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扬:请为“人性论”平反摘帽——从毛泽东怎样批判“人性论”说起

写在前面的几句话

我在“人性论”三个字上加了引号,是为了表示这个提法和它通常所具有的意义有所不同。

西方哲学史上的人性论,作为以人为本体而展开的哲学体系,例如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没有人可以给它作什么判决,带上什么帽子,不存在平反摘帽问题。

我这里说的“人性论”,是我们中国的土特产,它并不是什么哲学体系,也没有试图去解释历史。它只是一个很朴素的看法,一个观点:认为人是有人性的,文学艺术离不开人性。就是这么一个观点,被毛泽东判定为“人性论”,带上“抽象人性论”的帽子,宣布为“小资产阶级”思想。

从此,“人性”便成了有害而危险的东西,致使人们“谈人性色变”,唯恐避之不及。谁要是不小心和“人性”占了边,那就非遭殃不可,甚至要搭上身家性命。这当然成了一个案子,而且至今没有平反。

毛泽东对“人性论”的判决,源出于1942年5月他所做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批判“人性论”,是这个讲话的重要内容,可以说是整个讲话的灵魂所在。他提出的文艺工作者的立场问题、态度问题、工作对象问题,以及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知识和观点问题,都以此为前提。在此基础上,他批判了“超阶级的爱,抽象的爱,以及抽象的自由、抽象的人性等等。”(1)

这个讲话对当时和其后中国的文艺工作的影响,以及今天应该怎样看待它,这些不是我所要评论的。我要说的,是它对“人性论”的批判。为“人性论”平反摘帽,不能不从这个源头说起。

究竟有没有“人性这种东西”?

究竟有没有“人性这种东西”?毛泽东不承认有“人性这种东西”,但他又不想承担否定人性的恶名,于是就求助于诡辩。先肯定有“人性这种东西”。接着就说:“只有具体的人性,没有抽象的人性,在阶级社会里就是只有带阶级性的人性,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2)抽象肯定,具体否定。他就用这种手法,绕了一个圈,把刚刚肯定的“人性这种东西”给否定了。

多年来,人们一直把毛泽东这段话,当作人性问题上的经典之论,奉为圭臬,批判人性论,没有不加引用的。实际上,这段话除了表明他在人性问题上极左的 “阶级论”,即绝对化了的阶级和阶级斗争的立场而外,没有说出任何道理。逻辑上的混乱,简直可与“飞者入池而棺椁异处”(3)相媲美。论战手法也不甚光明正大,处处不离诡辩。

说“只有具体的人性,没有抽象的人性,在阶级社会里就是只有带阶级性的人性,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这是根本错误的。人性既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既有“具体的人性”,也有“抽象的人性”,在阶级社会里,既有“带阶级性的人性”,也有“超阶级的人性”。和世界上一切事物一样,人性也是个别和一般的统一、特殊性和普遍性的统一。

人性是一个复杂的多层次结构。大而言之,包含三个层次,即个别、特殊和一般。单个人所具有的人性,是人性的个别,即真正“具体的人性”。具体的人性,内含两个层次的“抽象的人性”。从一定社会群体如阶级、民族等等层面上加以抽象,可以得到“带阶级性的人性”、“带民族性的人性”和带其他特定社会群体特点的人性;这是人性的特殊性。从“人”这个族类的层面加以抽象,可以得到超越人的一切具体规定的共同的人性,这是人性的普遍性,或人性的一般。

毛泽东断言“只有具体的人性,没有抽象的人性”,但他既没有弄清楚什么是“具体的人性”,也没有弄清楚什么是“抽象的人性”。他认为“带阶级性的人性”,是“具体的人性”。其实“带阶级的人性”和“超阶级的人性”一样,都是抽象的,只是抽象的层次不同。真正“具体的人性”,是单个人的人性,即人性的个别或人性的个性。对此,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到,可见,具体的个人不在他的视野之内。另一方面,“超阶级的人性”,即人性的普遍性或人性的一般,尽管是抽象的,却和“带阶级性的人性”一样,是实实在在地存于“具体的人性”之内的。毛泽东借口它是抽象的,就否定它的存在。可见,他对“抽象”在科学上的意义,不甚了了。在他那里,只有“阶级”和“阶级性”是实在的和重要的,活生生的个人和普遍的人性,都是不存在和不重要的。

讲人性,真正的意义,在于确认每一个人和整个人类都有人性”。只有确认这一点,才能在理论上和实践上真正把人当人,才能理解和构建人与人之间合乎人性的关系。无视人性的个别性,否定人性的普遍性,等于否定人性,不把人当人,主张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奉行野蛮的“丛林原则”。毛泽东的“斗争哲学”,动辄把人往死里整,哪怕是亲密战友,同生共死的患难之交,也决不手软,就是野蛮的“丛林原则”的表现。

按理,毛泽东不该犯这样的错误。“一般存在于个别之中”,“普遍性存在于特殊性之中”,这个道理他不仅说过,而且写过书的。但是,为了否定人性,为了用“阶级性”取代人性,他不得不背叛自己,迫使自己辩证的头脑,去作形而上学的思考:一方面拿“带阶级性的人性”冒充“具体的人性”,否定人性的个别;另一方面,又用“带阶级性的人性”否定“抽象的人性”,否定人性的一般。这就是说,他在个别和一般两个逻辑环节上都错了。

从“需要”看人性的共性和个性

人性的一般和个别或共性和个性,可以从多个角度去考察。这里,我们仅从马斯洛关于人的五个层次的需要上,来考察一下人性的共性和个性。无论是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还是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只要是人,就有这五种需要,皇上是这样,乞丐也是这样。这是人性的一般性,人性的共性。但是,这些需要在每一个人身上的表现,即满足这些需要的手段和方式,以及对满足与否和满足程度的自我评价,则是具体的,皇上和乞丐大不相同。这是人性的个别,人性的个性。

以安全的需要为例。住在深宫大院,有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护着,皇上还未必感到安全,而乞丐只要有一个挡风避雨的栖身之所,就会有安全感。又比如尊重的需要。对于皇上来说,不给他下跪,不山呼万岁,他就觉得不够尊重,就要治你的罪。而对于乞丐来说,只要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并施以小小的援手,他就觉得受到了尊重,至少不会觉得受了屈辱。之所以有如此区别,是因为每一个人的需要,都和他所处的社会地位分不开。乞丐不具备皇上的条件,他的想法,他的需要,自然不可能和皇上一样。这既是人性的具体性,又是人性的社会性。

说到人性的社会性,那也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具有丰富的内涵。人的一切社会关系,都是人的社会性,人性的社会性。毛泽东只把“阶级性”当作人性的社会性予以肯定,是很片面的。别的且不说,人类的存在,至少已经有500-700万年的历史,阶级才存在几天?而且根据他所服膺的理论,阶级终究是要消灭的,但人类还将存在下去,从而人的一切社会性也将存在下去。怎么可以把人的社会性、人性的社会性,仅仅归结为“阶级性”呢?

三个匪夷所思的提法

为了进一步用他的“阶级论”和“人性论”相对立,毛泽东又说,“我们主张无产阶级的人性,人民大众的人性,而地主资产阶级主张地主资产阶级的人性。”这三句话,看起来很雄辩,其实三个提法都不能成立。首先,说某某“阶级”的“人性”,是概念上的混乱,甚至语法也要提出抗议:这叫形容词和名词错位。任何阶级,无产阶级也好,地主阶级也好,资产阶级也好,作为“阶级”,都只有“阶级性”,没有“人性”。“人性”是人之为人的本性,不是阶级之为阶级的本性,因此只能说这些阶级的人有人性,而不能说这些“阶级”有人性。

其次,谈人性,把“地主”和“资产阶级”放在一起,说什么“地主资产阶级的人性”,也毫无道理。地主和资产阶级是两个不同阶级,作为剥削阶级,不排除它们有某些共同的阶级性,但决无所谓无共同的“人性”。而且,这个说法,明显地和自己所说的“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相矛盾。毛泽东急于用他的“阶级论”把“无产阶级人性”同“地主阶级人性”、“资产阶级人性”对立起来,无意间竟把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一锅煮了。结果走向反面,把“阶级论”变成了“超阶级论”。

第三.同样匪夷所思的是,他还造了个“人民大众的人性”。“什么是人民大众呢?”他说,“最广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农民、士兵(即“武装起来了的工人农民”)和城市小资产阶级。”(4)这就是说,“人民大众”不是一个同质的群体,而是由三个不同阶级构成的政治联盟。这样一个复杂的社会群体,怎么会有共同的“人性”呢?说我们主张“人民大众的人性”,和说“地主资产阶级的人性”一样,等于说我们主张“超阶级的人性”。一会儿说“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一会儿又“主张”超阶级的人性。他一再地自相矛盾,自己居然没有任何感觉,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曾经被视为经典的毛泽东对“人性论”的批判,就是这样。这里除了否定人性这一点是清楚的,其他都是一笔糊涂账。这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说明否定一个真理比肯定一个谬误困难得多。强词夺理,终究要露出破绽,不能自圆其说。就是这么一笔糊涂账,竟让我们顶礼膜拜了六、七十年,岂不哀哉?
 
“用锁链把人类拖进天堂”

毛泽东如此不顾一切地否定人性,批判“人性论”,和他奉为“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马克思列宁主义”分不开。当然,也和那时候莫斯科操纵的第三国际的极左的文化思想路线分不开,更和本人否定人性的实践分不开。这里我们只从理论的角度作些追溯。

马克思主义在人性问题上是自相矛盾的。在理想的层面,也就是在它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上,它主张自由和人性。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几年前,英国曾经把马克思评为世界十大杰出人物之一,入选的理由,就是他对人类怀有崇高的人文关怀。在实现理想的途径和手段上,也就是在革命和社会改造的问题上,它主张阶级斗争和暴力,主张对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实行专政和剥夺。至于列宁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向左的蜕化形态,理想的成分极少,暴力和专政极度膨胀,阶级斗争笼罩一切,根本没有自由和人性存在的余地。

待到“十月革命一声炮响”,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实际是列宁主义传到中国,传到自称“马克思加秦始皇”(曾彦修先生认为,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斯大林加秦始皇”)的毛泽东手里,列宁主义的左倾蜕化又大进一步,马克思主义的理想主义已经荡然无存,充满人道精神的奋斗目标,被实现目标的途经和手段所代替,途径和手段本身成了目标,剩下的只有阶级斗争、暴力和专政。在他那里,自由和人性,不仅是错误,而且是罪恶。

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这个理想和实践之间的矛盾,我曾经做过一个粗俗的比喻:它是要“用锁链把人类拖进天堂”:没有走多远,就拖死一大片。我们曾经的社会主义,苏联东欧的现实社会主义,波尔布特的兵营式社会主义,以及我们不便指名道姓的其他社会主义,在引领人们走向“理想境界”的过程中,在,建设“新世界”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

毛泽东发表这篇讲话之后,主张自由和人性的人,主要是知识分子,就开始遭殃。最典型的,是年轻的翻译家、作家王实味。他因为在1942年3月,分两次在延安《解放日报》发表一组杂文《野百合花》,表达了自己朴素的人性观点,对延安“衣分三色,食分五等”表示不满,就被打成“托派”。第二年被逮捕,关押4年之后,1947年在撤离延安的路上,被用大刀片(为了节省子弹)砍下头颅,时年41岁。一个鲜活的充满人性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王实味是毛泽东确立话语霸权以后,为自由和人性殉难的第一人,但决不是最后一人。

只承认阶级性,不承认人性,这曾经是官方意识形态的核心理念,它的一切理论、方针、政策,都以此为基础。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一个人只要被抹上负面的阶级色彩,或负面的政治色彩,就再不被当人对待,就要受到非人的待遇。一搞政治运动,就会发生无数骇人听闻的侮辱人、虐待人、折磨人、摧残人,以至无端致人死命,还要牵连家属子女、亲戚朋友、同事同学这样残酷的事情。从意识形态角度看,根子就在只认阶级,不认人,只讲阶级性,不讲人性。一个执政党,一个国家政权,如果连人性都否定了,那么,凭借手中强大的国家机器,还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不出来?
    
“以民为本”还是“以人为本”?

现在,明目张胆地否定人性的言论已经不多。但是,几十年来对所谓“抽象人性论”的批判的流毒并未肃清,对这种蛮横无理的批判,还没有做过认真的清理,因而这种声音至今没有绝响。

提出“以人为本”的口号,这本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可是官方理论家们在解释的时候,却还是拼命地和“抽象人性论”划清界限,还在使劲地批判所谓“西方的人本主义”,认为它“离开具体的历史条件,离开人的社会性,以抽象的、永远不变的人性说明社会历史,本质上是为资产阶级取得和维护统治服务的。”(5)

多少熟悉一点毛泽东时代意识形态斗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完全是“阶级斗争为纲”的老调,聊无新意。就算批得都对,总也不该抹煞“西方的人本主义”肯定人性、把人当人看的合理性吧?再说,“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东西,就不能 “为无产阶级服务”吗?自由、民主、人权、法制,也曾长时期地被认为是 “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是资产阶级的专利,现在也不写进了我们的宪法?虽然遵守不遵守是另外一回事,写进去了,毕竟表示原则上是承认了。而最重要的是,这个 “为资产阶级服务”的“西方的人本主义”,对我们这个东方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并未发生过多大影响;今天我们倡导“以人为本”时候,把批判的锋芒指向它,不是无的放矢吗?难道“以人为本”的对立面,是“西方的人本主义”,而不是我们自己的否定人性、不把人当人的极左的“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吗?倡导“以人为本”,不去发掘和继承有关的思想资源,反而去糟蹋这些资源;不去清理自家门里的垃圾,反而继续把它们当宝贝捧着。这算是什么“宣传思想路线”,什么“舆论导向”?

既然决意和“抽象人性论”划清界限,那么,把“以人为本”的“人”,用“民”即“人民”来偷换,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以人为本”是什么意思呢?“以人为本就是以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为本”。(6)

我很奇怪,这些理论家该不会不知道“人”和“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吧,怎么连一句过渡的话都没有,就径直从“人”蹦到“民”上去了呢?如果“以人为本”就是“以民为本”,那何不直截了当地说“以民为本”?如果“以人为本”的要义,“就是以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为本”,那它还有资格成为新一代领导人新的治国方略“科学发展观”的“核心”吗?这样的意思,“第一代领导核心”的“为人民服务”、“第三代领导核心”的“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不早就说过了吗?

把“人”改为“民”,一字之差,面目全非。人是全方位、多层次、多角度的丰富多彩的历史主体。“民”只是人在政治上的一种角色,一种身份。他一方面与“官”相对待,一方面与“敌”相对立;而“官”是“民”的领导,自然也属“民”的范畴。这样一来,在他们的思维框架里,人便只能有两种可能的身份,或者人民,或者敌人,除此而外,再不是别的什么。这种“不是人民就是敌人”的二元对立,其实正是以往几十年所遵循的“阶级斗争为纲”的思路。那时候,特别是文革期间,不是“革命人民”,就是“阶级敌人”。如果谁不幸被归入“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叛(徒)、特(务)、资(走资派)、臭(老九)”的行列,那么不管你是工人、农民、知识分子,还是士兵、将军、元帅,甚至国家主席,都再不被当人对待。这样的历史,殷鉴不远,难道都忘记了吗?

提出“以人为本”,从治国理念上说,最根本的,就是要彻底打破原来那种思维定势,把人从“人民-敌人”的二元对立中解放出来,使他回归到大写的“人”。承认人有多重身份,多种角色,从而真正把人当人,做事情想问题,都以人的利益为重,体现人的尊严和价值。这样的思路,和建设“和谐社会”的要求相一致。果真照此办理,就可以省去许多血腥的争斗,不折腾或少折腾,避免或减少国家民族的痛苦和灾难。可是,经这些理论家一解释,一切又都回到原来的地方。可见,为 “人性论”平反摘帽,肃清批判“人性论”的遗毒,至今仍然是一项需要认真对待的任务。

“抽象”在科学上的意义

把承认人有人性的观点,称之为“抽象人性论”,予以否定,是受了上面所说的“阶级论”的误导,不承认人除了是某个特定阶级的成员而外,还是而且首先是“人”这个族类的成员;不承认各种社会身份,其中包括阶级身份和政治身份,都是从人这个实体派生出来的。如果承认这一点,承认人都是人,都有人之为人的本性,那就不应该把这样的观点贬称之为“抽象人性论”。

这就好比不能把动物学、植物学、生物学,贬称之为“抽象动物学”、“抽象植物学”、“抽象生物学”一样,除非不承认鸡犬豕、马牛羊、老虎狮子大象是动物;不承认萝卜白菜、花草树木是植物;不承认动物、植物是生物。如果承认它们是动物、植物、生物,那就不能把动物学、植物学、生物学称之为“抽象动物学”、“抽象植物学”、“抽象生物学”。事实上,也没有哪一个头脑正常的人,会这样来贬称它们。可是,长期以来,恰恰就是这样来贬称“人性论”。不摘掉“抽象”这顶帽子,“人性论”不可能名正言顺。

在科学上,“抽象”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必要的。没有抽象,就不能揭示事物的本质;没有抽象,就没有科学;没有抽象,就不能用概念和语言来表达和交流。因此,凡是科学,形式上都是抽象的,人性论也是这样,但内容并不抽象。只有单纯的感觉和绝对的个体,不需要抽象,也无法抽象,因而也不能言说。这是黑格尔老人早就说清楚了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说到“酸甜苦辣”,可是谁能告诉我们,什么叫酸、什么叫甜、什么叫苦、什么叫辣?它们是单纯的感觉,无法抽象,所以也不能言说,只能靠相同的体验互相沟通。凡是科学的东西,都离不开抽象。抽象既是科学形态,又是科学方法。

一概否定抽象,无批判地把它当贬义词使用,认为抽象的东西都不能成立,这是对科学的一种误解。试想一下,如果人性和“人性论”因为“抽象”而不能成立,那么其他一切科学概念,例如数学上“数”的概念特别是“0”概念,物理学上“力”的概念,生物学上遗传和变异的概念,等等,不也是抽象的,因而也不能成立吗?进一步说,哲学上那些概念,包括所谓“唯物论”、“唯心论”,等等,岂不是更抽象,更不能成立吗?就说“阶级性”吧,毛泽东以为“阶级”和“阶级性”是具体的,其实,正如上面所说,它们也是抽象的。

人有人性,物有物性,这在耶稣纪年之前,哲学家们就指出来了,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真理。古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专门写了一本书,名为《物性论》。他用朴素而富有诗意的语言对人性、物性进行了生动的描述。他探讨了灵魂和肉体,研究了山川大地,向人们证明,“自然用事物的始基(原子)创造一切,用它们来繁殖和养育一切,而当一件东西终于被颠覆的时候,她又使它分解为这些始基。”(7)这就是用思维的力量,对万事万物进行抽象得出的结论。他讲的这些道理,今天看来,尽管比较朴素,但他毫不含糊地肯定人性、物性,比现今那些根本否定人性的人,要高明许多。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自己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费尔巴哈人本主义批判》。那里简直把费尔巴哈批得一无是处,凡是他说到“人”和“人性”的地方,我都大批特批。那时候,对外正在批判赫鲁晓夫的 “现代修正主义”,对内理论界笼罩在一派极左思潮的毒雾之中。人性论、人道主义被认为是现代修正主义的理论基础。我无批判地接受这一切,把它作为自己写作费尔巴哈的指导思想。现在回想起来,既惭愧又可怕,而且对不起这位在上帝面前勇敢地恢复了“人”的权威的哲学家。他还说过一句名言:“我是一点也不排斥人性的东西的人。”(8)有这样的思想,很了不起。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以哲学为职志的人,怎么可以连人性都不承认?真是罪过。今天,我提出为“人性论”平反摘帽,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我自己的反省和检讨。

 极左的“阶级论”已经走下神坛

历史上曾经有许多思想家想用人性去说明社会,解释历史,那当然是过于简单化了。历史是不能单单用人性去解释的。在这个意义上,人性论作为一种哲学体系,当然不是没有可以批判的地方。但是,决不能否定人性。人性是一种客观存在。离开人性,历史将成为不可理解的东西:参与历史过程的人,哪一个没有人性?

在任何历史条件下,为善为恶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决定如何选择的,有各种因素,其中就有人性这个因素。人类自从跨进文明的门槛以后,历史过程的能动性,除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论而外,最终都被归结为两个东西:或者“上帝”,或者人。上帝有神性,人有人性。而上帝和神性,其实都是人的创造,是人的心灵的需要,归根结底,还是属人的东西,是人性的一种表现。抹煞和否定人性的历史,一定是血腥的历史;抹煞和否定人性的笔底的历史,一定是伪造的历史。这类历史,我们不仅听说过,而且亲身经历过,许多人还为之牺牲了性命。但愿今后的历史,能够和人性同行;写出来的历史,多一分真实,少一分虚伪。

同时,作为个人,我们不管做事还是想问题,首先都要想到自己是人,然后才是某种特定的社会角色。就像通常所说的,先做人再做事;做不好人,也做不好事。当年有一位人称“左王”的大名鼎鼎的人物,动辄就教训人说,“共产党员不管在哪儿,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要想到自己是个党员。”共产党员当然不应该忘记自己的党员身份。但是共产党员也是人,首先应该想到自己是人。如果把人的观念、人的意识抛在脑后了,是不是“共产党员”还有什么意义?现在有些手握权柄的共产党员,贪污受贿,腐化堕落,挪用公款,转移黑金,包养二奶,出境赌博,勾结黑帮,为非作歹,丧尽天良。这当然是玷污共产党员称号的,但首先是违背做人的基本道德,违反人性的。人们在痛斥这些败类的时候,常常愤怒地质问他们:“你还是人吗?还有点人性没有?”可见,什么是第一位的,人们心中都有数。但愿我们的官员、党员,能和人性同在,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

人性论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对立面。在文艺复兴时期及其后几个世纪的欧洲,主要的对立面是宗教神学和封建专制主义。人性论的出现,标志着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以及对上帝和君王的的抗争。我们国家,在古代,孔孟诸子,也有不少人性论思想。自从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特别是中国共产党登上历史舞台,并夺取政权以后,人性论的对立面,主要是上面所说的“阶级论”。毛泽东是这个“阶级论”的最高权威和首席发言人,他言必称“阶级”。“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9)这就是他的历史观,我们不妨称之为“阶级斗争史观”。他之所以那样蛮横地反对“人性论”,从理论上看,根子就在这个“阶级斗争史观”。

令人欣慰的是,经过30多年的变化,中国的情况已经大变。毛泽东的这个血淋淋的历史观,已经随他本人一起走下神坛,现在连主流话语中也很少提到它。作为“人性论”的主要对立面,给“人性论”戴上“抽象人性论”帽子的这个最后根据,已经失去往日的权威,不再能禁锢人们的头脑。这既是社会进步的结果,也是人们思想解放的结果。

因此,我认为,现在该是为“人性论”平反摘帽的时候了。实际上,已经晚了,让那些因“人性论”而获罪致死的人,在九泉之下等得太久了。

注释:
(1)《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第809页
(2)同上,第827页
(3)《公孙龙子》,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13页
(4)《毛泽东选集》第三卷,低812页
(5)《科学发展观读本》,学习出版社,2006年版,第20页
(6)同上,第18页
(7)卢克莱修《物性论》,三联书店1958年版,第5页
(8)《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国古典哲学》,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第573页
(9)《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第1424页

2009年11月28日

香港21《零八宪章》签署人赴内地投案,4人及2记者失踪

(独立中文笔会2009年12月27日讯)一班追求民主的香港公民,因《零八宪章》发起人之一刘晓波被北京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重判11年徒刑,今天决定集体投案,下午有21人在罗湖口岸出了香港关口后,于罗湖桥附近被内地公安出关抓人,4名行动者及2名跟随采访的记者失踪。

据报道,昨天有港人在互联网上发出呼吁,题为《我们也有签署零八宪章,与刘晓波共同进退,闯关投案》,全文如下:

“一班追求民主的香港公民,眼见《零八宪章》的发起人——刘晓波,被中共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成,重判入狱。

“对中国共产党判处异见之手段,我们感到非常诧异,而且认为不可让刘晓波独自面对。我们身在香港拥有言论自由,不能就手旁观。

“所以我们要发动声援刘晓波及支援零八宪章运动,因而决定集体投案。明天(2009年12月27日),于罗湖口岸,一起带着我们的零八宪章签署书,返回内地投案。

“2009年12月27日,15时00分,港铁粉岭站往罗湖方向,第十二卡车尾等。

“*注意:逾时不候 *敬请穿着黑色衫”

今天下午四时许,一行21人在香港关口完成过关, 一同前往内地关口,正进入两地交界的罗湖桥时, 内地公安冲入香港境内将4人拉走, 包括一名香港《明报》记者,此后发现共有4
名行动者和2名记者失踪。其余行动者在罗湖口岸向香港警方报案后, 停留在罗湖桥等待被拘者获释, 坚持共同进退。

香港记者协会主席麦燕庭表示,不能够接受有记者在罗湖桥采访时被扣查,她相信记者当时是在旁观察,没有违反相关法例,因此要求有关部门尽快将相关人士释放。她又批评内地人员将示威人士带走是滥权的行为,反映当局希望收紧言论空间。

香港入境处表示,已透过特区政府驻粤办,向内地有关当局了解情况。入境处发言人说,会与内地有关当局保持紧密联系,积极跟进事件,呼吁在外香港居民如需协助, 可致电求助热线8521868。

据悉,行动者将于今晚八点在香港大埔广福道117号梁国雄议员办事处召开记者会,交代事件。

另据报道,香港“支联会”和“四五行动”等民主派组织的成员50多人,前天在北京法院宣判刘晓波时,在“中央人民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前抗议,因把象征支持的黄丝带绑到办公室门前大闸上受到保安人员的人身威胁甚至施暴,群情愤怒而试图冲进中联办的办公楼,受到守在大门前的保安员和警员反制,以致四位示威者受伤。

刘晓波先生是独立中文笔会前会长和现荣誉会长,于去年世界人权日六十周年前夕的12月8日深夜被北京警方从家中带走并抄家,此后被“监视居住”于不明之处长达六个半月之久,于今年6月23日正式逮捕,12月11日被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正式起诉到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12月23日开庭审判,两天后被宣判有期徒刑11年和剥夺政治权利2年,刘晓波自认无罪并表示要上诉。

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的145个分会之一,致力于维护全球中文作家的言论和写作自由,维护世界各地因从事其专业工作而遭监禁、威胁、迫害或打压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的更多信息,请参见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

加拿大再次敦促中国无条件释放被判刑的刘晓波

(独立中文笔会2009年12月26日讯)加拿大外交部长劳伦斯·坎农昨天就北京法院判处中国知识分子和异议人士刘晓波11年徒刑发表声明,呼吁无条件释放他。

坎农的声明全文翻译如下:

“加拿大遗憾刘晓波的判刑,我们认为他是因行使其和平非暴力的言论自由而遭惩罚。

“加拿大关注刘先生自一年前开始的长期拘押。我们也深切关注对他的审判情形,该审判是不公开的,其家庭成员及包括加拿大驻华大使馆代表在内的外国观察员被拒绝进入。

“正如我们自刘先生被拘押开始所做一样,加拿大再次敦促中国无条件释放他。

“加拿大政府完全致力于促进世界各地的自由、民主、人权和法治。”

著名作家刘晓波先生是独立中文笔会前会长和现荣誉会长,于去年世界人权日六十周年前夕的12月8日深夜被北京警方从家中带走并抄家,此后被“监视居住”于不明之处长达六个半月之久,于今年6月23日正式逮捕,12月11日被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正式起诉到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12月23日开庭审判, 两天后被宣判有期徒刑11年和剥夺政治权利2年,刘晓波自认无罪并表示要上诉。

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的145个分会之一,致力于维护全球中文作家的言论和写作自由,维护世界各地因从事其专业工作而遭监禁、威胁、迫害或打压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的更多信息,请参见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

法国、瑞士、台湾加入关注刘晓波被判刑的行列

(独立中文笔会2009年12月27日讯)法国、瑞士、台湾昨日加入美国、欧盟、捷克、瑞典、德国、加拿大等政府及联合国人权高级专员的行列,发表声明关注著名中国异议人士刘晓波被判重刑。

法国外交部的声明全文翻译如下:

“法国表达对北京法院判处刘晓波重刑的关注。他在促进尊重人权和言论自由方面的勇敢行动对推动中国的民主价值观发挥了重要作用。

“法国诺守尊重世界各地的言论自由,向中国当局提醒他们在与欧盟的人权对话框架内所作的那些承诺。”

瑞士联邦外交部的声明表示关注刘晓波被定罪,这位人权卫士在呼吁中国的民主化一年多后于周五被判处11年徒刑。外交部长米什琳・卡尔弥-瑞说,“很遗憾外交官要求旁听庭审和宣判的要求没有被接受。”

据台湾中央社报道,针对刘晓波被判监十一年,马英九总统说,追求民主与人权是他从政以来一贯目标,也是他上任以来大力推动的政策,而两岸都是加入联合国政治与民权公约以及经济社会文化公约的国家,他希望双方给予以和平方式表达意见的人最大的宽容。

著名作家刘晓波先生是独立中文笔会前会长和现荣誉会长,于去年世界人权日六十周年前夕的12月8日深夜被北京警方从家中带走并抄家,此后被“监视居住”于不明之处长达六个半月之久,于今年6月23日正式逮捕,12月11日被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正式起诉到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12月23日开庭审判, 两天后被宣判有期徒刑11年和剥夺政治权利2年,刘晓波自认无罪并表示要上诉。

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的145个分会之一,致力于维护全球中文作家的言论和写作自由,维护世界各地因从事其专业工作而遭监禁、威胁、迫害或打压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的更多信息,请参见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

赵达功:刘晓波的旗帜!—刘晓波生日祝福!

(参与网2009年12月27日讯):12月28日是刘晓波的生日。刘晓波是我的良师益友,年龄上我比他还大上几个月,当然是同龄人啦!我们这个年纪,记忆中的童年、少年、青年,可以说都是“喝狼奶长大的”。狼奶是什么?就是中共的宣传灌输,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按照中共的说法,我们俩都是“根红苗正”,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都应该是“革命的后代”。但是,我们俩又都是叛逆者,只不过我的觉悟比起晓波要迟得多。我是1999年因为有了视窗互联网,才开始以“赵达功”的名字发表自己的一些政治观点,而晓波早已在1989年学运之前就已经是觉悟的志士。惭愧!我这“狼奶”之解毒太缓慢了!

现在我可以公开,《零八宪章》从起草开始到定稿,我一直参与其中,直到晓波被捕前一刻。刘晓波判决书中将我能列为证人,我感到自豪;《零八宪章》是光明磊落的壮举,我参与其中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中国政治进步,都是为了民主自由的追求。刘晓波如果有罪,赵达功也同罪!我愿意象不锈钢老鼠刘荻一样,投案自首,陪同晓波坐牢。求仁得仁,没什么可怕的!

中共当局对我的监控几年来一直是常态,他们警告我不得离开深圳,连广州、东莞都不能去。我当然可以不理会他们,但我有懦弱,我上有八、九十岁的父母,下有爱我疼我的妻儿,连累亲人一直是我的心痛!

不过,一个人的恐惧算什么?!十三亿人民都生活在恐惧中,这才是最可怕的。整个中华民族都笼罩在专制暴政的阴影下,人们不知道自由为何物,人们都在淫威下遗忘过去,人们都在苟且偷生之中,这种痛苦才是中华民族最大的痛苦,也是中华民族最大的耻辱!

刘晓波坐牢了,他是牺牲者,是为中国,是为民族,是为人类社会的普世价值。他值得,中国的民主事业需要有牺牲,中国民主的道路需要铺路石。虽然很悲壮,因为悲,才有壮,悲壮让我们刻骨铭心,悲壮让我们的腰杆挺直,悲壮让我们坚定信心!

刘晓波无罪,有罪的是中共政权。十一年啊,太重了,其实一天都太重。晓波的爱妻刘霞说:“我觉得他一天都过重,别说十一年了,这是因为完全没有道理。”中共当然没有道理,中共讲道理吗?不过,中共自己帮助人们找到了中国的“曼德拉”,中国的“昂山素季”。

晓波不寂寞,全世界爱好自由民主的人民都注视着你,你是中国的旗帜,你是中国的灯塔!在《零八宪章》旗帜下,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觉悟,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以实际行动践行着中国社会的进步。

2009年12月27日

 

中国网民:中国为自己找到了昂山素姬与曼德拉

与港媒相反中媒今仍噤若寒蝉

香港的有线电视新闻部在刘晓波案判刑前接带恐吓成分的手机短讯后,香港传媒未受影响,仍大肆报道并加以批评,而中国内地传媒则仍然噤若寒蝉,连新华社报道都没有采用。

受恐吓短讯的有线电视,圣诞日就刘晓波的报道并没减少,除报道判刑外,还报道了刘妻刘霞和辩护律师的讲话、中港学者和评论员的批评、各界反应和示威者冲击中联办等。

不过,由于现是圣诞假期,香港有七分免费或财经报章停刊,但在余下仍有出版的十分报章,全都有报道刘晓波案,并且带有批评;不过,亲中的《大公报》和《文汇报》只转载新华社约二百字的通稿,而《香港商报》则标榜中央政府驻港联络办公室强烈谴责不满刘晓波被重判的示威人士,示威人士在昨日的示威中一度冲入中联办大闸和大门之间,造成混乱,有人受伤。

中国网上热评刘晓波案

一如刘晓波案开审时,中国内地传媒对判刑只字不提,显然是当局早已作出指示,不过,不受控制的互联网则对此案议论纷纷,转贴文章和发表感想的博客数以千计,有网民称,中共为自己找到像(缅甸)昂山素姬、(南非)曼德拉等本土人物;亦有网民以判处的11年为题指出,「11年是两根钉子,将刘晓波钉在《零八宪章》的十字架上;11年也是一条道路,让我们沿着《零八宪章》的道路走向宪政!」。

而位处重庆的西南政法大学的校园公告栏更在判刑后不久被人贴上字条,上书「支持《零八宪章》,声援刘晓波先生」,根据维权网的报道,不少学生冒雨观看和拍照,但旋即被公安撕走。

判案依据不合理

另外,新华社虽然没交代刘晓波判刑的证据,但从多个网站流传的法院一审判决书可见,当局的判刑依据只是刘晓波撰写文章和起草《零八宪章》,当中谈及刘在文章中批评中共的独裁政权,构成诽谤,并指「通过改变社会来改变政权」、「寄希望于民间‘新力量’的不断扩张」等词句构成诽谤。判决书另一所谓罪证是刘伙同他人撰写《零八宪章》,提出「取消一党垄断执政特权」、「在民主宪政的架构下建立中华联邦共和国」等多项煽动性主张,并鼓动其它人签署和发表放章。

法院认为,刘晓波以推翻中国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和社会主义制度为目的,利用互联网广发文章,诽谤并煽动他人推翻中国国家政权和社会主义制度,其行为显已超出言论自由的范畴,构成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且犯罪时间长,主观恶性大,发布的文章被广为链接、转载、浏览,影响恶劣,属罪行重大的犯罪分子,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

不过,有关判决不合乎国际标准,根据中国已签署但未生效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十九条,任何人均享有言论自由,而据此制订的约翰内斯堡原则订明,只有在相关言论会即使导致暴力行为才可受到限制,法院的判决完全站不住脚,是明显的以言入罪。

刘晓波案:日媒批北京也批奥巴马访华避谈人权

圣诞节当天,中国当局以煽动颠覆国家罪对异见人士刘晓波判刑11年,消息传出后,震动国际社会和舆论,欧美国家和人权团体反应强烈,发表声明谴责中国政府重判刘晓波,认为这是中国在人权领域的倒退。各国媒体也聚焦报道此事件。

日媒批北京当局也批奥巴马访华避谈人权

日本媒体纷纷发表评论,批评中国当局,《读卖新闻》还批评美国总统奥巴马访华时避谈人权问题,认为这是导致中国官方加大对民主维权人士打压力度的最大原因。

本台东京特约记者费丽文报道,日本各大传媒周五起纷纷以中国共产党不允许社会发出批评来报道中国民主活动家刘晓波被重判的案件。销量最大的报纸《读卖新闻》周六说,此举明确显示胡锦涛政权决不让任何挑战中共独裁的活动萌芽。这篇发自北京的文章分析说,中国通过经济成长提升国际地位,国际人权批评减弱增加了中共当局自信,加强收紧国内体制。文章说,美国驻华使馆虽然在法庭前发表谴责声明,但美国总统奥巴马访华回避直接批评中国人权问题,是导致中共当局加强对民主活动家的监视和妨碍的最大原因。

亲中的《朝日新闻》周六也说,中国当局此举鲜明显示了封杀中国民主运动的意向。《朝日新闻》说,中国当局在获得奥巴马访华时没表示强硬的人权立场后,几乎立即加强了对外国传媒的限制,这次《朝日新闻》申请旁听刘晓波的审判不但被拒,而且法庭外一个角落设定的临时采访区根本不能与出席旁听的刘晓波家属接触。

《产经新闻》周六形容,被中国重判的刘晓波早已看透了欧美国家人权牌的消失和中国的大国化倾向,而中国当局通过严惩刘晓波向人权立场趋于微妙的欧美国家再次发出了胡锦涛说“中国不走西方政治改革路线”的讯息。

不过,几乎所有日本传媒、舆论仍像以往一样,把中国的民主化视为欧美与中国之间的问题,并没觉得日本的责任,也似乎没人联想到在东京机场滞留超过一个半月的上海维权人士冯正虎不能回国所突出的日本主权与中国人权问题。冯正虎多次批评,他滞留东京机场迟迟不能回国,深刻反映了这个世界越来越不重视人权的问题。

纽约时报:中国通过重判刘晓波向西方发出挑战

在西方国家的一致批评声中,中国25日仍然判决中国异见分子刘晓波11年徒刑。有分析指出,这是中国对西方反对声音的公然蔑视。

北京周五(25日)重判了中国最著名的民主和人权活动家之一刘晓波,虽然美国和欧洲随即谴责中国这一行为,但同时也为西方国家提出了新的问题—-西方是否能够继续影响在世界舞台上越来越自信的中国。

当局以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刘先生11年徒刑,这对持不同政见人士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讯息。今年53岁的刘先生作为前文学教授,他于去年12月帮忙起草了一份要求政府公开选举和法治的宣言。周三(23日),在当局两个小时的封闭审判后被定罪,而他的律师只有不到20分钟申诉他的案件。

但许多中国政治学者认为,通过他的作品这种模糊的指控就要定刘晓波的罪名,只不过是中共向西方国家表明中国就人权方面不会屈服于西方压力的一个明确信号而已。

在奥巴马总统上月访华期间,他向胡锦涛主席提到了刘晓波案。欧盟也一直要求中国释放。但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周二(22日)表示,这是“中国司法内政的粗暴干涉”。第二天,20多名试图旁听庭审的美国和欧洲外交人士被禁止进入法庭。

中国法制专家和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委员25日说,“如果中共想要向世界宣传他们会尽一切努力来保护他们的权利,并利用司法来完成,那么,刘晓波的迫害就是一个完美的工具。”

尽管美国国务院25日发表声明呼吁中国释放刘晓波,“对以和平方式表达个人政见的迫害是与国际公认的人权准则相违背的”。

但许多中国分析人士指出,这些带有观点的批评对中共不可能有太大的影响力。胡锦涛在那段平静的法制改革后的2004年接掌权利,但在他的领导下,当局主导了对互联网的严控、维权人士的打压和要求更大透明度与结束一党执政的知识分子的迫害。由于去年北京奥运会期间,领导层放松了对这些人士的控制,但如今当局通过镇压阻止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进行表达,这令沮丧。

中共领导层对威胁他们权利的潜在的国内异见分子仍然紧张。尽管没有受到刘晓波案的惊慌,但当局确信对他的审判过程仍然没有避开国营新闻机构。

中国官方机构新华社英文版25日发布了一份关于对刘晓波判罚的简短报道。但新华社中文版没有提到判决,反而是宣布“2009公民权利年”。

哈维尔:难以预知的历史

当年我还是一位异议人士时,我曾经接待过一些来自西方媒体的记者,他们在提问中流露出对我们这些在人口总数中占极少数的异见人士居然公开致力于彻底改变社会感到不可思议,对他们来说,我们永远不可能翻天。而且,恰恰相反,我们的努力似乎只会招来新的迫害。没有任何国家权力机构可以依赖,也无来自某个社会阶层的明确支持,我们的愿望是如此的徒劳。当初记者们提得最多的问题是:如果没有其他力量的支持,无论是工人阶层、知识界,或是反叛运动、合法政党,或者其他重要的社会力量,你们能够走多远呢?对这些问题,我们也总是同样的回答。

当时对我们的行为感到惊讶的人认为他们对历史的运行规则了如指掌,能够预测哪些事业可能成功,哪些则希望渺茫;哪些是理性的、现实的要求,哪些则纯属狂想。在当年的谈话中,我多次强调,在极权体制下,社会看上去铁板一块,忠于政权,实际状况却难以窥测。

事实上,这一由于害怕而形成的单一社会实际上比其外表要脆弱得多。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测一个随意形成的小雪球有朝一日居然会引发雪崩。这种想法虽然并不是我们当初行为的唯一动力,但是我们确实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我们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永远不要自以为对历史演变的规律了如指掌,自以为可以预测未来。

二十年前捷克斯洛伐克的学生抗议示威活动受到无情的镇压,这一事件就像一个小雪球引发了雪崩,极权体制动摇,旋即土崩瓦解。当然,导致政权倒塌的原因很多:体制自身内部的深层危机,周边国家政局的演变以及有利的国际大气候,等等。

无论如何,我们对极权政权如此轻易崩溃感到惊讶。我们异议人士对此同西方的记者以及政治学专家一样感到不可思议。我们也一样,无法预测事态的发展,对事变的后果不知所措。我们过去所追求的是要成为一个自由人,说真话,为国家的实际状况作证,我们并没有想到接管政权。

由于别无选择,我们只好勉为其难,接手权力。然而,就在那时,那些多年来认为我们的努力是徒劳无益的人们,又反过来谴责我们对接受政权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直到今天,依然有人对我们的过去指指点点:认为许多应该做的事情我们没有做,也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事情。

这些事后诸葛亮谴责我们没有预测到事件发生的趋势,而我们当初曾经向这些疑虑重重的观察家们指出我们并不能够洞察历史、预测未来。但他们却依然谴责我们在梦想成为现实的一天却又难于接受现实。

在当初我们这些异议人士中间,有的是教授,画家,作家,暖气专家,但却没有政治人物。同时,在一个极权国家我们又如何能够平地而生找到政治人物呢?我们当初必须要处理的事务之多实在难以想象。

回想起来,或许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承担历史的责任也并非坏事,尤其是当历史车轮加速之时。一般来说,我并不信任有充分准备的人。在和平革命,群情高涨,无私奉献的气氛中,民主政治体制的恢复和经济体制的非国有化看似指日可待。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事实证明,在几个小时之内,甚至在几天内酝酿,准备以及实施所有必要的改革是不可能的事。我曾经多少次因为事情进展艰难、处处碰壁而心烦意乱。对我来说,最为令人惊异的——这应该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我们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历史,但却不能强暴历史。

正如其他前苏联东欧体制国家成员国一样,捷克从一开始就极力推开西方一些机构的大门,尤其是北约和欧盟。加入上述组织的过程十分漫长,期间曾经经历重重困难。我们今天终于稳稳地立足于欧洲,而我们曾经被迫与欧洲分离。然而,我有时怀疑,西方某些老牌民主国家是否后悔接受了欧盟的扩大。如果应该在今天作出决定的话,我不能肯定他们会同当初一样接受我们。

如果果真如此的话,我不会感到意外。这也就是我所要表达的观点,耐心可以得到回报。我们无论是在从事异议活动时还是在建立民主政权国家的漫长过程中都可体会到这一点,拔苗是不可助长的。

事情的发展有一定的阶段,尽管这有时十分令人恼火。说欧盟将永远处于分裂的状态之类的观点是有害的,只会加强我们所在地区的民族主义情绪及其狂热信奉者,所有局势不稳地区的情况皆证明了这一趋势。而这一趋势只会给西方乃至整个世界增添更多的磨难,况且,从目前看来,这种民族主义情绪正在日益蔓延。

从这个意义上讲,耐心是至关重要的。急躁引发傲慢,而傲慢又反过来滋长急躁。我所指的傲慢是自以为是世界上唯一全知全觉的人,是唯一掌握了历史的人,所以有资格对历史发号施令。如果历史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测,就不惜干预。必要的时候,甚至动用武力。共产主义制度就是如此。

在这种傲慢与自信的推动之下,共产主义理论家和设计师们走向了古拉格。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确信他们掌握了历史发展的奥秘,他们知道怎样建立一个更加公正的社会。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解释呢?对这些知道如何立即为人类谋幸福的人们来说,普通人如何思想是不屑一顾的。对话只是浪费时间,煎鸡蛋必须打破鸡蛋。

东西之间铁幕的倒塌以及被指责为万恶之源的两极世界的结束,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这意味着一种奴役世界的暴力形式的结束,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阴影烟消云散。因此,在一段时间里,有人认为历史已经终结,人类从此进入一个历史之外的美好时代。

此类想法也是对历史的奥秘缺乏谦卑或者缺乏想象力的表现。事实上,历史远没有终结。尽管不少严重威胁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随着东西格局的打破,一些表面上似乎不太严重的威胁开始浮上水面。在全球化的今天,什么样的威胁可以被认为是微不足道的呢?曾经长期被视为文明世界中心的欧洲,却引发了两次世界大战。我们肯定欧洲会永远如此吗?

今天,任何一个独裁者都可以设法获取一枚原子弹,地区性冲突难道不可能演变成全球性冲突?恐怖分子难道不是比过去拥有更多的攻击方式?欧洲这一历史上首个世俗文明,并不认为自己拥有永恒。然而,欧洲难道不会正是因为缺乏远见而引发各种严重威胁吗?那些充满仇恨、狂热偏执、为仇恨所支配的人难道不是仍在不断地产生吗?而我们的全球化社会又为他们提供了空前的破坏空间。难道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作出对我们星球产生致命的,无可挽回的后果的各种行动吗?

我个人最近几十年来的经验使我坚信,今天最重要的即是要谦卑地看待世界,尊重我们所不理解的,接受世界上有许多奥秘我们永远也不会了解。在承认我们并不是全知全能、尤其是承认我们并不知道事物的结局的前提下承担我们的责任。其实我们是无知的。但是,没有人可以剥夺我们的希望。同时,没有惊讶的生活也是乏味的。

原载2009年10月31日《世界报》

克拉夫˙哈维尔: 1936年出生于布拉格,哲学家、剧作家。《七七宪章》撰写者之一,曾被监禁多年。1989年“丝绒革命”后,1993年到2003年期间任捷克总统。

许晖:像爱“姐姐”一样去爱刘霞

和刘晓波、刘霞夫妇有过一面之缘,大约是2005或者2006年的夏天,他们到上庄水库一个画家朋友那儿玩。我和画家朋友既是多年好友又是一个村子的邻居,在我们的院子之间,是那位总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张祖桦大哥的周末住处。那时的刘霞就很瘦。晓波被捕之后,朋友告诉我刘霞更瘦了,请她吃饭的时候她很少吃饭,只是喝红酒,喝完一瓶再要一瓶。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不可遏止的悲哀涌上心头.可是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悲哀,都无法比拟无法设身处地地深味刘霞心中的悲哀。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人和人的痛苦是无法相通的。

“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伟大的女性,勇于牺牲的女性!……赞美吧歌颂吧!把所有宏大的词汇毫不吝啬地贡献出来吧!是的,事实如此,可是我非常非常厌恶这种宏大叙事,这种遥远的不着边际的引用和比附。这样的引用和比附安慰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假想和英雄观,让他人进入固有的框架,以便分类排比。在这样的大词照耀之下,谁能真正深味刘霞心中的苦?即使没有这样的大词照耀之下,也无人能真正深味刘霞心中的苦。朋友们轮流请她吃饭喝酒,也只能让她笑一笑,感受人间的友情,或者让她喝醉。人和人的痛苦是无法相通的。

听到这样的话,听到刘霞越来越瘦越来越不吃饭只喝酒的消息,我心中一下子冒出了一个词,一个称呼,一个又悲哀又温暖的称谓——“姐姐”。如同我那同父异母如今毫无音讯的姐姐一样,我觉得刘霞就是这样一个我的“姐姐”,受难而不诉苦,伴着自己那位被誉为“求仁得仁”的亲密爱人。不,我没有讽刺晓波的意思,我只是勉强揣想这个“姐姐”的心事︰爱人在身边的时候她会怎样,爱人作出决绝决定的时候她会怎样想,爱人真的远离她的时候她又会怎样想,跟朋友喝酒之后,回家独处的时候她是否彻夜不眠……从这个意义上说,无人能真正深味刘霞心中的苦。当然,她也不会真的指望这个。人世是绝望的,人世是荒谬的,除了狱中的晓波,无人能真正深味刘霞心中的苦。想必狱中的晓波也会如此想吧。

所以,我愿意把刘霞当成自己的“姐姐”去想念,去贴近她的心事,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宏大叙事的“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去热烈歌颂。她只是一个女人,具备女人的一切特点.她强行“被”和爱人分离,那么她的心和普天下强行“被”和爱人分离的女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她和爱人相爱,可是独裁的铁幕隔开了他(她)们。他(她)们——刘霞和刘晓波——的心是相通的。他(她)们对承担一切作出了决断而且已经付诸实施。那么,在为晓波挥动黄丝带的同时,请允许我说︰让我们像爱自己的“姐姐”一样去爱刘霞吧。去向她传递作为兄弟的爱。不把她当作“伟大的女性”、“伟大的母性”,而只是把她当作我们切身的“姐姐”,向她表达一个兄弟对她和她的爱人的祝福。同时向着另一面,那黑暗中见不得人的罪恶行径,大声喊出作为兄弟和亲人的抗议.

写于刘晓波被非法宣判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