、也更伟大的事业。

如果说,八九运动和六四大屠杀需要纪念馆,无辜亡灵们需要纪念碑,那么,在还不允许建立纪念馆和树立纪念碑的当下大陆,天安门母亲们的见证,就是在为纪念馆和纪念碑的最终落成奠基。

或许有一天,我们的儿女会说,是丁子霖,以及天安门母亲,使他们记住了独立中文笔会,记住了2006年的自由写作奖。

2006年12月26日

丁子霖教授的获奖感言

当我获知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授予我2006年度自由写作奖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本来应该高兴的事情,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不能不想起在十七年前那场大屠杀中死去的同胞们,不能不想起十七年来他(她)们的亲属在持续的政治高压下所遭受的种种非人道的对待。这些,我都写到了这本获奖的书里了。提起这本书,我感觉到的只是痛苦,只是压抑,只是犹如坠入深渊似的恐怖与死寂。

我写这本书,从最初的版本,到今天这个版本,前后持续了12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的写作并不自由,而是几乎从写第一个字起,我就时刻准备着有人来找我”算账”.所以,我所理解的自由写作,不过是出离恐惧后的一种自我解脱而已。

记得在十三年前,亦即1994年的夏天,我第一次被北京市国安局强行”传唤”的时候,他们开列的”罪状”中,第一条就是有关写作的。他们气势汹汹地指控我说:”你从6月份以来,在境外发表了不少文章,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引起了他们的义愤,他们要找你算账。我们执行任务是为了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接下去就是威胁、警告:”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就不是到这里来了(指派出所)……。”他们所说的”发表了不少文章”,即是指从这一年的6月1日起,我在美国华文报纸《世界日报》连载了十篇《”六四”受难者寻访实录》。

几乎与此同时,国安部门加紧了对我的跟踪和监控,企图截断我与其他难属的联系。他们甚至跑到一些难属家里进行威胁、恐吓,要难属们拒绝接待我。他们用挑拨的口气说:“来找你们的那个丁子霖是’坏人’,她找你们是想利用你们,你们不要上她的当。”他们要挟难属不准向任何人透露亲人遇难的情况,否则一切后果自负。然而,难属们并不相信我丁子霖是”坏人”.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的同难人,对我有一种起码的信任。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自从亲人倒下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了一起。他们愿意同我来往,盼着我去看望他们,一次,再一次;他们像面对自己的亲人那样向我诉说他们的不幸和苦难,一遍,再一遍。在那些日子里,我不管是醒里还是梦里,满脑子都是他们悲苦的面孔、哀戚的哭嚎。我最初的写作冲动,就是从他们那不可遏制的诉说中萌生的。

那个时候,有不少港台和外国记者冒着风险悄悄来到我的家里,希望我能向他(她)们介绍当时我们已寻找到的死难者的个案及死难亲属的状况,我就把寻访过程中记在心里的一桩桩触目惊心、令人心碎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我一边讲,一边不停地落泪;他们一边作笔记,一边不停地抹泪。后来我想,应该把”六四”大屠杀中发生的一切让更多的人知道,应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写出来。我把这看作是亡灵们的一种嘱咐,看作是一个丧子母亲应该承担的责任。

1994年8月,我写完了《寻访实录》最初的25篇。在这个”实录”的序言中,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不是一位坚强的母亲。儿子喋血长安街头,我曾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儿子是为中国的未来而死的,我也只有为中国的未来而活着。我希望在我们这块灾难频仍的国土上不再有杀戮,不再有无辜的黎民百姓横尸街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包扎好自己的伤口,擦乾泪痕,一家一家地寻访受难者及其亲属,并把寻访过程中一桩桩、一件件沾满了血和泪的事实公诸于世的原因。”一个人可以有各种选择,但我作为一个”六四”死难者母亲,没有更多的选择。我不想用仇恨去面对罪恶,不想去找杀害我儿子的人复仇,但我必须去做一件事,那就是记录下这死亡。我不可能记录下”六四”大屠杀中的所有遇难者,也不可能找到所有死者的亲属;我知道做这件事很艰难,但再难也要去做,一个一个去做。我和我的难友们花了整整十七年的时间,至今只是记录下了全部”六四”死难者之中的188位,这个数字比起死难者的总数也许微乎其微,但我们所记录的,却不再是一个抽象的统计数字。他(她)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有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有自己的儿子或女儿。我当时想,那怕我只是记录下了他(她)之中的一个名字,我所做的事情也就具有了某种意义。因为我醒悟到,如果我们的同胞在过去的岁月里能直面那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也许就可以避免这最近的一次死亡。

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年月里,我在死难者的“尸体”堆里爬行,我在受难亲属的泪海中沉浮。面对那一张张遗体照片上的斑斑血痕和扭曲的身躯,我不能闭上眼睛;面对难属们呼天抢地的哭诉,我不能掉泪。我必须”坚强”,哪怕仅仅是当着他们面的那一刻。我不是新闻记者,不能像旁观者那样冷静地当面把难属们的诉说用笔记录下来,我只能把听到、看到、感受到的一切默默地记在心里,等回到自己家里,再一个片断、一个片断艰难地用文字写下来。那令我窒息、令我失语、令我痛不欲生的日日夜夜使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死亡。

“对于一个人来说,生意味着欢乐、光明;死意味着恐怖、黑暗。然而,在人类的价值天平上,生与死是等值的;不懂得死之重,其生也必轻。”

这段话是我的丈夫蒋培坤先生为我9年前所写《记录死亡》一文加的题词。他是我的第一见证人,理解我所做的一切。我至今不能忘记我当年反复吟咏这段话时的心灵震颤。

一个视人命如蝼蚁、对死亡缺乏敬畏的民族,只能永远在死亡与劫难中踯躅。在一个民族的卷什浩繁的书写中,如果没有了对于死亡的书写,那么这个民族的灵魂必定是空白的。人必须活在真话和真相之中。“真相”是一种力量;”说出真相”是无权者的权力。没有真相,就没有历史的记忆,也就没有人类的正义和良知。这个道理是我从十七年的亲身经历尤其是我的书写和思考中渐渐懂得的,今天,它已成为我思想和行动的准绳。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今天在我的身旁已站立起一个有着100多位”六四”死难亲属组成的”天安门母亲”群体。我的这本书也是为这个不屈的群体立传的。我要让世人记住那些死去的人们,我也要让人们记住那些怀着一种伟大的母爱为死者申冤、呐喊的母亲们。这个群体蒙受深重的苦难,但这苦难沉积在她们心底的已不再是牙眼相报的偏狭与仇恨,而是对道义与责任的一种承担。

我们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泪流得已经太多,仇恨已积蓄得太久,我们有责任以自己的努力来结束这不幸的历史,使我们的世界变得更理智、更平和、更富有人性,从而远离那残忍的杀戮与暴行。

我也要谢谢独立中文笔会的同仁给我这份崇高的荣誉,我想,我本人,以及“天安门母亲”群体,会永远记住独立中文笔会对我们的关爱和支持。

我不能前去香港出席这次颁奖仪式,请允许我在自己的家里向朋友们遥致良好的祝愿!

谢谢大家!

2007年1月4日

国际笔会对中国限制言论自由关注

 

国际笔会组织说,北京禁止20名中国作家参加在香港举行的区域论坛,说明中国仍然严格限制言论自由。

这些中国作家被禁止参加最近在香港举行的亚太地区作家论坛会。参加这个论坛会的作家讨论了中国文学以及亚太地区的言论自由问题。

*大陆作家不能与会造成缺憾*

这场由作家团体国际笔会组织的论坛会于星期六和星期天在香港举行。笔会负责国际事务的秘书乔安尼利多姆.阿克曼说,20名中国大陆作家没能与会给论坛会带来缺憾。

阿克曼说:“这些作家或者被拒发离境许可,或者是有入境许可但是被官员警告不要去香港参加会议。少数作家决定径直前往,但是在中国和香港交界处被拦回。”

*笔会:凸显对言论自由压制*

被禁止参加论坛会的作家之一是知名作家章怡和。她的一本关于中国著名京剧演员的书和其它七本书在上个月被中国当局查禁。

国际笔会说,北京最近的行动凸显了当局对言论自由的压制。在中国,查禁图书、关闭报刊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国际笔会对北京限制作家写作、旅行和结社自由的做法表示担忧。据该组织统计,中国目前有33名作家和记者被关押。

*余杰:出版社不敢出书*

余杰是最终能够参加香港论坛会的15名作家之一。他说,自从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四年多以前上台以来,中国作家和记者的境况日益恶化。余杰说,他本人常常受到监视和跟踪,甚至受到过警察的威胁。

余杰说,在中国难以出版敏感问题著作的主要原因之一是许多出版社不敢出版这样的书。

余杰说:“现在中国当局对新闻出版的控制很少直接地惩罚作者,但是他们把出版社、编辑控制得更加严厉。中国当局会因为某个出版社出版了他们不喜欢的作品,而免出版社总编的职,责任编辑甚至会被开除。中国当局使用这样的办法使每个出版社陷入更加严密的自我审查机制之中。”

*大陆作家香港出书*

和许多其他中国大陆作家一样,余杰在香港出版了许多自己的著作。香港这个前英国殖民地于1997年回归中国以后仍然享有高度的自治。

香港仍然保留了西方式的法律制度以及比中国大陆更加自由的媒体制度。不过,许多在香港出版的书不能在中国大陆发行,因此不会产生很大影响。

余杰说,在中国能够保护自己免于被捕的最好方法就是成名;因为北京不愿意因为拘捕知名作家而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

[书籍下载]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香港版)

 

书籍介绍:

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2004年11月香港出版。作者杨继绳,是有三十五年新闻工作经验的新华社资深记者,对文革结束后中国政治的风风雨雨,高层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知之甚多。他掌握很多第一手资料,本人也作了大量踏实的采访工程,包括访问赵紫阳、朱厚泽、李锐、任仲夷、安志文,田纪云等重要当事人。据北京一些读过此书的学者说,杨继绳这本书,应是迄今为止有关文革后中共高层政治斗争内幕最有资料价值的一本书。

目录

导 言
第一章 破冰—走出毛泽东的阴影………………………1
第一节 中国改革的初始状态……………………………1
第二节 继承人位置的争夺节胜利………………………30
第三节 邓小平力破“两个凡是”………………………60
第四节 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曲曲折折……………………79
第五节 政治路线的大转变………………………………93
第六节 “西单墙”和理论务虚会………………………101
第七节 四项基本原则……………………………………110
第八节 大平反 大改组…………………………………117
第二章 选路—中国向何处去…………………………142
第一节 从《陈云文稿》到“党校事件” ………………142
第二节 商品经济,还是产品经济项基本原则?…………152
第三节 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165
第四节 私有经济:是“祸水”还是“活水” …………177
第五节 集体化,还是农民自主经营?……………………194
第六节 是自我封闭,还是走向世界?……………………230
第三章 较量—严峻的 1983 年……………………………220
第一节 缓改革 批《苦恋》………………………………220
第二节 从批“异化论”到清除精神污染……………… 229
第三节 是一次未遂的宫廷政变 ? ………………………257
第四章 涨落—风起云涌的 1986 年 ……………………269
第一节 1984—1986:政治波澜起伏……………………269
第二节 1986:重提政治体制改革………………………273
第三节 秦柳方上书和“马丁事件”……………………278
第四节 十二届六中全会上的争论………………………285
第五节 南北共震的十二月学潮…………………………290
第五章 逆转—胡耀邦下台………………………………300
第一节 “生活会”—宫廷政变…………………………300
第二节 胡耀邦下台的根本原因…………………………310
第三节 胡耀邦下台与胡赵关系…………………………318
第四节 从反自由化高潮到“十三大”…………………326
第六章 国殇—北京政治风波……………………………342
第一节 山雨欲来风满楼…………………………………342
第二节 导火线—胡耀邦逝世……………………………354
第三节 新华门前: 警察和学生冲突 …………………361
第四节“4.26”社论:矛盾进一步激化 ………………369
第五节 从“5.13”到“5.19”空前规模的绝食与声援 384
第六节 戒严以后…………………………………………398
第七节 我目睹的“六四”悲剧…………………………422
第七章 回流—重新回到“一个中心”…………………452
第一节“皇甫平”事件……………………………………452
第二节 南国卷起“邓旋风”……………………………463
第三节 改革派全面反攻…………………………………472
第四节 市场经济加权威政治……………………………481
第八章 明天—重新争论中国向何处去…………………495
第一节 世纪之交的中国状况……………………………495
第二节 令人担心的阶层冲突……………………………508
第三节 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争论………………………317
第四节 关键在于壮大民主力量…………………………538
附录…………………………………………………………549
一访赵紫阳(1995 年 12 月 16 日)…………………………550
再访赵紫阳(1996 年 1O 月 29 日)…………………………571
三访赵紫阳(2000 年 5 月 28 日)……………………………582
赵紫阳在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上的自我辩护发言……… 5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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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春来不是读书天——兼论读书的理由

 

快开春了。

春来不是读书天。春天里诱惑太多:”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春天里应该去远足,去踏青。当然,最应该的还是谈恋爱。就连小动物都知道,春天是恋爱的季节。所以,春天即便要读书,也只该读”情书”.

但,春天里读不得书,其他时候就读得么?也读不得的。春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本好过年。没什么读书的季节。

读书也未必有什么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都不过是一帮穷酸秀才编出来自欺欺人的鬼话。当然极个别读书读发达了的也有,但这并不能证明读书有用。因为他们一旦升了官发了财,先前读过的书便束之高阁了。可见还是没有什么用。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读书?

或者说,读书的理由是什么?

一个人的童年,大约难免是要伴随着恐惧的。如果他还曾经有过在黑暗中独处的经历,这种体验就会更加刻骨铭心。记得小时候,最不喜欢或者说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到了晚上妈妈还不回家。所以,一到太阳下山,我就会站在路灯下等妈妈。那时正好在搞”三反五反”,我妈妈虽然只是一个小职员,也不能按时下班的,因此我常常在路灯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当时负责看管我的三姨还是个中学生。她这个大姑娘拿我这个小男孩毫无办法,怎么哄也哄不回去,直到她后来学会了讲故事。

讲故事,大概是人类克服恐惧最古老的办法了。

恐惧是人类一种不可磨灭的远古记忆。正如婴儿落地的第一反应是放声大哭,人对世界的第一体验也是恐惧。对于初萌的人类来说,世界是美好的,更是恐惧的。它固然有温暖的阳光,和顺的风雨,可口的野味,却也有狼虫虎豹,凶禽猛兽,水怪林妖。尤其是一到晚上,它就变得狰狞恐怖,阴森残忍,鬼哭狼嚎。赤身裸体一无所有的人类只能躲进洞穴,相互偎依在火堆旁苦熬,不知那漫漫长夜何时才是个尽头。

长夜这个概念就是那时形成的吧?如果那夜晚很美好,人们只会嫌”春宵苦短”,不会说”长夜难眠”.夜长梦多啊!

这时,一个年长的人开口了。他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我们现在已经很难知道最早讲故事的那人是谁,但我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可以得知,那些被黑暗和恐惧包围的洞穴人将会平静下来,最后安详地睡着,就像婴儿在妈妈的歌声中睡熟一样。正如”诗是我们悲哀时的催眠曲”(格罗塞《艺术的起源》),故事也是我们恐惧时的镇静剂。谁都知道,人们讲故事最多的时候是晚上,而晚上的故事中最吸引人的又是鬼故事(恐怖故事)。黑暗中听一个人讲鬼故事,那种体验是惊心动魄却又极具快感的。几乎没有人能抵御那挡不住的诱惑(太小的小孩子除外)。事实上,只有故事中虚拟的恐怖才能战胜生活中现实的恐惧。这是人类运用自己的智慧进行的一场”以毒攻毒”的自卫反击战。向着荒蛮的外部世界,也向着脆弱的内心世界。

故事一讲开头,就止不住了。于是又有了别的故事:神奇的故事,美丽的故事,悲壮的故事,感伤的故事。当然,仍然还有恐怖的故事。

后来,又有了书。有了讲故事的书,也有了不讲故事的书。

没有人会愚蠢到把书等同于故事,但据我个人的经验,读书的爱好却多半开始于听故事。一个人,如果从小就特别爱听故事,那么他长大以后也多半会爱读书。我之所以要说”特别”,是因为几乎没有不爱听故事的小孩,但特别爱和一般的喜欢还是有区别。特别爱听故事的孩子不会满足于只听大人讲(大人能讲的故事毕竟有限,何况讲故事的要求也未必总能得到满足),他还会想办法自己找故事来听。最会讲故事的是谁呢?是书。于是,他就会养成读书的习惯,成为一个读书人。如果他不但爱听故事,也爱讲故事,那他就还有可能成为一个作家,一个写书的人。

我现在好歹可以算是一个读书人甚至写书人了。但我仍然爱听故事,尤其是爱听鬼故事。我最爱看的书是侦探小说,而看过以后终身难忘的,则是两个英国作家讲的两个恐怖的故事:《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和《隐身人》。记得那是上中学时,一天夜里读完《隐身人》,竟不敢走出房门去上厕所,因为我不知道那隐身人是否就站在门口。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看得见的东西,而是看不见的东西。书的好处,就是能把看不见的变成看得见的。从此,每当黑暗包围恐惧袭来,我便读书。而且,正是因为读书,我还变得喜欢一个人独处,哪怕窗外北风呼啸,一团漆黑。我不再是路灯下等着妈妈回家的小男孩,也不在乎是不是有很多人和我在一起。当然,我也不一定要读故事书。

不过,这似乎不该是春天里讲的话。

春天不是读书天。春夜里即便闹鬼,那施施然前来造访的,也多半是帅呆酷毙的男鬼或美艳绝伦的女鬼,怕什么呢!

顾则徐:中国没有专栏

 

旅居美国的薛涌先生近日在博客中国有篇文章,叫《中国没有专栏作家》。他的文章标题,便是他的意见。于他这意见,我是十分赞同的。不仅赞同,我更是以为:其实中国是连专栏也没有的。没有专栏作家,哪来专栏?就如没有父母,断没有孩子一样。

跟薛涌先生一样,我时常也被叫做“专栏作家”,但我自己从不使用这个称谓,因为,略一掂量,自己实在不算什么专栏作家,虽然发表的文章经常会被冠以什么“专栏”的名义。专栏作家与否,一个核心的关键,是写作及其发表的意志地位。真正的专栏作家,是由自己意志决定写作与发表的;不能由自己意志决定写作与发表,即使名义上叫作“专栏”或“专栏作家”,不过只是徒有虚名。

从作家意志角度说,中国真正有专栏作家的时代,是《新青年》时代。所谓《新青年》时代,并不只是指《新青年》,而是指以《新青年》为代表的那个光辉时代。在那个光辉时代,特别是在《新青年》,虽然并不要用“专栏”标志,但一些作家都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定期地写作、发表作品,报纸或刊物的编辑断不轻易规定作家写什么、怎么写,也不按照自己的意志修改或要求作家修改文字,这不仅是指内容,而且也包括语言风格和文体,比如评论,那时的评论既可以是近于严肃学术的论文风格,也可以仅仅只是一个观点的一、两句话;既可以是很逻辑的论证,也可以是很不“评论”的杂文,甚至是顺口溜、旧体诗、新诗的样式。这都不是由编辑的意志决定的,而是由作家的意志决定的。陈独秀在文章、思想、学问方面是很狂傲的人,但他在编辑方面绝不随意发挥自己的意志,正因为有了他的无意志,所以,便有了胡适的新文学革命,才有了鲁迅的天才发挥。

那是个一去再不复还的光辉时代,是聚集起天才并使天才可以发挥的伟大时代,是真正的专栏和专栏作家繁荣的时代。那是个当代中国难以望其项背的时代,是当代作家只能将回忆当作理想的时代。那是个在当代中国不可能复兴出现的时代。究其根本的原因,乃在于当今媒体的非独立性。媒体不独立,也就没有独立的编辑。没有独立的编辑,编辑就只能是一种集体意志的意志体现工具,就成为剥夺、限制、修改作家意志的意志者,从而,作家就只能失去、收敛或改变自己的意志;从而,虽然为所谓的专栏写作,也失去了专栏作家的本质,因而,便谈不上是真正的专栏作家。没有了真正的专栏作家,所谓的“专栏”也就只是一种“专题”——细细地看当今中国的专栏,其实只是一种以各种方式拼凑的“专题”栏目而已。

当然,当代中国也并不是不能有所作为。就象电影制度有制片人制度与导演制度的区分一样,专业的写作活动也可以分为编辑制度与作家制度。编辑制度是以编辑为主要意志的写作活动,作家制度是以作家为主要意志的写作活动。专栏作家制度是报刊等媒体以作家为主要意志的特殊写作活动,属于作家制度的一种形式。仅仅从制度层面说,当代中国是可以采取专栏作家制度形式的;虽然也许不能完成足够的本质,但至少可以具备起相当的形式。这一点,可以参照的是网络的博客,——如果把网络看成媒体,则博客实际就是作者自己或网站为作者建立起来的、由作者的有限意志决定的“专栏”。也就是说,博客制度实际上已经成为中国专栏作家制度的酝酿地和诞生地,并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的兴旺和成熟。

但是,缺乏创意和进取、古板教条、吝啬稿费的报刊,愿意向博客学习吗?愿意向作家的意志低头吗?

2007-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