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国:中国人推墙的公民勇气呼之欲出

20年前,天安门民主运动遭到了血腥残暴的镇压,当中国人还沉浸在悲愤沮丧的时候,传来了柏林墙倒塌的大好消息,苍天有眼,六四英烈的血没有白流。这是中国人民对人类社会现代民主化进步的一项最大贡献.鲍彤先生说,北京的流血代替了欧洲的流血。这或许就是中国人说的︰墙里开花墙外红.

当年东欧民主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那些共产党统治集团中确实有人扬言要用“中国式的解决方式”坚决镇压,而且已经着手准备,东德医院甚至特别调集了充足的血浆,欣慰的是无畏的欧洲人民没有被吓退,《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甚至将这种“公民勇气”归结为推到柏林墙的主要因素。六四后中国人民备受奴役的根本原因,除了一党专制不断升高的政治压迫突破了人类文明的底限,也与整个社会的民间力量缺少足够的“公民勇气”有很大的关系。

近日,恰好有两位很有名的两个中国人相继去世,而且都在九十岁以上的高寿。一位是钱学森,被官方号召全民学习的“爱国知识分子”,他以自己的专业效命中共红色政权,确实功勋卓着,不但以论证亩产万斤为毛泽东大跃进背书,而且以批资产阶级自由化支持邓小平六四镇压。作者为中共体制的一部分,他已然是中国知识分子“自宫”的楷模,过去二十年中国民主运动一直在低谷徘徊,与“知识分子的钱学森化”有莫大关系。推友@baiwuya指出,钱学森的悲剧是︰从一个偶尔出现麦卡锡,并能迅速纠正的国家,回到了一个到处是麦卡锡,并且死不认账的国家。民间舆论对钱学森的戕否,实际上也反映了一种公民意识的觉醒。

还有一位是郑念女士,当年也曾是位爱国“海归”,在文革中坐了六年半监狱,出狱时得知独生女儿被迫害致死,大彻大悟的她以亲身经历写了《上海生与死》,该书问世之后,立即在西方政界、文坛、以及社会上引起轰动。《华盛顿邮报》称她是抵抗文学中的一座里程碑。在异国他乡孤老一人的郑念,生前在接受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张敏专访时说︰只要毛泽东的像还挂在天安门上,她绝对不会回中国。余英时先生说中共想要人们忘记文革,但是,郑念的书把那一段记忆变为永恆.余先生还高度赞扬她的独立人品,认为如果中国人都能像郑念,共产党不会产生,产生了也不会长久。然而悲剧在于︰中国知识分子里自以为聪明的钱学森太多,真正富有独立人格和公民勇气的郑念实在太少!

魏京生说︰“自由对人的吸引力,只有失去自由的人理解得最深。”诚如有一篇博文所写的那样︰“墙并没有倒塌,而是从德国搬到了中国。一堵限制身体自由的有形的墙变成了阻碍思想自由的防火墙。”缺席柏林墙倒塌20周年盛大庆典的中共,仍不惜巨资,不断加固、升高这座限制人民思想自由的防火墙,拼命强化对网络的控制,继续镇压宗教人士和异议人士。与此同时,中文互联网上的“微言论”奇妙地汇集起来,迅速形成独特的网络舆论,展现了不容忽视的民意力量。最近在连州以“微动力,广天地”为主题举行的中文网志年会,成功检阅了这种“微动力”的“公民首创精神”。冉云飞提出的“日拱一卒,不期速成”就是这种精神的写照。

美国前总统肯尼迪曾言,自由是不可分割的,只要一个人被奴役,所有人都不自由。只要中共一党专制这堵墙还没有倒,柏林墙在这个世界就还没有真正消失,当年致力于推倒柏林墙的所有人士,千万不能松懈,不要半途而废,面对中共的统战切忌鸵鸟、绥靖,而应以当年推倒柏林墙的勇气,与中国人民齐心协力共同去推倒一党专制。此墙不倒,推墙不止!

“戈尔巴乔夫先生,推倒这堵墙吧。”美国前总统里根当年说的这句话,具有极大的时空穿透力,已经成为今天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一句名言。当美国总统奥巴马即将访问中国之际,无数中国民众和知识分子,通过互联网恳请奥巴马当面敦促中南海当权者︰“胡锦涛先生,拆除这堵墙吧!”

中国人推倒此墙的公民勇气,已经呼之欲出。

还学文:尘埃落定看书展(三)——中国主宾国的2009年第六十一届法兰克福书展

事情正在起变化—颠覆后的书展

颠覆后的书展,一言以蔽之,变化。变化在一切方面迅速地发生︰展方在变,显着而果断地;中国官方在变,静悄悄地;德国的民众和社会在变,深刻而积极地。

经过“世界与中国”讨论会前后几乎是灭顶之灾,书展迅速转弯,转得果断、彻底。书展负责人博斯在开幕式上明确表示,书展一如既往地支持对话促进交流,秉持明确的原则—言论自由的权利,为一切方面提供平等开放的对话平台。为主宾国举办的各项活动面向一切中国人︰官方的中国人、批评政府的异议的中国人、少数群族的中国人、非政府组织和机构的中国人。书展履行了它的诺言,异议的中国人贝岭、戴晴正式受邀出席开幕式,而且还有中国政府绝不见容的世界维族大会主席热比娅也受邀访展。一个月前,媒体轰击之下的博斯还得狼狈地向中方道歉,换得他们返回会场。此刻,书展、毋宁说是德国民主社会的基本价值、媒体、民众和政府,展现了它们的力量。书展负责人主持人博斯充满信心︰书展不是联合国,虽然我们无能解决问题,但是我们能够不回避沖突。

热比娅一行维人参观了第六馆中国的展位,平安无恙!中国官方毕竟不得不面对现实了,出乎意料地迅速收敛了最初的蛮横.中国官方在变,悄悄地变,变得安静了。在看过一个月前讨论会上中国代表团的退场和梅兆荣的颐指气使,面对梅克尔总理开幕上直陈自由文字对独裁统治的威胁与瓦解时,德国的媒体与公众惊异地发现,贵宾席上的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竟无反应,在过后的几天中居然也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

这是最生动的进与退、得与失的辩证法。对德方而言,在颠覆之前是退与失,在颠覆之后是进与得;对中国官方而言,在颠覆之前是进而失,在颠覆之后则是退而得—至少在国际社会上不再继续丢脸。

然而,颠覆后最深刻最重要的变化是读者的变化,是德国民众的变化。颠覆惊动了读者、观众和社会,他们睁开了眼楮,以好奇的心灵,以审视的目光,认真地去观察一个真实的中国。与其他展馆相比,第六馆的中国展位显然安静而冷清,因为那里没有党国控制之外的自由言论与交流。第五馆外交部和波尔基金会的论坛举办了多场中国主题讨论,吸引了许多听众。我经过那里的时候,正是中国的社会科学研究者于建嵘在论证“我们政权”的强大与稳定,接下来是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高行健与海外诗人杨炼的对谈,听众特别多。看到座中的中国面孔,他们会主动和你交谈,与你交流个人的中国经验、自己对中国问题的看法。观众的目光不再仅仅集中在官方中国那里,他们在寻找和倾听另一种的中国人的声音,异议中国人的声音,流亡中国人的声音。正因如此,第三馆《法兰克福汇报》大展台斜对面《大纪元时报》窄小的展位,它陈列的图书和报纸,那里作家平台的演讲和讨论,不断地吸引着许多关心中国的读者驻足流连.

颠覆之后,再想操纵和导向德国民众的中国观,无论是对哪一方—中国官方还是德国政治和社会中被收买的获利集团—,都不那么容易了。

书展上的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10月15日下午,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勒夫人来到《大纪元时报》的展位上,表达她对对抗共产党独裁的独立媒体和流亡的中国异议作家的支持︰如果我能通过任何一种形式为你们提供任何一种支援的话,如果我的获奖能够为你们提供一种保护的话,我将非常高兴.闻者动容。这位十六七岁就走上反抗极权之路的縴弱而瘦小的女作家理解反抗的艰难︰我能够想象你们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为此承担怎样的风险.希望你们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希望不久能偶出现一个来自内部或外部的强制的力量,改变中国的人权状况.她尖锐地批评,如今世界令人遗憾地仍然对专制政权采取让步、容忍,并且极力寻求妥协的态度。

书展上还有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十年前这位誉满世界的小说《铁皮鼓》的作者荣获诺贝尔文学奖,2006年七十九岁之际他在新书《剥洋葱》(《Beim H?uten der Zwiebel》)中透露17岁时曾加入希特勒沖锋队。面对公众,他辩解六十年前自己还少不经事。一样的年纪,他的诺贝尔文学奖同仁米勒女士已经加入反对运动了。为什么顶着共和国道德权威的桂冠却一直隐瞒了这段历史?他没有回答,面对批评却抱怨待遇不公。格拉斯不仅是左派知识分子,还是党派知识分子。二十年前柏林墙倒塌的时候,尽管他的着名社会民主党人朋友、前德国总理勃兰特“彼此相属的,要在一起成长”的名言,他坚持反对两德统一。他战士般地指责书展开幕式上梅克尔总理对言论自由的坚持是对书展主宾国居高临下,绅士般地体谅一个钳制言论自由的政府,对他那些因此而受难的年轻的中国同行却未置一词.

他们会把他储存在记忆里,一种与那个剥夺他们表达自由的政府分不开的记忆里。

里普根没有避开的收获

今年的法兰克福书展以颠覆始,始于里普根—书展国际中心主任、中国项目负责人,是他为书展先是邀请后又撤邀了戴晴和贝岭两位非官方个人,而这两个客人又不期而至。不料又以颠覆终,又是终于里普根。他在闭幕招待会前通知两位︰接外交部通知,会上不安排他们讲话。事情曝光到媒体,里普根被书展解聘,立即生效,理由是,涉及书展主宾国中国与他“持续的协调困扰”。

他被解聘,引起不少人同情,认为他是做了替罪羊,先是他的雇主—书展或者说博斯—的替罪羊,后也是他雇主—外交部—的替罪羊,外交部也是书展的主办人之一,书展国际中心隶属外交部。

里普根真是在夹缝中进退两难?他的老板书展负责人博斯在9月10日新闻发布会后立即公开表示︰当然不能有附加条件。在德国,一切合法的都是允许的,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在书展上也是如此。法兰克福不是可以控制公众与言论的地方。里普根何来压力非在最后一刻再去排挤非官方的中国人士?带着这个疑问,我去寻找不见于正式场合的里普根的意见。

在两位非官方人士戴晴、贝岭受邀又被撤邀出席书展前奏讨论会的内幕曝光后,德意志电台当即(9月10日)当即采访了里普根,称之为项目主任的辩护.(http://www.dradio.de/dkultur/sendungen/thema/1031989/)。姑且不谈里普根坚持书展没有邀请两位非官方人士因此并无撤邀之说的矛盾不实之词,而视之为这类情况下常见的“正当”防卫.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对这个显然的错误理直气壮的政治辩护!不错,压力是来自中方,而且十分蛮横,里普根告诉记者,“我们的合作者、即组织委员会、书展的中国客人强硬表明,我们绝不要在法兰克福看见这两个人,他们来,我们就撤”。而他,不言而喻地接受了中国官方的压力,施加到两位非官方人士的身上,晓谕他们“不要因为他们的参加使讨论会流产,他们还是不来的好,否则要担太大的责任”。姑且继续把它视为里普根的正常防卫,不过撤邀一事是确有其证了。里普根先生不适可而止,再一步就跨得太过了,“讨论会的目的是和我们的合作者、中国官方对话,而不是什么人权、言论自由的问题,……中方明确表示,这两个人的出现会损害这种会谈”。可这是书展组织的活动,是公开的讨论会,不是秘密的外交会谈!里普根可能不知道孔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至理名言,“秩序”可是在德国人的血液里观念,他难道不清楚,他是书展项目的负责人,不是外交部的官员?!不能全身而退,他怪不得别人。

书展闭幕式招待会取消戴贝两人的发言,几乎是书展前奏讨论会邀、退二人的重演。这种重演是冒险的,而里普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因为他没有认真感受书展一个月以来的变化,拒绝面对两个非官方中国人作为平等的有尊严的个人。这种重演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在先的事故有书展顶着,有博斯出来道歉。闭幕招待会的事故发生在外交部的名义下,却没有人出来为他顶住了,他必须自己承当。被解聘的理由,与他“持续的协调困扰”不是没有道理的,里普根再一次触犯了书展安身立命的底线—言论自由,损害了好不容易修复的书展的形象。这一次书展失去了耐心。

如果有机会,里普根可能会继续重复类似的错误.解聘之后,像一个月前一样,他又不断地重复,书展没有请戴贝两人在闭幕招待会上讲话,那不过是他们梦笔生花的想象力。如此,里普根先生通知两人取消发言,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也许,这是有里普根先生躲不开的宿命。

(未完待续)

傅国涌:学习如何做公民

有5年历史的阿拉善SEE生态协会,近日完成了第二次换届选举,通过激烈的竞选产生了新一届的领导。这是一群企业家发起成立的民间非赢利环保组织,有两个宗旨,一是改善和恢复内蒙古阿拉善地区的生态环境,减缓或遏制沙尘暴的发生,一是推动中国企业家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这个消息似乎没有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我只是在10月28日的《中国青年报》看到一篇题为《企业家们的公共生活》的报道,秘书长杨鹏对记者说,由于辩论、选举、表决,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缺乏相应的训练,几年来,这些企业家一直都在学习这些基础常识,包括如何开会,从发言、动议、附议到表决、决议,从头学起,协会的章程、议事规则对这些程序都有细致甚至有些琐碎的规定,一切都按章程、规则运行。这些财大气粗的企业家们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儿,却学得有板有眼。用上届副会长杨树新的话说:“大家在上世纪80年代学习做企业,现在学习如何参与公共事务。”

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就是按照《罗伯特议事规则》制定出来的,在一个古老民族通向现代化的进程中,这是不可回避的第一步,其实,从学习“会议通则”入手,让国人学会参与公共事务,训练做公民的习惯,孙中山先生早就想到了,早在美国流亡时,曾将《罗伯特议事规则》英文本交给留学生蒋梦麟和刘成禺,希望他们翻译成中文,他们没有完成,做过北大校长的蒋梦麟后来回忆此事,还不无遗憾。相隔七年,孙中山亲自完成了《会议通则》,除了参考《罗伯特议事规则》,还參照了美国女作家沙德氏1891年出版的“妇女参政议事手册》。1917年4月,《会议通则》铅印线装本在上海中华书局出版,全书共二十章,介绍临时集会、永久结社、议事程序等,对动议、附议、讨论、表决、复议、修正案等,都有非常详尽的可操作性步骤。”动议“这个概念,也许第一次在汉语中得到如此完整、细致的表述,包括搁置动议、延期动议、付委动议、修正动议、无期延期动议……这些繁琐的技术性程序,今天读来仍然充满了陌生的新鲜感。难怪廖仲恺说,孙先生写这本书的用意就是为了养成开会议决的习惯。孙中山自序说得更清楚,中国人之所以如一盘散沙,是因为专制所造成,他写此书,就是要推行民权,类似孩提学步开始,”人之初生,不能一日而举步,而国之初造,岂能一时而突飞?孩提之学步也,必有保母教之,今国民之学步,亦当如是。此《会议通则》一书之所由作,而以教国民行民权之第一步也。“所以,后来孙中山干脆将书名改为《民权初步》,作为《建国方略》的三部书之一,也是最早的一部,其他两部是《孙文学说》和《实业计划》,构成了他关于社会建设、心理建设和物质建设的蓝图(另有一部国家建设,没有完稿)。

孙中山作《会议通则》时,正是他政治生涯的一个低潮,理想屡屡受挫,蛰居上海租界时,所以章太炎称之为“忧患之作”。亚洲第一个共和国虽然已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破土而出,如何让民国名副其实,使国人真正能够享有民权,他做过深入的思考,最终找到的切入点是如何学会开会、动议、附议、表决,也就是首先学会在一个现代社会过公民生活。

公民生活不是天生的,而是习得的。没有对细枝末节的琐碎规则的尊重,并学会在规则里表达自己的意见,凝聚共识,缺乏这样的训练,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公民,也无法有效参与公共事务。中国的企业家阶层开始在自己创立的这个环保组织学习如何做公民,不是一件简单的富人游戏,它隐含着社会变革的重大意义,我们面临的新一轮社会转型是否能顺利,往一个健康的方向演进,与这个掌握了相当财富资源的阶层能不能承担足够的责任,并具备足够的参与公共事务的能力是密切相关的。三十年的时光重新造成的这个新社会阶层,毫无疑问代表了时代的某些新因素,他们的举动关系着一个民族的未来。当每个社会阶层的成员,都有机会在自主组织中学习规则,学习如何开会、动议这一套,也就是学习如何做一个负责任的公民时,我相信,一个健康的公民社会雏形就已经悄悄在孕育之中。

杨不风:这样的希望坚定地指向未来

    《希望的原理》英文版

恩斯特·布洛赫(ErnstBloch,1885—1977),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和对马克思主义传统做出创新的人物。布洛赫既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又是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

布洛赫的《乌托邦的精神》被誉为20世纪表现主义代表作,抒写了“自由意识的尝试和哲学的深度”;《希望的原理》被誉为人类理想和梦想的“百科全书”,20世纪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创新之作;《天赋人权与人的尊严》被誉为马克思主义法哲学的“拓荒之作”。

“恩斯特·布洛赫大学”的抗议

11月9号,柏林墙拆除20周年纪念日。与各国政要云集,庆祝活动不断的柏林相比,小小的大学城图宾根没有任何特别迹象。柏林墙倒塌已经是20年前的旧事,可以观察、可以反思、可以讨论的似乎都已经穷尽,除了政界、媒体、出版界的聚焦之外,对一般德国民众而言,墙,早已不再存在。更何况地处西南德施瓦本地区的图宾根,风土人物与前东德的萨克森、普鲁士地区相比本就迥异,东边的事,人们也不太上心。

新开始的这一周,也有些不同,一是下了今年第一场雪,二是学生们又开始静坐了。与6月份的游行一样,这次的目的还是抗议近年来在全欧盟推行的“博洛尼亚教育改革计划”。这项教育改革计划主要有三项内容,一是将欧洲大陆传统的硕士、博士两阶段学制全部改为英美式的学士、硕士、博士三阶段学制,二是用统一的学分体系计算所有欧洲大学学生的成绩,三是所有课程组合成不同的模块供学生选择。在德国,学生们和许多知识分子讥讽其为工业化的大学生产,对美国的拙劣模仿,视其为对欧洲大学传统的破坏。6月份时,全德二十多座城市的大中学生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抗议示威活动。但“博洛尼亚计划”由欧盟各国统一推动,想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6月的抗议在图宾根大学获得的唯一成功仅仅是三年的学士学制可以延长到四年,有些地方甚至毫无收获。学生们并不甘心,再次于10月中旬开始的新学期组织各类抗议活动,这一次甚至实现了跨国联合,维也纳大学也加入了进来。

天气寒冷,学生们不可能像6月份那样到街头静坐,于是占据了一座主要教学楼,在楼内刷满各类标语,制定好了包括瑜伽、早中餐、音乐和电影在内的静坐持久战计划,如果不被警察强行清场,就会天天晚上在这里睡下去。楼内照例竖起“恩斯特·布洛赫大学”的黑色大旗,这面旗帜自七十年代以来就是图宾根大学学生运动的标志。

恩斯特·布洛赫也许是1961年8月13日清晨柏林墙封锁完成后第一个逃至西德的东德知识分子,那一天,他和妻子卡若拉·布洛赫正在慕尼黑火车站等待来接站的朋友,很快,他们从朋友口中得知了早晨发生的一切。1960年布洛赫受邀到图宾根大学演讲,这位因为流亡美国期间开始写作的《希望原理》获得世界性声誉的哲学家在这座大学城受到学生和知识分子们的热烈欢迎,不久又再次受到邀请,以客座教授身份于1961/62年冬季学期到图宾根任教。正是因为这份邀请,才让布洛赫夫妇在柏林墙修建前便离开了东德。

从东德到西德

1885年出生的布洛赫,乔治·卢卡奇在柏林和海德堡求学时期的同窗好友,曾一同与本雅明流亡巴黎,23岁写下《乌托邦之灵》一书声名鹊起,因为犹太人的身份二战期间流亡美国,就在全世界一半土地陷入无尽的战火时,抱着对人类未来不懈的美好憧憬,开始写作后来影响了德国战后一代知识分子的《希望原理》。在书中他将对美好生活、对改善世界的愿望看作人类本源的追求,或者说一切追求的本源,它不是某种潜意识中被压抑的欲望,某种对过去原初状态的回归,而是对“尚未存在之物”的希望,这希望没有明确的对象,也许只是白日梦,也许只是空中楼阁,但却坚定地指向未来,一个未来的乌托邦,却又是具体的乌托邦,为了这个乌托邦人们知道可以做些什么。

1949年东西德分别建国,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布洛赫选择了回到民主德国,立刻受到东德知识界和官方的重视,不但破例以《希望原理》作为候补的教职论文获得莱比锡大学教席,而且由当时东德最重要的建筑出版社筹划出版其作品集。布洛赫成了东德首席哲学家,在他周围,聚集起以Hans Mayer(汉斯·迈耶)、WolfgangHarich(沃尔夫冈·哈里希)为代表的一群批判知识分子。他们怀着满腔热情,想要在战争的废墟上重建一个平等、自由、民主,一个比西德和西方世界更好的社会主义德国。

然而,尽管知识分子们怀有崇高的希望,希望却难免成为幻想。东西德的分裂让德国知识分子们同样面临一次政治阵营和人生道路的重大选择,由于当时东西阵营势均力敌,对他们而言并不存在多大政治投机的可能性,很大程度上是依照内心的信仰和追求来选择祖国。西德在许多著名的反法西斯主义知识分子眼中,不过是美国主宰下的资本主义的复辟,而在表面的去纳粹化运动下,许多前纳粹分子被重新任命为政府官员。另一方面,在苏联占领军政府的同意下,东德于1945年恢复了多党制竞争,共产党与社民党又一次成为对手,但在苏联支持下,两党很快结合成德国统一社会党。东部的基民盟、自民党等魏玛时期的市民阶层党派基于二战时期与共产党一致反法西斯的合作经验也摒弃了意识形态差异,与其结成统一阵线。东部显示出一片万象更新的面貌。出于这样的原因,诗人布莱希特和音乐家H anns Eisler也都回到了民主德国。

不过,在苏联楷模的引导和控制下,最初与共产党平分权力的社民党成员在统一社会党内部迅速边缘化,并最终在1948年的清洗运动中被彻底扫出领导层,其他民主党派也不过成了统一社会党一党独裁的附庸。当布洛赫和其他知识分子陆续返乡时,东德已经是在斯大林的忠实仆人乌布里希独裁统治下的党天下。而他们的希望才刚刚燃起,他们授课、演讲、编辑杂志、发表文章,希望借助他们批判的权利和能力促进民主德国的民主和进步。1953年斯大林去世没有让他们看到希望实现的可能,紧接着,苏联坦克血腥镇压了6月13号东柏林民众的罢工和游行,给知识分子们浇了更大一桶冷水。1956年波兰、匈牙利等东欧国家的政治改革相继被苏联扼杀,布洛赫的好友卢卡奇也被捕,险些遭到与匈牙利改革派领袖纳吉同样的命运,在柏林,布洛赫圈子的成员之一WolfgangHarich与其他党内改革派被定性为反革命集团,随即被捕。尽管布洛赫为了保证自己苦心写作的书稿能够顺利出版在一定程度上选择了沉默,但不时发表的批评性言论还是导致自己很快被批为修正主义者。一夜之间他被同事和学生们孤立,只有Hans Mayer等少数好友与他保持来往。处于斯塔西严密监视下的布洛赫只能将全部精力投入新的研究工作,直到1960年接到图宾根大学邀请,一切才出现转机。

就在布洛赫夫妇已经置身西德,他们的儿子也在柏林墙封锁完成前最后一刻逃到西柏林,在诸多好友的相劝下,布洛赫自己对于是否要永远告别民主德国却犹豫不决,一方面是担心锁在莱比锡家中的手稿,另一方面,“西德也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的天堂”。所幸在Suhrkam p出版社负责人SiegfriedU nseld帮助下,手稿被安全运出东德。布洛赫终于决定留在图宾根,这一次,巴登-符腾堡州也破例通过一项专门的“布洛赫法案”,让图宾根大学可以聘请这位已经76岁高龄、早已超过退休年龄的哲学家作为客座教授继续讲学。在这里,他迎来了人生最后一段辉煌。

梦想不会变成无所谓的东西

后来以“图宾根哲学导论”知名的演讲课于1961年11月中旬开始,在教学主楼最大的演讲厅进行,第一堂课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在课上布洛赫首先要回答这么一个问题:是否存在某种经验,使得人们可以宣称,希望是彻底错误的?这个问题自然与他的经历密切相关,而被幻象严重欺骗了一次的布洛赫仍旧坚定地认为,每个生活都充满梦想,这些梦想不会变成无所谓的东西,他进一步强调,希望不仅是普遍的现象,而且必须变成“积极的希望”,变成一种“希望的方法”,它不是盲目的乐观,虽然确实可能变成幻想,但也必然指向某个目标,这个目标可以提醒人们去辨认和防止希望的蜕化,为此,人们必须学习,学习对社会与经济的分析,也学习哲学,因为哲学总括和反思一切。

许多西德的保守派和自由派人士都猜想,布洛赫会变成一个彻底的反共主义者,但布洛赫却没有放弃对马克思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的信仰。事实上他的到来,极大改变了图宾根这座西南德小城的保守氛围。当时,这里尚且住着1933年便加入纳粹党的黑格尔专家Theodor Haering(台尔多·海林)和“领袖”的忠实追随者、罗曼语文学家Kurt Wais,这些前纳粹分子在一段时间被禁止授课后又重新获得了教职。早在聘请布洛赫作为哲学系的客座教授时,系内几乎占半数的保守学者便表示了强烈反对。学生中也存在许多有纳粹思想倾向的团体,一般市民则毫不关心一位马克思主义者的到来。但布洛赫很快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学生和朋友,Suhrkam p出版的布洛赫全集与单行本迅速流行开来,老城里有名的Gastl书店将他的著作一直摆在橱窗最显眼的位置。

这位有着不懈希望和坚定政治理念的哲学家更明确地在60年代的学生运动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就是在被柏林墙包围的西柏林,1953年苏联镇压东柏林公民起义和1961年柏林墙修建先后让33万和20.7万东德民众逃至此处,60年代却成为左翼学生运动的大本营。学生们反对残留在政府内的纳粹分子,反对当初为希特勒上台创造条件的紧急状态法案的延续,反对家庭和教育领域的权威主义,反对美国主导下的麦卡锡主义,反对服兵役,反对越战,要求更大程度的社会民主和公正。这些呼声迅速扩散到整个西德,布洛赫则亲自参加了法兰克福的学生抗议。更重要的是他在1968年与学生运动领袖鲁迪·杜切克见面,83岁高龄的老人与28岁的大学生结成了忘年之交,他们除了怀着同样的激情和希望之外,也有着相似的经历:东德出生的杜切克也是在柏林墙修建前就到了西柏林。

尽管杜切克很快被右翼分子刺杀致重伤,尽管“68学运”很快进入低谷,极左派则走上恐怖主义道路,布洛赫的希望依旧炽烈。他以耄耋之年继续开课,直到1975年90岁寿辰时,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祝贺与荣誉。在图宾根的庆祝仪式上,感谢致辞结束后,他高举起握紧的左拳。两年后,布洛赫去世,学生们乘夜将教学主楼入口门楣上的Eberhard Karls UniversittTübingen(图宾根艾伯哈特-卡尔大学)涂改为Ernst Bloch Universitt Tübingen(图宾根恩斯特·布洛赫赫大学)。虽然涂改很快被恢复,但这一命名与那只握紧的左拳一同成为图宾根大学学生运动大旗上的标志。

转换成真实希望的幻想

布洛赫等不到柏林墙倒塌的那一天。他去世前接待的最后一位朋友,同样从东德逃离的作曲家Wolf Biermann在献给他一首“布洛赫之曲”时反而说了这么一句话:“我避开了大雨却到了污水里。”这位作曲家离开了民主德国,却不是为了在联邦德国寻找一个更美丽的家园。这大概会让布洛赫回想起90岁生日时收到昔日同事,一直身陷囹圄的H arich发来的贺电,在电文里H arich没有掩饰对布洛赫的指责,指责他离开东德是对他们共同的信仰和理想的背弃。

1989年,民主德国已走到覆灭的边缘。这一年约有35万东德公民翻越柏林墙,是历次逃亡潮中最大的一次。逃亡的一个原因自然是西德富裕的生活水平对东德人的吸引,但同样出身东德的现任德国总理默克尔也说过这么一句话:“让人厌恶的不是东德的生活,而是东德的体制。”这种厌恶指向一切不合理的事物,当东德人冒死翻越了柏林墙,却发现希望中的公平与正义仍旧缺失时,同样会发出不平与抗议,这些声音一直延续到两德统一二十年之后。人们有理由一再歌颂柏林墙的拆毁,谴责东德的专制,但往往在意识形态的对比下忽视联邦德国也走过漫长的民主发展道路。布洛赫这样的知识分子不会选择效忠于某个有着具体领土疆域的国家,而是凭借自己的信仰和理念追求希望中的家园,当他来到西德,便将它们传播给新的一代。68一代很快成为西欧各国的中坚力量,学运转变成环保、反核、女权、同性恋等各种形式的新社会运动,正是这些社会运动塑造了今日欧盟的面貌。

当德国总统克勒在11月1日的纪念活动上呼吁建立一个将俄罗斯也包括进来的欧盟时,显然是提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今天的德国,不仅俄国人觉得难以融入,就是东西德人之间也始终心存芥蒂,以至于东德人会觉得跟中国人更有共同语言。不过,欧盟今日的景象在法国大革命之前不也只是个乌托邦的幻想?幻想却转换成真实的希望。没有这样的希望,柏林墙也不会倒塌。

李辉:方成回忆《观察》与储安平

学者,曾有《胡风集团冤案始末》、《封面中国》等著作,爱旧书,爱和老人聊天,爱在故纸堆里看历史。近年来主要研究美国《时代》的中国报道。

“藏与跋”专栏题记:喜欢藏书已有好多年,请作者为藏书题跋,也有好多年。藏书不多,不专,但作者题跋,或长或短,却多了历史细节,多了文化韵味。于是,在书架上,自己总能触摸到记忆的温暖。

与漫画家方成先生做邻居将近二十年了。先是同住一个院,两楼相邻;前几年又一起搬进了一幢新楼,楼上楼下,常在电梯里碰面。吃惊他身体健壮,快九十岁的时候,还敢骑车上街。

几年前,我请方成撰写《方成自述》,才知道他的漫画创作原来与四十年代储安平的《观察》杂志有关。在上海,方成既为《观察》画漫画,也负责编辑刊物的漫画。

现代史上,《观察》是颇有影响的杂志,储安平的才华与遭际,更为它增添了传奇色彩。如今,与《观察》有关的人,编者或作者,健在者已寥若晨星。于是,在我眼里,方成尤显得珍贵了。2004年我策划一个电视节目时,特地请方成去上海旧地重游,请他寻访《观察》编辑部旧址,漫忆储安平,漫忆远去的往事。

我还正好收藏有1947年的《观察》合订本,拿去请方成为我题词纪念。没想到,他从第一页的天头开始写,洋洋洒洒,连续写了好几页,计有两千字。回忆,留恋,为刊物,也为储安平。

兹全文整理如下:

李辉要我在这上面写点回忆。那就想起什么写什么吧。

从我现在还保存的画估计,我是一九四七年春受聘主持《观察》周刊漫画版的。我保存《观察》第二卷第二期上面印有“观察漫画”字样,这一期是一九四七年三月八日出版的,由此推算出我是在这天前来《观察》工作。

但我没在办公室作画。都是在住所画的,编成后才送到《观察》编辑部交储安平先生。我是从大学毕业不久的青年,储先生是复旦大学教授,是一位长者,所以我们之间有如师生关系,谈话不多的。他是留学英国的,估计受英国文化影响,带有英国绅士作风、绅士风度。

我只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共产党统治中国,恐怕在经济方面不大在行。”(大意)

我是在大学时为编壁报才画漫画,学会了一些漫画的基本艺术方法,只会画学生生活方面的题材,不会画单幅的政治讽刺画。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我从我工作的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里保存上海出版的英文报刊上,看到上面转载的英、美政治讽刺画,才知道这种画的画法。这些画都是在二战期间针对德、意、日三国的漫画。我在《观察》上登的漫画,画法和画的风格都从那些漫画学来。

一九四七年冬,我回广东家乡探亲,听说上海白色恐怖加剧,不敢回上海,避居香港去了。《观察》这时被查封,工作人员被捕入狱。储安平逃北平,听说他曾藏在徐盈家里。

《观察》周刊发行十万零几百份,各省都畅销,听说这是当时发行量最大的杂志。成为知识分子最爱看的读物。

我到《观察》的办公室送稿时,交给储先生,那时看到这办公室不大,交了稿之后,就回去,没在办公室多逗留,认识的人少。记得只是和雷柏龄见面较多,也记得和林元见过,解放后他在《文艺研究》杂志工作。

今天四月我去上海,经人介绍,原在《观察》工作的周兴美先生,他带我去《观察》原来的办公室,现在是一位医师的家。他说,原来只有一张桌子,放在较大的一间里,较小一间只放一张沙发,当会客室。两间加起来也就有约十二平方米的面积。他介绍说,储先生一直和全体工作人员动手干活的,杂志印出来,全体人员一起动手打包,打包之后往邮局送,是日夜操劳的。

他又带我去看后来租的一间办公室,比较大,只一间,大约有四十平方米。记得我来送稿时(四七年三月初),所见的是这间办公室,也和先前那一间一样,都在二楼上。现在这间在四川北路一九八二号,已成大药房。最早那间小办公室在吴淞路东兴里四四四弄十四号(以前门牌是十一号)。这间办公室较大,编辑人员日夜工作,晚上就睡在办公室。桌上、楼上、地板上都能睡得下。

周兴美先生原在《文汇报》工作。《文汇报》被政治当局查封后,他才到《观察》来,《观察》被查封,他也被捕,关了起来。雷柏龄是卖田产支持《观察》的,听说当了股东,也被捕。解放后,《观察》改为《新观察》出版,储先生还约我作画,那时也见过雷先生,地址在北兵马司胡同。

一九五七年,储先生任《光明日报》总编辑时,还约我作漫画,我在《人民日报》工作很忙,分不出时间,他问我能请什么人来《光明日报》工作,我说,现在画漫画的人都有工作,不知能否调动。只有两人当时是在周扬一次讲话后当了专业漫画家,那是沈同衡和肖里,请这两位还有可能。后来知道肖里去了,为《光明日报》作漫画,终于和储安平一起被划为“右派分子”。

现在回想起来,储安平之所以想用我的画,很可能是因为我只看《大公报》和《观察》这两种报刊,接受这两报的政治观点,画又是从英国漫画家大卫·罗(DAVIDLOW )的漫画学来,画法和风格都和大卫·罗相近,和米谷、张文元、丁聪等画风不同。后来又知道我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学生,是他能寄与培养希望的画家。

这只是我的估计。他曾为此写一篇文章提到约我作画的原因发表在《观察》上。

方成

二○○四年八月卅日

五岳散人:贪官的为人民服务我们消受不起

据《重庆晚报》报导,重庆大足县原卫生局副局长宋文奇,因受贿罪一审被判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具体罪名是该人在担任大足县某医院院长期间,利用对医院药品进行查审之机,先后11次收受医药公司销售人员胡某、燕某3.7万余元,并为其谋利,而该人认为只受贿了1.4万元,其他不是生日的礼物、就是孩子考上大学后朋友的表示,算不得受贿。

老实说,就这么个小案子,受贿数目小到可怜的程度,量刑也称不上如何惊世骇俗,实在是并无评论的价值——如果不是这位老兄给添了这段花絮的话:庭审中,宋文奇请求法院免于刑事处罚,他愿意回到医疗岗位为人民服务。“我还想为人民群众服务!”不知道当时法庭上是否有了笑声,但估计很多人都会一边笑着一边心里在说:“算了吧。”

除了受贿行为与“为人民服务”这种要求之间的落差之外,更重要的是很多人都是被这种服务给惊吓过了。腐败这件事在我们这里恐怕不能说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问题,而是连片的感染。当某人说还想为人民服务的时候,不免大家都是心头一紧,往事浮上眼帘、现实就在窗外,何敢还劳您大驾为我等服务呢?

即使我们有着不计前嫌的雅量,像此等人士也是不敢再请他为我们服务的。因为即使是在庭审之上,这位爷会认为那些送上门的贺礼、生日礼物,都是朋友之间的正常来往。就这么个思想境界,继续为我们这些人民服务也是我们的噩梦了。

我的朋友潘采夫说过一下这段话:中国社会现阶段有四大矛盾,其一是民众日益提高的智商和官员不断下降的道德底线之间的矛盾;其二是中央不停地喊着反腐败和地方官员拚命腐败之间的矛盾;其三是官方不断地公布真相和人民愈来愈不信任之间的矛盾;其四是官员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和人民愈来愈怕被服务之间的矛盾。这最后一条正好能够对应此事件的特点与笑点。

但其实问题官员继续为我们服务的例子还是不少的。不知道是否有人还记得去年那位派人进京捉拿记者的县委书记么?事发之后落职,没过多长时间又探头探脑的复出,结果有幸被发现,最终还是没有得逞——不过此事并无后续报导,到底现在如何了是谁也不知道的事,而且该官员被媒体曝光的主要业绩也没有了下文。

事实上这还算是好的,更有甚者,当地部门一句“符合干部任免规定”就能把所有的质疑都搪塞住,至于这个规定到底是不是符合,或者采用这个规定那条更加有利于问题官员继续为人民服务,都不是我们这些被服务者能够知道并且掌控的。

有时候我在想,这种状态才是如这位小贪官能够开口说出这种话的基础吧。在这些人看来,他们为人民服务的权力也是一种特权,是那种随时可以使用的权力,而且是无法剥夺的。不然的话,任何正常的现代国家当中,因贪腐而受刑的公务人员,是说什么也不会有这种表述与妄想的。

这并非是无知与无耻的结合,亦非翻然悔过的话语,而是一种长期在权力熏陶下所具有的傲慢。而权力的傲慢竟然可以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令人思之茫然。

刘瑜:那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

“那个搞垮苏联的人”,就是历史对戈尔巴乔夫的结论。他已经戴着这顶帽子过了20年,还将带着它度过余生。

“那么,您这位中央委员,为什么不挺身而出捍卫改革呢?”1977年,斯塔夫罗波尔党委书记戈尔巴乔夫追问总理柯西金为什么没有坚持国企改革时,柯西金这样反问他。

8年之后,戈尔巴乔夫成了苏共总书记。由于始终笼罩在上述问题的阴影中,他决定利用自己的职位走出这个阴影。这一走他走了很远,他精简党委让党委退出经济,他平反政治犯放开言论管制,他让立法机关自由选举,他放开私有经济,他停止军备竞赛从阿富汗撤军并且在柏林墙倒塌之际一反“老大哥”的做派,说:德国是德国人的德国。他走得如此之远,以至于当一个叫做苏联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时,人们开始抱怨他走得太远了。

最近和一个小朋友谈到戈尔巴乔夫,小朋友道:啊,那个搞垮苏联的人!“那个搞垮苏联的人”,就是历史对这个老头的结论。他已经戴着这项帽子过了20年,还将带着它度过余生,在“由人民书写的历史”上,他将永远是那个“搞垮苏联的人”。

我对这位小朋友说:没有一个人能搞垮一个国家,能搞垮一个国家的,只有这个国家的制度本身。“问题不在于戈尔巴乔夫想不想搞垮苏联,而在于当他‘搞垮’苏联的时候,人民群众怎么就答应了呢?”人民群众岂止答应,在立陶宛,在格鲁吉亚,在阿塞拜疆,甚至在莫斯科,民众风起云涌地推动了苏联的垮台。雨果说:当一种观念的时代已经到来,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它。这话的反面是:当一种观念的时代已经过去,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挽留它。戈尔巴乔夫没有搞垮苏联,他只是给正在垮掉的苏联最后吹了一口气。

苏联的经济增长二战之后基本在逐年递减。1946~1950年GNP增长率8.9%;1961~1965年4.8%;1971~1975年2.9%;1981~1985年则为11.7%.不错,戈时代经济继续下滑,但这不过是继承了前辈“传统”。问题不在于斯大林是个经济天才,其他人是笨蛋,而在于这种靠政府投资拉动和技术模仿实现的经济增长本来就不可持续。上世纪70年代初苏联实力最接近美国时,人均CDP也只有美国的1/3,军工占国民产值的40%.

更不用提布拉格之春阿富汗战争乌克兰饥荒以及古拉格群岛了。

当然在一个观念的过时和消亡之间,还需要一个推动力,还需要一个人,一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

读《戈尔巴乔夫回忆录》,你会对这位老头产生同情。1985年他接过一块滚烫的石头,他可以将这块石头放手,也可以将它传下去。就是说,在砸自己的脚和别人的脚之间,他只能二选一。如果选择放手,他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如果传下去,他无法向子孙后代交代。也正是因此,你又会对他产生敬意。他选择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在这个庞大的官僚机器里爬行了几十年,爬到顶峰,却一脚踹开了这个机器,而这个机器的倒塌也意味着他自己的坠落。

为什么激进改革呢?为什么不渐进?很多人对此不能释怀。但是自由的性质类似于死亡。你要么死了,要么没死,你不可能“有点”死了。当政治自由被打开一个口子,它就会一泻千里。你不可能对着人群甲说你可以拥有言论自由,却对着人群乙说你不能。我可以想象保住党国苏联,却难以想象保住它可以通过不流血的方式。

这也是戈尔巴乔夫始料不及之处。他以为他可以放开管制同时强化专政,但多元社会和权力垄断不相容。他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支撑这个空心帝国,还是捅破那层纸。最后他说,如果不是我们,是谁?如果不在此刻,又待何时?

如果追求自保,他可以继续趴在那个官僚机器上打瞌睡,但不幸的是,他在官僚机器的鼾声之外还听到历史的轰鸣。欠账的是别人,还钱的却是他。欠了七十多年账,当然不可能一夜还清。于是,在“人民书写的历史”上,他成了那个企图还债却又还不起的笑料。站在东德街头对戈尔巴乔夫高呼“戈比我们欢迎您”的是人民群众,哀叹他背叛苏联的也是人民群众。历史,我们知道,它水性杨花又冷酷无情。